1997 第5期 … 每期一星
刑大勇
“我这儿有一个购物单,都是实验急需的,你抓紧时间,争取两天内就把它们买齐!”
吴为像吩咐下人一样,除了带有一些激动和急躁外,不含有任何商量的口吻,就好像我那些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是属于他的一样。
看着他来回微晃的大头和努力向上翻着的一对牛眼,我真想过去一拳让他满地找牙。可是我却使劲挤出笑,口气中透出的肯定令他又一次感到处于被崇拜地位的人居高临下的称心如意: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办事您还不放心?保证又快又好!”
我麻利地小心谨慎地把那张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皱皱巴巴的破纸如同收藏名家真迹般仔细叠好,放在我贴身的衬衣兜里,脸上始终带着热情而又自信的笑。看情形吴为还要发表一番感慨,给我来一次知识再教育。我忙借口要立即着手准备,表现出我对其实验成功的迫不及待的心情,顿使他感到我不愧为有事业心的年轻人。他表示赞许地摇着头,似乎觉得孺子可教,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我便极有分寸快地抽身退走了。
是一张合约把我和这个身高不足一米五,体重不过四十公斤的小人物联系在一起的。本来在和吴为结识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始终以古时那些啸傲江湖的侠者自居。但是自从和吴为打上交道,我才渐渐悟出了“人之初,性本善”是多么的错误,虚伪和奸诈才是人内心深处的真实存在。
吴为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像一棵熟透了的向日葵,豆芽菜般的身躯扛着一颗硕大的头,似乎不堪重负,总是摇晃着。这样一来,在你跟他说话时,总以为他是在否定你的观点。
如没有那张合约,就算吴为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也根本不屑与其为伍。只是合约上清清楚楚的“事成付现金一千万元”的许诺,才是真正吸引我的原因。为了一千万,我想所有的人都会动心吧。可是第一次和吴为见面,我就顿生悔意,在他面前,我可真像个孙子似的。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简直认为使唤我是天经地义的事。有时候这小子一古脑儿交给我能让十几号人忙上三五天的活,而当我拼死拼活给他完成时,这混蛋竟一句“噢,现在用不着了”之类如此轻松的话,便否定了我的辛苦。最让我头疼的是这小子还认为对我进行科学教育也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一有机会就向我全力灌输他那套神奇的理论,且伴之手舞足蹈,大力拍我的肩头,唾味星儿乱溅,令我头大如斗,痛苦不堪。若在平时,这等冒犯我的人,我会不费吹灰之力,让他魂飞魄散。可是如今,为了一千万,忍着吧!
一个星期在焦灼与无聊中转瞬即过,当我又一次敲响吴为家的门时,这小子竟一反平时磨磨蹭蹭的臭毛病,像幽灵一样地把门打开。
“啊,你很准时,快进来,让你见识见识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虽然平时吴为总是在喋喋不休地吹嘘他的理论,但是他究竟在做什么我却始终也弄不清楚。说心里话,我对他的发明也存在着好奇,毕竟耗费了我的大量财力、物力和时间,而且那一千万的合约的中心内容就是他的发明。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今天就能真相大白吗?
走进客厅,不用吴为介绍,我立刻发现了那让我多少个日夜魂牵梦绕的东西,可是它却令我啼笑皆非,不知所措。
有两套相同的仪器(我很奇怪为什么要弄出两套来)摆放在屋子的对称两角上,也许说两组更确切些,因为它们是由许多件不同的仪器器械组装在一起的。这套仪器中最大也是最引人注目或者说不可思议的器具是两个类似淋浴喷头的大莲蓬头,它们上下对应地接在两根可伸缩曲折的电缆通管上。在这两个莲蓬头的旁边,有一台类似电脑微机的东西,因为上面有键盘。再有就是大小不同形状各异像是配电箱似的金属柜,上面有着各式各样的仪表盘。在乱七八槽摆放的箱柜中间连接着许多不同粗细、颜色的线缆。
整套仪器中只有一样东西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叫得出名称来,一部普通电话!
吴为虽曾不止一次地提到电话,但是再发明创造,电话还是电话,难道他能让电话变成收音机?或者让电话传出超重低音、环绕立体声?就凭这还大言不惭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他就让我的大半年时光和大笔的钞票变成这堆莫名其妙的东西,他是不是疯了?
“怎么样?感到惊奇吧!你是见到这跨世纪发明成果的第二人!”吴为回过头冲我笑道。
我努力让自己发出笑声来,显出一副激动不已的模样:“哎呀!真是太神奇,太伟大了!从这不俗的外形就能猜出它肯定是一项最伟大的发明!”我又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问了一句我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吴老师,您的这套仪器叫什么?”
这小子得意地回答:“它叫‘能量传输器’,或者说也可以叫‘基本粒子传输器’。你知道什么是基本粒子吗?”我一下子愣住了,茫然地摇了摇头。
“基本粒子就是组成物质的最基本单位,是一个不可再分割的实体点。什么是不可再分割呢?从哲学的角度来说,物质是可以永远分下去的。其实不然,我们说物质是由分子组成的,分子又可以分成原子,原子又分为质子、中子、电子,它们又可以细分到夸克,而且还能继续分下去。是不是可以永远分下去呢?不,不是的,它们分到最后,就是基本粒子,当然凭现在的科学水平还不能对其具体定义,但是理论上它肯定是存在的,我们暂时只好把它理解成一个有质量的点。虽然物质的表现特性有着千差万别,但是,基本粒子是完全相同的,也就是说,任何物质都是由基本粒子组成的。可是为什么相同的基本粒子却组成了不同的物质呢?”
见我聚精会神恭听的样子,吴为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这就涉及到了另一种东西,能量!是能量的介入使基本粒子组合到一起,而且形成了基本粒子的运动特性。能量介入的大小、方式不同,致使基本粒子的组合数目、运动形式有所不同,这些不同在很微小的原子、分子身上已经很明显地表露出来,不同的分子、原子最后组成不同的物质,这一切都是能量在起决定性作用……”
我的大脑被这一大套纯理论搞得浑浑噩噩了。
吴为忽然停了下来,面露关切地问:“怎么样?能听懂吗?”我强行控制住已经有些不听话的思绪,勉强点了点头。
“现在我想问你一个小小的问题。”吴为有些神秘地冲我一笑,“你知道生命是怎么定义的吗?”我的脑袋胀得更大了,可为了一千万,只有赔着笑摇着头,仍恭谨地问:“吴老师,生命还有什么定义吗?”
吴为道:“生命是什么?其实定义很简单,生命只是能量在基本粒子上有条件、有规律的积累。要说明这定义的科学性,首先要从生命的起源开始谈起。根据多年来人们的不断研究,大致对生命的起源有了些了解。从无机物到有机物,有机物又从小分子发展到大分子,再进一步进化到早期有组织分工的有机大分子群体,到早期的低等生物,发展、进化、适应、延续、变异、更新,一步步形成今天这多姿多彩的生命世界。这种理论从十九世纪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开始,得到了飞速的充实和发展,它在大体上还算是正确的。”
我开始怀疑我今天初进这间屋子时的兴奋是不是个错误。这念头进一步转化为恐惧的预感:如果他真是已经走火入魔,那么今天所谓的实验成功也可能……我猛地打了个冷战!
“怎么了,你冷吗?”吴为忽然停住话题问道。我发现他眼中透出一丝疑惑,不由暗自骂道:真没用!今天可不能失态啊!
我忙不好意思地一笑,说道:“不,没什么,只是您的理论让我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这种精辟透彻的分析让我受益非浅。您说得对,应该考虑到生命起源的实质是什么。”吴为毕竟是一个科学工作者,他那稍微冒起的一点疑惑,被我这一番暗藏吹捧的甜言蜜语很轻松地弄得烟消云散,又露出得意的笑来。
“对,这是问题的关键!实质是什么?我要证明的是它的实质!一切研究最后都指向物质与能量这两个宇宙基本支撑点,基本粒子和能量是同时存在的,基本粒子是能量的载体,不存在没有能量作用的基本粒子,而能量只有在基本粒子的携带下才发生作用,或者转换了或者释放了,等等。其实这种理论的科学性还是显而易见的,谜底早就摆在了人们的面前。你知不知道地球上早期有机物是怎样形成的?”
我猛然被吴为这突如其来的提问问愣了,只好继续赔着笑装傻:“这样高深的理论,还是吴老师您来讲吧,我的水平您又不是不知道。”
“现代科学普遍认为宇宙的形成源于120多亿年前的一次大爆炸。让我们假设,在大爆炸之前的混沌未知状态,宇宙的前身只是一个巨大的基本粒子聚合体,只有质量而没有任何物理特性,当然能量也以固定的一种存在形式,我们就说是原始平衡形式吧,均衡稳定地存在其中。然后有那么一个特殊的时刻,我个人认为是能量因某种因素影响,产生了分布失衡的现象,致使能量以转换形式来寻求新的平衡,结果就这么轰的一下!”吴为夸张地把合在一起的双手猛然分开,像一个张开翅膀傻叫的呆头鹅。基本粒子的平衡状态被能量的失衡打破了,一个稳定的聚合瓦解了,在爆炸时能量的膨胀和方向性的作用下扩散,转移,然后再转化,聚合。而这时,在局部零散状态下的重新组合过程中,能量的形式不同,在不同时间,不同空间让不同数目的基本粒子组成不同表现性质的物质。由以上的分析来看,物质的形成,就是能量和基本粒子的产物。”
吴为几乎没有停顿地把这番话说完,脸激动得通红,做了几下深呼吸,对我注意力集中的样子表示满意,可能也带有一种竟没有把我讲胡涂的惊讶。
“有了上面的事实,对于生命的起源也就更容易说明了。地球刚形成初期,只是一个炽热的球体,这说明能量的存在极不稳定,频繁的能量转换造成基本粒子的剧烈运动。随着时间的推移,二者逐步调整,协调到稳定状态,表现为地表的冷却和地理活动的平静,在这由热向冷过渡的过程中,大量不平衡能量被释放出来,与一些地表上仍然活动剧烈的基本粒子小群体结合,形成早期的地球物质,包括形成大气层和水。人们研究生命起源的第一步,是早期原始大气中的氢、氨等物质在闪电、紫外线的作用下,形成氨基酸之类的有生物活性的小有机分子,这也就是生命的最初单元。”
吴为似乎把一个明白至极的问题给我扔了过来,如果我不回答他肯定会极度失望,我不好意思驳他的面子,含着笑,小心翼翼道:“您是说闪电、紫外线?这就是能量的介入?”
“完全正确!我认为生命的进化过程,也是能量和基本粒子寻求稳定组合的过程,是一个自我协调,结合成为最牢固模式的过程。这种观点和达尔文的进化论并不相悖,甚至比它更科学直观。所以我说,从实质上讲,生命只是能量在基本粒子上的有条件有顺序的积累。”
吴为好不容易才结束了他的学术演讲,可惜在场只有我一位观众,没有成千上万的听众报以热烈的掌声,看样子这一点让他很是失望。
“真是太精彩了!吴老师,您的发现可以说是今年,不!是本世纪,或者说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现!历史将会由此改变,您肯定会名垂青史的!”这些肉麻的话让我自己都觉得汗颜,“可是,您这只是一套单纯的理论,并没有证据证实。而且,您怎么把一个单纯的定义用到您的发明当中呢?”我暗含针砭,不禁担心会让这家伙恼羞成怒。
“证据?”吴为立即止住了笑,咄咄逼人道,“你是说我的定义是毫无根据的胡思乱想!”
我忙赔着小心地笑道:“不,不!我哪能怀疑您呢,我可是您忠实的学生和支持者。吴老师,我知道您向来不说没有根据的话,您既然能说出这番理论,您就肯定已经证明了。”
吴为的口气缓和下来:“也可以这么说。其实我刚才所讲的理论,我们不可能像考古学家那样去从历史遗迹上考证,只能从现实中证明。也就是说用一种逆向推理的反证法去证明。”他看了看我,发现我的眼神还算清醒,又道,“也就是用结果证明假设的真实性!”
说到这里吴为冲着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着这笑容,我忽然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毛骨悚然。我把目光又一次扫向墙角的那套仪器,它此时在我的眼里竟呈现出一台绞刑架的形象!
要知道,有时生命的含义只是特指一种东西——人!
“怎么,想不通?”吴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因为他又一次把我成功地唬住而兴高采烈,“其实这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只不过你一时难以接受罢了,等你明白了这套仪器的工作原理,一切就迎刃而解!”
听到这句话我精神一振,这混蛋转了九曲十八弯终于又回到了这套仪器上,我装出一种迟疑的表情问道:“这套仪器就是您说的用于反向证明的工具吗?”
吴为摇着头道:“也不能绝对的说,其实这套仪器是把我的理论直接应用实际中,而它的成功也就反过来证明了我的理论是正确的。”
我用疑惑的口吻说道:“这么说,您通过它就能把物质转化成能量和基本粒子?”见他含着得意的笑表示肯定,我停顿了一下,这倒不是装出来的,我必须仔细考虑我接下来这句话的分量:“包括……包括我们……人吗?”
哪知他竟出乎意料地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这在他总是摇头的习惯面前十分罕见,也加重了肯定的程度:“当然,这套仪器主要针对的对象就是人。”
我觉得我的声调变得很古怪:“吴老师,您的意思是您把人转化成能量和基本粒子,就像把水电解成氢和氧那样,把人,把人给……给那个了?”我真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
“那个?哪个?”吴为奇怪地瞅了瞅我,忽然恍然大悟道:“啊!不!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这决不是一台武器或杀人机器,相反,这是给人们创造方便的工具。”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等着他道出谜底,他却转移了话题!“在很早以前,我就给生命下了这个定义,其实也适合其它物质,整个宇宙就是基本粒子和能量的组合。但是为什么会有千姿百态的不同形式呢?这一来要与能量、基本粒子的大小多少有关,同时,还要有结合方式的不同。这种结合方式就像是一个特定的公式,通过它,二者才结合成不同的物质。这也就是我所说的能量和基本粒子结合时的条件和规律,这么多年我一直研究的就是它们。我始终试图设法把这个规律和条件破解出来,使其简单化,用一种数学公式概括出来。经过研究我发现,即便是同一种物质,它们的组合条件也是不同的,其中最复杂的就是生命。可以说生命是一种最复杂的物质混合体,它的能量和基本粒子结合的条件也最有特点。同一物种也有不同形态,拿人来说,就千差万别,性别,相貌,肤色等等。作为人,能量和基本粒子肯定是通过一条总的数学公式结合的,但为什么还会有不同呢?这中间肯定还会有其它的辅助公式来约束,我把它们称为组合密码,这跟生物学上的遗传基因,遗传密码,什么RNA,DNA之类的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