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赵佚应约赴宴宰相府,顾惜朝尾随。
红楼碧水,巧山细泉,烟笼寒池,月照琼枝,亭台错落,曲廊连绵,竟如一个世外桃源一般。
赵佚边走边笑道:“好一个清闲去处!”
顾惜朝也在心中暗暗赞叹,这一草一木,一楼一阁,无不是穷尽精巧,殚尽心思,此地主人之风雅,可见一斑。
远远传来一阵朗笑:“王爷觉得我这别院如何?”
此人中气充沛,声音遥遥传来,字字清晰如投珠碎玉,内功必定深厚。
赵佚迎着声音走去,也笑道:“果然雅致!”
话音未落,二人从曲廊中闪出。
顾惜朝略有惊诧的眯了眯眼。
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子,长身玉立,细眼飞眉,红袍玉带,紫冠金簪,正是当朝宰相苏舜华。
但他身后,竟然是戚少商!
深目宽额,英气逼人,一身白衣,背负长剑,不是九现神龙戚少商还是谁?
但见戚少商负手而立,神情漠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顾惜朝抿紧双唇,狠狠一咬,恢复神色。
赵佚笑问道:“大人何时将九现神龙也收归囊中了?”
苏舜华笑道:“王爷收纳了顾惜朝这等人才,也令人称羡不已。”
曲廊之中,宴会之上,二人处处明锋暗语,互不退让。
处在这样的宴会上,便如处在荆棘刺麻中,好不难受。顾惜朝虽谈笑自若,神色如常,心里却只盼着快快离去。
而戚少商从头到尾缄默不语,神色木然,赵佚三番五次诱他言语,都被苏舜华挡开。顾惜朝心下纳罕:难道戚少商被毒哑了不成?
眼看筵席将尽,赵佚忽道:“既然这两位都是当世英才,莺歌燕舞未免不足,不如让二位舞剑助兴,大人意下如何?”
顾惜朝心中暗骂:什么舞剑助兴,分明是让我去试他。
苏舜华这次竟不再推挡,只对戚少商点点头。
戚少商猛地拔出背后长剑,双足一点,如鹰扑食般直向顾惜朝刺去!
这一下猝然发威,毫无预兆,幸亏顾惜朝应变极快,仰面伏地一让,堪堪擦面而过,戚少商立变剑招,改刺为削,唰唰唰攻了三剑,每剑不是削颈便是砍臂,狠毒至极。顾惜朝狼狈避过,颈上肩上却已多了三道血痕,心中一怒,扣住神哭小斧,身形一闪,一声锐啸,神哭小斧旋向戚少商的面门。戚少商低头躲闪时,第二枚神哭小斧已挟而来,戚少商各个方位已被封死,避无可避,举剑一阁,两刃相交,“铮”一声脆响,戚少商不由得连退几步。顾惜朝抽出宝剑,一跃而起,两人斗在一快儿。但见一团青影一团白影来去纠缠,倏忽分合。两人来来复复,源源滚滚拆了几十招,顾惜朝终究在剑法上略逊一筹,渐渐落在下风,身影被片片剑光重重包围,而戚少商的剑一剑快似一剑,一剑狠过一剑,竟是以命相搏的剑法。顾惜朝左支右绌,一不留神,胸前又被划过一道血痕,斜瞟一眼戚少商,怒目圆睁,紧咬牙关,手上毫不松懈,真是要置他于死地。顾惜朝气苦难言,一横心,奋力抢上,戚少商一时之间却也奈何不了他。
赵佚抚掌赞道:“好剑法!本王已见识到了,二位就此罢手吧!”
顾惜朝如何不想罢手?奈何戚少商置若罔闻,仍是运剑如风,只得举剑挡架。
苏舜华微微一笑,拈起一支筷子,两指一弹,那支筷子便如利箭般从二人中间穿过,生生将二人分开。
顾惜朝柱剑而立,额上已是冷汗涔涔,连连喘气。戚少商还剑入鞘,神情复又漠然。
苏舜华笑道:“两位果然是难得的英才!本人要重赏你们两位。两位剧斗一番,也下去休憩片刻吧!”
两人谢过,并肩离去。
走出厅堂,顾惜朝望向戚少商,戚少商却也转过头来,冷漠之色一扫而尽,种种复杂情感如暗流在眼中涌动,沉声道:“顾惜朝。”
顾惜朝却笑了:“我还以为你被毒哑了。”
戚少商笑不出来:“我只告诉你一句,我已下定决心要保护连云寨,我要做到的事,就一定能做到。”
顾惜朝点头道:“我也告诉你一句,我下定决心要毁了你,我要做到的事,也一定做得到。”
戚少商怒道:“你过去对我犯下的滔天大罪我都没有追究,现在你反而找我报仇?”
顾惜朝微微一笑,一甩长袖:“我就是要毁掉你这条神龙又如何?怪只能怪你顽抗到底,若你三年前肯乖乖让我杀了,现在也没有这许多事了。”
戚少商气极反笑:“好极,我三年前若是将你杀了,现在也没有这许多事了。”话音未落,一剑刺去!
顾惜朝心中一寒,忙拔剑招架,戚少商打红了眼,一把剑使得如银蛟狂舞,比之刚才竟又快了几分。
顾惜朝暗暗叫苦,他刚刚受了伤,现在更是分外吃力。他原以为戚少商不敢在赵佚面前杀他,现在看来戚少商竟是不管不顾,一心要取他性命。
“嗤”一声,顾惜朝肩头横裂开来,戚少商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手中一紧,又快了三分!
九现神龙的剑到底可以多快!
顾惜朝一声惊叫,膝头又中了一剑,负痛跪倒,戚少商大喝一声,当头砍来!
又是这一招。
顾惜朝苦笑一声,举剑相格,然而手足酥软,无论如何也挡不了戚少商这全力一击,干脆闭上眼别过头,等着戚少商的剑斩落。
一声闷响,几滴温热的血溅在顾惜朝脸上,他睁眼看去时,赵佚已挡在他的身前,戚少商拄剑半跪,擦去嘴边血迹。
赵佚身形一动,欺至戚少商面前,一掌拍下,掌未至,戚少商已经被他的掌风逼得喘不过气来,电光火石之间却仍能当即变招,不避不让,剑尖上挑,同时刺向赵佚面门。
赵佚冷笑,催动内力,戚少商嘴唇发紫,仍是死死保持着剑势。
眼看两败俱伤,赵佚忽脸色一变,急收掌势,向后跃去。
戚少商离他甚近,只听见两声极细的尖锐鸣声,大约是金针类的暗器。
却见一袭红袍一闪,立在戚少商身侧。
苏舜华一手扶上戚少商的肩头,戚少商顿觉烦闷俱消,内力通畅,站起身来。
苏舜华笑道:“只不过是两个剑客比剑,王爷怎么也有兴趣参与一战?”
赵佚冷冷道:“大人未免太不惜才了。”
苏舜华笑得愈发明媚:“一个剑客而已,要赔多少银子,苏某照付就是。”
赵佚叹道:”千金易得,千里马难求呀!”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目光隐锐:你当真要杀了我?想到这里,只觉苦涩,他想过戚少商多种反应,倒没想到戚少商选择直接杀了自己。这倒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
回到王府,赵佚安排御医给顾惜朝上过药,吩咐顾惜朝好好休息。
深夜,万籁无声,王府的烟波池上凌空浮着一座玉亭,四面垂下薄如蝉翼轻如烟萝的长纱,月色在池水上细细地镀上一层凝脂的肌肤,白纱浮动,夜色寒凉。
赵佚便在玉亭中,此刻他只着单薄的贴身白袍,勾勒出修长利落的身形。
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拈着一朵芙蓉,闭目仰面,嘴角笑容似隐似现,更衬得面若冠玉,唇如丹朱。但仔细看去,可见他正缓缓吐纳,内力逼得四面白纱飞扬不止。
半晌,赵佚睁开眼睛,淡淡道:“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数声轻笑,接着簌簌一阵响,树丛中钻出一个青影,翠柏迎风般立在池边,正是顾惜朝。
赵佚又闭上双目:“顾惜朝,你不知道偷看他人练功是大忌吗?”
顾惜朝笑道:“若是怕忌讳,王爷怎会接纳惜朝,”轻轻掠入亭中,“不过练功练得这般好看的,惜朝倒是第一次见。”
赵佚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想让我把这功夫传给你?”
顾惜朝笑颜如水:“不敢。”
月色迷蒙,顾惜朝的脸上也绽放着淡淡的月色,而清澈的双眼却晶莹闪亮,泉眼无声,仿佛要把人溺毙在里面。
赵佚不觉痴了,抚上顾惜朝的眼睛,脸颊,嘴唇,触手处只觉得凉滑如玉,眷恋的舍不得放手。
顾惜朝一偏头,躲开赵佚的手,笑意不变:“王爷。”
“叫我赵佚,”赵佚低喃,“要我说多少遍。”
顾惜朝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看得赵佚心碎。
“惜朝不敢。”顾惜朝仍是恭恭敬敬的回答。
赵佚将顾惜朝困在亭柱与自己的臂膀间:“怎么了?今天在宰相府上伤了你,我——”
顾惜朝别过头:“王爷以为惜朝是什么?”
这一问问得赵佚一愣,顾惜朝已从他的臂膀间脱出,面向寒池:“我所有的,不过是我这个人和一个败坏的名声而已。王爷以为惜朝是什么?”
赵佚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假以时日,你必将平步青云。”
顾惜朝苦笑:“功名利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要它做什么。”
赵佚道:“你要什么,只要你开口,就是天上月水中珠,我也会千方百计给你弄来。”
顾惜朝一回头,逼近赵佚,呼吸相闻,赵佚竟忘了反应。顾惜朝道:“我要什么?王爷认为惜朝应该要什么?”
顾惜朝又笑了一下:“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念念要杀我的九现神龙。”
赵佚沉默许久,背身说道:“这套功夫只在族内秘传,我当初修习时便发过毒誓决不传给外人。”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已视你为心腹,现将这套内功心法传给你,有了这套功夫,内力大增,无论什么招式都将功力倍增,而且习无上限,随时日增加内力。只需数月,九现神龙必在你之下。”
顾惜朝淡淡道:“王爷就这么信任我?”
赵佚冷笑道:“你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修习了这套心法,你就与我生死相连。不过,我是有条件的。”
顾惜朝道:“什么条件?”
赵佚凝视着顾惜朝,又浮出痴迷的神色:“这套心法有三部,循序渐进,三部修完,即将大成。现在我用一部心法换你一吻,不过分吧!”
顾惜朝轻笑:“王爷果然出手大方。”
赵佚喜道:“那你便是答应了?”
顾惜朝微微点了点头。
赵佚喜不自禁,便欲凑上唇去。
顾惜朝却一侧身躲过,笑道:“王爷,心法呢?”
赵佚叹道:“你真是处处提防。这心法没有手稿,只能口口相传。”
顾惜朝笑道:“王爷莫怪,惜朝平生坎坷,不得不防。惜朝现在除了王府无处可去,王爷难道还怀疑惜朝吗?”
赵佚无法,将第一部心法细细叙述讲解给顾惜朝。顾惜朝聪敏伶俐,不多时就记得半熟。赵佚又核对数遍,确认无误。
赵佚笑道:“如今可以了吧!”
顾惜朝依然笑道:“惜朝还未曾练过——”话音未落,赵佚的脸突然放大,顾惜朝急退,后面却是亭柱,低笑一声,反而迎上前去,反客为主,一手揽上赵佚的肩头,靠着亭柱顺势滑下。只见他媚眼如丝,红唇半启,半倚半靠,似拒还迎,赵佚心神一荡,眼神更是炽热如火,急不可耐的摁下头去。顾惜朝似也迎上,两人相距不过寸许,赵佚忽觉颈中一凉,惊诧之时,顾惜朝猛地缩身,迅捷无比,赵佚反应极快,立刻随着沉身。顾惜朝一拍亭柱,借势从赵佚臂下千钧一发的擦地滑出,饶是如此,唇上仍是被赵佚擦了一下。
顾惜朝翻身跃起,笑道:“王爷,惜朝的吻你已经收到,再不亏欠。”
赵佚才发现顾惜朝手中捏着一块玉佩,正是方才放在他颈中的物事,不由失笑:“好,这次就这么算了,下次本王不会让你轻易逃脱。”
顾惜朝拱手:“那惜朝退下了。”飞身掠起,几个起落即不见踪影。
回到别院,顾惜朝随手将玉佩扔进草丛中,吩咐丫鬟打盆水来。
丫鬟端上水,退出门外。顾惜朝猛扑到水盆上,狠狠的揉搓着自己的脸,恨不得揭下一层皮来。他的手指修长苍白,微微的颤抖着,卷发一绺绺湿湿的垂在胸前。他恨极,恨赵佚,更恨戚少商:戚少商,若不是你,我怎会沦落至此,我今日所受的侮辱,将来要在你身上加倍讨回!
戚少商此时却正在房内望月独酌。
“吱呀”一声,房门洞开,叶知秋施施然走了进来。
戚少商微微一笑,斟上一杯,递给叶知秋。
叶知秋抿一口,皱起眉头:“茶?”
戚少商笑道:“千年苦丁。”
叶知秋放下,叹道:“大当家忒小气了,连口酒都不肯请弟兄们喝。”
戚少商忍俊道:“回连云寨,我便要上千坛百坛,让你喝个痛快,如何?”
叶知秋笑笑,又举起,一口饮尽,苦得眼眉都纠结一团。
戚少商哈哈一笑,也一口饮尽,倒有几分喝酒的豪爽。
叶知秋道:“苏舜华可相信你?”
戚少商想了想,道:“他已将此次剿除江湖门派的任务交给我。”
叶知秋眼中抑制不住兴奋之色:“这么快?”瞬间又黯然,“不会这么快,其中有诈。”
戚少商笑:“他曾是我的同门师兄。”
叶知秋摇头道:“那也不至于如此。”
戚少商淡淡道:“如今之计,也只有小心行事,伺机而动了。”
叶知秋笑,给戚少商斟上一杯茶:“大当家的放心,我会谨慎的。”
戚少商叹道:“可惜也只不过是半边江湖而已,苏舜华与赵佚南北两分。赵佚——多半会派顾惜朝吧!”
叶知秋冷笑道:“我倒想看看那个顾惜朝有什么通天本领。”
戚少商望向叶知秋:“你深谋远虑,机警聪明,但就是心气浮躁,经验不足,京城是卧虎藏龙之地,切勿轻敌。”
叶知秋笑道:“大当家你也正值青春,怎么说话跟个老头子似的?”
戚少商也笑:“你记住便是。”
叶知秋想想,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笛,递给戚少商。
戚少商奇道:“要做什么?”
叶知秋道:“我俩这么见面不方便,以后用笛音联系吧!”
戚少商看那竹笛,虽不是什么珍品,可是质地温润,翠绿盎然,笛尾垂下数道流苏,精巧可爱,不由笑道:“偏是你怪点子多。”
两人喝茶闲聊,倒也开心。夜已深,叶知秋便赖在戚少商床上,戚少商也不在意,两人将就着在床上挤了一夜。
不久后,戚少商和顾惜朝兵分两路,各自统领。月余之后,战事渐息。
轻裘肥马,前呼后拥,顾惜朝可谓是志得意满。他骑的,是一匹罕有的纯白快马,金羁翠鞍;他穿的,是上等的苏杭锦缎,碧色金纹;他持的,是真正的上古明剑,银月白水。
戚少商却已在前一天悄无声息的领兵回营。
宰相府。
苏舜华翻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卷案:“一个乱党未除,反而杀了几个骚扰百姓的士兵?”
戚少商笑笑:“要我与旧日江湖朋友拔刀相向,戚某确实做不到。愿意受罚。”
苏舜华淡淡把卷案推到一边:“辛苦你了,下去吧!”
戚少商不动:“戚某愿意受罚。”
苏舜华拍拍戚少商的肩:“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人敢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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