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以众凌寡
林巧儿见刘子秋没有任何反应,心中更是忐忑,只得咬了咬牙,又垂下头来,叩首道:“回大王,昨天篝火边的那个男人是奴家郎君,今天他派了人来,悄悄塞给奴家一张字条。吉仁泰误以为那人要对奴家无礼,砍断了他的右臂。”
刘子秋点了点头,终于开口了:“你既旧情难断,刘某放你离去,你又为何不去?”
“不,不。”林巧儿慌乱地摆了摆手,说道,“奴家对他只有恨,没有情。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在字条上说了,奴家只要帮他一件事,他就给奴家一个方子,可以治好虎儿。”不等刘子秋再问,林巧儿已经继续说道,“他给奴家一包香料,告诉奴家,每隔一段路便撒上一丁点。奴家知道他是想对大王不利,但奴家以为大王神武……再说他能治好虎儿……所以,奴家就,就……”
说到后来,林巧儿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突然,林巧儿用力拔出一把短刀,双手捧过头顶,大声说道:“奴家恩将仇报,无颜再见千玉公主,就请大王赐奴家一死。奴家别无所求,只希望大王今后能够善待虎儿。”
金小虎大哭着再次扑向林巧儿,林巧儿却又一次狠心将他推开,这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吉仁泰等人却满脸的震惊,纷纷抽出弯刀,怒骂声响成一片。刚才在危急之时,刘子秋不肯抛下他们独自逃命。就从那一刻起,他们就都已经暗下决心,今生追随刘子秋左右,永不背叛。现在,一个女人居然背叛了刘子秋,此刻,他们恨不得将林巧儿剁成肉酱。
刘子秋却慢慢跳下马来,从林巧儿手上接过那把短刀。这是一把很普通的解手刀,胡杨木的柄,小牛皮的鞘,没有镶嵌宝石,也没有血槽,就是平常用来割羊肉用的。在西域和漠北,牛羊肉是他们的主食,这样的解手刀几乎人手一把。
林巧儿却免不了心头一紧,绝望的眼神从金小虎身上扫过,但很快便恢复了宁静,直挺挺地跪在雪地上,大声说道:“奴家本当自裁,但奴家觉得不配。就请大王亲手割下奴家的头颅,以雪大王之恨!”
“起来吧。人头不是韭菜,韭菜割了还可以再长出来,人头割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刘子秋忽然一把将林巧儿拉了起来,笑道,“你想撒香料,什么时候不能撒,非要找那么烂的理由。一路上都没喝水,偏你尿多,一看就是假的!”
其实,从如实交代那刻起,林巧儿就抱定了必死之心,也放下了心头的包袱来。但是林巧儿绝对没想到刘子秋不仅赦免了她,而且语带调侃,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一张俏脸直红到了耳根。
不过吉仁泰等人却依然保持着警惕,看向林巧儿的眼神也是极其凶狠,直到刘子秋摆了摆手,他们才收回弯刀。只是,要想让他们像以前那样恢复对林巧儿的尊敬甚至仰慕,只怕不容易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林巧儿也顾不上后悔,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说道:“这就是金波交给我的香料。”
刘子秋点了点头,说道:“行了,你收着吧,我让你撒的时候,你撒就是了。上马,继续前进!”
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但鲜卑人可以循着香料找到他们是必然的。刘子秋就是要将计就主,把他们引入那处山谷。今天晚上是注定赶不回威定城了,就算鲜卑人不来,有三个千人队护在身边,也要安全得多。
……
日落西山,红霞满天。在冰雪覆盖的荒原上,黄昏的景色是最为迷人的。一只大雕从天而降,准确地落在一名骑士的肩上。人雕合一,在夕阳的余辉下,仿佛披了件金色的外衣。大雕咕咕地叫了几声,那名骑士连连点头,从马鞍下的皮囊里掏出几块肉干塞进大雕嘴里,算是犒赏。
在那名骑士的身边,一个瘦高个儿“啧啧”赞叹道:“常听人说,族长的金雕最通人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更令人称奇的是,族长居然能够和这扁毛畜生说话,金某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
骑士笑道:“这只雕儿是蒙兀扎从小养大的,就和蒙兀扎的家人一样,说它通人性却也不是假话。雕儿飞得高,看得自然远,能够找到刘子秋的行踪不算稀奇。倒是金大人也能够寻到这里来,让蒙兀扎深为佩服!”
瘦高个儿摆了摆手,道:“金某能够找到这里纯属偶然,运气,运气而已,哈哈,哈哈……”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却瞄向前面两只金黄色的小猎犬,神情颇是骄傲。游牧部落都有围猎的习惯,猎犬必不可少。但这个瘦高个儿文质彬彬,不喜田猎,倒是对猎犬的追踪能力深感兴趣。这两只猎犬小的时候就在食物中夹杂一种独特的香料,几年训练下来,即使在数里之外,小猎犬仍然可以准确地找出香料的位置。能够想出这样天才的主意,并且付诸实施,他能不骄傲吗?
架鹰的骑士正是室韦首领蒙兀扎,旁边的瘦高个儿却是林巧儿的丈夫金波。两个人并辔而立,站在一处山谷的入口。在他们的身后,六千名骑兵整装待发。这一次,他们没有使用弓箭,而是人人高举弯刀,在柔和的阳光下显得寒光闪闪。
这时,又黑又壮的克烈策马向前,压低声音说道:“爹,还等什么?杀进去吧!”
不等蒙兀扎开口,金波却抢先说道:“少族长勇气可嘉。但是刘子秋不急着回城,而是兜了一个大圈子来到这处山谷里,着实令人生疑,还是谨慎些的好。”
克烈咧嘴笑道:“我知道为什么?”
“噢?为什么?”
蒙兀扎知道金波在慕容伏允面前的份量,怕儿子解释不清楚,惹恼了这位重臣,于是主动替儿子答道:“我的人和他们打个照面,发现刘子秋受了重伤,想必骑不得快马,所以要在这处山谷里休息一晚,又担心被我们发现,这才故意兜了几个圈子,不过是疑兵之计罢了。”
当初泥岭一战,蒙兀扎才是真的中了疑兵之计,只是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而已。
“哦,他受伤了!金某早就说过,那厮也是血肉之躯,不是神。如果是神,那厮的手指就不会磨烂了。既然是血肉之躯,就不可能刀枪不入。这不,果然受伤了吧!”金波明显兴奋起来,又连声问道:“他怎么受的伤?难道还有另外一支人马在追杀他们?”
克烈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只是我们的人回来报告,刘子秋好像吐血了。”
离开拓跋部的时候,蒙兀扎知道刘子秋身边只有寥寥十数骑护卫。好汉架不住群狼,刘子秋再英勇,也难挡数百名室韦勇士。于是尽起族中三千青壮,兵分六路前去追赶,果然被其中一路追上。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却遇上了伏兵。
据败逃回来的人说,对方前来接应的兵马在千人左右,但他的金雕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只有五百人。多数时候,蒙兀扎宁愿相信金雕,而不愿意相信他的族人。族人出于种种原因,有时会谎报军情,夸大其辞逃避责任,而他的金雕却一直忠心耿耿,不会对他有丝毫隐瞒。
“啊!”在他们身后的队伍中,有个高高瘦瘦的骑士忽然发出一声惊叫,“爹,哥,他真的吐血了?”
这个骑士不说话的时候,并不惹人注意,一开腔却听出是个女子假扮。金波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她几眼,笑道:“这位就是乌云姑娘吧?刘子秋那厮有什么好?你就别迷恋他了。不是金某自吹,金某虽然没有他那一身蛮力,其他方面却要比他强多了!”
蒙兀扎慌忙打了个哈哈,说道:“金大人,动不动手?”
虽然知道金波是慕容伏允面前的红人,也相信慕容伏允会最终取得胜利,但金波是怎样对待自己女人的,在草原上早有传闻,简直就是变态中的变态,蒙兀扎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落到这种人手上。
金波呵呵一笑,不再盯着乌云,马鞭朝着山谷一指:“那就动手吧,族长你先请!”
无论山谷里是五百人也好,一千人也罢,他们这方却有六千彪悍的勇士,以众凌寡,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蒙兀扎并不谦让,一勒缰绳,大喝道:“好!克烈,杀!”
乌云焦急地喊道:“哥哥,你不能去,那是个大英雄!”
“等哥哥杀了他,哥哥就是大英雄了!”克烈哪肯听她相劝,早策马冲了出去,弯刀一挥,“儿郎们,冲啊!”
“爹,哥,你们杀人去吧,乌云自己回家!”乌云气呼呼地摘下头上的鹿皮小帽,狠狠地扔在地上,拨马往回便走。一阵寒风吹过,她头上的数十条细麻花辫子披散开来,真像一朵乌云压在了她的头顶上。在她的身后,数千骑兵正嗷嗷怪叫着冲进谷去。
第55章 困兽
金波说是让蒙兀扎先请,自己却毫不落后,马鞭一扬,也挥军杀了进去。根据蒙兀扎的情报,山谷不过数百骑兵,唾手可得的战功,他岂肯让蒙兀扎独美。
蒙兀扎的室韦骑兵和金波的鲜卑骑兵,如两股洪流冲入山谷,很快便汇集一处,涌向中间那一片营地。
营地不大,只有三十多顶帐篷,没有设置鹿砦和栅栏,周围数百匹马早卸掉了鞍辔,正悠闲地在雪地上“散步”。别看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其实白雪下面的牧草已经返青。马儿用前蹄刨开积雪,埋头啃食着雪下的青草。青草的味道可比那些枯黄的饲料美味多了,马儿吃到高兴的时候,时不时会欢快地嘶鸣几声,全然不知危险将近。
大地开始颤抖,数千骑兵转眼便到了近前。悠闲吃草的马儿见到同类并不害怕,居然迎了上去。
冲在最前面的克烈感到有些不对,这不是训练有素的战马该有的表现,而且这么大的动静,帐篷里竟然没一个人出来。这太不正常!克烈习惯性地回头去找他的父亲。可是蒙兀扎今天有意要让儿子在金波面前露一回脸,自己却远远在落在后面,和金波一起指点江山,根本没有发现前边的异样,也一点忙都帮不上了。
左侧的山顶上,一个棕发碧眼的大汉咧嘴一笑,抱起一根三丈多长铜盆般粗细的圆木,奋力朝山下扔去。这个山谷地势很奇怪,左侧的山坡上没有一棵树木,只生长着一些杂草,如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白茫茫一片。圆木毫无阻碍,在山坡上翻着跟斗砸向那队骑兵。
克烈大惊失色,拚命勒住战马,高喊道:“有埋伏,快撤!快撤!”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山谷里回旋的余地本来就不大,六千匹马尽力奔驰的气势又是十分惊人,哪里是想阻就阻得住的?那根巨大的圆木倒是越滚越快,转眼就从山顶滚到了队伍中间,直接就砸倒了七八十骑。
山顶上,那个碧眼大汉哈哈笑道:“张亮,服不服!”
“服你个头!”旁边一个大汉摘下硬弓,大声说道,“看我射那小子的左眼!”
这两个人正是刘子秋挑选出来的弓箭手千夫长张亮和力士千夫长史大奈。刘子秋抓训练有自己的一套。他的八个千人队,虽然分属不同的兵种,但在上午训练的时候却执行同样的科目,骑术、射箭、列阵、体能,一样不落,下午才是各自的专业科目。史大奈和张亮都是由普通士兵被刘子秋提拔成了千夫长的,平时关系不错,但在训练时却总较着劲。现在是真刀真枪的实战,他二人更是不甘落后了。
从这里到山谷足足有三百多步的距离,一般人能够把箭射那么远就不错了,这厮居然还说要射别人的左眼,口气真不是一般的大。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嗖”的一声,利箭早已破空而出,直奔山谷而去。
山谷中,克烈正在手忙脚乱地指挥手下撤退,忽然便觉左眼一阵剧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张亮那一箭从他的左眼射入,直贯出脑后,力量之大,令人咋舌。可怜一个狠天狠地的室韦部落少族长,就这样栽下马去,眼见不能活了。
张亮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黄杨木硬弓,说道:“史大奈,你一根圆木砸倒几十个小兵算什么,张某一箭射死的可是条大鱼!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说你个头!”刘子秋背着手走了过来,“你们两个再说下去,大鱼就全跑了。到时候便宜了鲁同,可别怪我偏心。”
鲁同是长枪队的千夫长,他的任务是埋伏在谷口,结成枪阵阻止残敌逃窜。长枪阵固然是对付骑兵的有效办法,但往往也会给自身带来重大伤亡,何况他们只有一千人,要对付六千名游牧骑兵,着实不易。如果史大奈和张亮不能尽量消灭山谷中的有生力量,必将会给长枪队造成极大的压力。
史大奈和张亮这才醒悟过来,各自发出指令。左侧山坡上,乱石、擂木滚落如雨,右侧山坡上,羽箭、铁矢飞射如蝗。这一下,山谷里的室韦骑兵和鲜卑骑兵顿时乱作一团,死伤无数。马蹄践踏,已经躺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克烈转眼间便成了一堆肉泥。
跟在队伍后面的蒙兀扎和金波情知中计,各自调转马头,向谷外逃去。蒙兀扎临走时,还不忘抖了抖肩膀,那只金雕振翅而起,直入云霄。却不料金雕还没有飞至山顶,远远一箭射来,正中雕头。金雕翅膀一沉,扑喇喇掉下谷去。
山顶上,吉仁泰收了弓,唾了一口,得意洋洋地骂道:“娘的,总算干掉你了!”
蒙兀扎没有看到被自己视为家人的金雕折翅长空,他正和金波心急火燎地冲向谷口,便见谷口外面早已列了一座军阵。长枪如林,士气如虹,黑压压一片。
金波咬了咬牙,挥鞭喝道:“冲出去!”
他们是骑兵,对付步兵拥有天然的优势,身为汉人的金波最清楚不过了。尽管对方结成了方阵,要想撼动这支方阵并不容易,但他们的目的只是冲出去而已,又没想吃掉对方。
骑兵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又回到了谷口,对面的方阵已经近在咫尺,甚至可以看到一张张年轻的脸上紧张的神情。就在这时,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谷口不可思议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陷坑,冲在前面的骑兵眨眼间便不见了。后面的骑兵不明就里,又急于逃命,只顾向前猛冲,也接二连三地掉了下去。他们好不容易勒住战马,已经损失了上千人。
蒙兀扎和金波都是老奸巨滑,在看到谷外也有埋伏的时候,他们都下意识地收住了缰绳,让手下的士兵冲在前面,结果逃过了一劫。前方的陷阱中不时传来重伤未死者的惨叫,后方乱石和箭矢的破空却更加骇人。两个人不禁面面相觑,原以为是探囊取物的一场战斗,却变成了他们自投罗网。
原来,刘子秋早就让人在谷口挖好了陷坑,只是陷坑上面又覆盖了一层活动木板做伪装。当这些骑兵冲进谷中以后,埋伏在谷外的长枪手们便悄悄抽走了部分木板,陷坑虽然还不致坍塌,却已经十分松散,哪里撑得住数千骑的践踏。
此时,仍然跟在蒙兀扎和金波身边的只剩六七百人,就算冲出谷出,面对如刺猬一般的长枪阵,他们也没有信心能够逃出去。即便如此,刘子秋在谷外还留有后手。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后,严密得让人无从下手的长枪方阵突然便分了开来,一大队骑兵冲向陷坑,足有两千人之多,每个骑兵的马背上都横担着一只沙袋。那队骑兵冲到坑边,立刻将马背上的沙袋扔进陷坑,全然不管陷坑里还有痛苦惨嚎的伤者。
就在蒙兀扎和金波惊愕的目光中,陷坑迅速被停平了,里面的惨叫声也戛然而止。骑兵重新结成两个长阵,各自亮出了兵刃,一队是雪亮的弯刀,另一队却是锋利的长槊。
蒙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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