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秋打了个哈哈,说道:“在下刚刚从洛阳回来,是听京里一个朋友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大运河在后世又称为京杭大运河,现在的余杭便是后世的杭州。刘子秋虽然不知道从长江到钱塘江这段运河是不是杨广修的,是什么时候修的,但那只是早晚的问题,倒也不能算他信口胡言。
那道长忽然摇头叹息道:“开挖运河,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刘子秋不想和他谈论这个问题,又转向三婶道:“后来呢?”
三婶不假思索地说道:“后来我看到这老……道长在路边摆了个摊,替人写家书,倒是一手好字,便请他……”
刘子秋奇道:“道长,你不去画符捉鬼、占卜问卦,怎么替人写起家书来了?”
那道长一本正经地说道:“画符捉鬼、占卜问卦是为了混口饭吃,代写家书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有何不同?”
“哈哈,哈哈……道长说的确是实话。”刘子秋摆了摆手,道:“三婶,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请道长先去村里看看。”
那道长抬头一看,忽然吃惊道:“你这是想要造反?”
普通的小村子根本不可能在外面建一圈围墙,长山村不仅建了,而且修得十分坚固,四角更有望楼。
刘子秋当然不肯说出实情,只是支吾道:“防贼而已,防贼而已。”
那道长冷笑道:“朗朗乾坤,何贼之有?”
其实这时候的大隋相当富庶,百姓的生活也比较安宁,有几个盗贼是难免的,但远没有到四下横行的地步,像长山村这样,确实有点小题大做了。
刘子秋心中微微有些不悦,自己请的是教书先生,这个道长却总是问东问西。不过,进了长山村便是刘子秋的地盘了,他也不怕这道长能翻了天去。
那道长也似乎看出了刘子秋的心思,忽然拱手说道:“还是先带我去看看学堂吧。”
指着村子中央的那一片空地,刘子秋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里便是学堂,未来的。”
那道长神情也是一怔,但旋即舒展开来,说道:“我观村中房舍,皆为茅草搭建。如果只是搭几间茅草屋,恐怕无须这般费力吧。”
刘子秋拱手道:“不瞒道长,这里是要建砖房的。”
其时砖瓦烧制不易,砖房的造价远超木制房屋,就连许多大户人家,房屋也是以木制为主。那道长不觉诧异道:“为却是为何?”
刘子秋笑道:“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道长的脸色凝重起来,若有所思。
刘子秋感觉有戏,这才问道:“道长,还未请教法号?”
“在下马上做教书先生了,还要什么法号。”从到村口起就一直紧绷着脸的道长忽然笑了起来,抱拳道:“在下魏征!不知族长……”
“等等,你说你叫什么?”
“在下魏征!”
刘子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魏征?你说你叫魏征!”
原以为袁天罡是道士,结果他是县令,以为秦叔宝是捕快,却只是个大头兵,现在这个道士又自称是魏征,彻底颠覆了刘子秋对隋唐原先的印象。
“怎么?族长听说过在下?”
“噢,不。只是在下儿时的一个玩伴也叫做魏征。”刘子秋回过神来,岔开话题,说道:“不用叫我族长,只叫我刘子秋就行了。不知魏先生可愿意留下。”
“自然愿意。”魏征拍了拍身后的包袱,笑道:“在下的全部身家都带过来了。”
刘子秋欣喜道:“那好,请先生暂时先在我家住下。等学堂建好,自有先生的住处。”
魏征也不推辞,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刘子秋的院子并不比其他村民大,三间茅草屋,高秀儿、香草和两个高丽婢子住一间,刘子秋和四个昆仑奴住一间,中间一个厅堂是吃饭和议事的地方,已是十分拥挤。刘子秋有心结纳魏征,对那两个高丽婢子说道:“把东屋里的铺盖都搬到厅堂来,那一间腾出来给魏先生住。”
魏征慌忙说道:“不用,不用,我和你们挤一挤就行。”
刘子秋不开口,那两个高丽婢子只知道按照主人的命令行事,早将东屋里的铺盖都搬了出来。
魏征很是过意不出,迟疑道:“村子里肯定遇到了什么难事,不知在下可不可以帮得上忙。”
刘子秋犹豫起来,换作别人,说也就说了,即使有泄露出去的危险,他也不介意来次杀人灭口。但对方是魏征,他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魏征却说道:“其实我看得出来,你们一定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不错!”刘子秋咬了咬牙,喊道:“秀儿,把契约拿来!”
大户人家的妻妾是不能随便见外人的,但这是小山村,倒也没那么多讲究,魏征也不觉得意外。只是看到高秀儿的美貌,他还是微微有些吃惊,想不到在小村子却也有这样的人物。不过,想到刘子秋能够说出“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的话来,也就释然了。
听刘子秋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魏征沉吟道:“杨家势力庞大,若走寻常途径,这件事恐怕不太好办。想必刘族长已有打算了。”
“呵呵,若是先生看得起在下,就叫我一声贤弟,我便称先生一声魏兄。”刘子秋笑了笑,说道:“不瞒魏兄,刘某也知道这件事走不了寻常路径。所以小弟打算潜入杨宅,杀了杨黑虎,再给杨积善一点教训,警告一下杨家!”
说到后来,刘子秋已经隐现杀机,魏征却浑如未觉,摇头说道:“不妥!杨黑虎虽得杨家重用,终究只是一介家奴,杀便杀了,杨家不会为他大动干戈。但是杨积善却不同,他是杨家嫡子,若是伤了他,只怕杨家不肯甘休。”
刘子秋听出魏征是在真心谋划,不由松了口气,说道:“小弟也知道杨家定有报复,所以才会在村子里大兴土木。”
魏征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然说道:“现在皇上面前最为得宠的是宇文家,杨家已经势弱,应该不敢将事情闹大。不知道贤弟想要如何教训杨积善。”
刘子秋笑道:“其实也简单,小弟寻到那杨积善的住处,趁他熟睡之机,剃光他的头发,以未警告。若是他执迷不悟,取他的狗头,岂不易如反掌!”
魏征吃惊道:“杨宅必定戒备森严,你如何去的?”
“这个不劳魏兄担心,小弟自有办法。”刘子秋心中暗笑,皇宫禁苑他都几进几出,一个小小的杨宅更是不在话下。
魏征想了想,说道:“这个法子固然可以镇住杨积善。但是身体肤发,受之父母,杨积善受此奇耻大辱,恐怕难以接受。若是贤弟真能进出自如,留书一封便可。”
“留书一封?太便宜他了。”刘子秋沉思道:“不如割下杨黑虎的人头,放在杨积善的枕边,吓他个半死,方才解恨!”
正说话间,却见阿富闯了进来,拱手说道:“阿郎,找到了!在……”
这处院子虽然简陋,平时却有两个高丽婢子轮番守在门口,外人进来都需先行通传。阿富是自己人,所以直接闯了进来,话说完,才发现屋子里除了刘子秋、高秀儿和香草,还多了个陌生人,慌忙住了口。
刘子秋点头道:“魏先生不是外人,你继续说。”
“我们四人清晨便赶到西门,分头寻找。奴才朝西南方向行了三里多地,正撞着杨黑虎一行过来。奴才避过一旁,待他们过去以后,继续向西南方向探查,果见十里外有一处庄园,周围遍植林木,若是不仔细些,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香草忽然失声道:“县城西南十里!”
刘子秋诧异道:“你去过那里?”
“没,没有。”香草连连摆手,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慌乱。
刘子秋虽有些疑惑,这时却无暇细问,又道:“他们呢?”
阿富说道:“后来我等四人在西门汇合,他们三人都没有发现符合条件的庄园。为了确证其事,奴才先回来禀报阿郎,他们三人还在周围盯着。”
刘子秋挥了挥手,说道:“你去告诉他们,切切不可露了行迹,以免打草惊蛇。”
“诺!”阿富躬身告退。
高秀儿紧张起来:“郎君,你真的要夜闯杨家庄园?”
第41章 香草的秘密
刘子秋笑道:“放心吧。龙潭虎穴我都过来,还怕在这小河沟里翻船?”
魏征却说道:“贤弟切不可贸然行事,还需先探清这座庄园的虚实,方可下手。”
刘子秋摇了摇头,说道:“时间来不及了。都怪我疏忽,这几天既没有组织村民去盐场吵闹,也没有安排人去县衙告状。吃了这么大的亏,扑腾了两天便偃旗息鼓,难免叫人生疑。杨积善在盐官这么长时间,极少在人前露面,足见他为人谨慎。如果让他嗅出什么味道,隐遁他方,事情就难办了。”
其实并非杨积善为人谨慎,而是他大哥杨玄感三令五申叫他收敛,他才不得不约住性子。
魏征皱眉道:“杨家的庄园一定很大,不探清情况,如何下手?”
刘子秋神色一黯,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说道:“迫不得已,也只好大开杀戒了。”
他出现在这里的第一天,就为了救高秀儿误杀了杨黑虎手下一名骑士,接着在宫中又杀了王弘,苑墙外杀了那个隋军副队长和六名步卒,后来又杀了许廷辅和四个泼皮,沾的人命,两只手已经数不过来了。这些人当中,许廷辅和那四个泼皮,以及杨黑虎手下的骑士,都着实该杀。但其他人难免有些无辜,只是各尽职守罢了。
这一次潜入杨家庄园,少不得要抓几个奴仆婢女来拷问,只怕那些人会死得更加冤枉。这虽然不是刘子秋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但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好想。
魏征明白刘子秋的处境,叹了口气,说道:“刘兄弟,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不可以在村子里四处走走?”
刘子秋一愣,旋即笑道:“魏兄这说哪里话,你既然已经答应在此教书,长山村便是你的家,有何不可?”
魏征出去以后,刘子秋坐在屋子里默默沉思,忽然想起香草刚才眼中的慌乱,又生疑惑,说道:“秀儿,我们也出去走走。”
高秀儿满心欢喜,跟着刘子秋来到钱塘江边。现在虽然不是大潮的季节,江水依然滔滔,奔流不息。江面上数点寒鸥,风吹处,芦花飘荡,一片萧杀。
刘子秋忽然问道:“秀儿,你对香草了解多少?”
高秀儿奇怪道:“郎君,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总觉得香草不那么简单。”
“你别疑神疑鬼了。”高秀儿“噗嗤”笑了起来,说道:“香草从生下来就在我们家。她爹娘都是我家的奴婢,她从四岁起就到我身边的,能有什么问题。”
刘子秋沉吟道:“你和香草名为主仆,实同姐妹。你去和她好好谈谈,或许她知道些什么。”
……
丹阳城东南三十里处有座秣陵镇,江南望族之首的谢家便住在这里。隋时的丹阳与现在的丹阳并非同一个地方,现在的丹阳在镇江,隋时的丹阳却是现在的南京。秣陵是个大镇,全镇三千多户人家,倒有一半姓谢。
镇东最大的那所宅子便是谢家大院。南朝的这些士人一直得不到朝廷的重用,但谢家依然是江南首屈一指的豪门。
从今天早上开始,谢家大院便戒备森严。晌午时分,一列马车驶入谢家大院,马车遮得严严实实,谁也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这时,谢家老爷子谢翁山亲自开了中门相迎:“贤弟,总算将你盼来了。”
来人正是江南另一望族王家的掌门人王戟。其实,谢王两家原先都是北方士族,早年因避战乱迁往南方,并且在南方繁衍生息,竟成当地大族。
两位老爷子来到一间密室,屏退左右,唯有王戟身后站着一位英俊少年。谢翁山看了他一眼,赞许道:“这位便是薄儿吧!果然生得一表人材。”
那少年赶紧上前,施礼道:“小侄见过伯父。”
谢翁山颔首道:“不错,不错。听说这些年你一个人在齐郡,此番突然回来,可是有什么重要消息?”
这少年是王戟的小儿子,自幼聪慧,能文能武。因为朝廷打压南方士族,王戟想为儿子谋个出身,特地将他送到齐郡王家的一户旁支那里。
王薄见王戟点了点头,便拱手说道:“回伯父,自从杨广登基以来,挖运河、建东都、修长城,搞得民怨沸腾,如今山东、河南、河北一带,盗贼四起。前些日子,孩儿见过了卢明月,他与孩儿相约,成事之后划江而治。”
王戟挥了挥手,王薄躬身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谢王两位老爷子。
谢翁山沉吟道:“卢明月终是大盗,此人的话不可全信。”
“这一点,弟心中有数。”王戟这才对谢翁山说道:“谢兄,萧家那边怎么说?”
谢翁山摇头道:“萧家已然没落,不过,萧昕那老小子还有些意动。若非你我两家都是书香门第,缺少带兵之人,又何必去求他出山。”
原来,谢家派去的人并没有说实话,他们只是想试探一下萧家还有多少力量。他们告诉萧昕,说他们想让子弟考进士科来达到重振家族的目的,其实只是一种欺骗。以谢翁山和王戟这两个老奸巨滑的家伙,又如何不知道这要路根本行不通。不过,由于刘子秋严令保密,他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萧昕已经去世。
王戟沉吟道:“薄儿在齐郡也结交了一些豪强,只待卢明月起事,他便揭竿响应。近年来,朝廷对江南盯得不如过去那么紧了,这样好的机会,却不能放过。”
谢翁山叹息道:“其实,只要朝廷保证你我两家的地位,你我又何必大费周章呢。”
他们都明白,谢王两家能够成为江南数一数二的望族,正是得益于从东晋直至南陈,他们都掌握着朝中的大权。如今失去了这个权力,再强大的家族,结局也只有走向没落。
……
阿富他们几个也回到了长山村,躬身向刘子秋禀报道:“阿郎,杨黑虎确实进了那个庄园。”
刘子秋站起身,沉声说道:“好!把马蹄裹上,嚼头勒紧,你们四个今晚和我一起去!”
魏征刚想要再劝一劝。
却听高秀儿说道:“郎君,香草把庄园画出来了!”
笔墨纸砚都是魏征带来的,图样很清晰,房屋、花园、池塘甚至院墙都标示得明明白白。
刘子秋只觉得香草有什么秘密,却没想到她能够画出这么精细的图样,有些不敢相信:“你确定这是杨家庄园?”
“确定!”香草咬了咬嘴唇,又说道:“不过,是十几年前的。”
刘子秋知道香草现在不过十二岁,还真想像不出来她这幅图样是从哪里看到的,但现在不是追究细节的时候,有这幅图样总比没有强。刘子秋抓紧时间,飞快地看了两遍,将图样强记心中,并且迅速地圈定了几处重点。
今夜没有月色,正是杀人的好时候。刘子秋怀揣高秀儿下午誊抄的契约,带上四个昆仑奴,五个人五骑马,冲出村口,消失地黑暗中……
盐官城西的庄园中,杨积善依然左拥右抱,饮酒作乐。
杨黑虎皱了皱眉头,说道:“禀七公子,大公子又有信来。”
杨积善摆了摆手,说道:“不用看我也知道,又在催我把另外三家盐场也吃下来。这有那么容易的吗?先放一放,明天再说吧。对了,长山村的那帮泥鳅没有再找麻烦吧?”
长山村的村民打渔为生,普通生得比较黑,竟被他嘲笑成泥鳅。
杨黑虎躬身道:“这两天倒是安静,反叫人有些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