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向晚看了看那些钥匙,挑出一把不起眼的,而后塞进手中匣子的锁眼中,大小正合适。谢向晚随手推上抽屉,又关上首饰匣子,将注意力全都放在掌中的小匣子上。
转动钥匙,毫不费力的便打开了小匣子,谢向晚定睛一看,见里面放着两本巴掌大小的薄册子。
谢向晚将匣子放在妆台上,腾出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封皮上没有写字,她轻轻掀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便是微微泛黄的纸页,以及熟悉又陌生的字体。
这是大洪氏的笔迹,谢向晚早慧,有记忆的时间也早,再加上那时她有了‘奇遇’,记忆力绝佳,所以还记得生母的笔迹。
只是十几年不曾见了,乍一看到,她不禁有些陌生感。
“这是母亲亲笔写的?”谢向晚脑中不禁浮现出母亲慈爱的笑容,转眼十二年过去了,母亲的面容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模糊了。
但此刻,看到母亲的亲笔书。曾经模糊的记忆又清晰起来。
谢向晚心中无限感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将焦距重新对准那一行行的字上。
“咦?这是一套女子养生、养胎的秘方?”
谢向晚脑中的记忆太丰富了。只草草看了几行,便发现了这册子的秘密。另外她还发觉。大洪氏手书的这些方子确有几分神奇之处。
她不禁来了兴致,继续往下翻着。
册子很薄,只有十几页,但每一页都记录了一个药方,这些药方涉及的范围极广,像女子月信不调如何调理、女子受孕的最佳时期、宫寒该如何医治……甚至连不想要孩子时该如何合理的避孕的办法都有。
谢向晚细细考据了一番,惊奇的发现,这些方子竟全都有医理依据。并不是那种所谓的民间‘偏方’、‘秘方’。
谢向晚纳罕不已:娘亲这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方子?
程老太医给的?
谢向晚摇头,应该不是,这些方子虽然符合医理,但却不像科班出身的大夫开出来的。
而似程老太医这样的老御医,看病开方子讲究得是四平八稳,而册子中抄录的方子很显然不是这样。
难道是外祖母传给母亲的?
谢向晚胡思乱想了一通,足足愣了片刻,才想起还有一本册子。
她又拿起另外一本,字迹依然是大洪氏的,但内容却有些、呃、有些让谢向晚意外。
“这、这是——”谢向晚傻眼了。她原以为这本册子跟上本一样,都是关于女子养生的秘方。
却不曾想,这册子竟然是如何调理男子身体的。
不过转念一想。谢向晚也释然了:有女有男,这样才是和谐的夫妻嘛。
只是,这本册子记录的方子并不全养生、调理的良方,还有一些算计人的阴损法子。
比如,怎样让男子的身体虚弱却又让大夫诊不出来、怎样让男子记忆力衰退、怎样……甚至还有如何让男人‘绝育’的法子。
绝育?!
谢向晚心里咯噔一下,忽然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猛地合上册子,将两本册子全都放回匣子里锁好。
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压制住心中一个可怕的推测——母亲是不是也给父亲吃了那些‘食疗’的秘方?否则又如何解母亲生了阿安后,父亲再也没有生育?
要知道。谢嘉树明面上虽然只有两个妻子,且小洪氏早早就死了。而袁氏也早已经受宠。但谢嘉树并不是个和尚,他身边还有许多通房俏婢,只谢家大宅就有十来个。
而且谢向晚还听说,父亲外出做生意的时候,身边也都不会缺了女人。更有甚者,在谢家商行驻扎的几个府县,谢嘉树还养了外室、‘平妻’。
谢向晚毕竟是为人子女的,对于父亲的风流韵事不好打听太多。
但她知道一点,那就是父亲身边的女人非常多。偏这么多女人,且大多数还都是良家女子,家世清白、身体健康,却没有一人再为谢嘉树生下子嗣。
更重要的是,谢嘉树从未想过避孕,他是传统的古代男人,潜意识里多子多孙才是福气。
谢家几代以来子嗣都有些单薄,所以谢嘉树也从不反对身边的其它女人给他生儿育女。
反正他已经有了嫡子嫡女,多几个庶子庶女也不是坏事,谢家豪富,就算有十几个孩子,他也养得起、分得起家产。
人多家业才能兴盛嘛。
可谢嘉树辛勤耕耘了十几年,竟是‘颗粒无收’。
谢向晚只觉得喉咙有些干,她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抬眼的时候正好碰到洪兴家的眼神。
“大小姐,您已经猜到了吧,”洪兴家的如鬼魅一样凑到谢向晚身边,轻不可闻的说道:“当年太太救了成国公世子夫人后,自觉身体不好,有可能撑不到平安生产……太太知道她若去了,老爷定会续弦,即便不续弦,隔壁还有个袁氏呢……太太从未想过谋夺谢家的产业,但大少爷、大小姐你们是谢家的嫡出子女,理当继承绝大多数的产业。太太这么做。也是为了预防东苑的继室太太和袁氏万一生下男丁,会趁机起什么坏心思,若是因此谋害了两位少爷和您。她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大洪氏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作为当家主母。她没有朝丈夫的其它女人下手,一是不屑,二是不容易下手。
因为在世人的印象中,内宅妇人最善谋害、算计同类,就是袁氏等人,也曾暗地里怀疑大洪氏会暗中动手脚,所以刚嫁入谢家时,袁氏防范得很是严密。
什么胭脂水粉、什么熏香。什么吃食、衣料,但凡是能想到的,袁氏统统严格把关。
直到袁氏顺利生下谢向意,她才放松了警惕。
只是袁氏、小洪氏等人做梦都没想到,大洪氏根本就没打算谋害她们,而是直接断了根源——让谢嘉树绝育!
洪兴家的见谢向晚神色莫名,赶忙解释道:“大小姐,我知道您是在心疼老爷,但太太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她曾说过,她的孩儿们。倘或没了亲娘,她绝不会再让他们没了亲爹。”
而确保谢嘉树不会偏心其他子女的唯一法子,就是杜绝这些孩子出生的可能。
谢向晚长长的舒了口气。脸色渐渐平缓下来。
其实,如果受害者不是自己的父亲,谢向晚会竖着大拇指赞一句‘妙极’,心中也会无比赞同大洪氏的做法。
换做是谢向晚自己,她有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家里的产业只能由她的儿女继承,反正她已经给夫家生了嫡子嫡女。至于自己的儿女会不会意外早夭、继而导致夫家绝嗣,谢向晚(或曰大洪氏)表示,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在她们想来,夫家没能好好保护她的儿女。活该绝嗣!
……可、谢嘉树到底是自己的亲爹啊,从小到大都疼她、宠她的亲人啊。猛不丁的得知他老人家已经‘太监’了,动手的还是她的亲娘。谢向晚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儿。
原本紧张或是茫然的新婚之夜,有了这件心事,谢向晚辗转反侧了半宿,好容易睡着后,又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
梦境很乱,谢向晚梦到了大洪氏,小洪氏,还有谢嘉树,以及许许多多看不清面孔的人。
梦中,‘谢嘉树’得知了真相,大骂大洪氏是毒妇,还要把她的棺木从谢家祖坟里挖出来;
小洪氏、袁氏等一群女人也纷纷指责大洪氏恶毒,这年头主母收拾个把女人太平常了,可也没有哪家主母会向自己的夫君下手呀。若是送到官府治罪,大洪氏定能落一个‘不睦’、‘不义’的大罪,遇赦不赦呢。
大洪氏竟死而复生,只是口不能言,默默的任由一群人唾弃、指责,谢向晚急得不行,直接冲进去解救母亲——
“大小姐,大小姐,时辰到了,该起了!”青罗立在床前,轻声的唤着。
“……住手、都给我住手!”帐幔内,谢向晚的脑袋在枕头上左右摇晃,猛地喊了这么一嗓子,吓得正欲掀开帐子的青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嘴里不停的告罪:“大小姐息怒,大小姐息怒!”
喊出那一嗓子,谢向晚眼前的梦境忽然消失,片刻的沉寂后,她听到了青罗的告罪声。
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的是熟悉的帐幔,谢向晚长长吐了口气,“原来是个梦啊!”
平复了下紊乱的心绪,她轻声道:“好了,青罗,不管你的事。”
青罗这才不再言语,小心翼翼的掀开帐子,见谢向晚满头大汗的模样,不禁吃了一惊,“大小姐,您、您没事吧?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可是热着了?”
现在已近中秋,天气渐凉,屋里的冰都撤了,然天香院四周花木众多,且正房卧室的后窗那儿还有一池碧水,是以谢向晚的房间里并不十分燥热。
可谢向晚却满身的大汗,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怎能不让青罗惊讶。
谢向晚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夜里睡不着,做了个梦。不说这些了,时间不早了,命人准备热水吧。我要沐浴!”
大周的婚俗不比汉唐,并不是傍晚成亲,所以新娘子一大早就要起来。沐浴、更衣、绞脸、上妆,然后等着新郎来迎娶。
婚礼安排得很是紧凑。再说正礼什么的都是有吉时的,若是耽搁了,可就不吉利了。
青罗赶忙应声:“是,婢子这就去!”
天香院的丫鬟训练有素,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不多会儿,谢向晚便坐在了飘满玫瑰花瓣的贵妃浴桶中,头枕在木桶边沿,微眯着眼睛。热气熏腾中,精油的清香慢慢飘散开来,她静静的享受着。
青罗则拿着两个剥了皮的熟鸡蛋,轻轻的在谢向晚双眼周围滚动——谢向晚一夜没睡好,眼下竟有了淡淡的黑晕。今天可是谢向晚成亲的大日子,妆容什么的自是要做到完美无缺,白润如玉的肌肤上怎么能有黑眼圈呢。
梳洗完毕,谢向晚回到卧房。
这时,周氏已经过来了,跟她一起的还有谢穆青。
“妙善。你终于要嫁人了呢。”
谢穆青看着清水出芙蓉的小美人儿,心中感慨万千。
几年前,如果有人说。她穆青居士会跟一个盐商连宗,继而依附着这家人过日子,她定会啐那人一脸口水。
但现在,谢穆青却无比感谢上天,让她能够遇到谢嘉树一家人,尤其感谢面前这个女孩儿。
当初若不是谢向晚一力主张去蜀地‘寻根’,谢穆青也就无法与谢家人相识,更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也正是因为谢向晚,谢穆青才能顺利的摆脱族中那些贪婪的极品族亲。才能下定决心嫁给表哥。
如今她有夫有子,生活美满幸福。当年被人逼着躲到蜀地山林中做‘居士’的日子更是一去不复返……而这一切,都是因着谢家、谢向晚。谢穆青心中的感谢之情溢于言表。
再加上几年相处,她早就把谢向晚当成了自己嫡亲的侄女儿,甚至是女儿般看待。
如今宝贝妙善要嫁人了,谢穆青真是又高兴又有些失落,将一个小巧的匣子放到妆台上,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可这是我和你姑丈的心意。”
周氏也笑着将一个小匣子放到了谢向晚面前,“是呀,妹妹,这是大爷和我的心意,你可千万别推辞!”
这是添妆,却又不是。
因为前几天,谢家的亲友女眷们已经来给谢向晚正式添了妆。
成国公世子夫人、靖国公世子夫人和四少夫人、方大奶奶……连广平郡主也命人捎了一整套的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给谢向晚添妆。
那日,周氏、谢穆青也都先后送了些首饰、银票,但那些都是明面上的,是被记在册子上的。
周氏、谢穆青与谢向晚情分不一般,除了明面上的添妆,她们私底下还准备了一份极丰厚的嫁妆。之所以悄悄送过来,则是为了顾及谢向意的感受。
人心本就是偏的,谢向晚对周氏、谢穆青而言都有着一份特殊的情分,所以也当得起她们的另眼相看。
“谢谢姑母、姑丈,大哥、大嫂!”谢向晚没有矫情,直接命人将东西收了。
“跟我们你还客气什么?”谢穆青伸手揉了揉谢向晚的头,语气很是亲昵。
“是呀,大爷时常说,这些年家里多亏了妹妹,亏待了谁都不能亏待了你啊。如今你要出阁了,昨夜一宿都没睡好,拉着我说了不少小时候的事儿……”
周氏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眼下厚厚的脂粉,笑道:“我从来都不知道,大爷小时候竟还这般顽皮!”
谢向晚甜甜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和大哥的感情向来深厚,母亲过世后,他们兄妹在谢家大宅里相依为命,一起照顾幼弟,情分自是不一般。
再加上这些年谢向晚一直帮着谢向荣打理他名下的产业,在原有生意的基础上,又帮忙开拓了许多新买卖,让谢向荣的资产翻了好几番。
这么说吧,靠着这些钱,谢向荣以及他的儿子都能随心所欲的生活,当官的话也会是一清到底的绝世大清官。
直到周氏生下了嫡长子,谢向晚才将这些产业全都交给了她打理。
对于谢家三兄妹的感情之深,慢说是周氏羡慕了,就是谢向意也羡慕嫉妒不已啊。
正说着。谢向意和周安歌走了进来。
“妙善妹妹,恭喜你!”周安歌笑得很是灿烂,真挚的道喜。
“姐姐。你今天真漂亮!”谢向意面皮有些僵硬,但还是笑弯了嘴角。只是不知那笑容里有多少诚意。
谢向晚笑着回道:“谢谢你们,蓁蓁,你也越来越好看了!”而且也成熟、有城府了,面对‘情敌’,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绝对比袁氏强太多了。
“还是比不上姐姐——”要不然,陆二爷怎么会选她而不选自己?
谢向意笑得很假,心里悄声嘀咕着。
不多时。媒婆和全福太太也赶到了。
谢向晚认识的贵妇不多也不少,她特意请了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陈氏做全福太太,陈氏父母双全、公婆俱在、夫妻恩爱、兄弟姐妹友爱,且儿女成双,孙儿孙女也都抱上了,是京城公认的有福之人。
再者,谢向晚与陈氏的情谊不同,两人相识多年,又是亲密的合作伙伴。
“喝,好个漂亮的新娘子啊!”
陈氏笑眯眯的看着谢向晚。从丫鬟手里接过棉线,双手手指翻动,将棉线扯成了十字。而后一下一下的帮谢向晚绞着脸上的细小绒毛。
说实话,谢向晚的皮肤很好,脸上连个小毛孔都没有,绒毛什么的也不多,陈氏只象征性的绞了几下便停手了。
接着便是给新娘上妆。
原本,大周的习俗中,新娘子的妆容都是很浓艳的:先是刷墙一样的在脸上涂上一层又一层的粉,然后剃去眉毛用眉笔画上细细长长的柳叶眉,嘴唇涂得鲜红……总之。如果不是一身大红的嫁衣,单凭这妆容。说是女鬼也有人信。
不过,谢馥春开业后。不只对外出售商品,还教贵妇、贵女们一些新奇的化妆手法。
直到这时,女人们才知道,化妆不止有浓妆艳抹,还有淡妆相宜。
于是,淡妆、生活妆开始渐渐被贵妇、贵女们接受,时间久了,那些天生爱美的女孩儿们不禁想,出嫁的时候是不是也可以这么画?
还别说,前几个月出嫁的贵女中便有人这般试了试,嫁到夫家后,新郎挑开红盖头的那一刹,便看到一个自然娇美的俏新娘,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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