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真的吧。」
「哼哼哼,被她逃了,你节哀顺变吧。」
「笑什么笑!说到底还不都是你害的!」
这女的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说出那种厚脸皮的话来,就算我对她发脾气,她也当耳边风一样,毫不介意。
「啊啊!我受够了!」
在我烦躁苦恼地抱头之际,那女的竟在我面前豪迈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好困哪。这里借我躺一下。」
话一说完,她就大大方方地钻到我床上去了。
「你、你在说什么啊,喂!你该不会想在这里过夜吧?先不管这个,我们的话不是还没说完吗?你说我爸没有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别吵啦。」
那女人在被窝里窸窣了一阵之后,突然朝我扔了一团东西过来。
「唔噗……你做什——唔!?」
我将击中脸部的物体一把抓下来——接着,那温温的触戚立刻让我哑口无言。
那团东西,便是直到刚才为止,还包覆在她那傲人胸部上的浅粉红色胸罩,再加上她不久前还穿在身上的外套、裙子、衬衫、丝袜等等衣物,此时全都散落在我的脚边。
也就是说,她现在——
(……噗!)
我差点没喷鼻血。
居然会有女生在自己房间里面脱衣服,我本来以为这对没有女友的我来说,还是很久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
不对。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拜托你饶了我吧。想睡的话就回你家睡好吗?有什么话明天再讲就好了,拜托你出去啦。」
我怕会透过棉被触碰到她的身体,因此,只好抓着棉被边缘甩啊甩地摇着她。
「我叫你安静!」
「噗啊!?」
随着一声钝响,一股冲击突然袭向我的胃部。
呼吸之所以暂时停止,名为*太阳神经叢的要害被踹中当然是原因之一,不过……(译注:solar plexus,人体重要的神经中枢,位于横隔膜之前的腹部。)
真正让我冻结的主因,是在那一瞬间得以窥见被窝中的光景。
(这家伙……真、真的只穿一条内裤耶~)
眼前的画面,毫无疑问足我这个年纪该谢绝参观的世界。
这时,女人朝心乱如麻的我开口了:
「唉!」
「什、什么事~?」
「关灯。」
「…………」
那女的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进入完全放松的状态。
事已至此,看来我也只能到楼下的管理员室跑一趟,说明这个状况了。
(……可是……)
由宇刚才的态度掠过了脑海。
就连认识那么久的由宇都没指望可以澄清了,不是吗?自己真的有办法好好跟由宇的爸妈说明而不会造成误解吗?不,就算成功了,他们真的愿意百分之百地相信我说的话吗?
想到这一点,虽然明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却始终无法采取行动。
(乾脆先看看由宇会不会去跟老爹告状好了……)
然后,如果老爹能够马上在这时凶我一句『不过是个小毛头,搞什么啊』,那该有多轻松啊。
在这个节骨眼上,莫名其妙变得被动的自己着实令人厌烦。至于事情当然不可能如我所愿地发展,不管我再怎么等,由宇的老爸始终没有要街上楼来的迹象。大概是由宇随便帮我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了吧。
(唉,依那家伙的个性,是绝对不会打小报告的吧。)
想到自己的想法竟则此一厢情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而肚子也在这时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对了,由宇刚才就是来叫我去吃晚餐的。
今天晚上有伯母亲手做的汉堡肉,那是我最爱吃的食物之一。想到溜掉的大鱼,肚子里的蛔虫发出更加响亮的悲鸣。
现在才晚上七点半而已。
眼前那位叫停的女性早已进入梦乡,不时传来阵阵鼾声。而我当然不打算在这种时问就乖乖就寝。
(……没办法了。)
我重新穿上那件湿答答的裤子,抓起了钱包,准备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去一趟。
不用说,我自然是百般不愿,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 * *
距离美树本公寓只有一百公尺远的自然公园,在这个大约有两干名人口、总户数约八百出头的伏见台地区,算是一个颇具规模的休憩场所。
早晨是民众的慢跑或散步路线,中午是OL或上班族转换心情的用餐地点,傍晚则是儿童们的游戏场所,有着各式各样的利用方式——
如今,我也是其中一个使用者。
我在周遭已经变暗的公园里,挑了一张长椅坐下,啃起刚从便利商店买来的可乐饼面包。
「混帐……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越想越觉得无法接受。
为什么我非得像这样,一个人可怜兮兮地在这种地方吃东西呢?
虽然我已经刻意挑了一个有路灯照映、较为明亮的地方,但是,夜晚空无一人的公园仍是寂寥至极。
而且,好端端一道伯母亲手做的汉堡肉,竟然变成了单价一百零五圆的可乐饼面包和咖哩面包。这对独钟那道汉堡肉的我而言,落差之大简直教人绝望。
再加上这段期间,由宇的误解仍在持续中。
从刚才我就试着下过好几次决心,想说至少得解开误会才行。但在心底的某处果然还是很胆怯,在只差一步的地方犹豫着裹足不前。
(……我到底是怎么了?)
(果然是因为那个女的长得和老妈很像的关系……吗?)
我从上衣口袋掏出学生手册,再一次看起那张『一家三口有模有样的全家福照片』。
父亲·彻路与母亲·遥—:中间夹着年幼的我,那是唯一一张全家福照片。
对我而言,也是无可取代的宝贝。
所以,我平常从不轻易拿出来……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光是今天一天,就看了这张照片三次。
(话说回来……还真的很像耶。)
不管看几次,那个女的确实和只存在于记忆中的母亲一模一样。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尽可能地不想让事情闹大。
万一惊动到警察而害她被逮捕的话,总觉得有点于心不忍,有种白费了如此珍贵巧合的感觉。
至少在问出父亲『还没有死』这件事的详情以前,我想让她留在这里——这是我真正的想法。
(可是……为什么呢?)
另一方面,我自己也知道这是错误的行为。
我承认那个自称为儚的女人很可疑,更不用说以常识判断,父亲根本就不可能还活着。
但在内心深处确实有另一个自己,想要确认那个女的所散发出来的『某种不得而知的气息』是什么。
(总之,明天再好好问那家伙一次吧。)
我漫不经心地下定决心之后,将最后一口可乐饼面包塞进嘴里。
当我准备伸手拿下一块咖哩面包时……
「——喂,小伙子,你在那里做什么?」
有个骑着脚踏车的男子,从稍远处的公园出入口一带朝这里骑过来。
那是个常在这一带巡逻,称他为中年男子还太早的三十出头的警宫。
刚才只顾想着要如何处置那叫儚的可疑人物——而且马上就决定不要节外生枝。因此现在面对这身制服,我不由得全身紧绷。
「啊,没什么啦……就有点嘴馋。」
在这种状况下,我也不好继续用餐,只好把才刚拿起来的咖哩面包再度放回塑胶袋内。
「在这种地方……就你一个人?」
「嗯,对。」
至少这是事实。
我朝着一脸狐疑的警官点点头。
「这样啊,现在的学生还真辛苦耶。是那个吧?补习对不对?」
那位警官当场接受我的说法,还自顾自地认定我一定是『补习班的学生』。
有没有搞错,我连书包都没有背耶。
我不禁担忧这种人真的有办法维护治安吗?但是,这种时候再刻意否定似乎也没有意义,于是我随口回了一句「是啊,没错。」来敷衍他。
「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待在这里喔。」
「咦?为什么?」
「怎么?你不知道啊?怪了,我还以为已经通报过这一带所有的学校了呢……」
听到警官的喃喃自语,我这才想起今天早上的广播内容。
「啊……你是说那个野狗事件……?」
这么说来,这个自然公园就是事发现场啰。
「什么?原来你知道啊。既然知道还敢待在这边……你是那样吧?你一定常被人说少根筋对不对?」
虽然没被人这么说过,不过,和他争辩实在太费事了。因此,我又随便应了一句「啊,抱歉。」来附和他。
话说回来……我的确是太大意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顾不暇的关系,都忘了要瞻前顾后。这时候要是真的被狗咬,那可就糗大了。
「总之,那只野狗还没抓到。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前,别随意接近这一带。」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算了,人平安就好……你待会儿怎么回去?要我送你一程吗?」
「不用了,我就住这附近而已,不要紧。」
我再次拎起装有咖哩面包的塑胶袋,从长椅上站起身。
「是吗?那路上小心啰。」
那名警官看到我准备离开,便骑上脚踏车,哼着歌,重新回到夜间巡逻的工作上。
虽然不清楚他哼的是哪首歌,但听得出旋律强弱分明、充满愉悦,他肯定是平常就挂在嘴边吧。
音量其实颇大的哼唱在他远离之后依旧清晰传人耳中。
「……那副德行也能当巡警?」
这样的人,别说是维护治安了,光一条野狗他有办法抓到吗?我比先前更加感到不安。
「唉,管它的。」
我无心将剩下的面包吃掉,就这样走回了公寓。
* * *
瞥了眼一楼还亮着灯的美树本家,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在那里迎接我的——
(哇……这是什么睡相啊。)
是眼看就快从铁床上滚落,却依然睡得不醒人事的儚不雅的睡姿。
虽然她身上还盖着棉被,勉强将画面控制在十五禁范围内,但是那傲人的双峰与紧实的大腿却是毫不吝惜地裸露在外,企图将我的理智一扫而空。
然而,我这青少年内心脆弱无比的防波堤之所以并末溃决,也正是拜她的美貌所赐。这么毫无防备的她若不是『长得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话……想到这点,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身心健全的青少年。
对异性自然会感兴趣……
对女体更是兴致盎然。
也就是说,我之所以『无法用那种眼光看待』青梅竹马的美树本由宇是有理由的……
算了,暂时先不讨论这个。
「哔唏~~……噗唏~~……齁齁~~……」
与那美貌几乎成反比的诡异鼾声响彻房内,再加上这副超不雅的睡相,也对克制理性有着很大的贡献。
「——哇。」
一度点亮的灯又再度关掉。
四周随即没入黑暗之中,眼前的刺激物也当场化为蒙胧的黑影。
取而代之的……是【那些东西】自黑暗中诞生。
更正确来说,是变得可以看得见吧。
飘浮在四周围的,正是父亲生前告诉我『别怕』的那个『在黑暗中盘旋的半透明物体』。结果,还是没能从父亲那里得知明确答案的那些物体,并未随着年岁增长而从我的眼前消失。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现在。最近,就连在白天天候不佳、天色昏暗的时候,也依稀看得见。
眼前,床边就躺着一个大如排球的海胆状物体;从桌上到书架一带,有个状似热带鱼的物体摇摇晃晃地悠游着;抬头一看,长得像娱蚣的节状物则是绕着整片天花板盘旋。
每个都有着图监上末记载的、难以言喻的形状。
其动作悄无声息,就连一点呜叫声也没有。
【它们】只是一直在那里有如置身于水里般的缓缓游动,时而回转,时而变向,就像是在取悦我似的。
那举动甚至有些滑稽,然而对我以外的人而言,【它们】终究是不可视的物体。
我当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它们】,更不用说构造了,我连其存在理由为何都不知道,对我而言,【它们】就跟幽灵没两样。
而【它们】也确实如父亲所言,基本上是无害的。于是我不再过度畏惧,渐渐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它们】。话虽如此,我还是很排斥【它们】,更不会想要用手去摸。
所以,我才不想长时间待在那座昏暗的铁桥下。明知多此一举,却还是冲出漆黑的房间。在公园路灯的照明下,啃着便利商店买来的面包。
——能看到存在于黑暗中,有如幽灵般物体的能力——
直到现在我依然不明白,这个简直百害而无一利的能力究竟为何存在。
我丝毫不觉得有了这个能力,就能像奇幻故事里描写的那样,用它来维护世界和平或是保护挚爱的人。
所以,关于这个奇妙的能力,自从那天晚上起到现在,我都未曾跟父亲以外的人提起过,就连对由宇也是三缄其口。
毕竟,拥有这样阴阳怪气的能力肯定会被人投以异样的眼神吧。
既然如此,我打算今后也要继续保密下去。
「……还不到九点耶。」
刚才又在便利商店里站着看书,消磨了一点时间,但现在离我平常就寝的时间还早得很。
虽然时间还早……
(……可是,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
一想到这,我决定先睡再说。
床已经被儚占领了,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它们】来到厨房,将座垫铺在地板上,窝在上头。
虽然已经尽可能拉开距离了,但房间毕竟就这么点大,近在眼前的她的存在,自然而然以浑身解数妨碍我入睡。
我试着转移注意力,让盘据在天花板附近的【细长节状物】做出像新体操缎带般奇妙的动作,不过……
(唔——…………差强人意。)
是算不上有趣啦,但也不至于无聊到让人睡着。只有时间静悄悄地流逝着。结果,直到天亮以前,我就这么郁闷苦恼了好几个小时。
——什么嘛……这能力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第二章 Another
那天从一大早就阴雨绵绵,光这样就足以让人意志消沉了。
而且我那天居然还严重迟到,心情真的是跌到谷底。
这一切当然全是那个叫儚的女人害的。
因情势所迫,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国中男生和那种姿色可比写真女星或赛车女郎的女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度了一晚。叫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嘛。
就这样,好不容易在报纸和牛奶送来的时候才开始昏昏欲睡的我,在那之后仅仅睡了五小时。
当我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二堂课已经开始了。这件事情本身当然也令我十分着急……
然而更让我惊讶的是,那个女人居然不见了。
她没有留下任何字条,连房门都没关,就这样怱然消失。
仔细一看,就连我昨晚没吃的咖哩面包都不见了。
(那女人到底是跑来干什么的……!)
亏我本来还打算今天跷课,向她问个水落石出的说……
结果,现在别说是父亲的情报了,就连那女人的真实身分都还是一无所知。
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