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浮在周围黑暗中的【那些东西】数量之多,自家公寓根本没得比,而且大小各异。
我紧盯着数量多到无以计算的【它们】,将意识传送出去。
……缠绕盘据在喇叭—带,像一条长长的蛇的玩意儿。
……角落那边,缠在翻过来的桌脚上,像虫的玩意儿。
……在门光灯灯罩一带轻飘飘地浮游,像云的玩意儿。
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半透明物体。
它们似乎都统称为【Another】的样子。
——一旦碰了,内心就会遭到窥视的东西——
这些自幼就被如此告诫的物体,对我而言只是恐惧的来源。
所以无论在晚上,或是天候不佳、光线昏暗的日子里看到【它们】的时候,为了避免碰到、为了别让【它们】靠近,我总是不断地发送『信号』控制【它们】。
起初为了要抓到诀窍着实费了我一番功夫,不过,几个月以后便能操作自如,比操纵遥控飞机什么的还要称心如意。
而且,已经实行了十年以上。
跟数量多寡无关。
要操控眼前所见的一切,对我而言易如反掌。
「!—你想要的是这个吧!?」
我让飘浮在室内的所有【Another】一点不剩地全进入高杉的身体里面。
从小如柏青哥钢珠的,到大如一个人类体型的……我不知道它们个别带有多少灵子能,不过我不惜用上全部,也要让高杉的力量提升到远超出刚才的『手腕肥大状态』。
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就连隔壁教室或窗外的,也看我把它们统统扫过来。
「恭一,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原本就算趴高杉陷入苦战也不见她怎么着急的儚,看到我的行动,以一副方寸大乱的模样要求我解释。
这也难怪。
因为,吸收了一堆【Another】之后,体内的力量提升到非比寻常程度的高杉就在一旁嘛。
(不过……还不够!)
再度与【Another】同化的高杉的躯体,现在肥大到接近天花板的程度,称之为金刚也不为过,已经完全变身为真正的怪物了。
「——好,趁现在!」
「咦……?」
「还。咦。什么,快点动手扁他啊!就用你那个破绽百出、无可救药的拳头,狠狠地赏他肚子一拳吧!」
「哼,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不过,我破绽百出的拳头还真是对不起你喔。这次我一定会让他吃下这拳的,你就好好拭目以待吧。」
她嘴里这么说着,拉到身体后方的右拳明显凝聚着高昂得毫无常识可言的力量,逐渐发出微微的亮光。
要是挨了这一击,肯定真的很不妙吧。
这时终于察觉到事态严重的高杉挣扎着要逃走。然而,他的身体已经远比我带着奈奈逃走时还要更加迟钝笨重,充其量也只是拉开了几步的距离而已。
当然,他还在儚的射程范围内,绰绰有余。
(……抱歉了。)
(……高杉先生,原谅我!)
正当我在心中谢罪的同时!—
「——儚拳!」
儚那有如恶魔般的熊熊一击,也深深陷入厂高杉的腹部。
不光教室,甚至连整个校舍都为之撼动的冲击力道贯穿高杉背部,身后的黑板当场龟裂成蜘蛛网状,整个粉碎。
至于高杉,则是已经完全静止了。
——那当然。在这样的重击之下,不昏厥才奇怪吧。
* * *
「步骤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好了,来试试看吧。」
「……真的没有问题吗?」
我半信半疑地喃喃自语,儚立刻朝我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到底要我讲几次。你不是才做出那种惊人之举吗……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
据她所言,能够将意识传达出去,随心所欲诱导【Another】的我,似乎已经具有干涉者的资格。
过去,父亲便是以这个能力创造了眼前的儚……这样不得了的能力,自己身上居然也具备,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不。
不仅如此,说到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怎么想都……
(……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老实说,我一点也提不起劲。
甚至很想落跑。
要不是她说了那句「你不希望这个男的恢复原状吗?」,我是绝对不会想要去实行的吧。
但是,儚她……
「——你到底知不知道啊?你早就已经在使用身为『干涉者』的力量啰!」
开什么玩笑,她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那你说说看啊,我是什么时候用了那种力量……」
「刚才就是啊!」
儚说完看着昏厥过去的高杉,继续喃喃说道:
「刚才这家伙抓着你的脚踝不放,对吧?」
「咦?对啊。」
我还记得。那是让奈奈逃走后紧接着发生的事。我想起当时被拖进教室里的那一幕,慎重地点点头。
「那时候你抓住这个男人的手,一心想着要他『放开』对吧?」
「这个嘛……是没错啦。」
「结果多亏这家伙松手,于是你便顺利地逃出他的手掌心——你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凑巧吧?」
「才不是。是因为你直接干涉这家伙体内的【Another】,让那些被这家伙吸收的灵子能又再度获得释放。」
听到儚的话,我的感受只有惊愕两个字可以形容。
「等、等一下。那么,高杉先生之所以松开手指——」
「没错。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触及到恭一内心的【Another】听从干涉者的意识的结果。」
「我……我碰到【Another】了?」
「正是如此。」
儚回答得很乾脆。
我听了差点晕倒。
从小就发誓绝对不碰,有如戒律一样遵守的原则,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被我自己给打破了……
这么轻易就踏入了禁忌的世界,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袭上了心头。
「怎么会……这么说来,那时候的奇妙感觉……就是内心遭到窥视所引起的啰?」
「奇妙感觉……?」
儚挑起了一道眉毛。
嗯。该怎么说呢……好像有点怀念……这就叫似曾相识吗?好像以前也曾体验过,就是那么不可思议的感觉。——可是,紧接着,我突然又觉得胸口一紧,好像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怀念?却又……喘不过气?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晓得啊。只不过……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算了,还是快点开始吧,要是这家伙又突然醒过来就麻烦了。」
总觉得在不明不白间,我的初体验谈话就这么草草结束,儚再度对我下了指示。
「是、是,我做就是了。」
或许是听到自己已经有过经验的缘故吧。跟刚才比起来,心情上要轻松许多的我,很干脆地就做好觉悟,将自己的右手用力按在高杉那膨胀巨大化的身躯上。
「呜……」
碰到的瞬问,接触的部分开始发烫,满脑子只感觉到有些什么正从那里倏地往上涌过来。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丝毫没有刚才那种快喘不过气的痛苦。
「好,就保持这样,让思考运作。凡是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统统都行——啊,不过仅限于他被【Another】附身以前的事情,千万要注意这一点喔。」
「知道啦。」
嘴里抱怨之余,我听从儚的吩咐,脑中只想着以前的高杉为我付出许多的时候。他代替离家的父亲在各方面对我都很照顾,就像是个明理的大哥哥一样……我全心全意想着这样的高杉护。
(……!)
从掌心开始,像是与高杉的身体产生连结进而混合,渗透而入的独特感觉袭向全身。
现在我正透过【Another】干涉眼前的【Fantomas】。
他的肉、骨头、器官、乃至于一个个细胞……都在我的支配之下。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骇人、复杂或是神秘性,有的,只是想在组装机械的作业工程那样,照着明确的规则运作的世界。
该做的事情早已了然于心。
我就感觉的层面理解了这点。
透过右手掌握【Fantomas】——我的感觉遍及各个角落,最后终于触及到『那个』。
(……有了。)
找到『那个存在』,让我松了一口气。
在那个如今早已面目全非、浓毛密布的庞然躯体里面,终于让我掌握到「他就是高杉护」的确切感。
接下来就简单多了。以那个感觉为线索,愈是集中意识,『那个』就愈像是混在黑子中的白子一样,有着很明显的不同逐渐浮现出来。
根据儚所说的,那正是隐藏在这个肥大化的生命体中,属于『局杉护的存在』。其他的都是被吸收进他体内的【Another】。
于是,我向所有的【Another】下令。
不得损伤高杉护的肉体以及人格,并解放其所有能力——
「铿」的一声轻响,化作巨大肉块的身体渐渐失去色彩,变回了【Another】原本特有的半透明状态。
最后,它们一路洒着闪烁的光粉朝四周飞散而去。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一名横躺在地上的男子。
年幼时的自己所遇到的那张和善的脸化为确切的存在,就在那里。
「……嗯?这是什么?」
手中有些异样的感觉,是在那之后紧接着发生的事。
刚才触碰高杉肉体的那个地方,有块发出白光的物体。
我正要以手指取下的时候,就被儚迅速拦截走了。
「呜哇,你干嘛啦——!?」
转头的同时,我的呼吸也当场停止。
「为……为什么……?」
眼前有两个人影。
一个是像人偶一样,表情生硬的儚。
另一个,是穿着白衣的中年男子。
接着,我的视线紧盯着那个白衣男子。
「爸、爸爸……为什么?」
没错。
在那里的,正是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去世的父亲——羽佐间彻路。
「——做得好,恭一。」
他的嘴角上扬。
「为了我和这个女人,多亏你取同了这个。」
男子抓住儚的手臂,硬是搂着她的肩膀,一把抱住了她。
儚轻轻地发出一声「啊」,一个重心不稳便跌入男子怀中。
看到那个光景,不知怎的,我的胸口竟剌痛了一下。
「好了,接下来是对答时间。」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愉悦,然而——
在我眼中,不愿正视的现实正从远方一口气逼近。
* * *
父亲所说的内容,和那晚儚告诉我的话大致相同。
……【Another】具有对特定人物的精神极其敏感反应的性质。
……他成功地让灵子能结晶化,尝试以自己的性命为触煤来复元妻子。
……由于那个试验是在半吊子的状态下结束,因此眼前这个女人还不完整。
简直就像是在为我复习般,说得十分详尽。
「——给我等一下!」
有件事我无论如何就是无法释怀。
「虽然说你变成了【Another】,可是……现在……在这里……」
没错。现在父亲不是好端端地站在我的面前,散发出确切的存在感吗?
就连儚都……都摸得着。
此刻他的手正搂着儚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
「也难怪你会感到惊讶,这只是一时的而已。不过是因为这个女人取回了当时碎掉的灵子能,让潜藏在碎片里的我的『存在』渗到这个世界来罢了。再说,你看……」
说完,父亲放开抓住儚手腕的手,将那只手一直到手肘的部分,整个插进倒在附近的桌子里。
「——唔?」
「懂了吗?我之所以看起来像是有摸到这个女人,正是因为这家伙和我共有灵子能的缘故。再过不久,一旦碎片的能量安定了,现在的我也会跟着消失吧。」
「那么,爸果然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啊。」
父亲有些轻蔑地哼了一声。
总觉得父亲的反应欠缺温柔,我在困惑之余,忍不住请他解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爸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复元妈呢?」
「因为没时间了。那时要是我再拖拖拉拉,好不容易辛苦收集到的灵子能就会被天贺那些家伙给拿走了。在那之前,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有所行动才行。」
「怎么会……」
「况且只要研究有所进展,迟早都会面临被抹杀的命运吧。」
「抹、抹杀……被天贺产业的人?」
「没错。」
这个严重缺乏现实感的对话内容,让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在跟父亲说话。
「目前,我的尸体——」
话说到一半,他又吞了回去。
瞬间听到「尸体」这个名词,以及父亲禁口不语的样子让我有些在意。不过,我想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因此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只是静静等着。
「——算了。总之天贺源一郎是个大骗子。那家企业在暗地里做些什么、将来又打算进行些什么,你——不对,世间的人终究不会知道吧。高杉那家伙似乎也以为那只是单纯的完全自律型马达。」
「咦……?」
「算了,总之现在都无所谓了。管他是要用灵子能为地球环境尽一份心力,还是拿去做军事利用,这一切都和我无关了。——况且,你现在想听的也不是这些话吧?」
正是如此。
什么天贺产业今后的事业发展,对现在的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那么,儚小姐果然是……妈妈的……?」
在父亲面前,不知怎么的,我竟不敢贸然直呼她的名字。
「嗯?儚?喔,这么说来,我当初是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啊。在成为「完整无缺的存在」以前,与『短暂易逝的存在』匹配的化名。取得很妙吧?……那当然啰,再怎么说这个儚也是根据我心中对妻子的记忆所创造出来的。但是——」
一瞬问,父亲眼中似乎浮现了挑衅之意。
「你可别搞错了,恭一。这个女人是我的遥——绝不是你母亲。」
「~~——唔!」
我有种后脑勺被狠狠揍了一下的错觉。
的确,儚完全没有世间一股母亲该有的样子。从她身上,我从从未感受到『母亲』的影子。在得知她是根据父亲的记忆所创造的产物之后,我也隐约猜到她终究只是「身为妻子的羽佐间遥」罢了。
但是我压根儿也没想到会如此直接地被告知这个事实,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面对相依偎的两人,也只能投以空洞的视线。
「我当初可是豁出去、准备听天由命了……如今顺利成功,我总算是放心了。还好,你自从做出那张照片之后就完全没有干涉过的迹象,还真是教我捏了把冷汗呢——该说真不愧是我的儿子吗?你就继续保持这样,好好加油吧。」
「咦……?」
总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像听到一件非同小可的事。
「怎么,听不懂吗?真笨耶——不是告诉你了吗?现在这个女人手上的结晶,就是当初粉碎散掉的灵子能的碎片。至于剩下的部分现在应该仍在某处,化作高浓度的【Another】飘荡着吧。高杉那家伙让警备犬干涉的,似乎就是这块碎片。」
(……不对。)
(……不是这个。)
但是,就算想要追究刚才的话,父亲透过儚的手把玩碎片的举动,却格外惹得我心烦不已,害我一直无法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