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她嘴里这么说着,朝我伸出了手掌心。
「啊?」
「还『啊?』。少装蒜了,先写起来还真是写对了呢。」
「跩屁啊!说得一副好像是你写的样子。」
「废话少说,快拿出来。我瞧瞧。」
儚边说,边往我书包和身上到处摸了起来。要是就这么放任不管,她的指尖甚至很有可能就这么伸进我裤子的口袋里,于是,我只好乖乖从书包里掏出便利商店的袋子拿给她。
袋子映人儚眼帘的那一瞬间,她的嘴角也顺势流下了口水。
「……脏死了。你是狗啊你?」
啊啊,真不想看到。
我求你别以酷似母亲的容貌做出这种举动来啦。
「拿去啦。」
「包在我身上!」
(什么啊?)
儚从我手上一把抢过袋子的言行举止,让我哑口无言。
只见她迫不及待地把包装袋撕破,随即露出垂涎三尺的表情,狼吞虎咽地吃起咖喱面包来。
我实在不想看到她那副德性,只好再度将视线转往地面上的文字。
「不过,奈奈画的这个文字的咖哩面包里面,想必填了很多的咖哩酱吧。有种『咖·哩·面包!』的感觉呢!」
为了要表现出勘亭流的粗犷笔画,我刻意强调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念完连自己都觉得很蠢。不过,奈奈在刚刚那行字的旁边,再度以堪亨流展露了第二次的「咖哩面包」。
她仰起脸来,看着我的表情还是一贯的冷淡。即便如此,我明白这行字是『她为了要回应我的话而写的』。理解了这个事实的我觉得很开心。
只是,这样温馨的气氛——
「比起来,恭一买回来的面包根本一点都不行嘛,里面空空的耶。」
立即被这女人的一句话给抹煞掉。
「你自己去买!」
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儚却一脸毫不在乎,自顾自的继续批评下去。
「哼,四十分。」
「啊……我超想扁你的。」
「啊,对了,恭一。」
「怎样啦?」
儚掏了掏牛仔裤口袋,拿出一张意义不明的纸张给我。
「其实是今天有客人来啦。我只不过写了一些字,就得到很棒的东西喔。」
「喔?什么东西?」
「还有,好像从明天起,每天都会收到叫做报纸的东西。真是太好了,恭一——喔,对了,就是这个。」
停得意洋洋秀给我看的,是订阅整整半年份报纸的收据。
「你这个*穷神大王!」 (编注:电玩系列中威力升级版的穷神。)
「你在生什么气啊?拿到那么好的东西还这样。」
「真是的……你说,到底是什么打动你的?」
这家伙说的,八成是订报时通常会送的赠品吧。我当然打算取消订阅,不过还是姑且问问再说。
「十公升好水。」
「喂!」
为了那种东西订六个月的报纸,这是哪门子的被坑法啊。
不过才五瓶宝特瓶的水而已,花个五百圆就绰绰有余了。
「对了,我刚才梢微喝掉了一点,现在只剩两瓶了。」
「才稍微就给我喝掉三瓶!还有,像你这种连厕所水也好的人,喝什么好水啊!」
「你在说什么啊,恭一。我才不喝那么脏的地方的水。」
……混帐,到底是谁教你的啊。
「搞什么啊,居然还订了报纸……我只看四格漫画跟电视节目表耶!」
「唔?报纸是拿来看的吗?不是吃的喔?」
出现了,发现原始人。
说真的,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不是喔……其实除了四格漫画跟节目表以外,其余的都可以吃喔。」
「真的吗?」
「是啊,跟醋酱油很搭喔。」
「喔喔~」
马上就流口水了?只见儚手背抹了抹下唇一带。
蠢蛋,想吃就吃吧。
「…………」
这时,奈奈忽然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子,不发一语地仰头看着我。
「嗯?怎么啦?」
「……我姊……呢?」
平常就算我自己一个人回来,她也不曾这样问过我……
奈奈该不会是察觉到我们之间的险恶气氛,所以才好意这么问的吧?明明她的年纪最小。
不对,以前的她根本是个安静不说话的人。
这孩子,该不会其实足一个『非常贴心的好孩子』吧?
「那个,我们并没有特地约好要一起回来……」
「……不行……野狗的问题还不能放心。」
「是、是吗?」
「……听说还有其他只。」
「这个嘛……有是一定会有的吧。」
就一般常识来思考,如果只是单纯的野狗或野猫,它们可是遍及全国各地。听起来虽然可悲,不过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但是,因【Fantomas】化而变得凶暴的狗,早在几天前就数天前就已经被高杉先生他们捕获了。所以,应该是不会再发生那样危险的意外了才对。于是,我不是很在意地继续听着奈奈说着——
「……昨天晚上……又有……」
「咦?又出现了吗?……在哪里?」
奈奈点点头,又断断续续地说下去:
「……不晓得。不过……好像是这附近。」
我心想:又是那个什么【Fantomas】化惹的祸吗?于是转头看向儚,然而她只是不发一语地摇摇头,看样子连儚也不晓得。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接着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一阵风吹来,从远方隐约传来救护车的警报声。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朝着那个方向投以不安的视线。
「——咦?大家怎么都聚在这边啊?」
一起看着其他方向的三人听到那个声音,全都吓得身体瑟缩了一下。
转头一看,只见由宇拎着一袋从超市买来的东西,一脸讶异地看着这边。
「……啊。」
奈奈像是反弹似的看着由宇。
「我回来了,奈奈。真是的,我居然忘记要帮忙买东西。」
由宇拎起装得鼓鼓的塑胶袋给奈奈看。
「由宇,你没事吧?」
「啊?——呃,怎么了?什么意思?」
「我刚才听奈奈说的,昨天不是又发生了野狗骚动事件吗?」
「喔,你说的是夜间新闻报导的那个吧。那是发生在山的另一边的市区吧?」
「喔……山的另一边?不是伏见台?」
「嗯,我记得好像是藤浦那边……怎么了吗?」
由宇口中的地名,距离这里少说也有二、三十公里远。印象中,父亲生前待过的天贺产业的研究所刚好就在那—带,现在研究所应该是由高杉先生在负责指挥的吧。
目前他们正在研究从【Another】抽出的「次世代能源」。几天前带回去的那只野狗就是由于【Another】的影响,变成行动不再受原本意识所控制,而足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意识——【Fantomas】所支配的生命体。
从藤浦这个地名一口气联想到这里,胸口有股闷闷的威觉。
「……对不起……是我太快下结论。」
奈奈意志消沉地低头向我道歉。
「别在意。虽然有点远,不过以藤浦到这里的距离,还不能够放心吧?」
没错。虽然是在山的另一边,但在地图上其实相隔并不远。想要隔岸观火,恐怕没那么安稳,这也是事实。
我朝着依然以歉疚的眼神望着我的奈奈摇摇手这么回答后,跟身旁的儚说起悄悄话来:
『刚才提到的藤浦,我爸之前待的研究所就在那里……你也是从那里过来的吧?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知道耶。』
『比方说,大量使用狗来进行动物实验之类的。』
『我完全不晓得。』
『……你还真是派不上用场耶。』
『…………』
我最后那句话似乎惹毛了儚,她接下来便不再作声。
不过我说的也是实话,因此当下决定不用理她。
「怎么了,恭一,你在说什么悄悄话啊?」
这样子对话果然很不自然,只见由宁一脸不解地往我们这边窥探。
「没有啦,说到藤浦,我爸之前待的研究所不就在那里吗?既然昨天高杉先生把那只狗带回研究所了,我猜想这次会不会又是同一只狗闯的祸。儚好歹也是天贺的员工吧?所以,我想她或许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
真怀疑自己到底是哪来这种才能的啊。竟然很顺地就随口说出了这样模糊焦点的话来。
「啊,原来如此。」
如我所料,由宇一下子就接受了我的说词。
心情因此好转的我决定:既然如此,就拿俘开刀来做个总结好了。
「可是,这个人却什么都不知道耶。超没用的,该不会是被嫌弃了吧?」
「恭、恭一……」
由宇或许是看不过去吧,马上就出声警告一不小心说过火的我。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了,于是转头看向身后的儚——
(咦……?)
根本来不及逃。
儚顷刻问便已经用双手掐住我的脖子,她的嘴角挂着复仇女性特有的那种要命的笑容。
(呜哇……她该不会是在发人火吧?)
该说是果然还是什么呢?总之,儚跟那种一被别人抱怨就沮丧或哭泣的角色完全不一样。
直觉这下不妙的我,脖子马上使力,试着要挣脱儚的手指……
「我的确是什么都不晓得,不过——」
「咦?」
儚双手还摆在我的脖子上,她喃喃说出了这句话,让我瞬间松懈了下来。
而那个破绽,让她成功地趁虚而入。
「至少我知道掐人的技巧,来,就像这样。」
血管突然遭到重力压迫,我的意识再度倏地坠入深渊之中。
——我同意。
——你的确是掐人冠军。
* * *
(……果然还是睡不着。)
至今仍无法适应过早时间就寝的我,在被窝里苦战了一个钟头左右,最后还是选择放弃。
「噢……!」
在我起身的瞬问,立即戚到一阵轻微的晕眩。
「头还在晕啊。混帐,居然真的给我掐下去……要是害我以后没事就晕倒,你打算怎么赔我啊?」
我朝儚投去怨恨的视线。映人眼帘的,是早早就睡在霸占而来的铁床上,大作「哔唏~噗唏~」怪异鼾声的儚。
就在几小时前,我毫无招架之力,当场失去意识。似乎是这家伙把我挟在腋下,像在搬货一样,搬进房里来的。
等我清醒时,看到美树本妈妈准备好的料理就摆在桌上,只见早将自己那份一扫而空的儚还想染指剩下的那份,于足我赶紧开动。据说这顿饭是由宇她们拿来,顺便来探视情况的。那两人想必是觉得事有蹊跷吧。
至于儚,或许足由宇妈妈美味的料理让她心情彻底好转吧。只见她还是像平常一样喝喝果汁、看看电视,偶尔眺望一下窗外,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并准时在晚上九点要求熄灯。
「哇……这家伙,搞什么啊。」
此时,棉彼已经彼儚整个踢开,露出身穿T恤配短裤的模样。她撩起了上衣,用手指扣着小腹。不仅如此……
——噗。
(又来了!这家伙!)
这个女人若有男友,只要看到她这副德性与美貌之间的落差,就算是百年的恋情肯定也会瞬间冷却吧。我敢打包票。
(……求你饶了我吧。)
从小渴望至今的母亲——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儚,还真是卯足了全力在演出『现实生活中的老妈』应有的中年女性生态(?),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拜托你也替我想想啊。
在她修长的脚下,棉被有如麻糬一样被捣成一团。那个半透明物体【Another】就像浮游灵一样地在那里徘徊。
「抱歉,麻烦闪开一下。」
凭着长年来早已熟悉的感觉操纵【它】,将之栘到不碍事的位置去之后,我拉起棉被盖到儚的肚子上。
时间才刚过十点。
在儚没赖在这里之前,这个时候的我通常还没睡,仍在看着综艺节目或是连续剧之类的节目。傍晚那时,我之所以不知道奈奈和由宇口中所说的野犬骚动事件,原因八成就是出在我现现在太早就睡觉了吧。
随着儚的出现,生活作息也跟着大幅改变,让我陷入抱头苦恼的境地中。
不过——
(为什么呢……?)
(和这家伙一起住……对我根本就没半点好处啊。)
没错。儚从来不做家事,甚至可以说,她的存在只会对我的生活构成威胁。
而且,每当有事相求,她只会摆一张臭脸;有什么事不顺她的意,就翻出父亲的旧帐,近乎胁迫地这我就范。
不管由谁来看,她的存在大概都足有害无益——才对,可是……
不可思议的是,找却没有想像中那么讨厌。
当然,这个代表我就乐于接受。她桀傲不逊的态度总是让我很火大,常常逼得我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
只是,还不至于到「无法忍耐」的程度。
或许比较近似于「又爱又恨」的感觉吧。
我想,或许是因为两人那知道【Another】的存在、共有这个秘密而形成的命运共同体的感觉,以及她是父亲『仿造母亲』所创造出来的存在,让我切身感受到了那么一点点与
其说是『亲人』间的羁绊,倒不如说是种近似于安稳的感觉吧。
不,岂只如此……至今时时刻刻都与孤独相伴的我,对让生活顿时变得热闹非凡的她,其实在心底深处是抱持着感谢的吧。
她如果决心离开,我是不会阻止的。不过如果她想继续待在这里,那我也打算奉陪到底、
「……要好好感谢我啊,你这家伙。」
我对着那张难看的睡相,轻轻丢下这句话之后,以一身几乎和儚相同的(毕竟两套都是我的,这也无可厚非。)T恤加短裤打扮,走出了房间。
我决定到附近晃一晃,直到自己有睡意为止。
——然而……
「喔,恭一,怎么啦?」
我才打开门正准备走出去,就被一个粗犷的声音给叫住。
那个人正是美树本公寓的所有人兼由宇的父亲—美树本岩是也。
「啊,老爹晚安。」
老爹正好从一楼的管理员室出来,魁梧的身影站在门后的逆光中。光是他这身背心搭配运动长裤的模样,看起来俨然就是个格斗家,足以让任何不法之徒不敢靠近这栋公寓,他全身上下充满着一股超强的魄力。
我衡量着时机,等到老爹走近面前时,才继续说道:
「其实我现在还睡不着啦。」
「唉唉,才十点耶?你是哪来的婴儿啊?」
「不是啦……先不管我怎样,儚都是九点就准时上床睡觉。
「……她还真是奇怪哪。」
「嗯,是啊。」
「哈哈哈……我没说错喔?」
果然在上回吃饭的时候,老爹就已经看出儚异于常人了吧。
老爹此时似乎对继续追究儚的事情仍然有所顾忌,只见他欲言又止。接着……
「没有啦……不过还真是吓了我一跳,没想到遥居然有个妹妹长得那么像她。」
他微妙地转移话题焦点,跟我聊了起来。
「是啊,我起初也吓了一跳。突然有个和照片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门口。」
「照片……是吗?」
「…………?」
老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再度停顿下来,我不禁厌到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