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脸色顿时一垮,失望地在主位落座,沮丧道,“哎,被你猜中了。我求了张仑好久,他才答应我不参合进来。”他们也算是自小玩到大的,杨慎对朱厚照的了解肯定比别人多些,追他的把握也就更大,因此才收到风声,朱厚照就特地安排了今日的酒席,一面也是道喜,一面,也是求情,一面也是让乐琰出宫走走散散心,一举多得。
张仑也道,“他是官场中人,身不由己,比不得我可以和文官闹脾气。大不了以后你一不做二不休,只要出门就扮个叫花子,保管从他面前走过他都认不出来的!”他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说得兴致勃勃。
杨慎和朱厚照同时白了他一眼,杨慎想:有你这样给他出主意的吗?若是本来没有出京的意思,被你说有了怎么办?朱厚照却想:我扮叫花子倒是新鲜好玩,二姐怎么办?
一时间,气氛冷了下来,却是听到了西里间有婴儿呢喃的声音,杨慎吓了一跳,问张仑,“怎么把儿子带出来了?才不到一岁,不敢带着乱跑的。”
朱厚照本来也是豁达之辈,再说今天的酒席主要还是为了恭喜杨慎,便放下了求情的事,道,“是小包子——你们都还没见过吧?现在也有三岁多了,带出来见见世面,也顺便见见两个师伯。”说着,便示意身后的内侍把小包子抱到东里间。
小包子今年也有两周岁又两三个月了,不但已经走得很稳,也能说很长的话了,见到父亲和两个陌生人坐在一起,便从内侍怀中扑到了父亲身上,朱厚照忙抱住他认人,杨慎与张仑不免给了见面礼,杨慎才责备朱厚照道,“到底年纪还小,一会儿就睡着了,冒了夜风可不是玩的。”
朱厚照点头道,“主要是让他见见未来的先生!”说着注视着杨慎,笑道,“父子两代杨先生,百年后势必是一段佳话!升庵,太子我可就指望你来教了!”
杨慎看了看小包子,见小包子正睁着点漆般的大眼,好奇地望着自己,不由得深吸了口气,才忍住心潮起伏,若无其事地回答,“好啊!肯定教得和你截然不同,要让他做个人品端方的君子!”
朱厚照怎么看都和君子扯不上关系,他自己也是知道的,不过他也不稀罕这个名声,闻言只是一笑,就叫内侍把小包子抱回乐琰身边,三人吃了酒
138、钱可通神 。。。
,话题未免就转到了福船身上,自打福船下海,朝廷中人多少也对外面的世界多了点关心,毕竟那么多银子跑在水面上,去的又是陌生的国度,虽然有当地人带着,但还是让人很不放心。
“现在应该怎么都到欧罗巴了。”朱厚照喝了几杯酒,带了几分醉意,船队在南洋的时候,还是时而有信息传来的,什么教训了当地的海盗啊,把大明的岛屿建设了一番什么的,现在已经杳无音信,锦衣卫、东厂顶多是在安南一带活动,传递来的消息是:直到出南洋为止貌似都是平安的,没有听说有减少船只的消息。“差不多该要启程去新大陆了!”
杨慎也不由得悠然神往,虽然当时的中国人优越感很高,视一切外国为番邦夷土,但是人总是有好奇心的,何况是指挥着力量这么雄厚的舰队去航行,想想都能满足男人血液里天生带来的征服欲与野心。
“欧罗巴现在的火器实力已经不下于大明,若是在欧罗巴,和当地的人起了什么冲突的话……”张仑却有些担心。
“我也正是在想这个事了!”朱厚照拍了拍大腿,“不过,阳明兄人很机变,又十分聪明,西洋话说得很好,恐怕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再说还有永淳驸马嘛,他是当地人,总会知道些当地人的避讳的。”
说到永淳驸马,张仑和杨慎就交换了一个眼神,宋嘉德身为外国人,现在却俨然成了皇亲国戚,不免让士大夫们颇有微词,毕竟选驸马时所要求的几项指标宋嘉德可以说全不符合,只是因为远航的事就能混个驸马,不免招惹非议。
“你也是够孟浪的了。”张仑不比杨慎说话还要顾忌什么,借着酒劲直接就责备了起来,“永淳可是金枝玉叶,大明公主,怎么就嫁给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外国人……”
“嗐,我也是不得已啊!”朱厚照也是满肚子苦水,“你知道在海上漂的是多少两银子吗?”
“多少多少。”几个人很兴奋。
“三百万两。”朱厚照压低了声音,“造船就是一百万两银子……带过去的瓷器、丝绸,把福船都装满了……在各地采买又花了一百万两,装备跟船的将兵——走出大明,总要体面点吧?遇到事儿,总要能够自保吧?林林总总,又花一百万两。太仓库现在也不过就是两百万两的存银!”
杨慎和张仑都出了一身冷汗,在当时,虽然山西老抠儿已经是富可敌国了,但是要他们一下子拿出两三百万两的银子,也都很困难,朝廷这次,可说是孤注一掷了!要是船队出了什么意外,没能及时回来……虽说大明的财政不会立刻崩溃,但也够肉痛的了!
“所以这福船一天没有消息,我的心就一天不能落地!”朱厚照苦笑着看了看西里间方向,“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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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和宋嘉德分别估算出的利润,的确也让人动心!”
“多少多少。”这里没有人是君子不言利的信奉者。
朱厚照沉吟了片刻,想着这两个人也都是自己准备重用的心腹,便说了实话。“二姐估算得还好,给我照三倍纯利算的,宋嘉德却说,不算去新大陆的花费,光是在欧罗巴,若是能按他的办法来卖,足足能卖出十倍的利润!把欧罗巴的白银储备一扫而空,让他们在新大陆采到的白银,全都流到大明的口袋里!”
张仑和杨慎再度对视了一眼,都说不出话来。杨慎的酒已全醒了,他听着西里间那头传来的笑声,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到了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了皇后的可怕,也才明白了她的可贵!
金钱的力量,或许是无形的,或许是被士大夫们所瞧不起的,但它在十六世纪,的确已经成为了世界的主旋律。而全球经济体系,这个在当时还新得不能再新的概念,如果被金手指提前掌握,又会给大明带来怎样的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我脑残了………………
我本来是要按放入存稿箱的………………
伏地大哭……
这是28号周一的更新哦……
T T
周二的更新还是11点半哦,没有改更新时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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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很快就到了正德七年的夏季。
正德七年的夏季,要比以往时候来得都迟了些,虽然倒春寒持久,对农作物多少有些影响,但有了那几样高产作物,农民在兼并情况日趋严重的大环境下,还是可以精耕细作,勉强养活自己,农民可以吃饱,天下也就安安稳稳,一片盛世重现的颂扬声了。
但,正德年间有重现盛世的希望,与正德帝朱厚照本人是个明君,这两件事之间似乎是没有绝对联系的。至少现在,已经不能被称为小皇帝的二十三岁青年朱厚照,就正在接受着新一轮口水的洗礼。
出乎意料的,新一轮口水倒不是来自于一向以挑皇帝毛病为己任的文官们——他们在这件事上保持了反常的沉默,虽然没有明确站在皇帝这一边,但也没有谁敢于对问题的另一边表示支持。
事情发展多少有些戏剧性,大致上,是这样一回事。
自从张大汉在天津把朱厚照同学狠狠地惹毛了之后,外戚、藩王横行霸道的印象,已经深深地刻进了朱厚照心底,当然啦,这个印象也绝对不能说是错误的,虽然也有洁身自好的外戚,譬如夏家与少数藩王,只是安于这个尊贵的身份给他们带来的便利,但大部分权贵的态度还是很野蛮的:我是皇帝的亲戚,所以我在地方上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个逻辑倒也不能说错,至少连弘治帝都没有办法约束到自己的岳丈和两个小舅子在京城为非作歹。但是朱厚照在有心人夏乐琰的煽动下,渐渐开始觉得自己面对的是极为让人不爽的局面了。
现在的情况是,身为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天子同志连外出旅个游——甚至还不是公费,都要承受上一堆的非议与紧张刺激的猫鼠游戏,而与此同时这些外戚们却一边无耻地侵占着他:朱厚照的土地,一边享受着他:朱厚照享受不到的自由,一边还假惺惺地对他:朱厚照一些少许无关紧要的离经叛道事件表示遗憾。
江南那边,甚至还传来了宁王意图向李东阳行贿,重新恢复侍卫制度的事……这些人到底有没有把他朱厚照放在眼里?
朱厚照不禁深深地疑惑了。
而,似乎是为了方便他的迁怒,大明防范外戚、藩王掌权的制度可以说是极为严密的,藩王们历经多年,早就被养成了待宰的肥猪,没有政治权利,没有军事权利,大部分藩王也就把注意力转向了鱼肉乡里、侵占良田。日复一日下来,他们个个都是身家巨富、有良田万倾的大地主,手头积攒的金钱,说不定还要比小皇帝能够调动的还多……
这能忍吗?
所以历史就证明了一个经久不衰、颠扑不破的真理: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在这里似乎可以换成:读书人遇到流氓,遇到一个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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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书的流氓,说理似乎也没用了。
鞑靼在边境蠢蠢欲动,酝酿着一场大战,关于自己私生活的谣言传来传去,传成了大明八卦众下饭的配料,现在连自家人都开始欺上瞒下搂钱?
这些猪除了吃掉太仓库里的钱银之外到底还会干嘛?
哦,对了,会给他使绊子,让他不痛快!
朱厚照虽然是个很和善,大部分时间也很有同情心的人,但他同样有着几分疯狂。
不管是在原本的历史,还是现在,他的思维方式似乎都和当时的人不大一样。
在当时,宗族是很重要的一股力量,之所以驸马、后妃的来源都必须是寒门小户家的女子,就是因为宗族和宗族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可能让一个后妃身后拥有太过庞大的力量。
而掌权后拿家族开刀的皇帝,恐怕除了朱厚照之外,也就只有北齐那些个丧心病狂的神经病会毫无顾忌地无差别扫射自己人了。
朱厚照现在做的就是类似于自毁长城的事。
自打正德七年正月,宁王向李东阳行贿的事,被离职前夕的李首相揭露了出来,这股旋风就没有停过。
正德七年正月,宁王朱宸濠因意图不轨,有谋反动向被发往中都凤阳,着永久圈禁,宁藩就此被废。
这做法虽然算得上雷厉风行,但稍显过激,毕竟宁王只是意图谋反,还没有真正反起来,通常都是降等袭爵……但朱厚照要闹点动静出来的时候,那是谁都挡不住的,再说,也没有人敢挡。
为什么?
秦王朱惟焯只是在聊天的时候,和身边的人感慨了一下皇上的“暴政”,对现在在凤阳哭天喊地的宁王表示了一下同情……
正德七年三月,秦王朱惟焯因多发怨言,有不轨之意,着永久圈禁,废秦藩。
当然,并不是说朝政就是过家家,朱厚照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在很多时候 ,他的意图和内阁的意图相反的时候,他甚至是寸步难行。
但是在这件事上,杨廷和果断地顶住了压力,三个排在前头的阁老都告了病不愿意牵扯进这摊浑水的时候,是他站在了最前线,迅速处理好了朱厚照的命令,把宁、秦二王府下属的千顷良田没为国有。
少了固定支出的钱粮,又多了这么多田,户部一下就松开了手……朱厚照的胡闹,也就无人指责。想的人不敢,敢的人不想。
似乎嫌这还不够似的,四月、五月,寿宁侯、建昌伯、永康长公主、庆阳伯等一众皇亲国戚,都遭到了劈头盖脸的训斥,纷纷着人退还民田……连这些皇亲国戚,都这么没脸!
藩王们开始恐慌了,他们虽然也姓朱,但是和朱厚照的关系显然是不如这些人来得密切。要知道这里头可是有皇上的舅舅和岳丈!
六月,朱厚照同志累了,决定休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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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于是大明就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六月。
七月,上帝……啊不,朱厚照同志休息够了,开始发飙了。
他没有再找藩王下手,毕竟这有点没创意了,他老人家已经玩累了!
他直接动了整个宗室制度。
自从太祖年间起,生而姓朱,有了镇国将军、柱国将军的封号,这些宗室子弟就没有工作的义务和权力,只需要躺着领一份钱粮就好了。就好像八旗子弟一样,生来就有一份口粮。
现在朝廷每年支给宗室的银两,甚至是比军费还要多了。
这不是让他打起仗来束手束脚的?
朱厚照一声令下,改!
他倒也没有愚蠢地采取裁撤钱粮的做法,只是松开了宗室子弟不允许工作的这条规定,并说明以后的钱粮银米都会转为大明宝钞发放。绝对准时,童叟无欺!
大明宝钞虽然在洪武初年还是比较顶用的,但现在就属于典型的擦屁股还嫌纸硬。
而且,朱厚照这个人还特别损,他仔仔细细地按照宗室爵位等级分了若干等,规定从今年起,你的钱粮有多少多少变为宝钞……基本折现率是从高到低成反比。也就是说,最尊贵的藩王还可以在这几年间得到大部分收入,但是最低等的奉国中尉,对不起,从明年起你就最好找份工吧!
当然同时放宽的还有一些对宗室来说也是枷锁的规定,比如说他们可以自行婚配,无须再等待宗人府对低等宗室的婚配作出安排,先有的土地也可以保留下来,从此安于地主的生活,当然科举是不能考,经商也最好别想……什么,没有土地?这么清廉?
好吧好吧,先前宁王和秦王献给国家的土地里,就给你们按爵位拨几顷吧!
虽然有了各种安置办法,但是乍然失去特权的朱家人还是闹腾了起来,尽管他们也在这件事里得到了好处,但是心怀不满的藩王还是占了多数,虽然还不敢揭竿而起,反了朱厚照,但私底下抱怨几声也是难免的。
低等的宗室们,多年来也习惯了那份钱粮,他们无须挣扎求生,也就相当于是被养着的废物,现在忽然被推到了社会上,自然是叫嚷连连,怨声载道。一时间,朱厚照那原本正冉冉升起的明君称号,似乎又黯淡了不少。
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朱厚照同学却反常地开始极度倦勤,每日里和杨廷和商量半个多时辰的国家大事,便回到西苑幽居不出,往年到了夏天,他还喜欢到京郊走走猎点野兽,今年却是连玉泉山都懒得去了,不得不让人猜测他在深宫内苑究竟在干什么。只苦了杨首相,现在是幸福地忙碌,忙碌得幸福,每日里和户部主官喜滋滋地打算盘,算着今年光是宗室一向,就能省下多少银子。
至于劝朱厚照悬崖勒马的奏折么……反正就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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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呈上去,司礼监的人也是心领神会,没有哪个会批复下来的。
很损很疯狂,但不知怎么回事,这么损又这么疯狂的皇帝,居然让太仓库里的银子渐渐地变多了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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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就是金本位时代了。”
虽然现在正值三伏,但身为封建社会的顶层人物,朱厚照和乐琰是没法体会到酷暑带来的烦恼的。他们现在从豹房正院搬迁到了西苑南台含元殿里,这里四面临水,又被天棚罩得密密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