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口,正如赵裕所说,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变态,喜欢眼睁睁的看着虐杀同类为乐,早就传出今儿要凌迟一个犯人,如今刑台前后,虽然有很多官兵把守,却依然挡不住众人拥挤着围观。
贾政穿着普通的服饰,隐在人流中,眼看正午将至,人犯却还没有押来,不仅皱眉。突然,左肩被人轻轻的拍了一下,他一愣,转身看时,只见一个黑衣人,带着大大的破斗笠,遮去了整张脸。
“贾老爷好!”那人见他转身,冷冷的道。
贾政一惊,这人居然知道他是谁?忙着四处看了看,眼见他带来的小厮和随从都在附近,这才放心。
“贾老爷真是越发谨慎了,难道这闹市之中,我还能够把你怎么了?”那人冷笑着讽刺。
贾政越发奇怪,这人的声音怎么如此的耳熟……这人他一定认识,可是搜肠刮肚,也想不起他是谁?
“今儿能蒙贾老爷亲自来送我上路,倒也值了!”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把斗笠向上揭了一下。
贾政接着正午白花花的阳光,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张熟悉之极的脸,顿时惊得手足冰冷……他怎么会站在这里,他不是那个理该绑在刑台上千刀万剐凌迟的吗?
“很惊讶是不?”甄士谦冷冷的笑道,“我也没有想到,你会亲自前来送我上路。”
“你……”贾政一时之间,那里说得出话来。
“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在南门外两里路的一处荒庙里面等你。”甄士谦说着,拉了拉破破烂烂的斗笠,盖在脸上,首先挤出人群,向着外面走去。
贾政呆了片刻,一颗心砰砰乱跳,却听得刑台上一声铜锣响,惊的他差点没有跳起来,忙着转身去看,只见几个官差押着一个散着长发,穿着破烂肮脏囚衣的犯人走了上来,绑在刑柱上。
“老爷!”旁边跟随着侍候的小厮忙着过来,问道,“酒已经备下了,老爷是不是现在过去?”
“不用了!”贾政摇头,不管那人是谁,只要不是甄士谦,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说着,他竟然转身就走,连头也不愿意再回一下,主上要凌迟谁都与他无关了。
“老爷,老爷……”身后的小厮不解,忙着跟着追了上来,问道,“老爷不观刑了?”
“血淋淋的,有什么好瞧的?”贾政淡淡的道,转过西市口,上了马车,径自吩咐道,“出城,往南门去。”
“是了!”小厮答应一声,驾车去南门。
出了南门大略两里路,小厮眼见前面人眼稀少,不解的问道:“老爷,这是要去哪里?”
贾政揭开车帘看了看,只见不远处树林子里隐着一处破庙,暗自点头道:“想来就是这里了。”
当即令小厮停了车,道:“你们就在这附近等候,我心里烦的很,走走就来!”
小厮不放心,意图跟着,被贾政拒绝,独自一人,向着树林子荒庙走去——
第38章 眼前无路想回头
却说贾政顺着一条小路,向着树林子里面的荒庙走去,只是前几天下了雪,这几天一暖之下,却是异常的滑,湿泥粘在一双新鞋上,甩也甩不掉。
好几次都差点滑到在地上,幸而路边野树丛生,扶着树枝,慢慢的走了过去。虽然是正午十分,但由于那荒庙隐在树林里,还是显得阴沉沉的,分外寒冷。
贾政走到跟前,只见庙门破破烂烂,里面连神台上佛祖的塑像都倒塌了半边,但大门上却有着一副对联。
贾政扶着门框,不由自主的细细辨认,虽然对联也早就剥落褪去,但依稀可辨——
身后有余往缩手!
贾政看了这七个字,若有所悟,一时呆呆出神,忙着又去看另外一边,分明写着:“眼前无路想回头!”
贾政只如电击雷擎,呆呆的看着,不由自主的念叨道:“眼前无路想回头……想回头……”
呆了半晌,陡然想起此来的目的,忙着叫道:“士谦……士谦……”
叫了两声,荒庙中也无人回答,贾政向里面看了看,只见荒庙中蛛丝缠绕,灰尘满布,实在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但还我不像就这么放弃,小心的迈了进去,陡然,“喵呜”一声,一个黑漆漆的东西蹿了出来,差点没有把贾政撞翻在地上。
贾政再看时,却是一只老大的黑色野猫,见着人来,跑了出去,那野猫似乎也不是特别特备怕人,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翘起尾巴,盯着贾政。
“士谦……”贾政再次叫了一声,不见人回答,正欲转身出去,不料回头之间,只见那黑衣人带着斗笠,正站在他身后。
“你想要吓死我?”贾政扶着门框,抱怨道。
“政怕我?”那人脱了斗笠,略略的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半晌才道,“还是我现在的样子,大不如前,连你看着也嫌弃了?”
“没有!”贾政叹气道,“只是我们都老了,头发都白了……”
是的,甄士谦斗笠下面的长发并没有梳起来,只是有着它散乱的披散开来,看着甚是不羁,但却多了几缕白发。
“是啊……老了……政也老了!”甄士谦叹气,想当年他们初回的那会子,不过十七八岁,很等的风流倜傥,如今却落得鸡皮鹤发了。
“你怎么会?”贾政看了看四周,半晌才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甄家在江南经营多年,我总留着一些后手,多年前我就花钱买下了一个替身,想不到还真是派上用场了。”甄士谦淡淡的道。
眼见贾政满脸疑惑,甄士谦又叹道:“今日之局,我早已经料到,自从当初祖上有着那么一个传言后,而我们几家又为了那个传言,一直死死的守在一起……把持朝政,想要不招主上忌惮都是难的,所以,我总得留一些退路,十九年前,尊夫人修书告诉我,她诞下了一儿,衔玉而生,我就知道,该来的终归躲不过。”
“你是怎么来到京城的?”贾政听着,心里甚是不舒服,忙着转变话题问道。
“跟着囚车一起来的,路上找机会亲手杀了我那贪生怕死的儿子,那个替身本来也想杀了了事,只是再也找不到机会动手了。”甄士谦淡淡的道,如今他的心已经古井不波,在眼睁睁的看着老母、结发妻子去世,亲手杀了爱子之后,余下的,只怕很难有什么动得了他的心。
“你今儿找我,却为何事?”贾政只感觉心里酸楚,极不好过。
“我要见令郎,你帮我安排一下。”甄士谦冷冷的道。
贾政突然一惊,忙不迭的退后一步,防备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你知道,何必问?”甄士谦冷笑道。
“不……”贾政回头,断然拒绝道,“我不会让你见着他的。”
“你想要不收盟约?难道我甄家上下数百口人命,就这么白白死了?”甄士谦陡然一把抓住贾政的衣领,恶狠狠的道,“你现在依然享着荣华,受着富贵,你可想过,我有何处容身?”
贾政不说话,他不能说什么,为了贾府……为了宝玉,他绝对不能让甄士谦见着他。这人极度危险。
“政……你要知道,我们没有退路。”甄士谦松开贾政,淡淡的道,“你若是要后退,早晚会步甄家的后尘,难道你想看着你已经八旬的老母死无葬身之地,想看着你的发妻死在你面前,你难道想要看着你家的女儿被一群无赖玷辱?你难道想要去那刑部大堂上,毫无尊严的受刑?”
“我不想!但我不准你见宝玉,我自有我的主张。”贾政怒道,“我为官多年,如何拿捏分寸,自然不用你教我,还有,你平时行事也太过歹毒,林家那两个丫头,你要是不下手,至于弄到这等地步嘛?”
“说来说去,你居然抱怨我?”甄士谦勃然大怒道,“林家的那两个丫头,林如海亲生的就罢了,另一个,你可知道来历?”
“我怎么知道,不是说是养生堂保养的吗?”贾政不解的问道。
“我们都不是林如海的对手!”甄士谦冷冷的笑道,“早知道就不该杀了他,宁可留着,反正有着江南一案,他也逃脱不了干系。”
“你别说这个,你且说说,皇贵妃到底是什么来头?”贾政不解的问道,林如海死都死了,但他布下的这个局,他们却是谁也破不了。
“不知道!”甄士谦摇头道,“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可疑。”
贾政松了口气,半晌才道:“你不知道就别乱猜……”
“反正,我要见令公子!”甄士谦再次道,“我不管你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若是不让我见着那位正主子,保不准我就弄出点事情来,我现在可是一个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比不上你上有八旬老母,下有金闺弱质女儿,身边娇妻美妾无数。”
“你……”贾政差点没有被他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想起王夫人早上的话,陡然怒道,“什么娇妻美妾,你做的好事!”
甄士谦呆了呆,突然摸着贾政的脸道:“别生这么大的气好不好?”
“你……”贾政陡然拍开他的手,怒道,“我们胡须都白了,你还这样?”
甄士谦哈哈一笑,陡然想起少年之事,和贾政之间的荒唐事情,不解心痛如绞,在想想与王家姐妹之间的缠绵……妻儿惨死,顿时泪如雨下。
“政,我们没有回头路,我保不住老母妻儿,我不能最后看着你也……”说到这里,甄士谦已经说不下去。
贾政闻言,也是黯然,把刚才一腔怨恨全部付诸九霄云外,低头道:“我明白,只是……我不想你见着宝玉。”
“罢了……”甄士谦慢慢的走入荒庙中,道,“你去吧,这地方不是你来的。”
贾政呆了呆,愣然看着甄士谦落寞的身影,半晌才道:“你在京城何处落脚?要不……”
“不用了,我不想连累你……”甄士谦淡淡的道,有他这么一句话,比什么都值了。
“你去吧!”甄士谦又催他快走。
贾政转身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甄士谦站在荒庙了发呆,想着曾经的富贵子弟,居然沦落到这等下场,更是伤感——
门前,有两排依稀模糊的字迹……
身后有余往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眼前确实是无路,可是回头,归途又在何方?
甄士谦说的没有错,祖上的那个传言,四家的联盟,早就是一条不归路……
出来树林子,小厮忙着过来参扶着,刚刚走的几步,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做道士打扮,口里唱着——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处,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
那老者见了贾政,突然叫道:“老先生请留步!”
贾政一呆,不解的回头,看着那老者,却发现这老者有着几分面善,恍惚在什么地方见过,只不过他风尘满面,白发如雪,实在是认不出来。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老先生可是那红尘繁华之地的贾家政老爷?”那老者细细的看了看贾政,问道。
贾政心中无限狐疑,这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不过是外面的乡野假语,他自然也听说过一些,只是……这老者为什么能够一口叫出他的名字?
“政老爷不认识我了?”老者巍巍颤颤的问道,“是了,老朽弃了红尘多年,却不知是我弃了红尘,还是红尘弃了我……可惜可惜,我还是看不破,巴巴的赶来在京城做什么啊?”
未知来着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39章 真也?假也?
贾政越看他越是感觉面善,只是委实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忙道:“老先生看着面善,只是请恕政愚昧,实在是想不起来。”
那老者又看了看他,终究叹道:“故人尚且不识,真也?假也?”
贾政听了这么一句,陡然如同是醍醐灌顶,猛然省起他的何人,忙着一揖到地,问道:“可是甄老先生?”
“正是!”那老者摇头叹道,“老朽甄士隐。今儿巴巴的赶来京城,原本是为了送兄弟一程,如今看来,我是白来这么一趟了。”
原来,这老者就是甄士隐,当年看破红尘,携带妻小归隐江南,不料葫芦庙失火,累及他房舍被烧,唯一的女儿英莲也被人拐走,甄士隐投奔老岳丈而去,偏生他家那老岳丈又是一等势利人,只等甄士隐当真落魄,冷嘲热讽。
甄士隐遂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他与那甄士谦本是嫡亲的兄弟,只是看破官场名利,不欲与兄弟往来,这些年做了道士,四处游走,顺便打听小女的下落。
前儿听的说甄家获罪被抄,他也忙着向京城赶来,意图打听事情真相。
不料还没有到的京城,却在半路听得说,甄士谦被被判了凌迟,甄士隐听了大是悲痛,不料却在京城南门遇到贾政,原本悬着的一颗心却反而放了下来。
“政不明白老先生此话怎讲?”贾政不解的问道。
甄士隐闻言冷笑道:“政老素来是聪明人,果真不明白?”
“实在不明白,还请老先生明示。”贾政一边说着,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他……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你与我那兄弟素来交往相厚,你就算不能搭救,也应该去送他一程,岂会在此?既然你在这里,那么就证明我那兄弟另有神通,逃得此劫,我又何必巴巴的来?”甄士谦冷笑道。
“啊?”贾政闻言,顿时如同一桶冷水从头淋到脚跟,全身冰冷一片。
“政老不会准备杀我灭口吧?”甄士隐冷冷的道。
贾政强自镇定下来,半晌才道:“你们是亲兄弟,我说什么呢?”
“亲兄弟,好个亲兄弟啊?”甄士隐只是冷冷一笑,又道,“早年我就说过,让他退步抽身,这荣华富贵虽好,但随能够保得住百载千秋,偏偏不听,非得弄出事情来……家破了,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贾政陡然想起刚才那荒庙上的一副对联,甄士谦约了他到那里相会,想来也是有着退步抽身打算,但是,现在还有回头路吗?
身后有余往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说得真好!
“老先生何处安身?”贾政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忙着问道。
那甄士隐听了,突然哈哈一笑:“出家之人,何处不可安身。”说着,他竟然连招呼也不打,拂袖而去。
贾政也不动怒,早年就知道他的脾气,快步追上笑道:“老先生,政的马车就在附近,你……不如上车一起走?”
“不用!”甄士隐摇头道,“我已经走了好几年了,只是……”说到这里,陡然摇头。
“只是什么?”贾政不解的问道。
“这些年老朽一直在寻访小女的下落!”甄士隐叹道,富贵荣华,名利官场他都开破了,只是与这儿女之数,实在还是看不透。
“令嫒怎么了?”贾政皱眉问道。
“小女英莲早年被拐子拐走,现在也不知道落在何方,是死是活……”甄士隐叹道,“虽然明明知道儿女之数早有天数,只是我就是看不破啊,总想着若是能够再见一面,也是好的。”
贾政问道:“老先生豁达如此,居然还忘了儿女私情?再说了,令嫒幼年给拐走,如今早就长大成人,模样出落齐整,老先生就算是对面相见,也未必认识啊?”
“政老有所不知,我那女儿眉心正中,有着一颗米粒大小的胭脂志,极是好认,断没有认不出来道理。”甄士隐摇头道。
“啊?”贾政愣了片刻,似乎恍惚记得,谁家的女孩子也是这样,难道就是他早年失落的女儿?
“怎么了,政老见过?”甄士隐紧张的问道。
贾政见了好笑,表面上一副洒脱豁达,事实上还是放不下,明明心里想的慌,却还要忙着掩饰,唯恐他说出甄士谦的事情,他可知道,这两兄弟素来不和,否则,两人也不会分开多年。
于是笑道:“我恍惚听见谁家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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