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看过一本小说,说人类的情绪其实是由胃控制的,当饥饿的时候,胃说:愁眉苦脸吧!当吃饱喝足的时候,胃说:心满意足吧!当喝了一罐黑啤酒的时候,胃说:欢笑吧,像个傻瓜一样。”岳青莲笑得几乎停不下来,“今天是我生命里最倒霉的一天,可是我就喝了一口热巧克力,居然就开始觉得很满足,想放松下来,什么都不管了,果然。”
“学会暂时放下,是一种很好的心理习惯。”顾景行端着咖啡,喝了一口,“我知道你有什么事不想对我说,没关系,即使这样,我也希望你能在这里多坐一会儿。”
“我会的。”岳青莲重重地点头,“我现在无处可去。”
钱包,车钥匙,手机……什么都没有,难道让她就这么走回家去?
她忽然身体前倾,认真地看着顾景行:“你会送我回家吗?”
“我会,只要你愿意。”顾景行也认真地回答,“但是青莲,你不觉得你最好还是先在这里坐一会儿?”
“是啊,这里挺舒服的。”岳青莲这才打量四周,很幽雅的咖啡屋,纯欧式装修,色调暗沉而温暖厚实,空气中飘着咖啡的香气和一阵阵轻音乐,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女声在悠扬曼越地轻唱,作为商务会谈显然不是好地方,作为情侣约会倒是再好不过了。
屁股底下的皮沙发又大又厚,坐进去的时候像陷进去一样,很让人放松。
她用手指在杯子口上摩擦着,嫣然一笑:“我岂止想多坐一会儿,我简直想在这里睡个午觉。”
顾景行温柔地点头:“你睡吧,我就在这陪着你。”
说起来岳青莲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作为金融白领,一天四个小时的睡眠纯属正常,多了都叫奢侈,还睡什么午觉!但今天的情况特殊,半个小时前那场争论已经耗尽了她所有脑力,一路抵御北风加雪,体力也快到了极限,加上空气中懒洋洋的因子,热腾腾的巧克力……她不知不觉地就松懈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哭过了又被风吹到,眼皮酸涩得不想睁开,身体左右摇晃中,屁股下的沙发又伸出温柔的手臂诱惑地招呼着她:睡吧……睡吧……
慢慢地,她向一侧的扶手歪去,虽然心里还仅存一丝警惕,但是转念一想,都已经这样了,什么妖魔鬼怪,要来就来吧!今天到底能看清楚多少人的真面目,就看清楚多少好了。
带着自暴自弃的心理,她彻底放纵自己,在顾景行面前就这么坦然睡去。
顾景行一直坐在座位上没有动,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岳青莲的脸上,服务生察觉到了走过来想说什么,被他竖起手指放在嘴唇上,无声地制止。
大概是见惯了情侣之间的种种把戏,小服务生并没有大煞风景地嚷嚷‘嗳嗳有点素质行不啊,我们这里只卖咖啡不允许睡觉!’,而是带着会意的微笑点了点头。
顾景行扯下点菜单上的一张纸,刷刷地写了几行字,附上几张大钞递给她,小服务生红着脸就留下一张,其余的摇摇头退了回来,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岳青莲对这些都浑然不知,很快就陷入了香甜的梦乡,被冻得青白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黑发散乱,鬓角濡湿,耳廓洁白精致如玉雕,就这么沉沉地睡去。
顾景行就这么注视着她,然后慢慢离开座位,没发出一点声音,唯恐惊动了她,屈膝半跪在地上,轻柔而小心地替她脱下高跟短靴,慢慢地把她的双腿移到沙发上,岳青莲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动,模糊地‘嗯’了一声,他立刻不动了。
人体总是顺应最适合自己、最舒服的姿势,岳青莲就算在睡梦中,也很满意自己现在的位置,于是并没有醒,那一声之后就再无动静。
顾景行这才慢慢地直起身来,脱下自己的西装外衣,加了十二万分地小心,轻轻地给她盖在身上。
夏英杰其实并没有在开会,而是被卫总堵在办公室里狂骂,原因无他,陈初又闯祸了。
陈初来城里这段时间一直不安分,誓要按照陈氏门规降妖除魔,卫道肃清,上班第一天就因为骚扰公司员工被保安投诉,所以夏英杰也不敢再让他到公司里来,成天见他冒冒失失地在外面晃悠也不是事儿,就干脆拜托了陶韬领他四处逛逛,反正两人年龄是最接近的,夏英杰心里认为让他见见世面,就不至于那么迂腐了。
陶韬笑着让他放心,扬言要‘用花花世界的红颜美酒彻底腐蚀掉临平山大龄处男’,结果被夏英杰追着揍‘你说啷个是处男啷个是处男嘛!’
乐极生悲,前天陶韬拿了卫总的一张VIP会员卡带陈初去一家‘俱乐部’开眼界,凭良心说,那家俱乐部虽然私下是做点‘那个那个’的生意,但表面上还是很正派的,有各种正当且上档次的娱乐,还有品茶室,棋苑,听琴阁等一系列高雅的国风项目,陶韬也只是带陈初去玩玩,见识一下人间富贵处的繁华,压根没往深处想。
谁料这家俱乐部的一个老板娘是正格的雉鸡精,这天也不知怎么了,心血来潮出来表演一下古筝弹奏,小厅里坐满了捧场的客人,部分附庸风雅,部分还是德高望重的教授之流,被经过厅外的陈初跳起来大喊一声‘有妖气!’,扬手飞出几道符咒,吓得差点现了原形。
在红尘俗世里打滚混日子的雉鸡精果然比野生妖怪强悍,见到如此强大战力的修道者,不但没有纳头便拜哭叫‘大仙饶命’,反而勉力站起来,杏眼一瞪,大喝‘保安!保安!’
俱乐部的保安都是身经百战,对付两个小毛孩子手到擒来,加上雉鸡精老板娘存心要下狠手以绝后患,暗地里给递了黑话,于是保安们下手毫不留情,不怕闹出人命。
陈初就算没有法宝护体,身手也是一等一,陶韬是退伍军人,勉强能自保,就是这样,最后趁乱翻墙头逃出来的时候,陶韬还是被暗地里的黑枪打中了左肩,擦到了肺叶。
多亏陈初一张缩地符,再带着他以蹑空步躲开了搜查的警察,跑了回来,陶韬晕倒之前好歹还强撑着给卫总打了一个电话求援。
平时这种家族来人惹出来的麻烦,都是陶韬负责处理,卫总身居高位多年,这种事陡然做起来难免手忙脚乱一点,好容易安顿好了,气不打一出来,想来想去,只有骂夏英杰。
“我告诉你!陈初那个瓜娃子,他要瓜!瓜他自己瓜他的灾爹娘瓜陈老汉我都没意见!就是别扯上陶韬!”他怒火万丈地跑到夏英杰办公室拍桌子,秘书们早就溜得远远的,这时候保安打电话上来说有位小姐找夏英杰,哪个敢冒着总裁的怒火冲进去给通报,胡乱说了句‘他在开会,脱不了身’打发掉。
夏英杰耷拉着脑袋,一动不敢动地站着听训。
“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卫总恨得简直想上去踹他,“我把你从陈家带出来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他们看不起你,不要紧,你自己要看得起自己,要活得像个人样儿!结果呢?我栽培了你十几年,你给我越活越回去了!好好的大男人,好好的工作,走出去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前后给你介绍了两百多个妞你一个都把不牢!我每年没少给你一分钱吧?你不老老实实地娶妻生子过你的小日子,全都贴了陈家!那些姑娘是祖坟冒青烟没跟了你!”
“卫总……”夏英杰挪了一下脚,可怜巴巴地说,“就事论事行么……”
“你还晓得就事论事!要不是你不争气,现在就该是你接我的位子!我去国外退休养老!而不是我从头还得手把手教陶韬这个那个,眼睁睁看着曹向南那个家伙春风得意去美国过逍遥日子!”卫总咆哮着,“陶韬今年才二十五,等把他收拾出来,我头发都白了!”
“您别这么说么,我看陶韬行,能独挡一面的,很快就可以了哈。”
“我就是说这事!”卫总越发大怒,“以后陈家再来人,别管是陈初还是谁,哪怕陈老汉亲自来,除了按年给钱,天大的事都和我们没得关系,休想再拉陶韬下浑水!”
夏英杰苦着脸分辨:“这次是意外,陈初也很后悔。”
“他后悔个锤子!现在躺在医院里的是陶韬!我告诉你夏英杰,陶韬是我的接班人,是因为你这个家伙不争气我没办法才找来的替罪羊!你不从心底里感激他也就算了,还唆使着他掺乎陈家的事!接近陈家的人!有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们外围和陈家就没得关系!什么小师叔大师伯的,在公司里没得这个称呼!”
卫总雷霆怒火地发了一阵脾气,最后倒还问了一句:“那瓜娃子没事吧?”
“没事没事,在家里反悔呢——啊不,忏悔呢。”夏英杰点头哈腰地说。
冷哼一声,卫总把撸起的袖子放了下来,又恢复到那个风度翩翩海龟老总的模样,“跟他说小心点儿,城里人多,水深,谁知道都潜伏着什么王八,这事我去抹平还得有段日子,让他没事别乱跑,小心被人阴了。”
“是,是,我一定看好他。”夏英杰恭恭敬敬亲自开门送卫总出门,看他去得远了才放心地嘘了一口气,回头看见秘书们围成一堆窃窃私语,瞪起眼睛说:“做事啊!偷懒可不行,谁偷懒谁请下午茶,我要肯德基。”
“先别肯德基了,杰森。”阿曼达伶牙俐齿地说,“刚才楼下保安说有位小姐找你,我们可没说你正在被卫总训,搪塞过去了,说你在开会,那位小姐没上来……不过呢,要是走了的话,倒也不会走得很远,你要不要下去追追看?”
夏英杰歪着嘴,整了整咸菜干一样的领带:“原来是桃花运来了。”
“是呀,您那两百多位的前女友,有一个回头,您的终身大事就解决啦,还不快去?”
夏英杰拔脚向电梯奔去,还边回头吆喝:“别是骗我下去你们好分东西吃啊?!要假的话我回来连你们明儿的早餐都吃掉!”
他气喘吁吁地来到楼下,问了保安,保安吞吞吐吐地说,的确是有位小姐来找过他,不过跟另一位先生走了,好像听到‘喝咖啡’什么的。
夏英杰一听就跳了起来,急三火四地奔出门去。
保安心里嘀咕:看他这身打扮,啧啧,再看看那位‘吊’先生,小姑娘瞎了眼才会选他吧!?
此刻是下午两点钟,雪越发地大了,夏英杰冲出大门,被北风一吹,冻得连打了三个喷嚏,他立刻不顾形象地缩起脖子,把手揣在袖筒里,一边蹦跳着好让自己暖和一点,一边四下跑动,希望能找到顾景行和岳青莲走向哪里的痕迹。
忽然,他的目光凝住了,就在离他不远的街道对面,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坐在一侧的正是顾景行。
而另一侧,有个人侧着睡在沙发上,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头顶浓密的黑发。
柔和的黄色灯光从咖啡屋里射出来,笼罩着在沙发上沉睡的人,几乎不需要任何犹豫,夏英杰就能确定那是岳青莲,不是别人!
他激动地向前走了一步,还没想好是先跟顾景行哈哈哈地打招呼然后坐下来大声聊天直到把岳青莲惊醒还是直接冲进去拎起她就走人,就又停住了。
透过玻璃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窗口位置顾客的一举一动。
顾景行脱下西装外衣,轻轻地盖在岳青莲身上,脸上露出的神情温柔又小心翼翼,像是对着此生最珍贵的瑰宝,细心呵护,万般柔情。
夏英杰就这么停步在漫天飞雪中,失去了再进一步的力气。
80
80、朋友之间
岳青莲这一觉睡了两个小时,揉着眼睛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暮色低垂,路灯还没开,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昏暗气氛中,耳边悠悠回荡着维也纳童声合唱团的圣诞赞美诗歌声,清脆虔诚,如闻天籁。
她躺着,一时意识不到自己身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世界这么安静,连雪花飘落时候的沙沙声都似乎可以听到……
不,不是雪花飘落的声音,是纸笔摩擦产生的细微声响。'。电子书:。电子书'
她这才想起来顾景行还在附近,不觉尴尬起来,咳了一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顾景行果然就坐在对面,浅灰色衬衫套着黑色西服背心,所有的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的,规矩到刻板的地步,面前堆着一大叠文件,他一手拿着PDA,一手拿着笔,正在专注地批阅着,察觉到她坐了起来,抬头匆匆一笑:“醒了?我马上就好。”
“呃……不用了,你请便。”岳青莲越加尴尬,大家都是忙人,顾景行这种大公司的执行者,一分钟都是几千万上下,刚才他和一群人出来,大概也是要去什么地方谈公事吧,现在为了在这里陪自己喝咖啡,都把公文搬到咖啡屋了。
顾景行头都不抬,对柜台那里打了个响指,小服务员蝴蝶一样地飞了过来,手里的托盘上放着热毛巾,岳青莲拿起来擦了擦脸,感觉小睡了一觉,精神体力居然全部恢复了。
这也是修真的用处吗?她灰心地想着,是为了屡败屡战而存在的吧?
“对不起,我去补下妆。”她礼貌地找了个托词,起身走向洗手间。
她拧开洗手台的水龙头,掬起冷水狠狠地洗了个脸,彻底清醒了,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还挂着水珠的脸,怔怔地想着。
到底是怎么了,一天之间,事情就变成这样:她失业了,背着一个‘泄露公司商业机密’的罪名被公开地赶出了公司,秦明川不再相信她,来找夏英杰没找到,自己却和顾景行一起坐下来喝咖啡,还在他的陪伴下呼呼大睡。
她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四点多了,该怎么开口告辞呢?难道直接说‘对不起我还有事你能不能开车送我回家然后我们就当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依然对你很警惕因为你花园里养妖怪。’
搞不好喝完咖啡之后就是请吃晚饭……好吧,顾景行起码比夏英杰有一点好处:他不会让自己买单的,也会送自己回家。
就算再怎么纠结,她还是从不逃避,硬着头皮从洗手间出来,走了几步,坐在桌边的顾景行一直低头在文件上写写画画,腰背挺直,专注的神情很迷人,察觉到她走近了,停笔,微微侧头一笑,然后又继续工作。
还是有另一点比夏英杰强的:长得好看。
桌上换了杯热腾腾的玫瑰奶茶,象牙白的奶茶里半浮着嫣红的玫瑰花蕾,杯子边缘细致地描金装饰着玫瑰藤蔓的图案,一直延伸到把手上,岳青莲坐下,盯着杯子载沉载浮的玫瑰花蕾,想着怎么开口表达要离开的意思。
“晚上想吃什么?”顾景行终于在最后一页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合上文件夹,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摇头笑着说,“富洋的一群老臣子,个个以赤胆忠心自诩,我偶尔想偷下懒,都被他们唠叨死了。”
想起上次商务午餐时候见过的‘太子太傅’,岳青莲也笑了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富洋这么一个大的跨国金融集团,又有三家大股东,进军大陆开拓市场的任务落在这么一个年轻人身上,只怕哪家都要塞进来几个顾命大臣辅佐。
顾景行把文件堆推到一边,再不看一眼,轻松地说:“所以我今天自由了,晚上可以一起吃个饭吗?喜欢吃什么,你定。”
虽然口气轻松,但漆黑的眸子一直盯着她看,在观察她的反应,等待一个结果,好的,或者是坏的。
岳青莲支支吾吾地说:“啊……今天,恐怕不太方便,我还有点事,必须回家。”
顾景行的黑眸渐渐地沉郁下去,刚才那股从心底笑出来的劲儿没了,唇角一弯,礼貌地微笑着说:“没关系。”
“啊,其实是这样的。”岳青莲现在觉得呼吸的时候已经没了那股锥心刺肺的疼痛,不再是中午不管不顾的自暴自弃,面对顾景行,她忍不住要解释两句,“我今天被公司炒了,走得匆忙,很多私人物品都留在公司,按照惯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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