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看到了钟徛。
在高二那个教室里,钟徛坐在一旁嘲弄她:“展若绫,你有点脑子好不好……”
她将身子探过去,假装凶巴巴地:“你说什么?”伸出手作势要掐他。
他一边躲开一边笑,笑容疏朗不羁。
她忽然想到这样他们又算是在一个班读书了。那一刻的心里异常满足。
他就坐在她旁边,触手可及。
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淡淡的清爽的男性气息。
裴子璇笑着对她说:“展若绫,你别理他……”
她对裴子璇笑了笑,看了钟徛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写作业。而钟徛,闲闲地坐在那里,靠在椅背上,看她写作业。
温馨的感觉蔓延至全身。
命运终究是眷顾她的。
那一刻的心里,突然觉得幸福来临得太及时。
在她失去他的联系方式时,他就这样出现在她的梦中。
可是,就连她自己也知道,这是睡梦中的景象——这一层意识无比清晰。
其实她知道问题的所在。
她只要给程忆遥发条短信就能问到他的号码。
只不过,那样始终跟他告诉自己不一样。
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
她没有努力,只是一直这样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也没有勇气,跟他发信息的时候只要多聊几句,就能将话题进行下去,可是她没有。
因为距离太遥远,所以只能希冀跟他做朋友。
想他,想见他。
不可抑止地,希望能跟他见一面。
这样千盼万盼,终于迎来了大三的寒假。
'十三'
放假前,导师找展若绫谈话,推荐她去西班牙的一所知名大学留学。
她是读西班牙语的,如果能去西班牙留学,自然能大大提高西班牙语的水平。她深知自己总有一天会去西班牙的,而且这也是她从小就有的梦想。
可是这种事毕竟要跟家人商量一下,于是她回复导师:“我回去跟我父母商量一下。”
寒假果不其然有一个小型的同学聚会,有十来人到场,但是她没有看到钟徛。
一群人到一家奶茶店吃午饭。等上菜的时候,十几个人开始聊高中的事,林建诚笑着对程忆遥说:“钟徛经常回忆跟你坐在一起的时光。”
展若绫低着头默默地喝饮料,耳边回荡着林建诚的话。
他经常回忆跟程忆遥坐在一起的时光。
虽然知道这也许只是他们的玩笑之词,还是不可抑止地发酸。
他还记得程忆遥,那么他还记得她吗?
他们已经这么久没联系了,他还有可能记得她吗?
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距离已经如此遥远。
过了不久,林建诚转头问她:“展若绫,你还记不记得钟徛?”
“怎么可能不记得!”展若绫装作云淡风轻地说,“他那时老是跟我顶嘴。”
话题逐渐扯开,绕到别的同学身上。
过了几分钟,展若绫忍不住问道:“钟徛现在怎么样?”
“他现在在澳大利亚晒太阳,不会回来了。”言逸恺半开玩笑地说道。
展若绫呼吸猛然一窒,干巴巴地问:“不会回来?什么意思?”
“他移民去澳大利亚了。”
刹那间她只觉得黑暗铺天盖地地袭过来,将她毫不留情地淹没。
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移民”两个巨大的字在脑海里不住地翻腾叫嚣。
他移民了。
她原想这次回来可以见他一面。
可是,他竟然移民了。
她艰难地扯起嘴角:“原来是移民了啊。我想起高三那时那个班也有一个同学移民去了加拿大。”
他去澳大利亚了——去了南半球那个著名的国家。
自然也不会回来了。
她永远也不可能再跟他见面了。
永远。
意识变得恍惚,在空气中四下飘散,她依稀听到有个男生问了一句“为什么移民”之类的,然后听到言逸恺模糊的声音:“他去当交换生。”
展若绫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逼着自己问出来:“到底是交换生还是移民?”
这对她而言非常重要。如果他是交换生,那他早晚会回国的,以后她也许还可以见他一面;如果是移民,那么有生之年,她只能将这个心愿压到心底了。
她心底也知道,其实这个问题问与不问都差不多。他那样洒脱的人,即使只是去两年就回来,到时回来了,还有可能记得她吗?毕竟他们已经这么久没联系了。他记得程忆遥,却没有理由记住自己。
不知不觉间,她跟他,已经变得如此陌生。
在这件事上,言逸恺是唯一的发言人:“交换生。”
展若绫稍稍放宽心。
心里却只是苦笑。她知道其实这个心一点都不算宽,甚至已经被逼到了一条绝路上。
即使他是去当交换生,以后回来见面岂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本来就不是那种会为了感情不惜一切的人。而以后,还会有同学聚会吗?
言逸恺接着说下去:“不过他可能在一直呆在那边不回来了。”
霎时间,她只觉得一颗心迅速沉下去,沉到无底深渊,干涩地问:“为什么?”
言逸恺说道:“可能去两年,也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
她只觉得内心那股酸涩越来越浓,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连呼吸也变得非常困难。
可能去两年,也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
永远都不回来了。
这一生,连见他一面都是奢望。
总以为她跟他将来总有一天会见面,却原来,已经不可能了。
钟徛,这一生,我与你,再无相见之日。
她很想问言逸恺:为什么他永远都不回来了?
动了动嘴唇,才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
她将手搭到桌子边沿,看似不经意的一个动作,成为了全身力气的支点,也终于给了她一点力量——
她艰难地扯起嘴角,以开玩笑的口气说道:“如果他到时回来开酒店,我们去他的酒店吃饭的话说不定可以叫他给我们打折。”这句话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言逸恺看了她一眼,目光若有所思。
林建诚问言逸恺:“他什么时候走的?”
她低下头看杯子,垂下的眼眸恰到好处地藏起了所有的情绪。
言逸恺想了一下,答道:“七月。”
七月。
“哪一天?”是林建诚的声音。
尽管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有点飘忽,她还是拼命集中注意力,接着听到言逸恺清晰的声音:“十二号走的。我十一号的时候有去送他。”
难怪后来给他发短信都没有发送成功。原来他那时已经不在中国了。
她的心里不知是释然还是茫然。
难怪他的QQ头像一直是黑色的,难怪他从来没有在群里说过话——因为那时他已经在另一个时空了。
他那时已经出国了。
可是他没有跟她说一声。
原来在他心目中,她属于不需要告知的那种同学。
她靠到椅背上,侧头望出落地窗。
苍白的阳光惨淡地照着街道两边的树木,天空灰蒙蒙的。
这个寒假,史无前例地冷。
她的一颗心凉飕飕的,五脏六腑像是都要翻过来一样。
钟徛,我们终于还是错过了。
从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
吃完饭一群人去了游戏城玩游戏。
展若绫跟程忆遥一起玩了几个游戏。
游戏城里到处是喧闹的声音,她统统听不见,脑海里只有那句话在不停地播放:“可能永远也不回来了。”
她木讷地跟着言逸恺等人玩游戏,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格斗声中,心绪也终于平静下来。
展若绫在格斗区的游戏机前玩街头霸王的时候,言逸恺一直站在她后面看着,见她接二连三地闯关,眼睛都瞪直了。
旁边的几个男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厉害的女生,围在她身后观看。
展若绫一脸淡漠,手下的动作却跟脸上的表情形成极大的反差,摇杆和按钮都操作得非常熟练,又快又准,一看就是熟手。
围观的几个人见她打爆机,不断地拍掌,惊叹不已:“这个女的好猛。”
言逸恺见她毫无得色,提议道:“去玩别的游戏吧。”指了指不远处的投篮机器。
他站到投篮机器前开始投篮,展若绫在旁边帮他捡球。
钟徛很喜欢打篮球——很喜欢很喜欢。
想到这一点,她又去买了几个游戏币,站到那个机器前开始投篮。
这是她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展景望是运动白痴,每次带她到游戏城玩游戏都是直奔格斗区,两姐弟从来没有玩过投篮的游戏。
因为是第一次玩,投篮的命中率非常低。言逸恺在后面看了一会儿,索性走到她旁边跟她一起投篮。在言逸恺的带动下,她玩第二局的时命中率开始直线上升,两人接连玩了几局,轻易地破了最高纪录,拿到很多兑奖券。
从游戏城出来后,十几个旧同学依依惜别,然后各自回家。
展若绫的家离市区比较远,要换乘一次公交车才能到家。
她站在公交车站,拿出手机拨下钟徛的号码,服务台小姐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dose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她使劲摁下结束通话的红色键,然后将MP3的耳机塞进耳朵里,一边听歌一边等车。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辆又一辆公交车开进车站,又绝尘而去,就是没有她要等的那一辆车。
空气中有细小的尘埃在飞舞,正是初春,她的心却已经迈入了寒冬。
他那么一个出色的人,自然是人往高处走。
她将MP3的音量开得很大,几乎震破耳膜。
可是即便这样,还是有一个声音盖过了音乐声:可能永远也不回来了。
永远也不回来了。
眼里有水汽不断上涌,模糊了视线。
展若绫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刚好赶上晚饭。
展景越一边吃饭一边问她:“阿绫,你们今天的同学聚会怎么样?”他今天出去跟女朋友约会,跟展若绫一起出门的。
展若绫平静地笑了笑:“就那个样子,见个面吃顿饭。”
吃完晚饭,展若绫走到小院里。
浓浓的夜色一眼望不到尽头,将整个城市都浸透起来。湛蓝的天幕上点缀着几十颗星星,泛着冷寂的光。
黑暗的天边忽然闪过一道红色的亮光,接着是一道绿光,两道光以一定的频率闪烁着,划亮了夜空,飞机航行的轰鸣声响起来,机身也在墨蓝的夜空中逐渐显现。
半年前,他乘坐飞机离开了这个国家,去了澳大利亚。
晚风带着冰冷的温度吹过,她穿着一件短袖T恤和一件小外套,固执地站在原处,就这么望着夜空。
仿佛这样就可以望见他。
随着飞机越飞越远,红色的灯光也逐渐变得微弱,最后终于消失在视野里。
这一刻,心里顿生寂寞之感。
澳大利亚现在是夏季,跟中国有三个小时的时差,他那边应该是晚上十一点了。
晚上展若绫作了一个梦。
她背着书包去教室上课。偌大的教室里几乎座无虚席,她瞄到中间某一排有几个空位,急急忙忙地走过去准备坐下,转头看向旁边那个人时,不由愣在当场。
是钟徛!
他竟然回来了。
这一刻真的是恍如隔世。
她怔怔地站了很久,直到上课铃响起来,才知道要坐下去。坐下去后,她推了推他的手:“你不是去当交换生了吗?”
他稳稳地坐在座位上,气定神闲地一笑,“我回来了。”
刹那间,喜悦如巨浪般袭过来。
时光匆遽,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两年没见,他的眉宇之间多了一股沉稳,不复往日的稚嫩与青涩。
可是没过多久,视野就开始暗下去,他的笑容也逐渐被黑暗掩盖。
她马上惊醒,不可避免地发现这是一个梦,心头卷起一阵莫名的悲伤。
钟徛,我们还会见面吗?
会像在梦里那样轻松自在吗?
翌日,她拿了笔记本电脑到书房上网。她登上QQ,从高一六班的群点进钟徛的页面。他的个人资料基本都是空的,只有昵称那一栏写了一个“徛”字。
她点进邮箱,里面有一封是导师发过来的邮件,是关于留学西班牙的。
看完邮件后,她给程忆遥发了两首歌,接着打开大一寒假聚会那个文件夹,将每张有钟徛的照片都仔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登进163相册,将所有照片都传到上面,又把相册的属性设为私人,接着把电脑里那个文件夹拖进回收站,再清空回收站。
下午,展若绫跟展景越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看了一会儿节目,展景越扭头问道:“阿绫,你在大学里有没有谈恋爱?”
展若绫将注意力从电视节目收回来:“没有。”
“趁着没毕业,早点找一个男朋友吧。毕业以后就不好找了。”展景越跟女朋友蔡恩琦都在中大读大学,大二正式确立男女朋友关系,已经有五年多的感情。
展若绫笑了:“哥哥,妈妈都没跟我说这个,你怎么……”
“你一个女孩子,有一个男朋友照顾的话比较好。我跟我女朋友是大学同学,对这一点深有体会,而且毕业后就不好找男朋友了……”
展若绫平静地回答:“没有喜欢的人。”
展景越暗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那也没办法。”转头继续看电视。
过了很久,展若绫端起杯子,唤道:“哥哥。”
展景越又转过头来:“什么事?”
“我想出国留学。”
说出来的时候,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展景越先是一愣,随即说道:“想去就去吧,晚上跟爸爸妈妈说一下。你读语言的,到那个语种的国家体会一下总是有好处的……是去西班牙吗?”
展若绫一手握着杯子,指关节微微泛白,声音如同杯子里的白开水一样平淡:“嗯。”
望出窗外,一群鸟儿飞过,白色的翅膀在蓝色的天幕下一掠而过。
不管如何,她总是要生活的。
'十四'
接下来的日子,展若绫开始积极准备去西班牙留学的事。
在等签证的那段日子里,她收拾东西时看到一张高一六班的同学联系表。
那份联系表是高三分班前言逸恺做的。上面有每个学生的家庭电话、手机号码、邮箱地址以及QQ号。那时展若绫并没有QQ和邮箱,所以只填了家庭电话。
她拿着那份联系表看了很久,心里翻腾着一个念头。
如果终其一生她跟他都没有机会再见面的话,那么,就跟他说几句话吧。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注册了一个新的邮箱。登陆后,她在地址那一栏输入钟徛的邮箱地址,想了很久打出一句话:你在澳大利亚的哪个城市留学?
她没有留下任何署名就发送出去。
等了一个多月,都没有等到任何音讯。
她也分不清心中到底是放心还是绝望:这个邮箱,应该是被他弃置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她总算可以给他寄邮件了。
在等签证的那段时间,她每隔几天就给钟徛发一封邮件。
因为知道他不可能会看到邮件,所以锲而不舍地写,然后寄过去。
这样的行为,已经成为了习惯。
邮件的内容很简单,说着一些不相关的事,偶尔附上一首歌,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重点内容。
可是这样就足够了。
这称得上是她所做过的最勇敢的事了。她从来都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做些什么去改变。
在他离开后,她终于勇敢了一回。
邮件一封接一封发过去,虽然知道他看不到,心里还是很忐忑。
大四毕业后的那个七月,展若绫去西班牙的大使馆参加面试,然后顺利地拿到出国的签证。
拿到签证后,她发短信告知程忆遥自己要出国的事。
程忆遥申请了去新加坡留学,也在等出国的签证,收到她的信息颇为感慨:等你回来,都不知道我们会变成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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