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景越微愣,抓起筷子给妹妹夹菜:“穿黑衣服那个看上去挺气度不凡的。”
在班上,她和钟徛都偏爱穿黑色的衣服。今天钟徛穿的就是一件黑色T恤——她走进快餐店时一眼就发现了那抹清俊的黑色身影。
哥哥一眼就注意到了钟徛,这个人果然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人的目光。
如果展景越夸的是言逸恺、或者是廖一凡等其他人,展若绫顶多应一声就算了事,但是哥哥口中那个气度不凡的人是钟徛——在她心中,钟徛跟其他人毕竟是不一样的。
展若绫在心下苦笑,听到哥哥这样夸钟徛,她也分不清此刻自己的心中到底是喜是悲,忍不住告诉哥哥:“他在班上经常欺负我的。”
他在班上经常欺负她。
当然,也是这个经常欺压自己的人,昨天无限耐心地陪她等车,一直等了二十多分钟。
“有这样的事?怎么个欺负法?”展景越微微皱了皱眉头,又瞥了那个穿黑色T恤的男生一眼。
展若绫从来不在家人面前说学校的事。车祸之后,展景越和爸爸妈妈担心妹妹会陷在过去的阴影里,偶尔问起她在学校的情况,展若绫从来都只是淡淡地回一句“还行”,展景越和爸爸妈妈见她不愿意多说,渐渐地也问得少了。
展若绫初时听到哥哥谈到钟徛,忍不住就把钟徛经常欺负自己的事告诉哥哥,但是现在哥哥细问,她却不愿意多谈,避重就轻地回答:“就是老找我的麻烦。”
展景越听着妹妹的回答,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比昨天晚上好了很多。
他一边吃菜一边给妹妹出谋划策:“真的?如果是这样,你可以向老师反映一下。”
“没必要,都是一些小事,无伤大雅。”展若绫一想到钟徛和廖一凡就坐在自己后面不远的桌子,平静无波的心湖没来由地搅起波浪,眼前美味可口的饭菜也大大打了折扣。
“既然你这么想,那就好。”展景越见妹妹似乎不愿意多说,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廖一凡扭头又看了角落里的桌子一眼,按捺不住好奇心:“那个男的是她什么人?看样子跟她很熟。”
不用他说,在座的人都注意到了。
“会不会是她哥哥?”言逸恺慢吞吞地说出一个可能。
“不可能!”廖一凡断然否定,“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而且我从来没听说过她有什么兄弟姐妹。有一次我问程忆遥,程忆遥也很肯定地说她是独生女。”他特意强调了“很肯定”三个字。
一个男生奇怪地问道:“廖一凡,你无缘无故干嘛去打听展若绫的底细?你不会是存了什么非分之想吧?”
廖一凡举起双手:“苍天可鉴!我这不是关心未来的嫂子吗?”可是他的语调里根本不包含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关心,全然是看热闹的心理。
钟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冰冷得足以把廖一凡冻成一根人肉冰棍:“你不说话的话没人会把你当成哑巴的。”
廖一凡用筷子敲了敲钟徛的杯沿,一贯的语不惊人死不休:“钟徛,你的情敌出现了。这个男的实力不容忽视!”长相英俊,又跟展若绫那么熟——实力非常强大。
他伸筷子去夹摆在钟徛前面的排骨,一边不无幸灾乐祸地说:“明天报纸的娱乐头条是这样的——展若绫与神秘男子共进晚餐,绯闻男友钟徛冷面观看。”
钟徛伸出脚精准地踹了他一下,“你给我闭嘴!”
这一脚卓有成效。
廖一凡一点防备也没有,突然挨了这么一脚,手不由一抖,刚夹起来的排骨便掉到桌子上,杯子里的水也溅出了一点。
看着钟徛冰冷得堪比南极冰山的眼神,他也终于乖乖闭上一张乌鸦嘴。
展景越胃口很好,见妹妹不怎么吃东西,放下筷子建议道:“没胃口吗?要不要叫碗粥吃?”
“什么粥?”展若绫抬起头。
“皮蛋瘦肉粥怎么样?”
皮蛋瘦肉粥。
展景望生前最喜欢吃的就是皮蛋瘦肉粥了。以前每次一家人出去外面吃饭,他必定会点一碗皮蛋瘦肉粥。有几次他光顾着吃菜忘了点,还是展若绫帮他叫的。
展若绫不想让哥哥担心,稳了稳心绪,打起精神应道:“好。”
展景越招手示意服务员过来,“麻烦来一碗皮蛋瘦肉粥。”
等女服务员走后,展景越给展若绫夹了一块鸡肉,一边说道:“多吃点东西,这样才有精神。”
一顿饭吃完,展景越站起来,“好了,我们走吧。”
他走向收银台,一边向展若绫交代着:“我去结账,你去外面等我。”
展若绫自然是求之不得,转身推开玻璃门走出去,在外面站好。
正是夏日,太阳下山比较晚,街道上残留着白天的喧嚣,空气仍然热乎乎的。傍晚的风吹了过来,'奇+书+网'将道路两旁的树叶吹得哗哗响。
透过快餐店的落地玻璃,可以看见里面的陈设:明净宽敞的空间,整齐有序的桌椅,明亮大方的装潢,以及,里面的顾客。
百无聊赖之下,低头看脚下的大理石。
是黑沉沉的大理石地板,纯净的墨色浓得几乎化不开,静寂深邃,沉淀出几分复古的气息。
等了几十秒,还不见展景越出来,展若绫有点奇怪。
透过落地玻璃,她看到展景越仍然站在柜台前,不由推开快餐店的玻璃门走进去。
展景越见妹妹走回来,不等她开口便说:“马上就好了。”
廖一凡在后面等着结账,举起手朝她挥了挥:“嗨!展若绫,这么巧啊!”
“嗯。”展若绫点点头,“你们吃完了?”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他们那一桌。
钟徛和言逸恺等人早就停下了筷子,只是坐在座位上说着话。
他们也吃完了。
钟徛背向门口而坐,对面一个男生跟他说了一句话,他转过头,两道静寂的目光飘了过来。
不知道是他身上那件黑色T恤的原因,还是临近夜晚的缘故,他脸上的表情就如同她刚才在快餐店外面看到的大理石地板,深沉无边。
展若绫连忙收回视线,听到廖一凡说:“是啊!我们比你们早一点吃完。”
廖一凡嘴里回答着,别有用心地又看了展景越一眼,目光狡黠,笑得暧昧。
展若绫用脚趾头都猜得出他在想什么。心里只是想:这个人的想象力真是丰富,简直可以拿奥斯卡金像奖的最佳编剧奖了。
展景越虽然是她的亲生哥哥,但是两人长得一点都不像,不知情的人绝对不会想到他们是两兄妹。展若绫虽然不是独生子女,却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一点。而且自从出了车祸,她每次填个人资料都下意识地没填展景越的信息——如果填了展景越,那么那个去世的弟弟展景望呢?所以从那以后她的档案基本上只填父母的信息。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有一个哥哥,更加不知道她有一个弟弟——而且那个弟弟已经离开了人世。
'七'修改
“血常规有点异常,要做骨髓穿刺。”
抵达中山大学附属医院后,做完血常规,医生以公事化的口吻吩咐。
经过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惶恐不安的等待,检查结果终于出来。
展若绫坐在医生前听报告,妈妈站在她旁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攥得生疼。展景越也站在她后面,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仿佛这样就可以将力量和勇气都传输给她。
展若绫看着医生的嘴巴一开一合,医生说了很多医学术语,她半懂半不懂,唯一明白的就是那两个词——没事、误诊。
经验老到的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你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个了。上个月也有一个在××附属医院检查过的病人,被误诊得了血癌,到了我们这里,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事。”
说着叹了口气,“现在,血癌误诊的情况也是经常发生的……”
妈妈率先流下眼泪,搂住她不断地重复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她已经经历过丧子之痛,不希望女儿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爸爸明显神色一松,“没事就好。”
展景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用力地搂了妹妹的肩膀一下:“阿绫,没事了,没事了!”
展若绫将头靠到妈妈的肩膀,任由泪水滚落脸颊。
明明已经证实安全无恙了,她依然忍不住流泪。只是因为,这几天实在熬得太辛苦。
老天终于还是给她留了一条活路。
出了医院,一向涵养极佳的展景越也不禁破口大骂,“之前那个什么破医院,简直害人不浅!”
妈妈一手搂住展若绫的肩膀,“只要没事就行了。”
又嘱咐道:“伤口不能沾水,回去记得三天内都不要洗澡。”
银灰色的轿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着,从后座的车窗望出去,只能看到一团浓郁的青绿色,绵延不绝,即使隔了一扇玻璃,依旧能感受到夏日奔腾不息的生机。
车子突然慢下来,展景越不由问:“咦?怎么减速了?”说着望向前面。
“前面有车祸。”展妈妈望向后座,声音微微带了点喑哑,“有两辆车撞到一起了。”
车祸。
车厢立刻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安静得能清楚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展景越心中一跳,想到在车祸中丧生的展景望,脸色不由自主变得黯然。
一瞬过后,他便恢复如初,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展若绫,她一手撑着膝盖望着窗外,面色如常。
他温声说道:“阿绫,累的话就先睡一下吧,反正没那么快到家。”
“嗯。”展若绫依言闭上眼睛。
其实也没睡着,思绪非常清晰。
断断续续地想起了以前的一些片段。
展景望总是学着展景越的样子叫她“阿绫”,她不以为意,每次都由得他叫。倒是妈妈经常训斥他:“没大没小!阿绫是你姐姐,你就不会叫一声姐姐吗?”展景望每次都吐吐舌头,嘴里振振有词:“姐姐在心里叫就行了。”然后一溜烟跑开。
每逢寒假和暑假,展景望都会兴高采烈地跑到她跟前,说:“阿绫,我带你去打机!”那种口气,就像他是哥哥,而她是妹妹一样。
只有闯了祸的时候,他才会蹭到展若绫面前,讨好地叫她“姐姐”:“姐姐,妈妈说今天不许我出去,姐,你帮我跟妈妈说一下,让我出去吧?”
或者黏到她身边,哀求道:“姐,我想吃麦当劳。哥哥没空,你带我去吃吧?”
可是如今哪里还能听到那副稚嫩的童声?
那天从车祸现场去医院的路上,展景望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呼吸十分微弱,后脑上全是血浆,将黑色的头发都淹没起来,脸上却没有丝毫血色,她使劲抱着他的身躯,一直不松手,生怕一松手就是一辈子的事,可是他送入急诊室不久就停止了呼吸。
她知道,自己一辈子再也不可能听到那副声音,听到那声清脆的“阿绫”,听到那声带着撒娇意味的“姐姐”。
一辈子。
即使闭着眼睛,隔着眼睑也似乎能感受到窗外耀眼的阳光,眼眶里酸酸的。
展若绫在家休息了三天,星期二回学校继续上课。
当她坐在教室看着黑板的时候,终于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那场关于血癌误诊的经历,是确确实实远离自己了。
英语课上,老师让学生们进行翻译。学生一个一个站起来,翻译完又坐下。
展若绫一直低头看自己的英语书,一边听同学的翻译,然后听到钟徛的声音:“……是每一个中国人的荣耀。”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写在英语书上的译文,过了几秒钟,唇边缓缓绽开一抹微笑。
翻译得十分到位。
原来他的英语也学得很好的。
随即心神有点恍惚,觉得他的声音跟印象中稍微有点不一样,变得更低沉了。
临近期末考,班上的学习气氛日渐浓厚,课程也越来越紧,体育课留在教室的学生人数也不由多了起来。
周四的下午那节体育课,宽敞的教室里坐了十来个学生。
展若绫做完当天的物理作业,环顾一眼教室,突然心生无聊之感,拿了手机到走廊上玩游戏。
受了展景望的影响,她会玩的游戏种类也很多,对于手机游戏自然是驾轻就熟。
这样玩了十几分钟,轻而易举又拿下一个最高分,后面突然响起一副声音:“展若绫,体育课你竟然在这里玩游戏。”
她大吃一惊,手一抖,手机迅速从手里滑出。
黑色的手机在午后密集的阳光中划出一道笔直的轨道,从三楼的高度一直往下掉,直直地摔入楼下的灌木丛中。
展若绫抽了一口冷气,正要开口骂旁边那个肇事者,就听到钟徛轻飘飘地说:“展若绫,你怎么连东西都拿不好?”
展若绫气势汹汹地反驳他:“如果不是你突然冒出来吓了我一跳,它怎么会掉下去?”
钟徛微微眯起眼看了她一会儿,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他舒展开眉头,说道:“下去吧。”
“什么?”
“你怎么这么笨?下去找手机啊。还是说你不要了?”
丢下这句话,钟徛不等她回答便转身下楼梯。
展若绫追上他,一边威逼道:“如果我的手机摔坏了,你要负责把它修好。”
他懒懒地回复:“我直接赔你一个得了。”
展若绫也只是说说而已,急忙摆手:“那倒不用。”一边在心里暗暗骂他腐败,有钱人就是喜欢到处散布金钱。
到了一楼的草坪,钟徛掏出手机拨她的号码,等了十几秒都听不到草坪有什么动静,他挂上电话,微微踅起眉头:“你的手机是震动状态吗?”
展若绫无比挫败地告诉他:“不是。是无声状态,震动没开。”
“现在只能进行地毯式搜索了。”钟徛不以为意地收起手机,“记不记得刚才你的手机大概掉在哪个地方?”
“大概在这个圈里吧。”展若绫用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将半个草坪的灌木丛都圈了进去。
钟徛丢给她一个“我服了你”的眼神,哭笑不得:“小姐,你干脆把整块草坪都画进去得了。”
展若绫讷讷地站着,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不管做什么都不对。
钟徛蹲下身,用手拨开灌木丛的树枝,“从这边开始找吧。”
“好。”展若绫也俯下身。
他立刻向她摇了摇手,皱着眉说:“你给我站在一边就行了。”
“为什么?”手机是她的啊。
“想早点找到手机的话就照我说的做。”
什么?他什么意思?
展若绫马上反应过来,一时气结:“你什么意思?说得我好像只会搞破坏一样。”
“总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他头也不抬,扔出一句话。
展若绫明白再说下去也只会招来更恶毒的话语,乖乖地闭上嘴。
绵密细长的阳光,像流水一样泻在他身上,她甚至可以看见金灿灿的光芒在他发梢处跳跃。
突然觉得这样的时光很不容易。
这样近的距离,只有她跟他,安静、悠长。
她所希望的,也不过是离他再近一点点,跟他再多相处几秒种。
再近一点点。
再多几秒钟。
心里不由期盼手机不要那么快找到,就这么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帮她找手机。
希望每一秒都能拉长,无限拉长。
不小心蹭到他身上那件黑色的T恤,才恍然惊觉上面的热度烫得惊人。
他跟她都穿着黑色的T恤。
她对黑色有一种莫名的偏好,也从来不在意在这样高温的天气穿黑色衣服会很热。不管多热,不管多高温,都已经习惯。
可是现在看到他额角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似乎随时都可以滴下来,忍不住问他:“钟徛,你热不热?”突然又无比期盼赶紧找到手机,这样他就不用再受烈日的煎熬了。
钟徛的目光依旧聚焦在灌木丛里:“废话,今天太阳那么大,当然热啊!”
——那就别找了。
几乎就这么脱口而出。
他忽然劈开灌木丛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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