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车子越驶越近,那抹身影也显得越来越清晰。
她的眼睛望着马路,却是一脸出神,心思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这种出神的样子,不禁让他想起许久以前她拿着报纸发呆的模样。
将车子缓缓停在她前面,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语气放得非常柔和:“上车。”
展若绫回过神来,上车坐好,关上车门。
等了几秒,他还没有发动车子,深邃黑亮的眼睛依旧看着她。
“干嘛?”她抓紧手提袋,不自在地问。
“安全带——”他唇边浅浅含笑,用眼神示意她,“你还没系安全带。”
展若绫一呆,白皙莹润的脸颊微微泛起潋滟的红晕,连忙拉过安全带的带子系上。
'二十八'
车子平稳地绕上高速公路,沿途的风景不住快速地向后移动,在玻璃窗外一晃而过。
已经不是第一次坐他的车,展若绫的心情极为混乱,茫然地看着窗外。心里只是不停地想——他为什么要来接自己?
车窗阻隔了喧嚣的人潮和穿梭的车流,却没法让她的心安静下来。
正在此时,听到他唤她的名字,展若绫转过头,“呃,什么?”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白色衬衣,五官俊逸深邃,眉目疏朗。稀薄的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射在他身上,在他英挺的轮廓间微微跳跃着。
“你以前跟程忆遥不是经常联系吗?”
“嗯,对啊。”她应道,同时点点头。
钟徛转头目视前方,声音亦是平淡无波:“那为什么后来不联系了?”
“后来?”展若绫先是有点茫然,然后答道:“后来我们都出了国,她在新加坡留学那时功课特别忙,我也很少登以前那个邮箱,联系自然越来越少,而且也没想着要特意去维持联系……”
“你经常换邮箱?”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收紧,望着前方的眸子沉淀出一望无垠的墨色,下颌处的线条亦敛了起来。
“啊,不是。”展若绫莫名其妙地开始觉得心虚,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被大人抓到一样,指尖不由微微颤抖,声音也低了下来,“我没有啊。”
钟徛见她攥紧了手,目光在那一瞬间柔软下来,自然地换了一个话题,声音格外轻缓柔和:“你搬来这边多久了?连路名都不知道。”
展若绫有些懊恼地反击他:“反正我不迷路就行。”
前往翠云饭店参加婚礼的人络绎不绝。程忆遥见到他们两人一起到来,并没有太惊讶。
程忆遥今天打扮得非常漂亮,一件雪白的抹胸婚纱,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乌黑的发髻盘在脑后,看上去温雅而贤淑。
昔时一起读书的同桌,经过这么多年,终于披上雪白的婚纱,走进婚姻的殿堂。
展若绫心中感慨万分,为程忆遥找到一个陪伴终生的良人由衷地感到喜悦与欣慰,上前握住程忆遥的手:“恭喜恭喜!祝你们白头偕老。”
程忆遥露出一个甜美幸福的笑容,“谢谢谢谢!”
展若绫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新郎简浩。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眼神沉稳内敛,属于话很少的类型,但是转头看着程忆遥的时候眼睛里盛满了柔情。
在展若绫打量他的时候,简浩也带着几分好奇仔细地打量她,礼貌地对她点头并笑了笑。
钟徛也握住程忆遥的手,诚挚地说:“程忆遥,恭喜你们!还有,谢谢你!”后面的一句话,声音略微降低。
程忆遥慧黠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笑着低声说:“钟徛,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你自己努力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程忆遥将几个高一六班和高三化学班的同学都安排在同一张桌子,两人还没走过去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走过来的年轻男子身穿笔挺的西装,器宇轩昂,浑身散发着成熟稳重的气息,而旁边的女子,一袭淡蓝色的小礼服,外套同色系的小西装,明丽清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对璧人。
言逸恺给他们留的位子是靠在一起的,钟徛给她拉开椅子坐下,自己也跟着落座。
展若绫刚坐好就听到廖一凡夸张地说:“展若绫,这么多年没见,你是越长越漂亮了啊!”
虽然多年没见面,展若绫对他热络的说话风格仍旧非常熟悉,淡淡地笑了笑:“谢谢。”
岂料廖一凡的话还没说完:“啧啧,有人艳福不浅啊!”
钟徛落落大方地坐在座位上,剑眉微踅:“廖一凡,你说这话是想表达什么?也许你女朋友能告诉我们正确的答案。”
廖一凡以前就喜欢拿她和钟徛的关系来开玩笑,因此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除了言逸恺以外,在座的其他人都只当他又像读高中那时一样调侃展若绫,当下就有一个人附和钟徛,笑着对廖一凡说道:“就是,你是想说你没有艳福吗?也不怕你女朋友听到。”
展若绫暗暗松了一口气,低头喝饮料。
这一天晚上,翠云饭店六楼的大厅灯火异常明亮,婚礼很是热闹,大厅里的气氛相当轻松融洽,偶尔大家轮番敬酒,时不时有笑声从各个角落冒出来。
高一六班在座的十个人都是同一个教室出来的学生,隔了这么多年再回首,各自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现在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大家免不了回忆高中的往事,有谁提了个开头就有人滔滔不绝地接过话茬,话题从年轻美貌的生物老师一直延伸到年老却一直保持着童真的地理老师,N中的一景一物都被他们聊了个遍。
展若绫尽量忽略坐在自己右边的那个人,跟几个旧同学聊天。她的左边坐着的是高二时的同桌陈淑。陈淑跟展若绫一样都在北京读的大学,两个女生本科四年期间一起约出来吃过几顿饭,加上高中同桌过一段期间,话题自然比寻常人多,聊过几句后愈发放松。到后来已经能跟廖一凡等人轻松地闲聊。偶尔有人向展若绫问及在西班牙留学的经历,她也能自如地应对。
程忆遥和简浩过来敬完酒又继续向另一张桌子前进,展若绫拉了拉右边那个人的衣服,问道:“我听程忆遥说是廖一凡介绍她跟简浩认识的,可是,廖一凡是在越秀校区读书……”程忆遥和简浩都在大学城,却让他这个远在越秀校区当媒人,听起来有点神奇。
他的眸子里迅速滑过一抹欣喜,唇边含笑:“对。廖一凡家跟简浩家关系很好,所以廖一凡跟简浩从小就认识了。”
喜宴结束后,前来喝喜酒的宾客各自道别回家,六楼大厅的人潮散去。赴宴的人多,电梯里挤满了人,廖一凡站在电梯里,不怀好意地对电梯外的人说:“人太多了,不够坐。你们等下一趟电梯吧。”
展若绫在心里苦笑:这个晚上,碰上廖一凡注定要让她心七上八下。
钟徛一脸神色自若,拉住展若绫的胳膊退到后面,“我们坐下一趟吧。”
电梯门缓缓阖上,就剩下他们站在原地。
展若绫侧眼去看他。他伸手按了下楼的按钮,然后将手插到口袋里,动作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眉间微微踅起,似乎在思索什么,神色中自然流淌着一股英俊潇洒。
搭乘这一趟电梯的人并不多,除了他们两人以外还有两个打扮时髦的女郎,展若绫注意到那两个女人看了钟徛好几眼,目光里掩不住一片惊艳之色,交头接耳了几句。她在心里暗暗感叹,这个人果然走到哪里都能引起人的注意。
他似是感应到她的注目,黑眸微微一亮,“怎么了?”
展若绫微窘,只能随便找一个话题:“你喝了酒能开车吗?”
钟徛的唇边溢出一抹浅笑,“放心,我只喝了一点,绝对不会有事的。”他今晚真的没怎么喝酒。
电梯降到4楼的时候停下,涌入一大批人,钟徛轻踅眉头,将她拉到角落里站好,却没有立刻放开她的手。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修长而有力。
心里难以置信,他就这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属于他的温度,暖暖地从掌心相贴的地方传过来,随着呼吸和脉搏的节奏一起跳动着。
从来没有这么心慌过,她的心捣鼓得厉害,连忙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钟徛无言地看着她,剑眉微挑,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电梯抵达一楼。电梯门打开,里面的人鱼贯而出,那两个女郎离去前又看了钟徛一眼。
钟徛一手半插在口袋里,俊逸的眉眼间藏着碎碎的笑意:“你还站在这里干嘛?不打算出去了?”
展若绫脸一红,“你管我!”
钟徛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有趣,一手按在电梯的开门按钮上,“那是走还是不走?”
“当然走。”展若绫被他看得心慌,迈步走出电梯。
已经临近深夜,翠云饭店的停车场空出了许多车位,四周亦是一片寂静。
上了车后,钟徛将手搭在方向盘上,转头问她:“你困不困?”
“不困。”展若绫摇了摇头。闹了一整晚,现在的心情还有点兴奋。
他的唇边牵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明亮的黑眸里荡漾着深浅不一的柔光:“那我们去兜风吧。”
“什么?”展若绫吃了一惊。
“我们去兜风吧。我知道有一个地方能看到非常漂亮的景色。”钟徛略作停顿,凝视她,“你放心,我保证会安全把你送回家的。”
展若绫本身属于不刻意追求享受的那种人,生活也比较单调,但是一般别人向她提这种建议时都不会拒绝。以前展景望晚上觉得无聊时,就要她带他出去看夜景,姐弟两人各自拿着一根冰棍在小区周围走一圈,有时还会走到更远的地方。
而且她回来N市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好好欣赏过N市的夜景。
听了他的话,她的心里忍不住有点期待,使劲地点点头:“好啊。”
钟徛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那我们出发了。”
车子渐渐驶离市区,绕上沿海大道,沿途的景致非常迷人,璀璨的灯火与黑魆魆的峰峦连绵不绝,让人应接不暇。
最后奔驰在对着大海的道边停下,柏油大道两边设有栏杆,钟徛熄掉引擎,拉她一起走到栏杆前站好。
南方的四月已经十分暖和,到了夜间温度略微下降,反而让人感觉到一丝丝的凉爽。
湛蓝的夜空深沉得像是一个正在思考的哲人,寂静无声,无数颗小星星俏皮地眨巴着眼睛,发出细碎的光芒,夜空映衬下的大海一望无际,偶尔有风吹过,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像是有人随意泼上去的墨水一般。
展若绫任由风将自己的头发吹乱,将手撑在栏杆上,着迷地眺望星空下的大海,发出一声惊叹:“真的很漂亮!”
“你喜欢看就行。”他的眼角有笑意漫出来,回答的声调格外的温柔。
空气十分清新,带着海边特有的潮湿味道,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海浪的声响。
展若绫将视线从海面上收回来,问他:“你经常来这里?”
钟徛靠在栏杆上,“有空就来。有时心情不好也会来。”
夜风一阵阵地吹过来,将她柔顺的长发吹成黑色的绸缎,而她脸上流露出的笑容几乎让他沉醉。
展若绫想起那天在茶餐厅里跟他的对话,不由微微一笑,“我以为你会说‘一个人来没什么意思’呢。”
岂料他眨了眨眼睛,很认真地说:“一个人来确实没什么意思。”
他有着俊逸的五官,做这样孩子气的动作自然相当吸引人,她的心跳不知不觉漏了一拍,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张开嘴巴:“那你以前——”
不等她问完,他就利落地回答:“都是一个人来。”
“都是一个人来……”她喃喃重复着,心里有一种叫感动的情绪在无声地弥漫。
他点头,眼里荡漾着细碎的柔光:“嗯。一直想跟你一起来看一次,所以忍不住把你带过来了。”
气氛突然变得旖旎起来,她别过头眺望大海,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的在无声地加快。
钟徛懒懒地将背靠着栏杆,问:“你跟林微澜是初中同学?”
“对啊。我们初中三年都在同一个班读书。”
“你们关系很好?”他望着前方,声音依旧温和。
“嗯。”
展若绫回忆起那时林微澜向徐进杰介绍自己时说的那句话——这是我初中同学和最好的朋友展若绫,语气也不知不觉轻快了许多,明眸带笑:“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我呢?”他忽地转过头,神色专注地看着她,黑亮的眸子里满满地倒映出她的脸。
在那一瞬间,展若绫几乎可以从他清亮的眸子里清楚地看到自己张皇失措的脸。
她困难地张开嘴巴,“你?”
你是我最喜欢的人,最在乎的人,在心里整整装了十年的人,所有关于你的记忆,都是我最珍视的东西。
可是这样的话,她怎么跟他说?
拼命压抑住心里所有翻涌的情绪,艰涩地说道:“你是我的一个好朋友。”
话一出口,就觉得眼角开始有热气弥漫,充盈了眼眶。
他于她的意义,岂止“好朋友”三个字可以表达?
那一次去西班牙留学,她坐在机场的候机厅里,望着一架架飞机离开,心里蔓延着无边的绝望。'奇+'书'+网'这一生,喜欢上他,永远没有结果,却也没有退路。
“有多好?”钟徛靠近她,不依不饶地追问。
展若绫觉得自己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视线如同刚刚研磨开的墨水般浓稠,专注地看着她,缓缓地说:“能不能好到做你的男朋友?”
她登时如遭雷击,张皇地睁大了双眼,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钟徛执起她的手,轻轻地拢在掌中,语气满是宠溺:“展若绫,你真的是一个很会逃避问题的人。”
她的身子立时僵住。
这句话何其熟悉,她曾经对着电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来。
钟徛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不自觉地又放柔了语气,另一只手伸到她后面环住她的肩膀,视线胶着在她清丽的脸上,“展若绫,不要拒绝我,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夜风不断地吹过来,从耳边一掠而过,风声呼呼作响,吹得她的脑袋有点僵。还没想好,已经仓惶问出口,“为什么?”
钟徛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搁到下颌的地方,声音为清凉的风注入了一抹温暖:“喜欢一个人,想跟她一起,有什么为什么的吗?”
他的身后,无边的黑夜寂静地铺展开来,浸润着浪声阵阵的海边。
整个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间旋转起来。
即使看到最美丽的风景,也无法比得上此刻的心情。
十年的光阴,漫长的坚持,终于在今天,听到他说一句“喜欢”。
她的眼角又酸又涩,泪水几乎立刻就要夺眶而出,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他漆黑深邃的瞳眸里像是落进了漫天的繁星,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明亮异常,非常好看。
曾几何时,她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他,梦境里的面孔却是模糊的,永远都只有大概的轮廓,一睁开眼就是冷冰冰的现实,只有颊边滑落的泪水清楚地告诉自己前一秒梦见了他。
而这一刻,他站在她面前,英俊的脸孔近在咫尺,清亮的眸子里清楚地倒映着她的容颜。
幸福来临得太突然,几乎以为自己在作梦。
手上和肩膀上传来的温度清楚地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梦,不是臆想,不是虚幻,而是真实的一个人,跟她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吹着同样的海风。
他的声音依旧在耳畔回荡,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直直地钻到心底最深的角落。
'二十九'
正是凌晨一点多的光景,整条沿海大道笼罩在一片安谧之中,远处橘黄色的灯光在夜幕下不停地闪烁着。
展若绫张开嘴巴,“我……”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钟徛将揽在她肩膀处的手改而环到她的腰上,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泛开异常温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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