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岁金盆洗手,封刀归隐,总瓢把子不干了,声势依然不衰。更因为他脱离了水道,摆脱了绿林生涯,竟成了黑白两道的领袖了。别的人没他这么大面子,跟黑道发生冲突时,他一句话就可以摆平。
尤其是江南,物丰人富,镖局的生意很好,跟绿林道的纠纷冲突时有发生,但只要金老英雄一句话,天大的问题也得解决,所以镖局都要对他使点人情。
好在这些开销都是加在保费上的,羊毛出在羊身上,落个平安无事;皆大欢喜,而且造成了金老爷子的声誉更形重要了。
金老爷子的家在镇江府,冷寒月到了镇江,没有依礼去拜访金老爷子,这已经使金大成颇为不高兴了,然而彼此毫无渊源,这也怪不到人家头上。
等到金大成的寄名弟子,一轮明月赵九洲的儿子赵世勤被冷寒月削断了一条胳臂,他就更沉不住气了。
赵世勤的父亲赵九洲号称一轮明月,是江南的武林世家,使的是炼银枪,赵世勤是家传武艺,然而因为赵家的势力不如金大成,而且赵家对外的生意做得不少,对外实在需要金大成的照顾,因此赵九洲跟金大成不但认了口盟兄弟,还把儿子拜在门下,来往十分密切。
金大成攀上赵家的关系,也很得意,因为赵府是世家门第,在官府上很吃得开,在白道上也极具声望,赵九洲的引介、使他能步人另一个交游的圈子,建立起更大的声威,这两家是互为利用下建立的交情。自非寻常可比。
赵世勤惹上了冷寒月,则是听说武林中出了这么一位美丽的女刀客,动了求凰之心,想自己如果能交上了冷寒月。该是多有面子的事,凭自己的家世和师门的名望,冷寒月谅也不至坚拒,何况他本人又长得翩翩一表人才。
那知道见到冷寒月却碰了一鼻子灰,年轻人气盛,说了几句狠话,亮出了家传银枪,想来个下马威的,结果刀光一闪,他的双枪只剩了半根,左手的一枝被削掉了枪头,右手的一枝倒还完整,只是连胳臂被斩断了下来。
江南地面上连续地几个人失风,都跟金大成有关,加上近在门口的赵世勤,金老爷子再也无法坐视了。
他先还自恃身份,派了两个人到客栈去请冷寒月到他的金刀庄上来一谈,带了份帖子去头胭脂虎,金老爷子近几年来大有身份,看不起人,不做那些没把握的事了。
他们兴高采烈地在谈论着如何压制冷寒月,甚至于金大成还对赵九洲说,叫他别记前嫌,娶下这个媳妇算了,儿子丢了条胳臂,却添了个美丽而又武功高的媳妇,在做生意的立场上说来,还是有赚无赔的。
这边的算盘打得如意,上客栈的人却又碰了个钉子,冷寒月接下了帖子后,看一看只说了一句:“不认识!”
就把帖子给退了回来,去的两个人也算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却被她目中冷厉的寒光给震住了,没敢多说话,就这么狼狈地回来了。这两个人一个是金少泉,是金大成的侄子,一个是金大成的外甥陆宝昆!
金大成气得直拍桌子,当时就给了每个人一脚,怒声道:“饭桶,你们这两个人都一把年纪了,居然是这么办事的,你们该把那个不长眼的小贱人给抓了来!”
金少泉愕着脸道:“大伯!那是在大街上,当着那么多人对方又是个大!”娘,我们总不能太过份,让人说我们仗势欺人,坏了您老人家的声望!”
金少泉不敢说自己两个人的能力做不到抓人,事前更没想到对方会有这种反应,没有多带几个人去。好在他深知金大成的脾气,近年来很好面子,挤出了篇鬼话。
金大成心里也清楚,这一个侄子一个外甥虽是跟自己学的武功,却不会高过赵世勤,动起手来,两个人必然也是折臂折肢回来,发作一下,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而已,可是人毕竟是丢了,只有想个法子找回来而已!
当时,他没明作表示,只淡淡地哼了一声道:“好!对方是个单身女子,我金某这一大把年纪了,不能跟她一般见识,明天我亲自去拜访她,向她要一份公道去!”这是应付人的门面话,大家都知道金老爷子必然另有计较,都识相地纷纷告退了,连赵九洲都不例外。
深夜,冷寒月刚躺下不久,耳目却相当灵敏,她听见窗前有人接近,连忙抱刀起身,却听见窗纸上搜的一声,一点小白影破窗而人.却是一团白纸!
她点上了灯光,展开纸团一看,上面只有寥寥的几个字:“远离屋中,镇防火攻!”
人己去了,好快的身法,而且将一团白纸透窗打入,又是多强的手劲,看来是个武功很高的人在暗中照应着她。
冷寒月居然很难得地笑了一笑。
事实上这张宇条的警告来得及时,冷寒月刚刚束装妥当,离开屋子,暗袭已经开始了。
她为了图清净,住的是一个独立的小院,暗算是从四面八方集中而来了,差不多有四十多个人,每人都带了一大束浸了油的稻草,在一声暗号下,几乎是同时举火,丢下在屋子的四周,然后是几十根燃着的火把丢上了屋顶。
这些放火的人很有经验,火堆拦死了每一处出口,然后还用密集的强弓劲署和暗器,射向门窗等缺口,似乎准备活活地困烧死她。
火很快地烧了起来,红光烛天,店中的人赶忙来救火。却有几个蒙面的汉子拉开兵刃跳下去拦住人道;“江湖好汉在此了断过节,所有损失咱们少时自然赔偿,此刻却请各位离得远一点!”
大火延烧了约莫有一个更次,那两个木造的屋子早已化为灰烬,桌子椅子床铺都不见了,人在里面大概也化成发了,那些人才满意呼啸而去!
临行倒是很讲信用,丢下了一个包袱,里面沉甸甸的,有几百两银子,盖两间屋子是绰绰有余了。
冷寒月躲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望着熊熊的火光,美丽的脸上透出了杀机,但她却没有行动,只是看着那一列蒙面汉子迅速地退出。她也在后面遥遥地跟着,看他们绕了两个圈子,然后去向金刀庄。
第二天早上,金刀庄上来了很多人,因为金大成说过今天要去找冷寒月理论的,可是昨夜一场火,听说把冷寒月所住的屋子烧得精光。
镇江府是个大地方。消息是瞒不住的,火是一批蒙面人放的,而且还留下了四百两银子赔偿客栈的损失。
赵九洲最关心这件事,一大早就来打听了,见了金大成就急问道:“大哥!昨夜的事您听说了!”
金大成点点头道:“刚听儿郎们来报告,也不知道是那一路的江湖朋友下的手,在镇江地面上发生这种事,太不给我姓金的面子了,我要好好地清查这件事!”
赵九洲忧形于色道:“大哥!这件事您一定要查个明白,对外作个交代,否则小弟的嫌疑最高,因为冷寒月前天刚削了小儿一条胳臂,昨夜就遭了暗算,别人一定会怀疑是小弟派人下的手!”
金大成道:“听店家说起情形,分明是江湖人所为,赵老弟是武林世家,别人不会怀疑你的,唉!只怪那丫头结怨太多,她已经伤了好几个江南地面上的知名人物,每个人都可能对她出此下策的,叫我查也无从查起!”
赵九洲叹了口气道:“不知道那个姓冷的丫头烧死了没有,听店家说,那批蒙面人一直等店面火起,没见人出来才退走的,因此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金大成漠不关心地道:“那还不好吗?世勤的断臂之恨也出了口气。”
赵九洲道:“小儿断臂之事固然是对方下手太狠,但那畜生也是自取其辱,婚姻之事.讲究两相情愿,求姻不成,以势相挟,实非世家子弟所应为,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小弟也深以家教不严而感到惭愧!”
金大成笑笑道:“那么老弟来找我又是为何呢!”
赵九洲略有悦色道:“小弟虽然自认家教不当,但那女子动辄伤人也是不对,小弟是想请大哥出面,以大哥的盛名,告诫她一番,叫她以后不可如此狠毒!”
金大成哈哈一笑道:“那是你老弟看得起我,人家可没把我金某人看在眼中,昨天就给了我一个大钉子碰,今天又被人烧死了,我这个钉子碰定了,连个拔掉的机会都没有,对她的死,我比你还难过呢!”
起九洲叹道:“大哥!这不是谁难过的问题,麻烦恐怕在以后!”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麻烦呢!”
“这个女子刀法犀利怪异,来历却无人知晓,也不可能自己练成的刀法,总还有家人或师门的,若是她的家人出来追究此事,你我恐怕都难脱干系!”
这才使金大成有点忧虑,他不放心的也是这个问题,可是想了一下道:“管它呢。反正不是你我放的火,人家也不能硬赖到我们头上,假如真有那种不讲理的人,我们又岂是怕事的人!”
听他说得如此有把握,赵九洲才放了点心,可是接着而来的消息却不太妙,金少泉回来报告火场的情况,徐灰拨开,里面找不到骸骨。
金大成的神色不那么轻松了,忙问道:“会不会火势太大,把骨头都烧化了!”
金少泉道:“不可能,火堆中有两头老鼠的骨头,都还完整,一具人骨不可能烧化的,再说骨骸烧化了,她的那柄宝刀烧不掉的,火场中起出许多箭镞,就是不见宝刀,因此判断她昨夜多半不在屋中!”
“那她到那儿去了呢?”
“在这里,金大成!”
冷冷的声音,随着雪白的身影来自头顶,飘然落地后,满脸都是寒意,金大成先是一怔,继而大笑道:“原来是冷姑娘来了,老夫正在替你的安全担心呢!”
冷寒月冰冷地道:“我不死,你就该替你自己担心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卑鄙的人,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昨夜都派了人来我住的地方放火!”
金大成故作不解地道:“姑娘说什么,昨夜的火是老夫派人去放的。那真是太岂有此理了!”
冷寒月道:“你赖也没有用,昨夜放火是这两个人带的头,我跟着他们,一直回到这里,听见他们向你报告。然后你又打发他们到火场去找!要把我的这柄宝刀取回来据为已有!”
她指着金少泉和陆宝昆,金大成脸上的神色如恒,毫无异状地道:“冷姑娘诬指他们领头放火,实在太没道理了,老夫昨天还下贴子请你来呢,怎会夜间去放火呢!”
“因为你是老贼,做贼出身的人,贼性永远改不掉的,放火、杀人是你的本行,不过你已经连自己做过的事都不敢担当,沦落为下五门的毛贼了!”
金大成有生以来,从未被人如此指着鼻子骂过,气得浑身乱抖,拍着桌子叫道:“给我上,砍了这小贱人!”
金大成的那些手下们见这女子居然敢找上门来,而且当众指责金老爷子的不是,也都暴怒不已,金大成是他们捧起来的神,是他们的靠山,一旦靠山倒了,他们也没得混了;再者,今天仗着人多,如果翻了这个女煞星,今后在人前可以大大的露脸了。
金大成不发令,他们一个个都跃跃欲试了,何况金大成有了话呢!一声发喊,有十几件刀器围了上来。
冷寒月早就准备好了,她还是那一式六月飞霜,刀发一片寒光,刀碰上刀折,人碰上人伤,顷刻间就倒下了一大堆,有的断手,有的断腿,因为人多了,冷寒月也难以控制手力,居然有两个人被裂腹腰斩。
只有两个家伙,因为手中拿着重兵器,勉强能挡一下,却已退得远远的,只会在口中喊杀,却不敢上前了。
金大成见手下被人像切瓜样的,刹那间就砍倒了十几个,心中颇惊,他知道这些手下人,在江湖上都够资格叫字号了,并非一般的普通家丁,却难挡对方一刀之威,今天这场面看来不太好收拾!
但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了,只有怒吼一声:“取老夫的刀来,老夫今天不劈了这小贱人,誓不为人!”
他的金刀就放在大厅的架子上,陆宝昆忙取了下来。
但是没等他的刀取到手,冷寒月已经挟了一片寒光杀到,刷的一声,剁下了他的右手。
金大成痛吼跳开,寒光再落,又是一条腿被留下了,金大成痛得倒在地下,这个女郎的心狠手辣的确令人胆寒,金大成颤着声音道:“好!小贱人,你居然乘我空手的时候下手!
完全不讲江湖规矩!”
冷寒月冷冷地道:“我不是江湖人,不必讲江湖规矩。再说,昨夜你派人在睡觉时暗算我,今天又叫手下对我围攻,也没按照规矩,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这种人不配讲江湖规矩!”
金大成的血流得很多,已经讲不出话来,冷寒月目光似电,正视向赵九洲,吓得他连忙退后,冷寒月冷笑道:“你别怕,今天听你说话,还算明白,我不为难你,不过你那儿子的确少教养,我砍他一只手,还是为他好,他以后老实一点,还可以活到老死,否则以他那种心性行事,很快就会被人宰掉了!”
赵九洲就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弄得十分尴尬,冷寒月又冷冷地道:“你是武林世家,却跟这种坐地分赃的老强盗称兄道弟,未免太不值得了,今后多反省一下!”
说完她扬长地转身出门而去,厅中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敢去追她的,大家都领教过她的厉害了,谁也不敢再去自找麻烦了。
冷寒月走出几步后,干脆把刀都归了鞘,斜背在背上,留下了鄙夷的一眼,大步向街上的方向走去。
六月飞霜冷寒月就此出了名,江湖上纷纷谈论着这个突然崛起的漂亮女刀客,惊诧于她的美艳、冷漠,也震惊于她的艺高胆大。
大家更有兴趣的是这个女郎的身世,她是从那儿来的,家在何处,她那神奇的刀法师承自何人,江湖上没有一个使刀的名家是姓冷的,还有她的那柄宝刀。也从未传诸于世过,还有,这个女郎在江湖上闯荡,为的是什么?
这些迷团没有一个人能解答,因此也引起了更多人的好奇,每个人都想知道这个答案,却没有人敢轻易地尝试了。谁也不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有些人却为着冷寒月的出现而怵然不安,那是各地的武林大豪,冷寒月似乎特别爱跟他们过不去,有时甚至主动地找妙们的麻颅,找上门去挑扰,总要将对方杀伤,或是逼得躲起来不敢见人为止。
当然,这些大豪都是劣迹昭彰,或是假冒伪善,在暗中作恶多端的。难道冷寒月进人江湖的目的就是为了除害吗?虽然没有经过正式的认定,但无可否认,确已有很多人将她看成一位仗义锄奸的侠女。
最令人不解的是冷寒月的消息来源,她单骑匹马,没有伙伴,也不跟人接触,但是她每到一个地方,总是很正确地找对了人,连问都不必问。
尽管人们对冷寒月充满了各种的猜测,但冷寒月却我行我素,一个人仆仆风尘地单骑进了金陵城。
这六朝金粉的故乡,气象庄严,风光秀丽,自非其他地方可比,冷寒月似乎是专心前来游览的,没有去找任何人的麻烦,这当然也因为金陵是重城大邑,官府众多,司法较严,江湖势力不容过份扩张,虽有江湖人,却也老实多了,没有独霸一方的武林大豪。
阳春三月,东风送暖,残梅未尽,绿荷初展,她一个人雇了条船,荡漾在玄武湖上,竟似有点醉了,呆呆地望着湖水,默默地想着心事。
为她划船的是年轻的女孩子,大概才十六七岁,是一个老船家的孙女儿,慧黠可人,娓娓地向她数说一些江湖上的胜迹。
忽然有一条较大的画肪,戴着五六个锦衣少年公子与五六名盛装艳抹的歌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