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故乡,应该快要下雪了吧……”
叶望春喃喃道,他出身北地,但常年在江南为官,已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风声掠过,噼里啪啦的,竟下起了雨,从打开的窗户洒落进来。
叶望春一皱眉,起身走过去,要把窗户关上。
呼!
一团风雨吹来,有雨点飘在他的脸上,凉凉的。
啪的一声轻响,桌子上的蜡烛被吹灭了。房间之内,顿时一片漆黑。
……
衙门后宅,亮着灯火,陈唐在灯下看书。看的是一卷《行川志》,乃游记杂书。笔墨不俗,笔下情景,寥寥数笔,便活泼生动起来。让人读着,如临其境。
“不矜哥,今天来的大人,好不好说话?”
旁边苏菱问道。
陈唐回答:“挺和气的。”
“既然和气,为何还让你喝那么多酒?”
小丫头依然对陈唐的那一身酒气耿耿于怀,醉酒伤身,虽然陈唐看着并没有醉的样子。但喝多了,总归不好。
陈唐笑道:“酒席应酬,难以豁免。”
苏菱一吐舌头,又道:“我听说这大人下来视察,之后你便可以升官了。”
官场上的事,她并不了解,不过衙门里的人都这么说。能升官,自然是好事。
陈唐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他才到南服县赴任,正常任期三年,即使破格擢升,也得呆个一两年后,才会挪动位置。
便在此时,屋外刮起了大风,紧接着有雨点砸落,落在屋顶和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雨点还不小。
“下雨了!”
苏菱脱口叫道:“下雨了后,估计就会变冷,没想到南方入冬,比北地还冷。”
说着,下意识地就缩一缩肩膀。她今晚穿着单薄,下起风雨后,觉得有了凉意。
陈唐解释道:“北地干旱,是干冷;南方则多雨水,湿气重,在感觉上,就显得比北地更冷了。”
苏菱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先回房休息了,明天见。”
“好。”
陈唐看着她的背影。
不知不觉间,这丫头又长高了一截,大概有一米五五左右。在这世界,对于少女而言,这高度绝对不算矮。
在印象里,陈唐见过的女子中,当以胡不悔最高,超过一米七的样子;至于胡不喜,虽然有着与年纪完全不对称的火爆身材,但她身量只是中等。
这一两年,苏菱才开始发育,不知是饮食大有改善的缘故?还是这时空的女子都很早嫁人。反正长得很快,胸脯鼓了起来,屁股也开始变得浑圆……
“咳!”
陈唐干咳一声,继续看书。不过被这么一分神,注意力有所分散,开始想着事情。
叶望春下来视察,有着一套办事程序。在这方面,为了避嫌,陈唐是不能过多接触的。明天一早,他得过去驿站,找叶望春述职。接下来的事,就是叶望春开始走访操作。
其实只是个流程,叶望春在南服县呆的时间也不会久,最多两天功夫,便会返回宁州去。
夜渐深,风雨交加,陈唐不看书了,吹灭灯火,上床打坐,运转养气功课,然后睡觉。
第二天准时起床,风雨停了,外面庭院有些泥泞。天气明显变冷,一下子降温了十度八度的样子。
早餐吃的是熬煮得酥软的热粥,配着三样清淡小菜,正好清肠胃。吃进肚子里,浑身都暖洋洋的。
吃饱之后,走出去,外边王默已经把胭脂马拉了出来,备好鞍绳。
陈唐翻身上马,前往驿站。后面王默与两名衙役跟着,一同过去。
很快,一行人来到驿站,见有兵甲把守,那师爷闻讯出来,拱手笑道:“陈大人来得早。”
陈唐下马,还礼道:“不知巡按大人可起来了?”
师爷回答:“起了,我刚送早饭进去给大人吃,你且稍等。”
“好。”
陈唐进了驿站,垂手等候。他才上任一段时日,述职并没有什么可说的,主要是讲斩杀刘君保的事。
约莫半刻钟后,那师爷跑来道:“陈探花,我家大人有请。”
陈唐问:“要去叶巡按的房间?”
师爷笑道:“大人说了,这驿站厅堂狭窄逼仄,不如在房间说话。”
“哦。”
陈唐整一整衣冠,跟他过去。到了房间门外,师爷轻敲一声,朗声道:“大人,陈探花来了。”
随即一推,房门虚掩着,一推即开。
“陈探花,请!”
陈唐一拱手,走了进去。抬头一扫,见叶望春背对着他,正坐在案前。
“下官陈唐,见过叶巡按。”
叶望春不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叶大人?”
陈唐又叫了声,仍是听不到声响。他眉头一皱,想了想,迈步过去,就见到叶望春坐在椅子上,双眼睁得大大,胸口要害处插着一柄短刃,流出来的血都已凝固。
这一位巡按大人,早已死去多时了。
第两百三十章:现场()
叶望春的尸身坐在椅子上,端端正正的,从背后看,根本瞧不出端倪;但到了跟前,就一目了然了。
陈唐曾见过不少死人,死法各异,有可怖的,有可悯的,有可悲的……
当司空见惯,人的心性自然会变得坚韧。
陈唐很明白,乱世在即。届时会见到更多的死亡。甚至有可能出现人间如狱,鬼蜮横行的末日景象来。
面对徐徐拉开帐幕的乱世,一直以来,他都在努力而积极地应对着,练武、养气、包括考功名、来当官……
俗话有说“人微言轻”,所以想要改变什么,首先得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有分量。否则的话,一切皆为空谈。
陈唐秉性,其实并不适合当官。官场是个大染缸,更是一张巨网。当人置身其中,往往就意味着“身不由己”,比江湖还要江湖。不过这一仕途,他终究是踏上来了。
人生总是充满矛盾,有羁绊,有欲望。天地之间,谁又能真正逍遥自在,我行我素?
来赴任之时,陈唐也曾几番思虑,该怎么做一个官,能否像圣人所说的那样:修身齐家,平天下!
然而所有的想法,在见到叶望春的尸身时,便如同一面遭受重锤锤击的脆弱镜子,哗啦一声,化为无数碎片。
……
“砰!”
茶壶茶杯摔落在地,砸个破碎,那师爷站在门口处,手指陈唐,尖声叫起来:“来人!救命!”
陈唐转身看着他,目光渐冷。如果说叶望春的死,是一个局,那自然会有设局之人。
此人不会是这个貌似忠厚的师爷,但其也脱不开关系。正是他先前口口声声说叶望春起来吃早饭,在房间等候陈唐来述职的。而事实上,叶望春早已死去多时。
其实整个局,都充满了破绽和疑点。首先对方要陷害陈唐,但陈唐本身就没有任何杀人的动机;如果仵作验尸,更会查出诸多端倪。
问题是,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确凿无疑的证据。
在一刹那间,陈唐莫名想起误闯白虎堂的林冲,不过那个“误”字,用得并不准确。
随着师爷的尖叫,哗啦啦的,一队兵甲冲了进来,披坚执锐,对着陈唐。
陈唐态度自若,开口说道:“我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叶大人遇害了。由始至终,我都没碰过他。”
虽然这世界没有指纹的说法,但身体接触属于命案侦办的关键,必须防着一手。
师爷双眼通红,神情悲戚,咬牙道:“陈县令,我家大人遇害,你在现场,你可脱不开关系!”
见着如此浮夸的表演,陈唐目光带着讥讽之意。他不知对方因为什么缘故,把自家主人卖掉。现在并非是争辩这个的时候,也根本分辩不清。陈唐倒想动手,直接将师爷拿下,审讯一番。然而那样做的话,诸多兵甲肯定不会同意。若是双方发生激烈冲突,此事就更无法解释得明白。
也许,这正是对方所期望看到的局面。
师爷是叶望春的心腹,现在叶望春死了,随行的兵甲人等,肯定都站在这师爷那边。
想了想,陈唐说道:“师爷,叶巡按在南服县出事。我身为县令,理当负责。所以要立刻封锁现场,请仵作验尸。”
那师爷闻言,立刻道:“不行,你本身就有嫌疑,如何能过问此事?”
陈唐眉头一挑:“你要怎么做?”
师爷咬牙切齿道:“我会立刻派人前往宁州府,请知州大人定夺,派人下来侦查办案。”
陈唐喝道:“此去州府,一来一回,便要多日路程,耽误了查案,你担当不起!”
师爷冷笑一声:“陈县令,你还是回去衙门,等候审讯吧。”
闻言,陈唐忽然明白过来。对方的行事,显然是要利用官场上的规矩,将自己撇到一边,然后再徐徐图之。
整件事,与其说是阴谋诡计,不如说是直接以势压人。显而易见,叶望春的死,不过是开端。后面的文章,将围绕一名遇害的巡按大人做起来,可以做得花团锦簇般,要多漂亮就多漂亮。
陈唐甚至怀疑,此乃一箭双雕。有人对于叶望春早心怀不满,正好借机下手除掉。
权谋之争,本就是犬牙交错,云诡波谲的。而且杀人,从来不用见血。
涉及到官场上的倾轧龌蹉,陈唐便有一种深深的厌恶感。只是此事牵扯到己身,便必须要肃然应对。当下缓缓说道:“正因为此事关乎本官名誉,所以我不能坐视不理,任由尔等胡来。”
师爷跳起来:“陈县令,你要如何?”
“我说了,封锁现场,请仵作验尸。”
陈唐一字字道。
“如果我不同意呢?”
师爷面目变得狰狞。
陈唐呵呵一笑:“你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叶巡按遇害,在此地,在南服县,我就是最大的官!”
声气振然,气势自生。
“你!”
师爷为之气结,没想到陈唐的态度如此强硬,居然还抖出官威来压自己。
他是叶望春心腹,但本身没有任何官阶,在这一点上,被陈唐毫无悬念地碾压。而那些兵甲并非私兵,在原则上,却是要听官命调遣的。
这番动静,惊动开来。王默与两名衙役跑上来看,见到死去的叶望春,一个个惊得手足冰凉,许久说不出话来。
陈唐沉着吩咐:“王默,你快去找经验最为丰富的老仵作过来验尸。”
顿一顿,对着那师爷道:“师爷,为表清白,你得留在现场监督,作为见证。”
“那是当然。”
师爷朗声说道,转身吩咐兵甲,却是要派人快马加鞭,前往州府禀告。
陈唐不理他,再度叫道:“王默,还不快去?”
王默这才醒过神,连忙出去了。过了一阵,老仵作来了,还有杜望云和吴云悠两个,听闻讯息,惊得面如土色,也第一时间赶来。
“大人,这个,这是……”
杜望云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陈唐脸色也不好看:“杜县尉,你立刻返回衙门,把捕快衙役统统调遣过来,全城巡逻戒备。”
“哎!”
杜望云叹息一声,领命而去。发生了这般大事,不但陈唐的仕途蒙上阴影,他们这些副手同样会受到牵连,乌纱帽难保了。
第两百三十一章:逃亡()
轰隆隆!
有雷声滚过,吓得王甫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这是一间山神庙,仍享有香火。他便睡在神像之前。一堆篝火亮着,散发出丝丝暖意。
他紧一紧身子,望见坐在火堆旁边的燕还丹,心里才定一定神。
燕还丹睁开眼睛,看着他。
王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燕大侠,我又做噩梦了。”
燕还丹不置可否,淡然说道:“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王甫就又躺下,但脑子嗡嗡作响,难以继续入睡。
战马嘶鸣、喊杀声、惨叫声、哭泣声……
无数的声音汇聚在脑海里,像一大锅煮滚的大杂烩,极其难受。
王甫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些时日的遭遇——潘州统领谭佰川作乱,兵甲大开杀戒,为了掠夺军资,纵兵行凶,出城劫掠。壮丁、粮食、钱财,只要看上的都抢。简直比山贼匪寇还要凶残几分,铁蹄践踏之处,一个个村庄被毁。
王家村毁了,陈家村也毁了……
如果没有燕还丹,王甫便会跟他的家人一般,死于战乱之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
死于非命的人不知道;无数流离失所的人也不知道……
然而一切都是那么的血腥而真实。
当暴乱开始,王甫才真正明白“乱离人不如太平犬”的道理,他只恨当日为何没有听从詹阳春的劝诫,提前做好准备,离开潘州。
但很多事情,从来都没有后悔药吃的。
意外就像一股决堤而出的洪水,席卷而下,吞噬所有的弱小。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家园毁了,家人死了,王甫万念俱灰,被燕还丹带着,逃离潘州,前往江南。
燕还丹说,要带着他与陈唐汇合。
王甫形同行尸走肉,浑浑噩噩了好些时日,近些时日,才渐渐回过神来,当即大哭了一场。
离开了潘州地界,进入长州,那里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王甫见着,只感到心惊肉跳,觉得整个天下都乱了似的,到处都兵荒马乱。
在逃亡的路上,他们遇过逃兵,碰过山贼,还遭遇过不详。不过那些,都被燕还丹出手解决了。如果没有这位神通广大的大胡子,王甫绝对活不过三天。
活着,本是最难的事。
当进入到江南地界时,则是另一副局势。看来战火并未蔓延过来,还能保持稳定繁荣。
按照地图,计算行程,再走得一个月,便能抵达江州州府了。穿过江州,便是宁州。
陈唐在宁州南服县。
“不知公子的官当得怎么样了,应该会很顺利吧。”
随着时间流逝,见惯了死亡,王甫心中的悲恸也渐渐消散。面对这乱世,人能如何?只能咬着牙继续活下去罢。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便重头开始。
夜半有雷,随即雨落,打得山神庙顶噼里啪啦作响。
王甫无心睡眠,眼睛睁得大大。
突然间,他心中一惊,又一骨碌坐起来。话说刚才一瞬间,他似乎见到边上的神像眨了眨眼睛!
神像不是泥塑,便是木雕,最多外面粉刷一层金身,那眼珠子怎么会动?
跟着燕还丹一路逃亡,见多了事端,再不像以前那般一无所知。王甫连忙跑到燕还丹那边,小声说:“燕大侠,刚才我看见神像朝着我眨眼了。”
燕还丹淡然回答:“知道了。”
王甫一愣,这算什么答案?不是该去看个究竟,若有不详,便拔剑斩杀的吗?
“你睡你的觉即可。”
燕还丹又说了句。
王甫差点又要哭出来了:这样子,叫他怎么睡?
燕还丹眼睛都不睁开,慢慢道:“此地,本就是人家的地方。咱们借宿于此,多有打搅,还不许人瞧你一眼?”
王甫听着,道理是没错,但思细级恐,不禁毛骨悚然起来,讪然道:“燕大侠说得极是。”
然后干咳一声,站在神像之前,恭敬行个礼,口中有模有样地祷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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