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元几乎忍不住要爆粗骂人,只是气喘吁吁,说话都有气无力了,内心惊骇不已:以前范轩常常语重心长地与他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勿要放纵泛滥,否则的话,那刀便会掉落下来,死得很惨。
对此,范元嗤之以鼻,听不进去。他自持年轻,又有钱财养身,正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哪里顾及那些?有花堪折,及时行乐,才是王道。
只是当下,他猛地发现,色字头上,当真有一把刀,眼看便要落下来了——
“救命!”
脑海里,忽地浮现出陈唐的身影,陈唐曾说他“死到临头不自知”。
现在范元明白了,赶紧喊救命,希望陈唐能来救他一救。
然而四下无人,哪怕喊破喉咙,也听不见个回响。
范元懊悔不已,拼命扭动挣扎,只是落在蝶姑眼里,却更觉欢愉。
突然之间,有沉重的脚步声起。走动间,铿然作声,应该是衣甲摆动时,所磕碰发出的。
范元好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扯开喉咙喊“救命”!
蝶姑赶紧伸手把他嘴巴堵住,惊慌地道:“公子勿叫,是我家丈夫回来了。若被他发现,公子死无葬身之地矣。”
范元听见,呆若木鸡,如同一下子掉进冰窟里头,里里外外,冰凉透顶。
这叫什么事?
他第一次进入画壁时,在街上见蝶姑貌美,便尾随而至,来到这百花园。忍不住爬墙窥视,被蝶姑发现了,却并不怪罪,反而眉来眼去,很快就勾搭起来。
蝶姑又说,她有个姐妹,名叫“娥娘”,独守空闺,寂寞得很。
范元闻言大喜,立刻让娥娘也来,三人世界,过得十分快活。
但这次进来,却接二连三地闹出幺蛾子,连丈夫捉奸的戏码都上演了。
范元心中暗暗叫苦。
好在的是,此刻蝶姑与娥娘两个赶紧穿起衣服离开,不敢继续荒唐了。
范元暗暗松口气,奋力爬起,躲在花丛间,偷偷往外瞄去:很快,他就看见一尊大汉走了过来,其浑身披戴金甲,面如锅底,十分凶猛的样子,手中还提着一柄八角流星锤。
“原来是一介武夫,怪不得蝶姑娥娘愿意与本公子欢好……”
这般想着,范元心中,有些小得意。
蝶姑与娥娘迎上去。
金甲壮汉喝道:“我刚才听到有男子喊救命,可是尔等不守妇道,勾三搭四?”
两女忙道:“无此事。”
金甲壮汉不信,提着流星锤来搜索花丛,范元大骇,胡乱披件衣服,手脚并用地由花丛间爬走。
有些花丛,长着荆棘,又多尖刺,刮刺得范元浑身生疼,多处皮开肉绽,流血出来。
他忍着痛,不敢做声,只想赶紧离开后花园,逃出去。
眼看便逃到院门处了,就听到金甲壮汉大喝:“果然有奸夫!哪里走,吃我一锤!”
范元知道自己暴露了,惊骇欲绝,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站起来,没命地往外跑去。
轰!
那柄流星锤自后飞至,贴着脑袋掠过,最后砸在一根柱子上,发出吓人的声响。
逃过一劫,范元吓得三魂不见了六魄,跌跌撞撞地冲出百花园,仓促间,脚步被衣袍绊住,就地滚了个葫芦,摔得鼻青脸肿,挣扎起来时,披在身上的衣袍都裂开了,很是不雅。
“子涵!”
冲过来的范轩见到此幕,又惊又怒,赶紧把他扶住,问道:“你怎么啦?”
抬头见到这位哥哥,范元一下子哭出来了:“子闳,我被捉奸了,那人要杀死我……”
范轩一听,脸沉如水。
他知道这位堂弟好色,还有个嗜好,喜欢勾搭红杏出墙的妇人,说偷着刺激。而这兰若画境,最讲究的一点便是“幻由心生”,所以范元出事,正是从他意念里触发出来的剧情。
兰若画境乃雁鸣寺的镇寺之宝,释家行事,一向宣扬“戒恶从善”的说法,贯通其中。比如陈唐进来时的出手,击杀恶徒,救下母女等,本身就是一种体现。
不过陈唐出手不留情,却又超出了设定的范围,不符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宗旨。
话说回来,对于范元的狼狈遭遇,范轩同情之余,倒也觉得痛快。这位不争气的堂弟,受了这番教训,应该会痛改前非,有所收敛了吧。
王子玉见到范元的狼藉样子,心里暗暗偷笑;而陈唐则毫不关注,脸色凝重地观察着百花园上空的乌云,以及漆黑怪鸟。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浓烈的阴气。
“呱!”
怪鸟发出沙哑的鸣叫,随即四散飞开。那股可怖的阴气,也开始渐渐消散。
范轩手提长剑,说道:“走,去找民哥,把人聚齐来。好好商量,该怎么处理。”
范元定一定神:“子闳,到底出了什么事?”
范轩冷眼相看:“哼,你只顾作乐,怎么死都不知道。”
回头去看,见郭向恒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心中一叹:郭向恒与范元进入这画境,定力太差,不得其益,反受其害了。从表现看来,与第一次进入的陈唐相比,就差了一大截去。
这次变故,不知因何而生,也不知造成了多少影响变化,只希望能尽快解决,离开画壁。
第一百五十一章:无头()
找到苏民哥的时候,其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腰佩宝剑,手执一根丈长皮鞭,在指挥着一队军伍操练。
校场上,军伍青壮,约有上百人,披坚执锐,练得有模有样。
陈唐打量一番,没发现异常,若有所思起来:先前去弘源寺、以及衙门,都没有阴气濡染的迹象。由此可知,画境本身,对于阴气的侵蚀,具备一定的抵御能力。特别是某些重要的地方,至少目前为止,那邪祟还无法染指。
想明白这一点,陈唐心里定了定,觉得画境虽然发生了变故,但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想来也是,兰若画境,毕竟是释家重宝,哪能一下子便被邪祟给玷污了去?
只是……
抬头看去,见那片乌云盘桓不散,那一群黑羽怪鸟却不见了影踪,不知飞到哪儿作祟去了。
它们,在寻找画境的破绽。
在这股阴气中,陈唐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味道,顿时与那宋司命联系起来,不由得脸沉如水:端是阴魂不散,太欺负人了!本想着考了天子试,等放榜后,便找上门去,营救大胡子,不想对方一直在暗处窥视,伺机而动,等自己进入画境,便开始动手脚……
那边范轩与苏民哥说了起来,说画境或有变故,会出现凶险。
苏民哥听着,一拍大腿:“这是好事!哈哈,本将军在校场演练已久,手下儿郎正愁没有仗打。现在正好,管你什么邪祟,尽管放马过来,杀个痛快。”
范轩很是无语,觉得这厮本心也被画境濡染,沉迷代入进去了,在虚妄角色里,难以自拔。
释家有云:大千世界,有三千之数。如果把兰若画境,当成是其中一界,亦无不可。
在一方小世界里活动沉浮,时间久了,很难超然其身,无法保持绝对清醒。
所谓红尘历练,本就是用来磨砺心境精神的。沉沦之后,再得觉悟,然后大彻大悟,得道成佛。
成佛不易,不过获得教训,迷途知返,也是好事。
好比那范元,一路走来,一路哆嗦,嘴里一直在喃喃道“再也不敢乱找女人了”,看他样子,应该是被捉奸吓破了胆,一蹶不振,心头阴影面积略大。一个不好,还真会吃斋念佛,清心寡欲了。
这,也算是一种“悟”吧。
范轩一皱眉,说道:“民哥,你倒乐观。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会被困于画境中,出不去了呢?”
苏民哥一愣,随即道:“不会吧……”
他到底还是保持着几分清醒:“子闳,你口口声声说有邪祟玷污了画境,但看我这里,可是好端端的,哪有阴气?”
说着,手执皮鞭,很霸气地往四周一指。
王子玉沉声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会不会是画境本身的一种演变?特意设置出来的考验?”
这个可能性很大,画境情景,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的,若一直过着平淡无奇、波澜不惊的日子,谈何历练磨砺?
郭向恒跳起来:“早说了,你们乱发什么神经,我与如玉聊得好好的,就把我抓了,把如玉吓得躲进书里去了,不知还肯不肯出来,你们赔我的如玉!”
苏民哥笑道:“向恒,你与那如玉情投意合,就得个‘谈’字?没有做些男女之事?”
郭向恒正色道:“我与如玉,发乎情,止乎礼,没有明媒正娶,岂能做那等苟且之事?”
范元听见这话,双眼鼓了起来,觉得郭向恒是在讽刺自己,当即面红耳赤地道:“我觉得这变故绝非考验那么简单,我刚才差点被那金甲人一锤砸死。”
至于几乎被蝶姑坐死的事,实在太糗,说不出口。
苏民哥冷然道:“你也说‘差点’,不就是没死吗?唯有真实,才能磨砺。否则的话,假模假样的,能考验个卵?”
范元不干了:“你什么意思?你就那么想我死?”
见起了争执,范轩当即喝道:“子涵住嘴,向恒不是那个意思。”然后转头去看陈唐:“陈兄,你说觉察到阴气,这阴气是真是假?”
陈唐道:“在百花园,你们不也看到了吗?”
范轩回答:“没有感受真切。”
以他的修为,的确不敢肯定。
陈唐沉吟片刻:“我也是感应模糊……画境之内,能否将阴气虚化演变出来?”
范轩摇摇头:“这个,前所未有。”
王子玉道:“说这多作甚?我们到街上去,看究竟变故如何,就能见分晓。”
范轩点头道:“子玉言之有理。”
于是一行人来到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但见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一切,毫无异样。
如此一来,诸人看往陈唐的眼神就有些不愉了。
最先发难的是郭向恒:“这不好好打的吗?子闳,看你结交的什么人?张口就胡说八道,他才第一次来,一无所知,放屁你们也信。简直乱弹琴,不知所谓。”
气呼呼的,甚至爆了粗口。
王子玉叹口气:“白白浪费时间,子闳,我知道你性子豪爽,交际广阔,但也不该什么人都拉进画境里来,糟蹋人情不说,还误了事情。”
苏民哥脸色露出失望之色:“没有变故,可惜了……”
倒是范元一双眼珠转动,心有余悸地道:“话不能这么说,可能变故初始,还没有蔓延开来,大家不要掉以轻心。”
从始到终,陈唐的神态都很平静。有些事情,自己心中有数就好,不是非要说服别人的。口舌之争,最是无用功。
范轩脸色变幻,在思考着主意。
便在此际,砰的一声巨响,是从天空传下来的,惊雷响,闪电掠过,雨点洒落下来。
陈唐一伸手,让雨水落在掌心处,见那雨水的颜色,竟是灰黑的,污秽得很,便道:“这雨水,有阴气。”
诸人闻言,脸色一变,赶紧用手接着,观察起来。
他们几人,除了范轩与苏民哥练武,成就内家之外,其他的人,都是花架子,哪里察觉得到阴气的存在?
不过雨水变黑,本身就显得不正常。
“人呢?人全不见了!”
范元突地大喊起来。
刚刚还极为热闹的大街,此刻变得空荡荡,行人走贩们,都跑光了。街边两侧的民居店铺,也是关门闭户。
“走,不要被这阴雨淋湿了身子。”
陈唐当机立断。
“去哪?”
几个人异口同声问。
先前找人的时候,陈唐记得路径:“那边便是弘源寺,去寺庙里避一避。”
一行人赶紧赶过去。
便在此际,得得得,有马蹄声响,一骑从街道的一头走来,那马彪悍,浑身炭黑,披挂着皮甲,从头到尾,包裹得密实,露出来的两只马眼内,有妖异的红光迸射,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匹正常的健马,倒像是传说中的阴马,马蹄霍霍,坚硬如槌。
再看马上骑士,全身金甲,手中把持一柄八角流星锤。
见到这副装扮,范元记忆犹新,顿时吓得一个哆嗦,心里叫苦:苦也,捉奸的追上来了……
再一抬头,见对方颈脖之上,却没了头颅,竟是个无头骑士!
“这,这个……”
范元顿时风中凌乱,不知如何是好了。
别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齐齐倒吸口冷气。
一个无头人,骑着一匹阴马,驰骋而来,怎么看怎么诡谲。即使再怎么反应迟钝,也暗觉不妙。
诸人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无头骑士是什么来路。
得得得!
黑马速度颇快,已冲了过来,呼的,无头骑士抡起流星锤,呼啸砸落。
“邪祟,休得张狂!”
苏民哥拔出佩剑,挺剑来挡。
砰的一下,他便被一股巨力给撞飞起身,宝剑脱手,人摔出丈余远,心头巨震。
“蠢货!”
陈唐心里,暗骂一声。
第一百五十二章:祛邪()
流星锤本为重兵器,加上纵马驰骋,劲道何其大?苏民哥居然敢拿着把剑去硬挡,简直不要太蠢。
陈唐很怀疑,这货学武都是学到狗身上去了。
归根到底,还是缺乏实战经验的问题。其出身富贵,何曾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凶险?
范轩面色一变,赶紧去扶人。
苏民哥疼得龇牙咧嘴,但无大碍,爬将起来,骂咧咧道:“子闳,这厮好生凶猛。”
得得得!
无头骑士冲过去后,又兜转回来,再度发起冲锋。
范元大骇,口中叫道:“走走,快走!”
转身便逃,生怕对方抡起锤子砸到他头上来。王子玉与郭向恒两个,同样没甚武艺在身,连忙躲在后面去。
范轩扶住苏民哥,大喊道:“陈兄,靠你了。”
他知道陈唐武功了得,颇为厉害。那晚对上宋司命,都能安然脱身,如今面对这无头骑士,应该无问题。
说话间,无头骑士已经冲到跟前来。
陈唐不假思索,他本来买的剑,已经在斩杀伥鬼的时候毁了,现在两手空空,当即腾空飞起一脚。
又快又准地踢在无头骑士身上。
啪!
这骑士坐不稳,一个倒栽冲,摔倒在地。
“好腿法!”
苏民哥击掌赞道。
“厉害,陈兄仗义!”
见到陈唐一脚便踢倒了无头骑士,范元等人顿时不慌了,拍掌叫道,对于陈唐的印象大为改观。
范轩目光闪动,兴趣浓烈。
文武双全者,即使富贵门第,也不多见。
哗啦啦!
金甲摩擦,发出杀伐之音,无头骑士又站起来。此时,雨水开始下大,浇落下来,落在它的身上,阴气滋润,它若无其事地奔跑而起,手中流星锤抡动,呼的,攻势凶猛。
陈唐眉头一皱,觉得这东西很是邪门,浑然不同于以往遭遇过的邪祟——它,很可能并非邪祟本身,而是遭受阴气玷污后,所产生扭曲的怪物。
换而言之,这尊金甲骑士,本来是画境中的角色存在,只是被濡染了,成为了邪祟的傀儡。
其身体强悍,近乎刀枪不入。
刚才陈唐那一脚,可谓势大力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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