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读书人花钱厉害的地方,人情往来,难以拒绝。
陈唐没有选择住客栈,先到菜市场买了许多食材,然后去到道观。
道观破落依旧,道人依旧。
陈唐晃了晃手中提拿的东西,笑道:“道长,今晚,我请你吃肉。”
他买了不少肉,鸡鸭牛羊,样样俱全,算起来,足有十来斤的样子,分量相当足。
道人双眸一亮,只回了一个字:“善。”
他为人邋遢,但好口舌之欲,而对于陈唐的手艺,那是相当满意的。
这年头,会做饭的读书人,可不多见,尤其做得色香味俱全的,简直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打着灯笼都难找。
对此道人深感疑惑,心想陈唐这厨艺,莫非是祖传的?
既然是“请”,便“请”到底,放下东西,立刻忙活起来。杀鱼砍肉,架火烧炭。
这种天气,最适合最方便的,还是打边炉。
足足弄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弄好了,两人便坐下来,开吃。
有肉,不可无酒。
但见道人往袖子里一掏,就摸出一坛老酒来,坛面上还贴着张陈旧的红纸,像极了女儿红。
他弹开泥封,一股醇厚浓郁的酒香味就散发出来。
“好酒!”
陈唐闻着,忍不住拍手赞道。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是个贪杯之人。不过酒这东西,喝着喝着,就会成为习惯,会上瘾的。
然而好酒难寻,至今为止,陈唐就在潘州参加鹿鸣宴时,喝过一回,味道着实不同。他也知道好酒价格不菲,因而一直以来,亦未刻意去寻觅,找来喝。
现在道人拿出来的,绝非好酒那么简单,很可能还蕴含着特殊的营养成分,喝了之后,大有裨益,或能壮大某方面的修为。
所以这酒,得多喝点才行。
喝酒之前,陈唐再度眼热地瞧了瞧道人的袖子,传说中的“袖里乾坤”,大概便是如此,应该属于一门非常了得的神通。
道人不多话,只吃肉喝酒;见状,陈唐也就不哆嗦了,埋头抢吃。
关在考场三天,天天啃大饼喝热汤。那汤固然是热的,却清淡得像白开水,难见些微油腥。
这倒不是朝廷吝啬,不肯给士子们吃肉,主要是油腥事物,吃进肚子里,容易出问题。肠胃得病,拉稀的话,就考不好试了。因此贡院的供食,却是为士子们着想。
奈何陈唐无肉不欢,禁了三天口腹,嘴巴淡出鸟来,现在大盘肉在此,当然风卷残云,要吃个痛快。
两人坐在炉火边,好像搞吃食竞赛似的,吃相颇为不雅。
最后,酒喝光,锅里头,也只剩下些汁水。
那一坛酒,陈唐喝了足足三碗。
可不是小碗,而是宽大的海碗,每一碗,分量十足。
此酒初入喉,绵绵然,淳淳然,并不辛辣,也感觉不上头。喝进肚子里,有热气萌生,散发开来,浑身暖洋洋的。
陈唐喝着,喝上了瘾。
然而此刻,那酒意翻腾上来,他便有些迷糊了。
嗡!
泥丸宫内,天人之气迸发,稍稍冲淡了醉意,他站起来,笑道:“道长,小子喝多了,且回房睡上一觉。”
说着,脚步有些踉跄地回到房间,关上房门,摸索到床边,从书箧内取出剑匣,摆上床头,然后人就到了上去。
当脑袋枕上剑匣,顷刻间,陈唐便呼呼大睡起来。
屋外,道人双眸熠熠发亮,喃喃道:“这书生,喝了我三大碗状元红,竟还能自己回房间睡觉?果然有点意思。”
他拿出来的这坛酒,有个名堂,唤作“状元红”,当真是陈年老酿,又用秘方炼制过的,非比寻常,可以说是一种独门药酒。口感极好,但后劲也十分凶猛,寻常人等,喝上一杯,不是成为一滩烂泥,便是会发酒疯,胡言乱语的了。
酒劲大,酒效也不俗,能养气,能壮魄,要是拿到市面上卖,绝对天价。
忽而,道人似乎意料到了什么,瞧着狼藉杂乱的盆锅碗筷,呸了一声:“想借酒遁,让本道洗碗?没门!”
拍拍手,置之不理,转身也进房间睡觉去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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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过方知酒浓。
这一觉,陈唐直睡到第二天黄昏时分,才悠然醒来。
他一个激灵,坐在床上。头倒一点不疼,神清气爽,觉得身子都轻盈了些。
当即跳起,在房间内挥洒几招拳脚,虎虎生风。
这是气息有所壮大的迹象。
不用说,肯定是那三碗好酒的功效,竟胜过一个月的打坐苦功。要是天天能喝上一碗,岂不要发达了?
不过这等酒水,想必道人也没有多少。反正一起吃饭那么久,就昨晚喝过一回。可能是庆贺他顺利考完试,这才舍得拿出来。
陈唐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然后,似有感应般,咿呀一响,对面也是房门打开,睡眼朦胧的道人搔着乱糟糟的头发,还特意打着阿欠:“呦,书生比我醒得早。”
陈唐做个礼,随即想起了什么,去到外面,果然见到昨晚晚饭后的一片狼藉,赶紧撸起袖子,收拾起来。
“孺子可教也!”
道人看见,心里美滋滋地赞道。他一整天等在房间内,反正陈唐不起床,他也绝不出门。现在,那一堆碗筷都让陈唐洗干净了,他就像打了场胜仗,感到欢乐开怀。
“书生,你考完了试,不去开心开心?”
道人搬来一张藤椅,躺上去,享受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温暖。
陈唐问:“京城之地,哪里好玩?”
等待放榜,有两个月的时间,天天窝在道观内,着实有些无聊。
道人张嘴回答:“当然是烟花巷好玩,就是有点贵,姑娘爱端架子,放不开来,这方面,可比金陵略逊一筹。”
闻言,陈唐不禁鼓起了眼睛,面露古怪之色。
烟花巷的确是京城一大胜地,极为出名,自古便有“北巷南滩”的说法。
巷是这烟花巷;滩,则是宁州的金陵滩。
有诗为证: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又有诗云: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这是形容金陵滩的。
听道人口吻,似乎南北通吃,皆曾潇洒过,果然不正经……
道人仿佛陷入回忆当中:“想当年,贫道也是考过科举的。”
听了这话,陈唐当真感到新鲜好奇,不过转念一想,没有谁一出生便能当上世外高人,谁不曾年轻过?只是没想到,这位邋遢道人,居然还是位读书人,当即问:“道长,你考上了没?”
“废话。”
道人嘴一撇:“我要是考上了,还会守着这破落道观?”
陈唐不好再问了,看样子,对方估计连秀才都没考上,不能揭人伤疤。
第二天,换了衣裳,陈唐开始逛起京城来。
入京一趟,可不容易,如果不能担任京官的话,下一次进京,不知要几年之后了。现在有机会,有时间,当然要好好看一看这座“天下第一雄城”。
书箧等物,尽皆背负到身上,他已跟道人打过招呼,晚上不回道观了,要在外面玩耍一段时日。
京城偌大,总不能早上出门,到了时辰又匆忙赶回道观住,那样的话,太费时间。不如走到哪,住到哪,如斯才尽兴。
城中多名胜古迹,又有湖水河流,论起景点来,没有百个,也得大几十。游山玩水,其实无需出城,在城中即可。
不过一些好地方,基本都被圈了起来,成为皇家林园,等闲人等,无法入内。
接连数天,陈唐从东门玩到西门,几乎尝尽本地名吃,走得很是痛快。
这一日,从客栈出来,吃过早饭,他决定去雁鸣塔。
此塔乃释家名胜之地,据说足有千年的历史,建成之际,有一群大雁飞来,落于塔顶上,鸣叫数声,因而得名。
围绕此塔,有座寺庙,便叫雁鸣寺,香火极为鼎盛。
陈唐与道门有些来往,主要集中在浮山观身上,对于与道门齐名的释家,也颇感兴趣。
在潘州,有金禅寺,香火旺盛。陈唐曾去看过,见诸多和尚,练武者有,但境界似乎马虎,并未见着得道高僧。
现在京城,他就想去这座赫赫有名的雁鸣寺走走,开开眼界,有机会的话,能见识到释家禅功,也是有好处的。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来到雁鸣寺的区域内。
真是一座大寺庙,占地数十亩,里面成街成市,热闹繁华。远远地,就看见一座十八层的八角高塔拔地而起,建立在一座山坡之上,四平八稳,气势不俗。
陈唐走过去,到了山坡下,迎面行来数人,躲避不及。
“陈兄,果真是你!”
范轩一脸惊喜状。
考完试后,其到客栈找人,却发现陈唐已离开,不见了行踪,好生郁闷。
不曾想,今日在雁鸣塔下撞到了。
众多士子,在等待开榜的期间内,基本不会呆在客栈内。十年寒窗,早闷坐得生厌,考完了试,自然得出外放松,寻寻乐子。烟花巷那边,自是要去一遭的,但也不可能天天喝花酒,花费太高,撑不住。所以到处游玩,便成为首选。
雁鸣塔乃京城胜地,基本都会来的。
“原来是范兄。”
陈唐拱手作礼。
范轩满脸笑容道:“我正要请陈兄去喝酒,今日巧遇,你可不能再推却了。”
陈唐笑道:“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一请再请,盛情拳拳,再不答应的话,未免不近人情。
况且,对方出身大族,见识不凡,结交一二,并非坏事,就等于拓展朋友圈了。
见他答应,范轩大喜:“甚好,那我们就一起走。先在寺内吃一顿斋饭,下午再过去烟花巷那边,好好喝一顿酒。”
陈唐问:“吃斋饭?”
范轩解释:“雁鸣寺的斋饭那是远近闻名的,等闲吃不上。恰好我认识寺内的了鸣大师,提前安排了下来。”
言下之意,颇有自矜,表示自己交际广阔。
随后,范轩又向陈唐介绍同行的另外几人,除了范元外,还有三张生面孔,一说之下,都是声名显赫的士子。有来自长州的王子玉,有来自江州的苏民哥,还有一个,是来自凉州的郭向恒。
数以百计的士子齐聚京城,参加天子试,本身就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交际圈子,结交应酬,乃是常态。
只是陈唐跳出圈子外,少了来往,显得孤立了。
几人打量着陈唐,第一印象就是年轻,听说他是今科潘州举子试的解元,这才有了些笑容。如今榜单未开,不知谁中谁落,谁都不敢轻视于人。虽然说文人相轻,但也不可能张嘴就说三道四。天生反派脸的,很难活得到天子试来。
这些人物,与范轩一样,皆出身当地大族,典型的富贵公子,几乎没吃过多少苦的,现在出行,身后跟着书童丫鬟之类,大包小包的跟随伺候着。
他们见到陈唐孑然一身,自个背负个大大的书箧,立刻就洞悉陈唐的家境身份,好不到哪里去。诸人心中,暗觉惊奇,不懂范轩为何如此热切。一个潘州解元,虽然说不错,但也算不得多好。即使中了进士,到头来也只是从末品官当起。若是没有人脉,便只能安排到地方做个堪堪入品的闲职,实在称不上有多大的前途。
人与人,是不同的,平民百姓,觉得天天能吃肉,就是富贵;但对于官宦人家而言,他们的立场高度,又是另一个视野了。
这些家族当中,哪个不是出过好几名进士的?像范轩,他家里的官员一连串,从爷爷到大叔伯,从姐夫到小姨夫,都是官。最高的,已经是朝廷四品。至于王子玉他们的家族,也不遑多让,所以这些人,才能走在一起,绝非仅仅是意味相投。
现在多了个陈唐,就显得有点古怪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壁画()
“陈兄,你这是要登雁鸣塔吗?”
范轩问道。
陈唐点点头:“确有此意。”
范轩干咳一声:“今天不巧,闭门修葺,却上不去。”
旁边范元瓮声瓮气地道:“其实也没甚好看,我来过几回了。”
陈唐叹道:“若不开放,那就没办法。”
范轩道:“就与我们一道走吧,先到后院看画,再吃斋饭。”
“看画?”
陈唐疑问。
范轩解释道:“陈兄有所不知,这雁鸣寺三绝,排在首位的,正是兰若画境,等闲不会给人看的。”
“兰若?”
听到此词,陈唐面露古怪之色。
“此乃梵文,泛指庙宇,不矜难道不懂?”
王子玉张口说道。
陈唐摸了摸鼻子,含糊道:“听过一下。”
在记忆里,“兰若”的确作此解释,只是经过演绎后,倒成为了特指之地,叫人心惊胆战。
“走走,莫要了鸣大师久等,那就失了礼数。”
苏民哥不耐烦了。
他不反对范轩邀请陈唐加入,但前提在于,陈唐得是个识趣之人。这不懂那不懂的,谁愿意解释那么多?
大族与寒门的区别,真是判若鸿泥。名门望族内,谁家不是藏书百千,汗牛充栋的?出身其中,自幼便能饱读诗书,绝非那些贫寒士子所能比拟的。
贫寒士子,考上功名后,只是得了块敲门砖而已;然而人家朱门子弟,直接含着金钥匙出世。
这便是差别。
众人当中,只有范轩知道陈唐不凡,但也是隐隐约约,知之不详。其想了解多些,看陈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直接问,肯定问不出来,只好旁敲侧击,察言观色。
因此,王子玉等人的态度,可以拿来当做试金石,看看陈唐作何反应。
一行人便朝着东南方向走去,范轩为首,王子玉等人并肩而行,谈笑风生。
陈唐显得默然,当个听众。他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观摩寺内的景致。
走了一阵,穿过两座别院,沿着迂回的长廊走,树木渐多,越发清幽。正应了那句古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沿途有和尚,见了他们一行,合十问礼。范轩表明身份,这才畅通无阻。
若果陈唐来的话,只怕进不得门口。
果然大有讲究。
又走了大概半刻钟,拐过一个角落,前面出现一座院子,院内摆一方石桌,有个老和尚坐在桌边上,年入古稀,寿眉长条,身披一件朱红袈裟,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
“见过了鸣大师!”
范轩连忙上前,恭声敬礼。
“见过大师……”
王子玉等人也不敢怠慢,显然,他们并非第一次来。
陈唐跟着施礼,暗暗打量这位老和尚。
了鸣大师展颜一笑:“你们来了……”
目光一扫,最后落在陈唐身上。
范轩连忙介绍:“这位乃是潘州举子,陈唐,陈不矜。”
了鸣大师点点头:“来者是客,见面有缘,无妨。”
“多谢大师。”
范轩连忙答谢。
范元一捅陈唐,低声道:“还不快道谢?没有我哥哥的面子,你怎地有这份仙缘?”
仙缘?
这一下,陈唐更感到稀奇了。
范元哼一声:“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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