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制度有利有弊,但存在已久,早已根深蒂固,很难改变。
为了解决冗员问题,近年来,朝廷做了不少针对性的工夫,比如在举子试方面,施行名额限制,把人数压住。毕竟一年一考,考出的举子人数多起来,也不好安置。
举子不同秀才,考得举人功名后,便有田产俸禄发放,基本属于国家供养的了。而到了进士阶层,领取的资源就更多了。又免除众多徭役,以及税赋,由此引发的弊端,数不胜数。
当时间久了,土地兼并,豪族林立,一层层的剥削之下,最底层的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于是,上层建筑便出现多头现象,在野心与利益的驱动下,坐不住了,谈不拢了,很容易就产生矛盾与争斗,使得国土分裂,大乱起来。
正如史书常谈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纵观历史,似乎每一个皇朝,都是这样崩塌下来的。
是从上而下的崩塌。
至于位于最下面的那些人,仿佛永远都是被欺凌,被镇压的份……
陈唐到这殷国,在这方面倒是做了不少研究工作,不过受限于资讯的蔽塞,资料的欠缺,只能从宏观上做些分析。
求生的方式有千百种,灭亡的形式却往往一致。
这个王朝,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一存在,无法预知下一阶段会发生什么大事件,更别提改变历史的车轮了。他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分析问题,然后做出有利的预判,从而活得更好。
好好地活着,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身边的人,周围的人,也能活得好些。
能做到这一步,恐怕便要穷究一生了。
面对满地枯黄,陈唐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突然大发感叹起来,或者,是读书多了,总会有些不切实际的执著理想。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只是这般想法,总是沉重的,不够愉快,也不一定讨人欢喜。
人心如水,太过于善变,兼且诡谲。
时光似箭,到了十月。
这时,陈唐要搬离道观,到贡院指定的客栈内住宿了。
如斯安排,是朝廷照顾,也是为了统一管理,免得举子们出了差错,以至于错过天子试。
算起来,只剩十来天时间,便正式开考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相遇()
在道观住了不短的一段时日,虽然道人不说,但陈唐心中明白,对方给予了不少照顾。
是以辞别之际,再三作揖,以表感谢。
道人依然一副蛮不正经的样子,甚至都没抬头来看,只专注盆中相斗的两只虫儿——这等季节,两虫养得依旧彪悍,果然不同一般。
只是等陈唐走出了院子后,道人霍然抬头,双目炯炯,嘴里喃喃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道门已式微,朝野渐衰败,终有一劫降临下来。这小子,却不知从那冒出来的,竟算不透他……难怪青丘家的姑娘,阴司的鬼物,皆是对他有兴趣……”
……
鸿福客栈,陈唐被安排至此。客栈上下,全部都是前来考试的士子。
天南地北,各种口音。
同为考得功名的读书人,本身就处于一个大圈子内,自然颇多话题。
不过大圈子中,又划分出了很多个小圈子,基本以地域为界线。
比如说,从江州来的,自成一圈;从青州来的,又成一圈……
从中举以来,陈唐颇有跳出圈子外的意思,除了一些表面上的应酬外,户外活动,也就那一次诗会了。
他本就不喜热闹,也不愿意太多交际。
虽然这样做,会导致孤立,失去许多资源往来,然而性格如此,很难改变。
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没了人情掺杂,便会落花流水春去也。
很现实的关系。
陈唐识人多矣,但基本都是点头之交。人缘算是不错,无交恶之辈,但知己也难寻得来。
很淡的感觉。
清淡而自在。
陈唐身上,藏着不少秘密,并不愿被人知晓,自然而然,就下意识地与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住进客栈,自然没了道观时的清静,各种寒暄,人情问候,无法避免。
饮食方面,也有不便。
朝廷安排客栈给士子住,吃喝却得自个付账的。钱倒没什么,主要是想找好吃的,并不容易,要离开客栈,到外面去弄。
另外,绝大部分的士子都带着书童侍女之类,跟随在身边侍候,陈唐孤家寡人一个,显得另类。
有些士子暗中猜测,觉得陈唐一定是家境不好,导致养不起下人伴当。
虽然说举人功名,基本具备了中产资格,吃喝无忧。但凡事无绝对,总有些特殊的情况出现。
即使如此,众士子也不敢轻视于他。
皆因陈唐看着,实在太年轻了,年轻且英俊,卖相十足。当了解到陈唐还是潘州举子试解元时,更是多了两分看重。
天下九州,论科举文章水平,以江南为首,北地次之,而中部,便是属于垫底的。所以每年举子试,被录取的名额数目,也是最少的,往往不超过两位数,而江南数州,最多的,可达三十余人。
比较之下,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朝廷定额,多有不公之处,近年朝野上,便有些出身中部的大臣提出异议,要求扶持中部,否则的话,满朝文武,皆南北之官,容易出问题。
然而积重难返,把持朝纲和权柄的大员们,基本都是两地出身,如何肯轻易再让出名额来?
北地有京城罩着,而江南自古富庶,名门望族不胜枚举,势力影响举足轻重。
唯有位于中部的两、三州贫瘠且无人,难以说得上话。
潘州的科举水平一向不被人看好,不过能考解元,又是如此年青,自然前途不差。
一个说不好,今科就中了,飞上枝头变凤凰。
读书人的圈子,关系三大铁,一是师生;一是同窗;还有一个,便是同年。
师生关系不用多说,基本都会被打上烙印的。不过考到了进士,往大方面讲,皆为“天子门生”,为皇帝服务;同窗即同学,拜在同一位老师门下,一起读书的。由于不同阶段,老师也会不同,所以同窗的涵义范围可不小;关系排在最后的“同年”,意思是同年同科考中,一旦说起来,同样有着不浅的情谊在。
同年考试,既是竞争对手,也可能是友朋,彼此之间,等闲不会随便交恶。
当然,也不会存在特意奉承巴结之类。
客栈人多,然而称不上热闹。哪怕数十人坐在一起吃饭,也是颇为安静。
食不言,乃是基本礼仪,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像江湖豪客们那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然后酒酣耳热地高谈阔论。
那样的话,画风可不对了。
茶余饭后,说的话题,或风花雪月;或论及今科主考官可能是谁谁谁等,然后讨论起这些可能人选的文章风格,气氛才变得热烈起来。
揣测考题,以及经义风格,是非常重要的一项备考功课。
主考官,往往便是出题者。
但不管是最终人选,还是题目,都属于绝对保密内容,不到考试当天,都不会揭晓出来。如有泄露,便是极为严重的事件,牵涉者,人头落地。
“陈兄,原来你住在这里。”
一日中午,陈唐在一楼用膳时,就见到那范轩走了过来,满脸笑容地打招呼。
而微胖的范元像跟屁虫般跟在其身后,瞧见陈唐,脸色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终是与这范氏兄弟又遇上了,看样子,对方是专门找过来的。
这并不奇怪,同为参考的举子,虽然不同时间抵达京城,但到了现在这个阶段,被安排住进客栈内,碰头的几率大增。
更何况,对方有心来寻人。
在剑匣吞噬掉宋司命一缕鬼魂后,在后面的路程上,陈唐还颇为担心对方死心不息,会继续前来找麻烦。但好在一路平静,再无事端。
他没事,范氏兄弟看起来也没遇着事。
至于别的举子,肯定有失落者,只是消息蔽塞,不为人知罢了。
这世界,人出远门,就置身于一种“生死未卜”的状态了。到不到目的地,家人不知道;这边同样也不确定你是否要来,又或者走到半路,又打道回府了……
反正就两头不到岸,生死两茫茫。
人无法定位,消息的传递又实在太慢太慢。
对于范轩的问候,陈唐礼节性地回了句。
范轩热情地道:“陈兄,如不嫌弃,今晚我做东,请你到燕子楼喝酒。”
燕子楼,乃京城名楼之一。
陈唐婉拒道:“考试之前,我不喝酒。”
范轩点点头,知道急不来:“也罢,那就等考过之后,我再来请陈兄。”
陈唐避重就轻地回答:“到时再说吧。”
范轩见他态度淡然,呵呵一笑,又说了两句,就告辞离去。
到了外面,范元愤愤道:“请他喝酒,还推三阻四,咱们范氏,可是秦州望族,不知多少人巴结不来。”
范轩道:“人自有不同,你莫要聒噪。”
范元有些不以为然地一撇嘴,若非来之前,范轩已再三叮嘱,在陈唐面前,他就得发作了。
第一百四十章:考试()
到了外面,范元颇有些忿然。
当晚之事,他晕倒得早,对于后面发生的状况并无所知,而范轩亦未解释什么——主要是关键的情况,范轩自己也不清楚。
其特意来找陈唐,便是有心结识,交际一番。
范轩知道范元自小养得性格放纵骄奢了,怕他误事,事先再三嘱咐,不许多嘴。
对于这位哥哥的话,范元不敢不听,但出来后,到底忍不住要牢骚几句。
范轩就随他,内心打着主意:刚才察言观色:陈唐的表现极为沉静,其身上显露的气息虽然内敛,捕捉不到端倪。但越是这般,越显得有些深不可测的意味。
此子,值得一交。
范氏为秦州望族,一直不甘居于一隅,要走出来,要蜚声天下,成为国之名门。范轩乃嫡子,注定的接班人,自小便被培植养望,懂得收拢人心,又能文能武,还曾拜在天禅寺门下。
阅人多矣,自得经验。
在小镇逃得一劫后,生怕后面有事,范轩吩咐车夫,一路急赶,进入京城的时间,可比陈唐要早到得多。
范氏在京中,有着不少人脉,都需要走动。而很多士子赴考,入京后的第一件事,基本都是投放名帖,拜访在京城当官的同乡。如果有亲人友朋的话,那是更好。
随后范轩又修书回去,让家族那边查一下,关于潘州陈氏的情况。而他在京城这边也不闲着,京城偌大,入京的士子,开始不得安排,自个寻地方住,要想找人,无异大海捞针。直到此际,全部住到客栈里来,找人就方便了。
总共就那么几间客栈,一间间找过来,最多就耗些时间。
在范元看来,自家兄弟两人辛辛苦苦来找陈唐,请他去喝酒。对方竟不同意,不给面子,难免不愉。
范轩懒得与他分说,一些事情,自己知道即可。
那么,唯有等考过试后,再来相邀了。陈唐是第一次参加天子试,金榜题名的机会并不大,等其落榜,受了挫折,心气自然没有那么高了,到时再抛出橄榄枝,便可手到擒来。
至于自己,范轩今科来考,自信十足。连仕途上的前程,家里也早安排妥当,功名到手,立刻就能出仕,当一名七品县令。
别小看这县令,乃是一等一的地方实权者,起点高得很。
……
十来天的时间,安然平淡,忽忽而过。
某些事情,陈唐不明确是不是被暗中压下去了;又或是对方忌惮,难以在京城内下手。
这天子脚下,特别是天子试即将举行的阶段,治安秩序,极为良好,贡院一带,早已是重兵守卫,兵甲森然。
同时有队队人马,负责在各间客栈周围巡守,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天子取生,乃国之盛事,容不得丝毫差错。
明天,便是提前进入贡院的大日子。
天子试的流程,与举子试大同小异,同样考三天。考试内容,第一天考经义;第二天考时策;第三天考的,却是五言八韵诗。
诗词为小道,所以这属于额外附加题。最重要的还是头两天的考试,中与不中,主要靠那两篇文章。
考试在即,陈唐回了一趟道观,把书箧等行李寄放于此。
在他看来,在京城中,这小小的破落道观,却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道人自无不可,临别时,咧嘴一笑,拍手吟道:“大褂袍内天地阔,破落履下水云宽;不言不语知何事?只把人心向人传。”
陈唐听到,再度回身,深深一揖。
第二天,天蒙蒙亮,一位位士子早早起床,走出客栈,仿佛涓流入海般,涌进四四方方的贡院。
入门检查,一如既往的仔细严苛,片纸不得入内。
对于久经考场的士子而言,早已司空见惯,很是淡然。
由于人多,贡院特地开了多扇门户,让士子排队,逐一入内。
整个过程,耗时颇久,所以得提前一天进场。
当轮到陈唐的时候,已经将近到中午时分了。
通过检查,拿了号牌,对号入座。那号房比起举子试,稍稍大上一圈,但仍属于一个狭窄的空间,没有多少活动的余地。
至于里面布置设施,一般无二,没什么好说的。
陈唐坐进去,闭目养神。
已入冬,气候颇冷,腹中易饥。好不容易等到开饭,啃着硬邦邦的大饼,就着热汤,浑身渐渐暖和起来了。
人孤身独坐,总容易神游太虚,胡思乱想。
在这时候,他不禁想起在潘州的苏菱,不知这丫头现在在做着什么……
又想起困在及第学府的大胡子,其十多年来,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思绪漂浮间,一张清雅娇俏的脸庞闪了出来,仿佛回到潘州的道观内,那几天过得极为闲逸的读书日子,有风铃声响,悦耳动听……
一夜终无事。
第二天,到了时辰,有执事手提考篮出来,那考题,便安静地放置在篮子内:
《行赏忠厚之至论》。
第一天的考题,很快被公布出来了。
一间间号房内,士子们见了题目,立刻开始苦苦思索起来。
一天时间,做一篇文章,在时间上,倒不算很紧。相比而言,倒比举子试要宽松些。只是对于文章的水平要求,更需要琢磨和讲究。
考到了这个阶段的士子,个个都身经百战,才学丰富。到了此际,很多时候,比的并非是考题内容本身,而是你要比别人做得更好,更优秀,这样,才能脱颖而出。
推陈出新也好,标新立异也罢,归根到底,写出来的东西能得到主考官的喜欢,能得到评卷者们的认可,才是最关键的。
否则的话,任凭写得花团锦簇,到头来,依然为一张废纸,不值几钱。
对于这一点,陈唐认识颇深,所谓怀才不遇,只是年少无知。若非他没有看过胡不悔送来的那一箱子经义文章,他自问考这天子试,并无多少把握。即使饱读诗书后,当面对这命题时,面对数以百计的竞争对手时,依然不敢说自己必中……
但是,这又是一场不容有失的考试。
片刻之后,陈唐提笔,在一张纸上,端端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