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陈唐父亲不知出了什么事,身负重伤,有个满脸大胡子的道士送他回来。在床上躺了两天,便驾鹤西去。
当年陈唐不过七、八岁的样子,随着年岁渐长,关于孩童时代的东西就显得迷糊了。他只喜欢读书,看不懂这画,便折叠起来,夹在书中。
直到今天,再被翻了出来。
现在的陈唐,已然不同。他对于武功一途,可是感兴趣得很,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想强身健体,想有一技之长,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练武。
特别是中午在赵府,看赵三爷一巴掌拍烂一张实木木桌后,陈唐练武之心,更加热切。
然而练武不易,得有大笔银子支持,还得有人教,练各种套路招式,循序渐进。关键在于,陈唐今年二十了,这个年纪,已然错过打熬身体的最佳年龄段。
不过现在翻出这幅《善养经》来,让陈唐喜出望外,仿佛看到了练功的希望。
他赶紧拿着画坐上床去,仔细端详。
画上的道士形象,描绘得极为细致,线条勾勒,用笔别有一番韵味。撇开其他,光是这份画工,便有独到之处,能卖上银子。
但是,怎么练?
上面可没有写动作步骤这些,记得一般的武功秘笈,可都是一幅幅,一个个动作,很详细地标注明白,人看了,即可照葫芦画瓢,一招招练起来。
“嗯,此画本身,可能就是秘笈,所以该用观想法。”
陈唐想到这点,也不犹豫,凝神贯注,把整幅画从头到尾看下来,半点不漏,渐渐地,他脑海里,便有了一个大概的形象轮廓。
感觉记得清晰了,他便模仿画上的道士,摆出一模一样的打坐姿态来。
“不对,我手和脚的位置,还有些出入,没有摆对。”
他再度认真观摩画像,找出不符合的地方。
如是三番几次,始终有不协调的感觉,进不到状态去。
折腾下来,陈唐满头大汗。好在身子骨不同以前,否则的话,早累趴倒了。
他心里又想:既然画像是和枕头一起带回来的,两者之间,是否存在联系?
于是又把画像和枕头贴到了一起,翻来覆去地弄,但没有丝毫异状发生。
始终徒劳无功,最后陈唐有些泄气了,觉得自己太急于求成。即使画像不凡,但也不可能一学就会,肯定有难度。
“不矜哥,可以吃饭了!”
外面苏菱叫唤道。
陈唐便将画像压在枕头下,走了出去。
不知不觉,已经到傍晚时分,寻常人家,都得早吃饭,要是天黑了,没有油灯的话,可就麻烦。
今天晚餐极为丰盛,整整一瓦煲的鸡肉和汤,揭开盖来,顿时有浓郁的鸡汤味飘出,满屋皆香。
“好!”
陈唐食指大动,当即开吃。即使他在胡家庄当塾师的时候,鸡肉也没吃过两回,一般吃的,都是猪肉。
这一顿,苏菱放足了米。两人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最后不管米饭,还是鸡肉,都被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汤底,都让苏菱给喝光了。
“阿菱,吃饱了吧。”
陈唐笑问。
苏菱抹了抹嘴,重重一点头:“我从没有这么饱过。”
陈唐哈哈一笑:“从今天吃,我们每天都要吃饱饭。”
说着,拿出钱袋,数出五枚中钱:“这些,是这几天的伙食费,你拿去买菜买肉,别不舍得花。花完了,我还有。”
望见五枚中钱,苏菱又是吃惊又是欣喜,双眸忽然涌出来水雾,有眼泪掉了下来。
陈唐看到,叹了口气:“一些粗重活,你就不要去做了,万一受伤,还得花钱看大夫不是?”
知道这小女孩性格执拗,干脆在钱方面做文章,更能让苏菱听从。
果不其然,苏菱答道:“好的。”
又说了些话,苏菱收拾碗筷,陈唐则去弄水洗漱了身子。忙完,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虽然天气闷热,但这时候村中也少人出来纳凉,基本都关门闭户,早早上床睡觉了。
陈唐回到床上,房内一片黑暗,他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就是这几天睡觉,竟从没有蚊虫滋扰叮咬。按道理说,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季节,肯定有许多蚊虫滋生,飞来飞去的。
“阿菱,你在外面睡,有没有蚊子咬你?”
陈唐忍不住问道。
苏菱脆生生地回答:“好像没有……我睡得很安稳,以前在旧家就不行,每天晚上,都会被咬很多包,又痒又疼。”
她的旧家,就是一座茅棚,没人住后,早崩塌掉了。
陈唐搔搔头,嘴里说道:“奇怪……”
吃晚饭的时候,已然黄昏,蚊虫都该出来活动了,但似乎也没被叮咬过。
说起来,就像整座房屋,都不存在蚊虫一般。
思索无果,陈唐不再想这件事,盘膝坐在床上,静心下来,继续进行《善养经》的观想修炼。
虽然房内光线昏暗,难以视物,但画像已牢牢记在脑中,冥思即可。
第十一章: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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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天气很好,苏菱的心情比天气还好。
她手里提着半斤新鲜的半肥肉,是她一清早到附近市集上买的,要拿回来熬肉粥当早餐——不矜哥吃腻了野菜粥,想吃肉粥。
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女孩心情雀跃,嘴里还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
忽然,苏菱停住脚步,前面路上,一个黑壮的汉子拦在那里。
陈虎,村中有名的泼皮闲汉,靠着一身蛮力,以及凶狠的性子,在陈家庄上是一霸,没少做欺男霸女的事。去年的一个夜里,他喝醉了酒,闯进王寡妇的家里,直接用了强,事后导致王寡妇投井自尽。
但这么大的事,却没人报官,最后由陈族长出面,赔了一百钱,草草了事。
陈族长,是陈虎的本家。
陈虎双手抱胸,一脸玩味地看着苏菱,咧嘴一笑:“苏菱,这么早就买肉回来了?”
苏菱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周围附近,看不到一个人。这条路,本就是返回陈家庄的小路。
陈虎大步迈来:“把你的肉给我。”
这是要抢肉的。
陈家庄是个几十户的小村庄,世代耕耘为生,除了陈族长等少数几个大户外,别的人,日子大都过得清苦。
陈虎不事劳作,整天游手好闲,好赌好色,家里早败坏得差不多了。他盯上苏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今天终于逮住了机会。不但要抢肉,还要抢人。
“不给!”
苏菱转身想跑,不料被大步奔来的陈虎一把抓住颈脖。
陈虎面露狞笑:“想走,没那么容易!哈哈,今天,虎爷不但要吃肉,还要尝尝雏儿鲜!”
说着,要把苏菱拖拽到路边树林里去。
嗡!
一道紫黑色的气息蓦然从苏菱右手臂上冒出,身边一丈的范围内,顿时变得鬼气森森起来。
“这是什么?”
陈虎吓一跳,有寒气从尾椎骨直飙上脑门,转瞬之间,那紫黑气息便凝聚起来,化作人形,是一个长发披头的妇人形象,厉声叫道:“你,敢害我女儿,我要吃了你!”
“鬼呀!”
陈虎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转身就逃。
唰的!
一道黑气追上去,打进了陈虎的后脑勺,但他浑然不知,没命奔逃,转眼逃得不知去向。
他逃走后,紫黑气息凝聚的妇人深深地看了苏菱一眼,随之渐渐消散,最终消弭不见。
“咦,刚才是怎么啦?”
神色呆滞的苏菱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却似乎忘记了先前发生的事,连陈虎的出现都不记得了。她想了想,摇摇脑袋,喃喃道:“好奇怪……”
“嗯,还是快回去煮粥给不矜哥吃吧……”
想到陈唐,小女孩的脸上就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今天天气真好!
……
昨晚练了半宿打坐的陈唐,今天睡过头了,起床时,感到腰酸背痛,很不舒服。
“哎呀,看来这功,真不好练……”
陈唐嘴里嘀咕道。
他尝试了数十次,但没有一次成功,不知为何,总是不得其门而入。
伸了个懒腰,浑身骨头爆黄豆般作响,定一定神,走出房去,就闻到浓郁的香味。
“不矜哥,你起床了。肉粥很快就煮好,你先去洗漱。”
苏菱在外面烧火,笑着说道。
“好!”
陈唐还之一笑,练功不成的郁闷随之消散。
不得不说,这苏菱持家,真是一把手,挑剔不到半点毛病,为人勤快伶俐,又善解人意。对于这个“捡来”的“妹妹”,陈唐很满意。要不是她,家里肯定弄得一团糟。
滚烫的热粥,有油腥,加上些野菜,分外可口。
昨天买米买鸡的时候,陈唐特意买了盐巴等一些调料,这样做出来的肉和菜,味道顿时上了台阶,比起以前没油没盐的日子,简直没得说。
陈唐饥肠辘辘,胃口大开,不顾粥热,一连吃了三大碗,好在苏菱知道他近期吃得多,所以煮得也多。
“不矜哥,你今天还要进城开摊吗?”
苏菱问道。
陈唐回答:“今天晚了,不去了。”
他一向是个执拗的人,有《善养经》在手,却练不出个名堂,心里觉得不甘心。
“不去正好,这两天赚钱辛苦,要在家多休息下。”
苏菱很体贴地道。
陈唐呵呵一笑。
他不去开摊,除了想留在家继续钻研《善养经》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觉得摆摊写字,真没什么前途。这行业,经常不开市,即使有生意,也就赚个十文八文钱,实在寒酸。陈唐已经推测出能卖高价的窍门,有去摆摊的工夫,不如四处散散心,游山玩水一番,或者触景生情,诗兴大发,写出一幅“情景交融”的作品来,就能卖数百钱了。
两者比较,哪个更自在,哪个更有效率,不言而喻。
当然,想要达到“情景交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绝非旱涝保收,所以有机会的话,陈唐不介意另谋财路。
但目前而言,他有两三百钱在手,短时间内不必为生活焦虑,着重点还是放在《善养经》上,如果真能练出些名堂来,那就发了。
三天,陈唐给自己三天的期限来练。到时不成,就必须搁置起来,继续去做营生,以及温习功课,准备举子试了。
早饭吃饱,陈唐不打算在屋子闷着,便走出去,要到村子外面的河边走走,散散心。
到了村口,忽然见到前面围着一群人,一个个在议论纷纷,不知说着什么。
陈唐好奇走过去看,就见众人围着个人,那人,竟是村中有名的泼皮陈虎。
今天的陈虎有点怪,他坐在地上,浑身脱得只剩条裤衩,头是歪的,口水不停地流着,一双眼睛,间或一翻,白多黑少,时不时咧嘴一笑,傻呆呆地拍手“荷荷”叫着,不知在叫啥。
他变成了个傻子!
“陈虎怎么发傻了?是撞邪了吗?”
“一定是他做多了坏事,遭了报应。”
“可不是,老天开眼啦……”
诸人七嘴八舌,没有人对陈虎有任何的同情。他们甚至可惜陈虎只是变傻了,还担心他会好起来。最好变傻后的陈虎自己一头撞进河里,淹死算了。
人心皆有称,自分善恶。
陈唐冷然一笑,径直离开,前往河边。
第十二章:天人()
陈家庄背靠有山,前面又有一条河流。河不大,半丈余宽,最深的地方不过五尺,缓缓流着。
河岸两边,柳树垂荫,芳草萋萋,点缀些野花,有几分景致。
不过有空来欣赏景色的,大概只有陈唐这样的人了,别的人来这里,不是放牧,就是打鱼,要不就是干活累了,一身汗,便脱个精光,跳进水里洗澡。
陈唐背负双手,沿着河边慢慢走着。
不得不慢,因为草地上经常这黑一坨,那堆一摊,不是牛粪,就是狗屎。
这,就是农业社会呀!
陈唐叹息一声,走了一百多米后,没有散心的心情了。这心,越散越忧郁,还是回去练功好。
苏菱不在家,上山采摘野果去了。陈唐已经叫她多次,她就是不听。
回到房内,陈唐拿起那画像,继续观摩,看有没有漏了什么。最后,他的目光凝聚在“天人之气”四个字上。
对于“天人”的说法,陈唐耳熟能详,补全了,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天人合一”。
这里的“天”,代表着宇宙自然;“人”就不用多说。
当然,两者的具体涵义能够延伸开来,泛指很多事物。比如在儒家的经义里头,就把“天”解释为世间道德原则一类。
如今虽然身在不同时空,但陈唐觉得,某些东西是一致的。按照画像上的说法,说得是可以养出“天人之气”来。
“气”很容易理解,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另一时空,假货泛滥的社会,“气功”一说可是大行其道。
在此地,这个不太正常的世界,陈唐认定,必然存在“超自然”的事物和现象——他双手腕的邪祟,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那么症结,便在于如何“养”出这气。
想到这,陈唐突然明白为何叫《善养经》,而不是《天人经》了。敢情关窍重点,是个“养”字,而不是经义本身。
如此引申开来,岂不是说所谓的“天人之气”,并非特指,而是泛指?
陈唐觉得自己,有些当哲学家的潜质,作为一名语文教师,他的确是读过不少关于逻辑辩论的书籍。
不过这方面的论述内容,实在高深莫测,非常人所能涉及。接受能力差的,一读就头疼,完全看不进去;最怕就是钻牛角尖的,读着读着,把自己绕了进去,最后不是痴呆,就是傻帽了。
在前世,陈唐被很多同事嗤笑为“书呆子”,便是读多了书的缘故,导致老婆都找不到,非常失败。
闲话不提,重新绕回来,陈唐认识到《善养经》的关键,在于一个“养”字。
养,一般所指是动词,蕴涵的含义就更广泛了。吃饭喝水、走路运动、包括读书写字、与人交谈辩论等等,都可以说是一种“养”。
静修打坐,也是养……
对,这就回到了原点,要依照画像上的姿态,进行打坐,完全契合了状态,才可能“养”出“天人之气”。
一番思考之后,陈唐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关窍:之前数十次尝试失败,也许并非是姿势上的问题,而是他身心太过于着紧,想得太多,没有放松下来,导致无法做到“天人合一”,这才进入不了状态。
眼下的“天”,就是房间环境。
陈唐深呼吸了三下,然后抬头,观察着这间矮**仄的房间,墙壁斑驳,地板为土,一口旧箱子,箱子上摆着几本书——他没有书桌,箱子就等于是书桌。
房间处处,都显露出一种落魄寒酸的气息,而他本身,其实也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书生。两者之间,本就契合的。
是的,就是这般感觉……
陈唐心中一喜,端坐在床上,很自然地摆出画像的打坐姿态,慢慢闭上双眼。
开始之际,他脑海中还有些繁杂念头,有关于现实窘迫的焦虑、有关于未来日子的规划打算、还有关于这个不正常世界的好奇幻想……
但渐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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