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有公鸡啼叫,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沙沙沙!
微微声响,悦来客栈对面的一座房屋顶上,一个小脑袋贼头贼眼地冒了出来,赫然是一只大若拳头的老鼠。
这老鼠,皮毛油光可鉴,甚是肥硕富态,尾巴长长的,两丛鼠须,根根挺直,洁白如玉,显得不同寻常,特别是一双豆大的小眼睛,骨碌碌转,极为灵动。
牠人立而起,鼻子嗅了嗅,似乎嗅到了意外状况。
猛地身子一蹦,就跳跃到相距足有数丈的悦来客栈的屋顶那边。
这只肥老鼠身形十分灵活敏捷,很快就出现在陈唐昨晚住宿的房间内:
房间里头,空空如也!
“不好!”
老鼠见状,竟口吐人言:“惨了,昨晚一时贪睡,让人走了。该如何是好?不喜小姐,会踩死我的……不,可能是烧死……还可能是捏死……”
牠表现得非常慌张,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该怎么办?”
老鼠一双前爪,很拟人化地抓挠着,急得团团转:“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接下这趟差事……哦,不是我接的,是不喜小姐吩咐下来的。”
牠想了想,纵身一窜,扑出窗户,要到城门去逮人。
问题是,有四个城门,该守哪一个?
鼠妖犯起了疑难,蹲在街上,陷入犹豫当中。
“哇,好大只老鼠!”
“打死它,剥皮炖肉吃……”
有路人发现了鼠妖,顿时吆喝起来,有的手持扁担,有的拿着木棍,要来打老鼠。
鼠妖吓一跳,赶紧撒腿便跑,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让它给跑了。”
“可惜,瞧着有一斤多重呢……”
路人扼腕叹息不已。
……
城南,云记馄饨,乃是一家老字号,每天做馄饨,做面。汤是猪骨汤,数节大骨,从三更天便开始煎熬,熬煮两个时辰,浓汤翻滚,香味扑鼻。
每天来此吃馄饨面,喝汤的食客络绎不绝。
一大早,摊上便来了个面目陌生的客人,背负着行李,一张面瘫脸,有点生人勿近的意思。
虢若县地理扼要,乃是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一年到头来,总有不少行脚旅商,江湖人士来往,在城中打尖,吃饭。因此见着陌生人,也很正常。
看得出来,这个面瘫人胃口不小,已经吃三大碗馄饨面了。
“你们听说了没,城西的苏家那小子,已经从及第学府读书回来了。”
边上一桌食客,正在高谈阔论着某件稀罕事。
有人疑问:“那及第学府,真得那么厉害?可化腐朽为神奇?”
先前那人道:“可不是?苏家那小子,乃是有名的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的笨蛋,读了十几年书,一本《蒙学韵字经》都记不住的。可进读及第学府后,竟能把好几本经义倒背如流了,还能出口成章,写出诗词来。不少人都说,明年的童子试,他一定能考中秀才。”
同桌的人听着,无不露出羡慕之色。
秀才虽然只是士大夫的最底层,并无多少实则权益,但终归是功名,而且有此基础,便可考取更高级的举人,甚至进士等……
一人叹道:“要是让我能进及第学府,也能重操童子业了。”
其最初也读过两年书,只是碍于科举艰难,家境难以支撑,不得已放弃,另做谋生,引以为憾。
有同伴摇摇头:“那及第学府神秘莫测,哪里那么容易找得到?”
“话非如此,不是有好些人进去了吗?这都是机缘。据说学府乃仙人所设,专门垂青于性情坚毅,志向执拗者……”
“及第学府?仙人所设?”
那面瘫食客听着这些言语,目光闪动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问题()
陈唐吃着面,听着邻桌的讨论,暗暗疑心:他可不相信天下间有如此神奇的学府,进读之后,立刻便能考上秀才举人的。
事有反常必有妖。
所谓“仙人所设”,应该说妖人所设才对。
不过这学府神秘莫测,连在哪里都不知道,陈唐自无法去一探究竟。
“城西苏家吗?”
陈唐想着,那儿倒可以去瞧一瞧,看能否瞧出什么端倪来。
他选择步行入京,本就抱着一路历练的思想,倒不是说一定要去找事,而是遇着怪事了,总得看上一看,算是积攒经验。免得以后,碰到什么邪祟妖魔,便手忙脚乱。
他换做无忌面孔,摆脱暗中的跟踪盯梢,当对方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肯定会在城门处盯着。
面貌能换,但气息变不了,保不准对方精通嗅闻之术,会被认出来。
所以现在急着出城,反而容易出意外。不如暂留些时日,然后再寻找机会出去。
他不清楚对方是谁派来的。
胡不悔?
而或别的人?
蛙砚与那一箱子书是胡不悔送的,陈唐认得上面的字迹。
但总结归纳在路上的遭遇情形,他不认为胡不悔会用这种张扬又霸道的方式来关注自己,想起来,倒像是胡不喜的手笔作风,咄咄逼人,控制欲很强。
只是,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从詹阳春口中,陈唐得知了不少禁忌秘辛,知道胡氏一族大有来头,甚至可能超过了皇亲贵族。
但越是这样,陈唐就越发谨慎,不愿轻易陷入其中,陷入深了,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因此,他才花费心思,挣脱对方的盯梢。
管它善恶是非,先跳出圈子,冷静相看一番再说。
吃好面,结了账,陈唐信步朝着城西走去。
虢若县不大,数条街道,按其规模,也就比现代社会的一个镇区,大上一圈而已。
那苏书生进读了及第学府,一下子出名了,很容易打听得到。
约莫两刻钟后,陈唐出现在苏家所在的一条逼仄的巷道里。
看得出来,生活在这一带的人们家境条件一般,想来那苏书生,也是个穷酸。
陈唐以前见过很多这样的读书人,尤其是连童子试都没考过的,那等心酸艰困,内心的苦闷愤懑,实在无以言表。
对于这一群体来说,只要能考得上功名,他们会不顾一切,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因为考不中,便等于是死了。
功名荼毒,深可见骨。
“敬亭兄,走走,这一顿酒,务必赏脸。”
“就是就是,咱们同窗十年,难得今日有闲,当浮一大白!”
陈唐正想着怎么去观察那苏书生,就听到前面人声响起,三个书生打扮的人从一座房子内走了出来。
走在中间的,应该便是那位从及第学府学成归来的苏书生了。身量颇高,高瘦,年约三旬——当真是上了年纪的老童生了。
陈唐冷言一瞥,就看出些怪异,因为这苏书生面目呆滞,神情木木的,像个面瘫。
对于面瘫,他自是熟悉,因为他带着的无忌面孔,就是个面瘫相。
第一时间,陈唐以为对方也戴了画皮,暗中奇怪:画皮有那么多吗?
当下走过去,要仔细观察一番。
“你是谁?”
一位面皮微黑的书生抬头见到他,立刻出口问道。
陈唐回答:“路人。”
随即错身而过,继续往前走去。
那书生回头瞄一眼,低声道:“此人面目陌生,长相不善,莫非是个贼人?”
另一侧的同伴一努嘴道:“有甚贼人会来此处做买卖?走走,不要耽误了咱们喝酒。”
他们此来,便是叫苏书生出去,好好喝一场,看能否套问出及第学府的位置来。
而由始到终,苏书生都是脸沉如水,并未言语。
……
“不是画皮……”
陈唐确认过了,对方看着,更像是五官面貌得了什么怪病,变得僵硬起来,时时刻刻板着脸,显得严肃而木呆。
就像是那些当官者的面板,千篇一律,似乎一个模板印出来的。
陈唐不知道为何会突然作此联想——
难道说这苏书生进读过那神秘的及第学府,才学暴涨,功名触手可及,便预先学起当官的范儿来,所以练就这副刻板神态?
但举手投足间,颇为生硬,很是刻意的样子。
嗯,有点像是机械步。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发现。
陈唐背负着剑匣,若是苏书生有邪祟之气,剑匣便会发动;而天人之气也没有感受到妖魔气味。
似乎,苏书生身上,不存在着什么大问题。
经受学府改造,变了神态样子,这样的事倒也说得通。一些规矩森然,管理严苛的机构,真得会让人发生某种巨大变化,甚至变成另一个人。
改造也好,洗脑也罢,本质上,都是一个道理。
套用过来,这及第学府就是专门做这个的吗?
根据听闻,该学府隐匿在深山老林当中,如同传说中的仙家道场一般,没有机缘,就无法找得到。
但找到的人,绝不止苏书生一个,还有其他人,具体数目不详。
还有一个疑问是,这及第学府,只存在于这一带呢?还是别的地方也有……
另外,那些人学成归来,是否都变成这副样子了?
学府的组织者和教学者,所图何物?
一时间,陈唐根本想不明白其中关窍。整件事情迷雾重重,透着诡异。
如果有办法,让苏书生这个亲身经历者亲口说出他在学府学习的经过过程,事情的真相可能便水落石出了。
那两名邀请苏书生去喝酒的人,显然也抱有这个想法,想打探出及第学府的位置,他们也好去入门进读。想来是苏书生口风甚严,他们只得通过喝酒的办法,使其酒后吐真言了。
想到此处,陈唐脚步一转,兜了回来,远远尾随上对方三人。
穿街过巷,最后他们在一座装饰颇为媚俗的庭院前停步,然后走了进去。
“含春楼?”
陈唐见到,面露古怪之色。
此楼,应该是虢若县唯一一间欢乐场所了吧。那两书生,为了套话,倒舍得下本钱。
那么,要不要进去?
陈唐内心有些挣扎,主要是进去后,如何接近对方,也是个大问题。
“死人啦!”
正当陈唐左右为难之际,含春楼里突然爆发一声尖叫,叫得像杀猪一样。
第一百零六章:断头()
小小县城,出了命案,乃是捅破天的大事。
接到报案后,捕快衙役立刻出动,来到含春楼,封锁现场,又把有嫌疑的两名书生押送回衙门,升堂审讯。
有不少好事者跟着来到,在衙门外围观旁听,陈唐便在其中。
“大老爷,草民冤枉呀!”
两名书生吓得面如土色,到了堂上,一个劲磕头喊冤。他们都是没有考取功名的老童生,遇着此事,手足无措,惊慌不已。
堂上县令年约五旬,面黑有须,一拍惊堂木:“梁洪施斌,尔等为何杀人,戕害同窗苏敬亭?”
那梁洪胆气稍稍大些,忙道:“大老爷明察,敬亭之死,与我等无关啊。”
县令把眼一瞪,喝道“究竟怎么回事,快如实道来。”
梁洪定一定神,说道:“我们请敬亭去含春楼喝酒,点了酒菜,开始之际,还好好的。但喝多了几杯后,敬亭就有点不对劲了,脸色发黑……”
那县令眉头一皱:“如此说来,莫非含春楼的酒水被人下了毒?”
梁洪连忙摆手:“不是的……我以为是敬亭身子不适,便不敢再劝酒,与施斌搀扶他起身,回家去休息。施斌无意间,稍稍用力去碰到了敬亭的颈脖,他的头便骨碌碌地掉到了地上……”
噗通一响,却是旁边的施斌晕倒在地,双眼翻白,显然是心有余悸,又听梁洪说起,想到当其时的可怖状况,便活生生吓晕了。
那县令也是吃惊:“头掉下来了?”
旁听众人闻言,顿时觉得寒气直冒上来。虽然不曾亲眼目睹,但想象得出:
碰了碰颈脖,便头颅掉落……
这一情景,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难道有人砍断了他的头?”
县令很是惊诧,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颤声道:“且将二人收监,退堂退堂,择日再审。”
说着,竟心急火燎地一溜烟跑到后堂去了。
这一场审讯,就此告终。
“莫名断头?”
陈唐心中惊疑:这又是什么操作?
是杀人灭口吗?又或是这头安不稳,出了问题,就自动掉下来了……
可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难以想得明白:这个世界,果然非一般不正常!
此事症结,毫无疑问便在那神秘的及第学府身上。
那么,是邪祟,还是妖魔?
反正能做出此等事的,绝非善丈人翁,慈悲仙佛。
苏敬亭死了,线索便断了;看起来,那县令似乎知道些什么。可当下情况,陈唐很难找上门去打探,人家可是真正的官。至于要去寻找扑朔迷离的及第学府,没有具体方向位置,毫无头绪,那简直等于浪费时间了,划不来。
看来,此事只能到此为止。
……
日上中天,分外晴朗。
虢若县郊外,野地之上,一只灵活的大老鼠不知疲倦地奔跑着,跑东又跑西,跑南还跑北。
每到一处,就停下来,鼻子不断地嗅闻着。
“累死本鼠爷了,呜呜呜……”
两个时辰后,鼠妖躺倒一棵树底下,大口大口喘气。
折腾了一上午,一无发现,捕捉不到陈唐任何的气味。
“这书生,难道已经出了城,前往京城了?”
鼠妖想着,考虑是不是要沿途追上了,但转念一想,如果陈唐根本没走,还留在城中,岂不是又白跑了?
牠内心很矛盾,各种煎熬,牠知道自己肯定是暴露了,但按道理,对方只是个文弱书生,怎么可能发现得了自己?又怎能从自己眼皮底下摆脱逃走的?
难不成,他身怀高深武功?
可毫无感应,二小姐那边也没说……
“我办砸了差事,幸好二小姐不知道,该编个什么样的故事来应付她呢……”
鼠妖正想着,突然间仿佛置身冰窟,全身打个激灵,当即趴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属下拜见二小姐!”
“嘻嘻,小义义,你还挺机灵的嘛,一下子便知道我来了。”
一把娇腻的声音响起。
小义,正是鼠妖的名字。
鼠妖以头伏地,不敢抬起来张望,献媚地道:“小义向二小姐请安。”
胡不喜笑吟吟道:“小义,你似乎很闲呀,在这乘凉。”
鼠妖几乎要哭出来了:“我,我……”
张口难言,不知该如何回答。
“人丢了,你该当何罪?”
胡不喜语气顿时森然起来。
鼠妖深知这位小姐脾性,被抓了现行,任何辩驳,反会被惩罚更重,便叩首道:“小义无能,请二小姐责罚。”
“哼,便罚你断尾两寸吧。”
说着,一点火光忽然飞来,不偏不倚地落在鼠妖长长的尾巴端上,滋滋地烧起来。
鼠妖吃痛,不敢叫唤出声,内心却一松:这个惩罚,倒算是轻了……
一会之后,两寸尾巴被烧断,火光自动熄灭。
牠忍着痛,问:“二小姐,那小义接下来,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了,回去吧。”
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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