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心情,是没有标准的。
“赖文,是赖文!”
“今天赖文居然也来卖字了……”
队伍一阵骚动,就见一名衣着得体的秀才大步前来,直接上台阶,与守门的家丁说了几句,就被请了进去。
杨宏看着,不无羡慕地道:“上一次,赖文的一幅字被赵三爷看中,得了三百钱,此事传扬出去,身价大涨,听说有几家店铺都直接找他约字了。而且他来赵府卖字,不用再排队。”
陈唐心里不禁腹诽:“我昨天也卖了一幅,怎么没这待遇……”
估计是交易发生在翰墨街,口说无凭,赵三爷又没有交代,守门家丁自然不认。
随着近午,太阳猛烈起来。好在排队的地方有屋檐遮阴,不用暴晒,只是温度飙高,热了起来,一个个都是汗流侠背,颇不好受。
又等了一阵,有眼尖的叫道:“赵三爷回府了!”
第八章:好诗()
马蹄声响,一身劲装的赵三爷骑着匹高头大马回来了,到了门前,翻身下马,自有仆从小厮来服侍,把马牵下去。
陈唐见状,连忙跑出来。他排了半天队,肚子都饿了,想着之前那个赖文能有“特殊待遇”,自己卖过一幅《丑奴儿》,应该也不用排队。
“赵三爷,可还记得我么?”
赵三爷抬头一看,立刻认出来了:“是你呀,怎地,又有好字了?”
陈唐点点头,扬了扬手中卷起来的纸张。
“好,且进去说话。”
赵三爷带着他,走进了府内。这一次,守门的家丁自不敢阻挡,赶紧把陈唐的相貌认住,下一次来,直接请入门。
队伍中的杨宏看见,眼睛睁得大大,心里暗道:这位陈兄,难不成曾卖过字给赵三爷……
进入赵府,首先是一个大大的院子,应该是练武场,边上数排兵器架,摆满了刀枪剑戟,又有石垛子、石轱辘等练力气的家什,五花八门,一些物件甚至叫不出名字。
有十数壮汉正在场上练着,或单练,或对练,呼呼喝喝,颇为热闹。
陈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赵三爷笑道:“书生,你对练武有兴趣?”
陈唐答道:“身子弱,做什么事都不利索,想打熬下身体。”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深知身子骨的重要性,在原来时空,他可是经常打篮球、跑步来着。
赵三爷呵呵一笑:“打熬身体,可不简单。”
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往下说。
陈唐听出了言外之意,俗话有说“穷文富武”,想要练武,想必要很多钱才行。
所以,还得先赚钱。
赵三爷带着他走进一间偏厅内,里面已经坐着个人了,正是那先前进来的赖文。
“赖文见过赵三爷。”
他起身施礼,目光落在陈唐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甚至有些警惕戒备,仿佛陈唐是来抢生意的。
这样的目光,陈唐在摆摊的时候见过不少,也不在意,施施然在另一侧坐下,很快有丫鬟奉上香茶。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大口,满口生津。
好茶。
在外面排队,热得难受,喉咙像着了火,现在有茶水喝,自不客气,大口喝起来,很快杯底朝天,喝了个精光。
旁边的丫鬟见到,赶紧帮忙斟茶。此女年约十五六岁,样子算是端正,斟茶的时候,忍不住偷眼瞄了瞄陈唐,颇有暗送秋波之意。
厅中两位书生,赖文年纪明显大了,虽然衣着得体,无奈长得马虎,与面目俊朗的陈唐相比,顿时差了一截。
赖文在对面看着,莫名有气,忍不住暗含讽刺地道:“如牛饮水,有辱斯文。”
饮茶,是一种礼仪,是一种文化。哪里像陈唐这般,端起茶水往嘴里灌的?
陈唐又喝一大口,抹了抹嘴:“在外面等得久,口渴厉害,见笑了。”
赵三爷赞道:“书生真性情,我欣赏!”
这话噎得赖文无语,下一句话憋在喉咙里,愣是说不出来。人家赵三爷都说“欣赏”了,他要是还不识趣,那岂不是自讨没趣?
赵三爷问道:“书生,昨天我有事,走得匆忙,连你名讳都未请教。”
陈唐连忙做了自我介绍。
赵三爷道:“好,那以后就叫你陈秀才。”
顿一顿,开门见山:“别的话就不多说,把字拿出来吧。”
赖文忙道:“三爷,是我先来的。”
陈唐道:“对,他先到的,三爷请先看他的字。”
对此赵三爷毫无所谓,对着赖文做了个“请”的手势。
赖文把字拿出来——这是一幅经过精心装裱过的字,约莫有三尺长,笔墨勾勒,留白处还盖着鲜红的印章。
由于背面,陈唐无法看到写的什么,不过透过纸张,隐约见到盖在上面的印章,顿时让他有了触动。
印章,等于是一种身份的表示,是一种艺术签名,特别是书画一类,没有印章的话,别人都难以知道作品的作者是谁。可以说,没有印章的书画,都属于不完整不完全的。
以往陈唐摆摊,在街上帮人写字写信写对联,都是零碎活计,跟“作品”不沾边,自然没有印章的需要,是以卖给赵三爷那幅《丑奴儿》,以及现在拿来的这一幅字,上面都是没有印章。说句不好听,叫做“三无产品”。无论格调,还是档次,立刻落了下乘。
但是,赵三爷买字,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些……
一会儿工夫,那边赵三爷已经把赖文的字看完,摇摇头:“赖秀才,这幅字,不适合我。”
闻言,赖文顿时像斗败了的公鸡,垂下头来。前前后后,他差不多拿了十多幅字给赵三爷看,只卖出去一幅。其实他这样算不错了,在外面排队的那一大串人,一幅字都没被看上过。
赵三爷不理他,对陈唐道:“陈秀才,你的字呢?”
陈唐走来,把字递交过去,内心有些忐忑。
赖文忍不住瞥眼看来,见陈唐交来的字,是用劣质黄边纸写成的,用墨也不好的样子,纸张上连个印章签名都没:
这,也敢叫字?
分明就是信手涂鸦,来蒙人的。
赖文被打击的信心顿时恢复过来,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成功卖过字给赵三爷的,此事传扬出去后,顿时有了身价,有好几家书画店来约字……
至今为止,他已经有三幅字挂上了翰墨街的书画店里头——虽然是以一种寄卖的形式,要卖出去才有钱收入。但这个,已经朝着成功的方向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赵三爷看着陈唐的字,双眼发亮,不禁高声念诵出来,大手往茶桌上一拍:“好字,好诗!”
他用劲过大,咔擦一声,竟把茶桌给拍得四分五裂,崩塌下来,上面的茶壶杯子掉落在地,啪啦作响。
赖文被吓得一大跳,讪讪然让到一边去,神色有些呆滞:赵三爷如此态度,不用说,是看上陈唐这幅字了!
陈唐心中欣喜,当眼角扫到碎裂的茶桌上,看出这可是一等一的实木家私,密度硬度不小,却被赵三爷一掌拍烂:
高手,果然是高手!
第九章:标准()
赵三爷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唐,兴奋地道:“昨天一幅,今天又一幅,陈秀才果然满腹才学。”
旁边赖文听见,神情更加呆滞:一天一幅,叫人怎么活?
陈唐谦虚道:“三爷过誉了,运气而已。”
“这一幅,你要卖多少钱?”
赵三爷直接问道。
刚才在外面了解到了行情,陈唐立刻伸出三个手指。
“三百钱,好!”
赵三爷非常干脆:“你全要整钱,还是搭配些零的?”
“搭配些零的吧。”
陈唐要买东西,全是大钱,也不方便。
很快,那丫鬟便端着个盘子上来,上面放着个钱袋,陈唐拿起,打开一看,见到里面正是两枚黄橙橙的大钱,还有十枚小一号的中钱。
一幅字卖三百钱,可不是简单的事,那丫鬟看着陈唐的眼神更加倾慕,还特意眨了眨眼睛,一副勾搭状。
然而陈唐哪有这心思?眼观鼻,鼻观心,视而不见。知道赵三爷还要看外面排队的秀才的字,他当即告辞,离开了赵府。
又卖一幅字,得三百钱,陈唐腰杆子都直了起来。当真是袋里有钱,心中不慌。
更重要的是,他证实了一件事,就是赵三爷买字,是有一个标准的。
这个标准便是:情感!
根据以前所学过的文学理论,其中有一个核心概念:“有感而发,情景交融”。
意思就是说想要写出好作品,就不能闭门造车,不能躲在象牙塔里凭空想象,要实事求是,要倾注情感。这样,写出来的文章才不是空洞无物,无病呻吟……
第一次,那篇《悼父赋》被胡老爷看中,前身成功脱颖而出,当上胡家塾师。是因为文章里头情真意切,满含思父之情。以前身的水平,简直写出了代表作;
第二次,那篇《丑奴儿》,是陈唐在内心极度愁虑,彷徨无助的情况下写的,通篇一个“愁”字,如实反映了他当其时的困境。那愁意,抒发得毫无毛病;至于接着写的《青玉案》和《水调歌头》,完全就没有什么情感了,等于是一次默写,所以没被赵三爷看上。
再到今天,一首《静夜思》,是昨天晚上陈唐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时,看到月光映照到床前,触发了思乡之情,一书而就的。
他的故乡,名叫“地球”。
综合而论,三份文本,都有一个“情感”的共同点。
所以陈唐得出这么一个标准来。
他进一步推测,光有情感,但没有文采,只怕也不行。毕竟人皆有情感,若是没有文采方面的要求的话,赵三爷买字都要买得破产。
是以情感与文采,两个组合,缺一不可。
那么,是不是两者融合一起后,会产生什么东西,所以赵三爷才高价收购呢?
毕竟赵三爷买字,不看笔墨优劣,不管纸张用料,不问作者出身,有无名气,甚至连内容都不是重点……
这些做法,与另一时空大相径庭。
只能说不同时空,有不同规则,陈唐所要做的,就是摸索出这里的规则,然后活得更好。
无奈当下,他只能推论到这一步,别的东西看不见,也无法感受到异样。
陈唐倒想直接去问赵三爷,不过显而易见,人家是不可能说的。就连练武,打熬身子,都只说了个“不容易”,便到此打住。
情感与文采合二为一的文本,才能卖钱,这让陈唐有点郁闷。文采丰富的文本他多得是,张口可得,但要和己身情感契合起来的就不容易了。毕竟情感这东西,是波动的,是流动的,并没有一个固定形态。若是为了卖钱,而生搬硬套,勉强结合,就属于“为赋新词强说愁”,反而会适得其反,并无效果。
而且情感具备独特性,难以复制,也就是说当其时情感触动之下所写的东西,就原本有用,以后的抄写本失去了情感加持,就可能失去那种特殊的内涵和意义。
因此指望这条路发家致富,很难。
至于想单靠经典诗词便在殷国文坛上一鸣惊人,大放异彩,可能性是存在的,可同样很难。皆因在殷国,诗词歌赋等,都属于小道,并未被看得太重,文章经义,科举之路,才是主流。
思路整理到此,基本有了个大概。
虽然知道下一次进项不容易,但不能亏了自己。近日来,陈唐胃口变得很好,三五个包子已吃不饱肚子,想来二十的年纪,正值青春年少,还能长个子,自然吃喝得多。
他到街边面摊,整整吃了三大碗馄饨面,解决掉午饭问题,然后又去买了十斤米,想了想,直接买了只老母鸡,提着回家。
苏菱在家做针线活,看他拿着一袋米一只鸡,很是吃惊。要知道昨天陈唐才买了一袋米和两斤肉回来,他去哪弄的钱?
陈唐道:“阿菱,你会杀鸡不?”
苏菱点点头:“会。”
“正好,把鸡杀了,弄干净,剁碎,放锅里慢火炖上,晚饭咱们喝鸡汤。”
想到美味可口的鸡汤,陈唐觉得自己又有点饿了。
苏菱不多问,当即放下针线,撸起袖子,要去烧水杀鸡。
陈唐眼角一瞥,瞥见苏菱右手臂处有个印记,紫黑色,很是显眼,他心一动,问:“阿菱,你手臂上怎么有个伤疤?”
苏菱道:“是娘亲咬的。”
陈唐“啊”了声。
苏菱又道:“那天娘亲咬了我,便睡着了……不知怎地,到现在都没好,可能是娘亲咬重了吧。也好,看着这牙印,我就不会忘记娘。”
陈唐强笑道:“阿菱,不说你娘亲的事了,快去杀**。”
苏菱应了声,拿着刀和老母鸡走出去。
屋内,陈唐脸色渐渐阴沉起来。他看得清楚,不会认错,苏菱手臂上的牙印伤痕,和自己手腕的瘀伤一样,分明便是詹阳春道士所说的邪祟。
老师陈松有执念,放不下,所以在陈唐身上留了两道执怨,要他考上举人;但苏菱娘亲,为什么要咬自己女儿,她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想了想,冲着外面问:“阿菱,你娘亲走之前,对你说了什么?”
苏菱正在烧水,闻言回答:“娘亲放不下心,要我照顾好自己,好好过日子……”
听到这回答,陈唐暗暗松了口气:虎毒不食子,苏菱娘亲咬她,应该没有恶意,等苏菱过上好日子,执怨大概便会消除掉了。
第十章:秘笈()
苏菱在外面烧水杀鸡,陈唐坐在房中,开始翻阅各种书本,要好好温习一番功课。
在殷国,由于印刷术落后的缘故,书本价值不菲,很多书生买不起书,只能抄书,抄写在劣质的黄边纸上,一张张叠起来。
多年来,陈唐倒是积攒了几本书,主要都是经义文集,是科举主考的内容。
“咦,这是……”
在翻动一本《贤子注疏》之际,翻出了一页厚实的纸来。
这张纸是被折叠起来,夹在书中的,打开后,足有一张a四纸那么大,上面描绘着一幅画像。
陈唐首先注意到的是纸张的质地,很厚实,不似寻常,摸上去,软软的,仿佛是牛皮,又或者是羊皮之类。甚至他脑海里还掠过一个惊悚的猜测:
人皮!
然后陈唐观看上面描绘的画像,是一个道士形象,仙风道骨,盘膝坐着,姿态与一般的打坐近似,又略有不同,其双手掐成一个古怪的架势,竖在胸前。
画像右边写有字,字体方正,看着,给人一种非常稳的感觉。
“善养经!”
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外家练力,内家练劲,而真家练气。吾,善养吾之天人之气!
就这么多了。
陈唐琢磨着这话,心中有些嘀咕,按照字面意思理解,不是该唤作《天人经》吗?怎地叫《善养经》。不过名字这些,并非重点,关键在于内容。
越是琢磨,内心越发激动:敢情此画,乃是一份武功秘笈来着。
当即思索起来,要弄清楚它的来历。
过了一会,一份有些模糊的记忆浮现上来:这张画,还有床上的枕头,应该都是父亲那一次带回来的。
那时候陈唐父亲不知出了什么事,身负重伤,有个满脸大胡子的道士送他回来。在床上躺了两天,便驾鹤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