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潘州之地,修炼圈内人员,有些互相之间,会有结交往来,像赵三爷与詹阳春就属于关系不错的友朋。
陈唐曾在两人面前,有意无意提及胡氏,但他们都知之不深,赵三爷曾经到胡氏内庄造访,与胡老爷交谈过,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而胡家庄在潘州城郊处,立村百年,乃是一方大族。身世来历,都是明明白白的,做不得假。
所以陈唐才有些迷糊,眼下见胡老爷便站在广场中说话,当即打醒精神,非常仔细地打量起来。
横看竖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看,一番观察下来,陈唐没有任何发现。
放在地上的书箧内,里面装着的天人剑匣也无任何反应动静。不知是否相距有些远了,还是人家原本就只是个普通人,甚至都不属于练武之人。
看不出名堂,陈唐便不再纠结此事。
几位乡绅轮流说完话,文会正式开始,上午进行的,是关于诗词书画的项目,考核内容是:命题作画,画上得写有诗词题字。
如此一来,一幅作品上,所有要考核的内容都集于一身,画的水平、字的水平、诗词才学,全部显露其上,一目了然。
有个红巾汉子手举一面牌匾,沿着广场走一周,牌匾上白纸黑字,写着题目,一个字的题目:
耕!
这个题目,倒是相当贴近地气,不是那种空泛的风花雪月之类的玩意。
文会安排妥当,文房四宝都有提供,不用生员耗费。
在桌上铺开纸张,陈唐慢慢磨着墨,开始想要画什么。
在殷国的士子圈子里,书画其实属于独立的科目,有别于科举。寒门子弟,在金榜题名之前,只会专注于经义文章,对于诗词画画之类,少有涉及。
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读书都读不过来,哪有空闲的时间去画画,吟诗作对?
只有考出来后,有了身份地位,才会对书画科目进行浸淫修习,提高水平。
毕竟这些才能,也是士大夫圈子必备的手艺。能否成大家是一说,但起码得具备基本的鉴赏和挥写的能力。
至于书法,科举考试要求,工整美观,乃是基本功的体现,但凡读书人,都得掌握此道。
王甫叔侄,几乎没有学过作画,信手涂鸦倒没问题,但最后的确会画出个乌鸦,黑漆漆的一团,艺术水平几可忽略不计。
两叔侄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把桌上发放的笔墨等物原封不动地席卷起来,然后装到自个书箧去了。
既然画不出,何必浪费?
这些笔墨算不上精品,但平时用度,也得花费钱财去买,带回家去,可节省不少呢。
就等于是文会上的一种福利补贴了。
文会重头戏,在下午的经义考核。上午的书画才艺,虽然前三甲者都有一笔彩头,第一名一百钱,第二名第三名各五十钱。问题是,很多生员蛋都画不出一只,明知道无望角逐,自不肯糟蹋笔墨。
“哼哼,这些彩头,摆明就是给那宋云山送钱的。”
王甫心里说道。
那宋云山乃是宋家庄的生员,作画有天赋,自从他考中秀才后,近三年来,文会的书画才艺比试,都是他夺了魁首,至于第二第三名,来来回回,也是在另外三个人中轮流,落不到别的人手里去。
“咦,不矜在干嘛?”
王甫侧头去看,见陈唐居然把纸张铺开,提起笔来,醮墨开始描绘着。
见状,王甫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不明所以。
去年的时候,陈唐可是第一个席卷笔墨,装进书箧里的;今年却竟真得现场作起了画。
这是赚到了钱,所以瞧不上这些笔墨用度了吗?即使如此,也不该胡写乱画呀。
王甫想道。
他觉得自从陈唐去了胡家庄当塾师后,就变了。变得有钱了,行径言辞也变得颇不相同了……
脸上有了肉,身子变结实了。
从头到脚,都不再像是以前那个陈唐。
这让王甫颇有些不习惯,不过他也明白,陈唐这些变化,都是往好的方面、高的方面而去。而自己,却仍落在后面,跟不上步伐了。
欣慰的是,陈唐的性格依然朴实,并未因此而瞧不出穷朋友。
约莫半个时辰后,红巾汉子敲锣:“各位秀才公,时间到了。”
自有人进入棚子内,收取作品,然后放进一口方形挎篮内。收取完毕,就呈交到评审席那边去。
每年文会,乡里都会到潘州学院请人来做评委。今年本来是想请阎之海来的,不过阎之海在学院遇刺,出了事,乡里只得另请人,请到了两位夫子讲师来。
乡里文会,本身就属于宽松的活动形式,没有太多的讲究,与会的生员水平参差不齐,突出的,就那么几个,所以评审起来,颇为简单。
上午的书画才艺,一共只收到十一份作品,数量少得可怜。
两位夫子当即开始看起来,看到第一幅,这夫子便不禁暗暗摇头,扫一眼,就扔一边去了,很快看起第二幅,撸了撸胡子,说道:“这位宋云山确实有几分功底,不过也就如此,仅可入眼耳。”
他旁边的同僚此刻已经拿起第四幅画了,拿在手上,观看的速度明显一滞,细细体味起来,突然一拍桌子,赞道:“好画!”
第五十五章:魁首()
“明哲兄,你看此画!”
他把那画递过来。
那明哲兄接过,心里有些纳闷:自己身边这位同伴虽然称不上书画大家,但也是在画坛上有一定名气的人物,能让他拍案叫好,绝非易事。
拿起画,周明哲只看了一眼,便眼前一亮。
这是一幅工笔具象:烈日炎炎,下面阡陌田野之上,一老农手持锄头,正在躬身耕种。
姑且不谈意境意韵那些,光是笔触线条,人物形象,四下景致,便描绘得栩栩如生,很是生动。
这绝对是一幅水平之作,虽然达不到名画水准,但挂到翰墨街的书画店铺里售卖,是没有多少问题的。
周明哲再去看题字诗词,读完,不禁一拍案:“半山兄,这题诗才是精品。”
“哦……”
石半山侧身过来,刚才他顾着看画,没有看诗,现在读着,一字一句地念诵起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顿一顿,叹道:“好句呀,此子必出寒门。”
这首诗简单朴素,浅白易懂,却又琅琅上口,其中自有诗意,把农耕之苦的道理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
两名夫子对视一眼,立刻有了定论:上午的书画才艺比试,魁首非其莫属。
……
一众生员代表,不管交作品还是没交的,都在棚子里等待结果揭晓,不能离场,不过互相之间能够走动,说话。
王甫走过来,说道:“不矜,我看你画画了。”
陈唐笑道:“手痒无聊,就画了一幅。”
王甫点点头,不以为意,压低了声音:“不矜,你早上吃过饭没?”
陈唐回答:“吃了张饼。”
王甫顿时道:“你怎么能吃早饭呢?”
陈唐愕然。
王甫就道:“你应该留着肚子呀,一会结果揭晓,广场上便会开桌吃饭,每一桌,起码八大碗菜,有鱼有肉,牛羊鸡鸭皆备,何等丰盛。所以说,你应该跟去年一样,不但不吃早饭,连前一天的晚饭都不能吃。这样,等会才能吃得多。”
陈唐听得满脸呆滞,回想起来,去年的时候,前身还真是这么干的。
他便问:“清阳兄,如此说来,你岂不是饿了两顿?”
王甫一脸得意:“岂止两顿,昨天午时,我也没吃什么,就喝了碗粥水。”
陈唐一竖大拇指:“高,真高!”
除此之外,实在无话可说。
这时,那红巾汉子踏上广场,手中扬着一张红纸,一敲铜锣,高声道:“各位秀才公,上午的书画比试结果出来了,魁首者……”
故意顿一顿,再一敲铜锣:“是来自陈家村的陈唐,陈秀才。”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一片哗然,一道道目光朝着陈家村所在的棚区位置扫来。
很多人,甚至连陈唐是谁都不认识。
“第二名,是宋家村的宋云山……第三名……”
“下面,请三甲生员,出来领取彩头赏钱。”
立刻有名丫鬟端着木盘来到广场,木盘上放着三个红包,一大两小,里面装着彩头赏钱。
而负责发赏的,正是胡老爷。
“你,你得了魁首?”
棚区里,王甫两眼睁得大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唐。
陈唐道:“我在学院,跟人学了一阵子画。”
王甫差点失声叫出:“你去学院,不读经义,去学画?”
陈唐笑道“不算正规,等于是偷学吧。”
说着,迈步走出,来到广场上。
无数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质疑,以及疑惑。
短短一会儿工夫,“陈唐”这个名字便传扬开来,有人想起来了,说陈唐曾在胡家庄上担任塾师,会不会因为这个关系,所以他才夺了魁首。
站在广场上,陈唐那卖相不俗的仪表身材着实又拉了不少仇恨,一时间,多有非议哗然声。
“肃静!”
红巾汉子一敲铜锣:“三甲书画,装裱之后,会悬挂于场上展出,有无问题,大家一看便知。”
闻言,四下的质疑声响才平息下来。
“多谢胡老爷。”
接过大红包,陈唐笑道。
两人近距离相处,但他仍是瞧不出对方有甚问题。就是个保养得很好的富家员外,并无出奇之处。
胡老爷自是记得他,满脸笑容地道:“陈秀才,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刚才看过你的画,实在不错,没想到,你除了写文之外,书画也颇有造诣。”
陈唐道:“涂鸦之作,胡老爷过奖了。”
两人一说一答,旁边站着的宋云山全程黑脸,本以为今年的魁首非自己莫属,哪知道半路杀出个陈唐来。先前宋云山在棚区里受了不少同伴好友的吹捧,现在看来,面皮无光,很是尴尬。
领完彩头赏钱,有人员收拾场地,很快,就在广场上摆出一副副椅桌来。
这是要进行午宴了。
众多生员,等的便是这一刻,纷纷落座。
陈唐与王甫他们同桌,王甫还是眼睛鼓鼓地盯着陈唐看,似乎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这般执著的目光,直到丫鬟端上第一道菜后,才从陈唐脸上,转移到了菜上。
白斩鸡,整一只的,把盘子堆得满满的,鸡皮鸡肉上,油光可鉴。
根本不需要任何招呼,以及客气之言,一双双准备多时、如饥似渴的筷子已经非常灵活地伸了过来。
一道道菜上得很快,生员们吃得也很快。除了少数人外,几乎都是狼吞虎咽的吃相。
这年头,穷酸落魄的秀才实在太多了。
“清阳兄,慢点,别噎着了……”
陈唐看见王甫的吞咽速度,颇为担心。
但王甫哪里理他,也无法回话,因为嘴里塞了满满的肉,说不出话来。
这一顿风卷残云,连汤汁都被一扫而空。
除了乡绅们那边,秀才公的饭桌上,桌桌差不多的境况,自也不怕谁笑话。
午宴过后,一众生员各回棚区位置,出恭的出恭,方便的方便,做完些琐碎事,还能抓紧时间憩息一会,因为半个时辰后,文会的重头戏,经义比试就要举行了。
相比书画才艺,经义文章是在座生员的基本功,不可能再交白卷。理论上,谁都有机会获奖的,毕竟临场发挥,存在诸多变数,没有十拿九稳的事。
如果说上午的书画才艺,能杀出陈唐这匹黑马来,那下午的经义考试,自己就不能成为黑马,一鸣惊人吗?
所以就连王甫,都摩拳擦掌起来。
第五十六章:留步()
“知其者,行之乎。”
望见牌匾上亮出来的题目,一个个生员不禁鼓起了眼睛:这是拼题!
这两句话,一句出自《荀子》,一句出自《晏子三论》。
往年乡里文会出的题目,基本都是中规中矩,没有太高的难度。今年倒好,直接杀出个拼题来。
不用说,题目肯定是当评委的两位夫子出的,一人出一句,带着浓烈的学院风格。在学院读书上课的时候,讲师们最喜欢出这样的题目,让生员做题。
问题在于,十六乡的生员们,能去学院当增生的,不足三分之一。又或者去上过课,但只上得几堂课,而或十多堂课,并不连贯系统,知识面存在许多漏洞。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有信心做好拼题的生员,基本都有信心去考举子试了。
王甫提着笔,眼勾勾地望着桌上铺开的白纸,盯了好一会,终于泄气。把笔墨放好,卷起纸张——新发放的纸墨数量比上午要多,又是一笔福利补贴入账。
他旁边的王兴挠耳抓腮,眉头紧锁,一副不甘心放弃的样子。
其家境要比王甫殷实许多,因此还想搏一搏,在纸上写上些什么交上去,也许瞎猫碰到死老鼠,被夫子看中了……
王甫摇摇头,心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天真。
他又转头去看另一边的陈唐,见其正在奋笔疾书,刷刷刷地写个不停。
王甫心里,已经接受了陈唐蜕变,早非吴下阿蒙的事实。既然自己没机会,当然希望这个机会落在相熟的人身上。
如斯想着,干坐无聊,干脆趴到桌子上,睡起觉来。
放眼四周,睡觉的秀才绝不止王甫一个。有的,甚至发出了鼻鼾声。
下午的经义考核,时间要长不少,足足一个半时辰。
当太阳开始西斜,那红巾汉子才来到广场上,敲响铜锣,示意时间到,进行收卷。
评审也是即时开始的,共有三十多份文章,数量不算少,不过大都水平堪忧,不少文章甚至只起了个头,后面没了。因此扫一眼下来,便扔到一边去。
一会儿工夫,两位夫子便淘汰了十余份文章。
约摸一刻钟后,能够获奖的十份文章便被选出,接下来是进行名次排定,也没有什么疑难争议。
结果很快公布出来,魁首者:陈唐,得赏钱一千。
又过一阵,装裱好的画,以及获奖经义文章等,全部展示出来,供所有生员品鉴。
众多生员顿时一窝蜂地上来围观,他们本怀着一肚子的质疑,要好生挑刺一番,但看过之后,一个个悄然无声,说不出话来。
俗话有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陈唐的画作以及文章,真是一枝独秀,让人找不出毛病。
看完之后,不少生员已经围拢到陈唐身边,以其为首,隐隐围成一个圈子了。
文人相轻不假,场中确实也有不服气者,但彼此之间,从没有什么仇恨过节,自是不会时不时就蹦跶出些拉仇恨的路人甲乙丙丁,好让陈唐打脸。
乡里文会到此结束,不过后面还有一顿丰盛的晚宴招待,给予诸多没有得赏的秀才们以慰藉,放开了肚皮吃。
依照惯例,经义比试前三甲者,有资格坐到乡绅那边桌上,与各位老爷们把酒言欢,而获赏的作品则由当年的举办东家收藏,算是一种形式上的补偿。毕竟地方、人工、饮食等,每届的举办村庄都得额外耗费不少。
吃过晚饭,趁着天未黑,各人纷纷告辞,打道回府。
“陈秀才,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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