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唐便道:“好的。”
不过以宁弈的性子,只怕不会听劝。那就是他的选择了,日后出了什么事,也是他来负责承担。
又与王六郎说了几句话后,陈唐撑起竹筏,返回木屋。
王甫与村老们之间的账目已经盘算清楚,写得明白,交给陈唐过目。
陈唐只看了看,就道:“今晚吃饭,你与宁弈一块过来,我有事和你们说。”
自从燕还丹离去,狩猎的收成便没有了,除非陈唐亲自上山,指望王甫他们不行。不过村中为了抵账,送了不少兽肉过来,够吃好几天的了。
晚饭做得丰盛,摆满一座。
这世界的规矩,讲究“食不语”,他们几个又都是读书人,对于规矩有着一种本能的恪守。所以真正的谈事,在于饭后,喝茶的时候。
茶叶很贵,甚于酒水,村中也只有陈唐才喝得起。
王甫与宁弈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样,坐得端正,等待陈唐开口。苏菱与阿花则坐在侧边。
喝了一口茶后,陈唐缓缓道:“这两天,我会出去。”
王甫问:“东西不是都买齐了吗?”
陈唐笑笑:“我的意思是,出去,不回来了。”
此言一出,满屋皆静,就听得一阵变粗的呼吸声。
陈唐又道:“你们谁愿意跟我一起走的,就走;不愿意的,就留在这儿。”
他已经打定主意,出去见涂山猗,听一听这位钦差大人的安排。既然要出山,身边自然得有人用。王甫与宁弈两个固然只是秀才出身,但胜在性格朴实,又是一同经过患难的,信得过。
接着道:“反正你们考虑清楚,外面的局势,大塘乡的环境,不用我多说。”
王甫试问:“不矜,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干?”
陈唐一笑:“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继续当官。”
“定了?”
“暂时没有,但有了些把握。”
闻言,王甫脸色几度变幻,忽而一咬牙,站起来,躬身作揖:“不矜,你去哪,我便跟着去那。”
他表了态,宁弈则目光闪烁,有些迟疑。
陈唐脸带微笑:“你们不用急着决定,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给我答复。好了,时候不早,都散了吧。”
王甫等人便退去。
入夜,洗漱完毕,陈唐与苏菱上了床铺,搂在一起。陈唐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下,苏菱微笑道:“不矜哥,我不管你做官还是做什么,只要不嫌弃我就好。”
得女如此,夫复何求,唯有翻身上马,大献殷勤罢。
第三百二十章:夜话()
回到木屋,点起一截蜡烛,赶快做完些生活琐碎事,王甫便吹灭了灯火,与阿花盖上被子睡觉。
“相公,你真得要跟随公子出去?外面兵荒马乱,贼寇横行,我很担心。”
关于时局的动荡,两人在跟随燕还丹从南服县一路来秦州时,所见所闻,颇为惊惶,留下了噩梦般的印象,难以消除。
王甫搂着这新纳的婆娘,伸手揉着一团丰腻,慢慢捻着,问道:“怎地,你不愿意出去?”
阿花叹口气:“我本是个丫鬟下人,幸得公子小姐成全,让我跟了你,脱了卖身契。此等恩情,做牛做马都要报答。只是公子的意思,让我们自己做决定……嗯,反正我听相公的。”
被窝内,感受着女人丰腴的温柔,王甫浑身渐渐有些燥热起来。他出身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即使在太平年间,也就勉强混个温饱。后来遭逢战乱,家破人亡,心丧若死。但时间便是一剂治疗创伤的良药,特别是与阿花好上之后,生活重新有了奔头。阿花长得不算漂亮,但年轻有活力,手脚伶俐,嘴巴还甜。
当下缓缓道:“阿花,你有没有想过,之前燕大侠走了,现在公子又要出去。我们留下来的话,靠什么生活?”
阿花轻声道:“日子肯定会过得清苦,但总不会饿死的。”
王甫道:“上山狩猎,我们不会;打鱼?也够呛。更没有田地进项,这般日子,何止清苦?”
阿花默然,知道男人说得半点没错。王甫本身是个读书人,身子骨单薄,做不来什么粗重活。至于靠她,一个妇道人家,再怎么勤劳,也难以撑得起整个家。
王甫又道:“另外,我们还会生孩子的。家里添了人口,只怕更难。”
听到“孩子”二字,阿花脸颊飞霞,身子在男人怀里扭了扭,显露出羞涩之意。但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不但要生小孩,可以的话,或许要生好几个。
王甫接着道:“所以说呢,到时候一大家子,根本养不活。也是我没本事,哎。”
阿花连忙捂住他的嘴:“相公,不是你没本事,碰到这乱世,谁也没办法。”
王甫叹道:“我有自知之明,读书不成,功名无望,又没其他的手艺。想过好日子,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跟随公子出去。说不定,还能谋个好差事。”
阿花问:“公子真得要出去当官了?”
“具体如何,我不知晓,但他既然这么说了,自有把握。说起来,真是恍若做梦。我与不矜相识多年,那时候,都是清寒的秀才。可谁能想到,他突然就像开了窍似的,青云直上,先中解元,再中探花,功名官身尽在手中。”
阿花附和道:“公子的确了不起,年纪轻轻,都做了县太爷。而且待人和气,没有什么架子。”
王甫道:“这般人物,非池中物。现在有机会,咱们不跟随,更待何时?你我在公子夫人面前,都是有着情分的。我相信,到了外面,只要咱们忠心勤勉,待遇肯定不会差。反之,留下来的话,注定只能过上清汤寡水的穷苦日子,还不一定受人待见。别忘了,我们都是外来者。前些时日,若非公子显露手段,怎么镇得住村人们的嘴脸?”
阿花“嗯”了声:“相公说得有道理,我听你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黑暗中,王甫双眸目光灼灼:“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天下大势,如火如荼。我等平民百姓根本没有逃避挣扎的余地。想要好好活着,便要随势而行。公子下了决心要出山,他一定是想清楚了的。”
阿花道:“我看那宁秀才,似有犹豫,相公如果把这番话与他说了,他肯定也会跟随。”
王甫呵呵笑道:“出去之后,必有凶险。所以公子让我们自个考虑清楚,做出选择。命是人家的,路怎么走,该由他自己选择。除非他亲自来问,否则的话,我才不会管。”
“相公所言极是。”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寝吧……”
王甫摸得已经有了几分火候,兴致勃勃,说完了正事,此刻按耐不住,当即剑及履及,做起好事来。
……
在另一间木屋,则是另一番景象。阴气缭绕,将整间房间都覆盖住了。
一截蜡烛点起,火光下,宁弈与女鬼小环对面而坐,神色有些肃然。
“小环,我今晚没有表态,就是想与你商量一二。”
宁弈开口说道。
小环瞥他一眼:“相公,我知道你是想出去的。”
宁弈道:“不矜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不止一次,没有他,我早死了。做人该有忠义,他需要人手帮忙,我怎能视若无睹?”
“既然如此,那你怎地不当场答应?”
“此事非同一般,我总得与你知会一声。”
小环又问:“出去之后,你有甚打算?”
“我既无功名,又无武功,唯有跟随不矜,他安排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清楚了,留在这儿,不过浪费光阴,看似平静,可稍不留神,一样会倾覆,无法安生。还不如出去闯荡一番,或许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我就不信,这天下乱世,会一直乱下去。”
相比王甫的保守,主要考虑生计日子的问题。宁弈则显得有追求,不甘庸碌。毕竟以他的年纪,确实还青壮,血仍未冷。
小环道:“你有此决心,是大好事。还记得我以前与你说的话吗?三年,最多三年,你我缘分便要断绝。否则的话,不但害了你,我也不会好过。”
闻言,宁弈脸有伤感之意:“我已经请求不矜,看他有无解决的办法。”
小环摇摇头:“没用的,阴阳有别,乃是铁律,无法改变。”
“小环!”
宁弈伸手过去,抓住小环的手。她的手冷冷的,像是一块冰。
小环柔声道:“有此缘分,妾身已经心满意足。”
两人搂在一起,尽在不言中。
一夜过去,第二天,收拾好行装的王甫来到陈唐面前;过不多久,宁弈也来了。
陈唐这边东西多些,收拾起来,花费了点时间,最后大件的东西都装在胭脂马背上。
临走前,与山伯等人打了招呼,一众村人皆来相送,颇有不舍。陈唐的表现有目共睹,他在村中坐镇,人心要安稳得多,现在突然要走了,众人顿时觉得有点失落。不过他们也知道,以陈唐的本事,不可能一直留在这儿的。前面燕还丹已经离去,陈唐等人的辞别,亦是意料中事。
长长竹筏,载着人和马匹,漂流而出。到了外面,直奔藁城而来。入城后,先到悦来客栈安顿,陈唐吩咐几句,只身前往涂山猗所在的府邸。
第三百二十一章: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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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桃花依旧笑春风,湖水湛湛。楼榭之内,涂山猗斜靠坐着,手捧一卷书在看。这个样子显得云淡风轻,分外儒雅,不知要迷死多少女子。
把书放下,这位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微笑道:“陈大人,你比我预想中的还要有魄力。”
陈唐淡然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决定了,又何必拖泥带水?”
“爽快。”
涂山猗拍手赞道:“适逢乱世,正需要陈大人这等人物来拨乱反正,披荆斩棘。”
陈唐嘴一撇,不置可否。对方的话说得漂亮好听,可真要做起来,不知要经历多少艰辛。不可能听到嘉许了,就立刻热血冲脑,抛头颅洒热血。
他与一般的读书人不同。
当下就问道:“我已经来了,涂山大人有何安排,不妨直言。”
涂山猗道:“你对这天下大势,有何看法?”
这是要当面考核了。
陈唐想了想:“实不相瞒,我自南服县出走,一路仓皇。只知天下已乱,但乱成什么样,具体如何,还是昨日听你所说的。况且,所谓大势,对于我现在而言,未免太大了些。你觉得,我能掌控得了?即使侃侃而谈,也不过纸上谈兵,没有多少意义。”
涂山猗目中有异光掠过,明白陈唐心中肯定有话,不过这些言语颇为敏感,不好诉诸于口。妄论国事,本身就是祸出口出的行径。换句话说,陈唐戒心很重:“罢了,我也不说那些虚的。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朝廷想要把你派回潘州。”
“朝廷?”
陈唐疑问,昨天对方才说是偶然发现自己的行藏,怎么会那么快就禀告朝廷了?
涂山猗微微一笑:“你不必猜疑,事实上在过年之前,自从杨临鹤上书弹劾于你,关于你的争论在朝野上便开始了。”
陈唐眉头一挑:“我不过是个七品县令,小人物而已。”
涂山猗耐人寻味地道:“有时候小人物,却正适合做文章。你是聪明人,应该想得到。”
对于此话,陈唐倒是赞同的。在原来的时空,一场世界大战便是从某个不算重要的人物遇刺开始。
涂山猗又道:“我这番受圣命,以钦差身份出京,在天下行走,有便宜行事之权。既然碰到你了,做出任命,不足为奇。呵呵,以前不少大臣还以为,你已经身陷宁州,就算不死,也沦为阶下囚,不见天日了呢。但我就知道,陈大人一定会安然无事的。”
代天子出巡,行走天下,便宜行事。这个,可是极大的权柄了,不难想象,这涂山猗的背后依靠着何等庞大的势力,再加上时局的问题,很多不合常规的事情就都出现了。
陈唐道:“涂山大人似乎对我很有信心。”
“那是当然,我那无悔表妹,对你可是青睐有加,赞不绝口。”
闻言,陈唐心头掠过一道倩影,感觉有点异样。其实他与胡不悔之间,并没有什么近距离的接触,更多的还是存在于前身的记忆里,但也是模糊了的。前身性子木讷而显得懦弱,每次上课,都不怎么敢抬头见人。而换人之后,陈唐倒是与那身材容颜极为妖娆的胡不喜有过几番交道。
但是,道观读书后,赠送蛙砚、书籍、探花笔等,每每使用这些事物,总难免出现这么个人儿。久而久之,心中便留着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不得不说,那一份襄助的情义,是别人无法比拟的。而且两人之间的关系看着很淡,淡到连面都没见过,但陈唐觉得很是舒服。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与这位大小姐的来往,大概也是如此。
便忍不住问:“她还好吧。”
涂山猗轻叹一声:“陈大人这话,说得太迟,不该昨日便问吗?”
陈唐一怔,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涂山猗笑笑:“我只是替我家表妹说句公道话……不说这些了,乱世当前,男女私情皆要放下,大局为重。”
陈唐干咳一声,问道:“我去潘州,要做什么官?”
涂山猗道:“当然是大官。”
“有多大?”
陈唐好奇地问。
“潘州巡抚,统管执掌一州事务。”
涂山猗一字字地道。
这个官,的确很大。陈唐不禁想起非常有名的“八府巡按”的说法。在史实上,该说法并不严谨,等于戏说,可并不影响流传。
略作思虑,便道:“现在的潘州,四分五裂,兵荒马乱,我这个巡抚到了那边,人家认不认,可就不好说。”
涂山猗点点头:“不错,这才是对你真正的考验。反正朝廷给予你的,是名分。能否名副其实,就看你的本事。如果能把潘州平定下来,那么,你就不仅仅是巡抚,还可能是总督了。”
他并没有隐瞒之意,很是坦诚地说了出来。
这等于是划给陈唐的一张大饼,能不能吃得到,要看陈唐的本事手段如何。
然而陈唐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大饼,天下间不知多少人争着要来抢。一州巡抚,虽然属于临时特别设立的官职,但起码是四品以上的。对于仕途上沉浮的无数官员来说,品秩往往意味着一切。有机会升一品,甚至半品,那都是要拼得头破血流,不知要付出多少才行。
而现在,陈唐只要接受,一下子就能从七品县令跃升为一州巡抚,几乎等于一步登天。
他喟叹一声:“果然大官,人情更大,怎么还得清?”
涂山猗一摆手:“你错了,这是国事,谈什么人情?只要你做得好,莫要辜负了,便是最大的回报。”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陈唐知道背后肯定不会那么简单轻松。只是庙堂上的交锋,而或交易,波澜诡谲,根本不是他这个远在江湖上的人所能了解得到的。
圈子,完全不同,没有任何交叉之处。
涂山猗看着他,问道:“所以,你接不接受?”
陈唐耸耸肩:“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已决定出山,就需要一个表现的场子。
而今,不但场子有了,连台子都给搭好,怎能打退堂鼓,临阵退缩?
突然间,园子西南方向有人大叫:“有刺客!”
随即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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