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悠然起身,转过来:好一位美男子,端是玉树临风,风姿卓越。要不是见到胸膛平坦,喉咙有节,陈唐还以为对方是女扮男装来着。
其微微一笑:“陈大人,你终于来了。”
陈唐眉头一挑:“我现在,已经不是官了。”
“呵呵,谁说不是?杨临鹤?但这个天下,还是殷国的王朝。”
对方好整以暇,一对眸子如同星辰,有一种出尘的魅力。举手投足间,尽显潇洒。如斯容颜,如斯风度,饶是陈唐同样有着一副好皮囊,也自愧不如。
听到那话,陈唐心头一怔,顿时想明白过来,还真是那么回事:自己与杨氏之间的矛盾冲突,固然不死不休,但杨临鹤只是宁州的大统领,并非天子。即使陈唐斩杀了杨子楚,为此弃官而去,然而实则上,他身为探花郎,身为南服县的县令,按程序流程的话,官位任免,得通过朝廷的正式文书才行。
想了想,说道:“杨大统领没有上书,请朝廷发落?”
钦差大人道:“上了,但圣上不准。”
“为什么?”
陈唐不禁问道。
钦差大人笑道:“不准就是不准,我怎知道为什么?也许圣上爱惜你的才干,所以加以维护;又或者,圣上不喜欢杨临鹤。”
身为州郡大统领,却在宁州搅风搅浪,对于这样的臣子,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的。只是陈唐下意识地以为,朝廷如今焦头烂额,会牺牲一个年轻的县令,从而安抚杨临鹤的情绪。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对方又缓缓道:“你应该知道,圣上新登基,年富力强,要励精图治。是以在立场上,并不会保守而退缩。”
对于这一点,陈唐自是清楚。但他更是了解到,正是因为这位新君的操之过急,颁发了一系列的新政,要改革,要削权,从而一下子激发了天下的矛盾,从而发生动乱。
不过从另一方面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天下弊端积攒久矣,若果拖得久了,可能问题会更大。而今的局面,也许就是一种必须经历的阵痛。就看这个日薄西山的王朝,是否能力挽狂澜了。
钦差大人又道:“如今时局,青州凉州江州云州四地皆安然无事,忠于朝廷;潘州最乱,四分五裂,其次长州、以及这秦州,但并不足为患。剩下宁州与冀州,才是真正的虎狼当道,有狼子野心。”
他侃侃而谈,突然说起天下大势来。
陈唐很认真地听着,这些讯息,正是他最为渴望获悉,却又很难知道的东西。若是所言属实,那么这个天下,还没有到真正崩塌的地步。想来也是,要是真得无可救药,哪里还会存在官府衙门这些?早被冲击得支离破碎,而或城头变幻大王旗了。
当下缓缓道:“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即便我还为官,也不过是个七品县令。”
钦差大人微微一笑:“陈大人何必妄自菲薄?你文武双全,乃难得人才,非池中物。你可知你为何能高中探花?便是你写的时策论写到了点子上,针砭时弊,一针见血。”
陈唐并未当真:“所以,你就特地来此地找我?”
钦差大人摇头:“不是,碰到你,纯属偶然。我到秦州,另有公干。”
陈唐摸了摸下巴,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哪儿露了端倪行迹。非要说怪异的话,应该就是与婴宁的会晤了。难不成这位芙蓉城国的夫人,与朝廷方面有着丝缕干系?
钦差大人似乎瞧破了他的心思:“陈大人,你不必胡思乱想。诚如我前面所言,这个天下,还是殷国王朝。你出现在藁城,哪怕换了面孔,但落在有心人眼里,便会真身显现。况且,这也不重要了。”
陈唐就问:“那重要的是什么?”
钦差大人一字字道:“重要的,是你还想不想当官,为国效力。”
陈唐问:“想会怎样?不想又会如何?”
钦差大人背负双手:“想的话,朝廷便有安排;若你真得选择了隐世避居,要终老山林,那么,我也不会勉强,就当我们今天没有见过。”
陈唐目光灼灼,似有两团火燃烧,盯着对方看。
这个样子,显得有些无礼。
钦差大人微微垂头下去:“陈大人,选择在于你。”
“你到底是谁?”
陈唐忽而一字字说道。
“呵,其实你该一进来就问的。我复姓‘涂山’,单名‘猗’。对了,我还有两个表妹,一个‘不悔’;一个‘不喜’。”
闻言,陈唐身子微微一颤,终于明白过来了。天下事端,皆有因果缘由,就说道:“如此说来,是她们的意思了?”
涂山猗一摆手:“你错了,这不是朝廷的意思,也不是胡氏的意思。这个,是你的意思。”
此话有点拗口,但表达得并不复杂。从此到终,对方都没有摆钦差大人的架子,也没有用朝廷来逼迫,而显得相当平和,让人感觉舒服。不管是有所图谋,还是其的性格本是如此,起码不叫人反感。
陈唐目光闪烁:“既然是我的意思,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然。”
涂山猗答应得干脆:“我会在此逗留三天,三天后,不管你来不来,我都会离开。”
“好。”
陈唐简单地道:“那么,告辞了。”
一抱拳,转身离开。
后面,涂山猗声音淡淡:“不送……”一双如星辰的眸子有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转瞬沉了进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有事()
离开府邸,纵马出城,安然无事。倒是碰到些市井泼皮之类的小角色,可他们望见健壮的胭脂马,以及陈唐背负着的剑匣,立刻便意识到这等人物非他们可以招惹的,很快就另寻目标去了。
一路上,陈唐都在想着涂山猗的事。对方口中道出胡不悔与胡不喜的名字,身份来历呼之欲出,应该隶属于胡氏世家的人。陈唐也不觉得有什么针对自己的阴谋诡计,因为并没有那个必要。
这一次的碰面,可以解读为招揽,用人。
对此,陈唐并不陌生。在以前,他考取功名的时候,便经常收到诸如此类的信号。五花八门,其中又以联姻为主。不是要嫁女儿,就是要嫁侄女,等等。
诚如涂山猗所言,这次的选择主导权,在于陈唐自己。
由于意外的状况,昔日从南服县出走,属于一次不得已为之的选择。当其时固然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但内心深处,依然存在着一抹不甘。
圣贤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实乃至理名言。
他曾经任侠过,仗剑走千里,斩妖除魔,惩恶扬善,看似快意,实则步履维艰。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而且当失去了名分的庇护,很容易就四面楚歌,腹背受敌。
侠,从来都不是官方认可的身份。所以才会说“侠以武犯禁”,它的存在,是灰色的。
也正因为如此,陈唐一路来,都在冒用九扇门的牌子。说起来,实在是一种难言的悲哀。再想到连燕还丹这等人物,都已经动身前往京城,便感到有点意兴萧索。
不过从某个角度看,这也不过是一种选择而已。
选择不意味着退缩与妥协,皆因任侠,本质上是一种性格与精神,和身份地位并无直接的关系。换句话说,进入九扇门的燕还丹,同样能够任侠。同流合污是一种趋势;反之,乘风破浪亦然。所不同的,只是个人的立场和选择罢了。
哪怕,这样的路途会更加艰难。
现在轮到了陈唐,那么他该何去何从?
得得得!
出到城外,胭脂马放开四蹄。牠仿佛感受到了自家公子内心的矛盾纠结,便扬蹄驰骋起来,要用速度,吹散那片压抑。
飙马如飙车,男人皆有此爱好。
春风拂面,快哉此风!
当到了山林间,陈唐一把撕开面孔,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前面传来厮打的声响,还夹杂着闷哼声。抬头看去,就见到阿强四人正被逼着站成一个小圈子,手持短刃,与一群人对峙。由于人数上的差距,他们一方显然吃了亏。不过四人也被激起了血性,拼命都在护住四个大包袱。包袱里头,可是全村人的生活希望,不容有失。
突然间,他们听到了马蹄声,看见陈唐的到来,一个个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公子来了,有救了!
见到这副情景,陈唐微微一皱眉。那一伙人服饰杂乱,不知是流民还是闲汉,手中把持的武器各种各样,有镰刀有手斧,甚至还有锄头之类。
显而易见,这些人盯上了阿强几个,跟到这荒郊野岭处,再一哄而上,想要劫掠。
陈唐拔出断玉剑,伸手往剑刃上一弹,嗡的一响,充满了杀伐之音,震慑心神:“不想死的,马上走!”
那一伙人本就是乌合之众,见到骑着高头大马的陈唐,胆气先怯了几分,再看那寒锋熠熠的宝剑,更不敢上前来试探,一哄而散,逃之夭夭。
阿强几个如释重负,脸上露出感激之意:“公子,幸亏你来得及时,否则的话,东西就被人抢走了。”
陈唐笑笑,不置可否,目光冷冽起来。大塘乡隐世避居,自诩世外桃源,然而究竟如何?且不说乡里之间,一样有着家长里短的龌蹉,便是出外购买必需品时,照样要受到时势的影响。先是山贼,如今又差点被人劫掠……
所谓桃源,哪里会真得存在?
陈唐倒没有多少幻灭之感,对此他早便有了思想准备。却是燕还丹的出走,带着更多的失望。
翻山越岭,到了河道处,乘上竹筏,进入大塘乡。
诸人的平安归来,满村上下皆是欢欣高兴。有了这一批物资补充,他们又能平平静静地生活好几个月了。当然,那般的生活状态自是平淡而简朴的,有食物果腹即可。
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回到木屋,没过多久,山伯等村老就到来,除了道谢之外,便是盘算这一趟物资的价格和折算的问题。
陈唐懒得费这事,直接让王甫与对方计较,自个则带些事物,撑起小竹筏,溯流而上,到上游来。
水流湛湛,两岸林木郁葱,有山野小花盛放,一片生机勃勃的迹象。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无数虫儿鸣叫个不停。只是陈唐所到之处,剑匣的震慑显露,附近一片,皆变得沉寂。说到这,住在村中的王甫夫妻便有话说,晚上睡觉太多蚊虫,不堪其扰,需要采摘艾叶,焚烧驱虫。
但这个问题,对于陈唐,以及住在一起的苏菱,是毫不存在的。
而宁弈居然也没事,多半是女鬼小环的功劳,弄起些阴气来,能让蚊虫退避三舍。
把竹筏划到了地点上,停住,陈唐盘膝坐于其上,拿出一口葫芦。这葫芦只是寻常事物,但也能用来装酒。玄阴葫芦已经送给燕还丹,做了人情。
打开盖子,往水里倒酒,汩汩声响,药酒入水,很快弥漫开来。
过不多久,河面上有阴风卷起,裹挟着一片灰雾,朦朦胧胧的,把这一带河域都覆盖住了,距离得稍远些,便看不清楚。
呼的!
一道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雾中,距离竹筏不远,但还是保持着两三丈的距离,不敢靠得太近。
“王六郎拜见公子。”
身影躬身做礼,朗声道。
虽然村中已经建设好了河神庙,但王六郎的真身,却还留在坟茔这边,停留不去。
“多谢公子赏酒。”
陈唐也不客套,直接道:“六郎,我找你有事。”
王六郎恭谨地道:“但凭吩咐……”
第三百一十九章:决定()
陈唐与王六郎之间的关系并非上下属,不过对于陈唐,王六郎表现得分外恭谨,带着一种感激与敬畏之意。可以说,没有陈唐帮忙的话,不出一年,王六郎便会魂飞魄散,就连孤魂野鬼都做不成。
“六郎,过几天,我就要离开此地了。”
陈唐葫芦里的酒只洒了一半入水,还剩一半。他往嘴里抿了一口,感受着其中蕴含着的浓郁的酒劲。
这酒用料十足,不同寻常。每一次来,往河里祭奠,给王六郎享受,使得其颇为受益。
闻言,王六郎四周裹挟着的阴气一阵紊乱:“公子,你要走了吗?”
陈唐点点头:“我本为一过客,在此地,已经住很久了。”
王六郎叹息一声,随即道:“你今天来,是要我收集阴器和鬼魂?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帮你弄来。”
在此期间,他有河神庙寄托,勉强算得了神位,搜集阴器和鬼魂,就便利得多了。
有他的帮忙,事半功倍,天人剑匣已温养出了新的剑气。
陈唐一摆手:“不是这事。”
虽然阴器与鬼魂多多益善,但几经搜刮,已经快达到了王六郎的极限。再持续下去,即等于涸泽而渔。
王六郎一怔:“那是?”
陈唐说道:“我曾与你说过,让你对于阴司地府多加了解……”
王六郎回答:“公子,我这身份实在低微,接触的层面颇为狭隘,加上时间问题,还来不及去打探。”
陈唐道:“我不是督促你,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我想说的是,你在此当河神,想要晋升,恐怕很难。”
王六郎道:“没办法,我本身修为浅薄,争不过。”
“如果……”
陈唐目光清冽:“我是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愿不愿意到别的地方任职。”
王六郎一听,浑身的阴气又是一阵动荡,显露出他内心的激动:“公子,有机会我肯定去。”顿一顿,迟疑地道:“只是阴阳相隔,这些事情即使公子有意相助,只怕也难以插手。”
陈唐道:“凡事无绝对,既然阴司势力能渗透到阳间来;那么反之,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王六郎默然,做鬼如做人,总要力争上游。不过他修为马虎,只能偏安一隅,在这穷乡僻野当河神。然而遇到陈唐后,际遇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猛地间,他下了决心,张口一吐,一物徐徐飞出:“此物乃我鬼魂分身寄托所在,便交给公子掌管。有事吩咐的话,我随叫随到。”
陈唐伸手接过,见是一块色泽暗灰的铁牌,上面有锈迹,并不怎么起眼:“好……对了,我还想问你一事。”
“请说。”
陈唐微一踌躇,便道:“我有一友,他身上带着鬼魂执怨,是个女鬼。两者两情相悦,只是阴阳有别,无法真的做成夫妻。这般情况,可有解决的办法?”
这事是宁弈拜托他的,正好借机问出来。毕竟王六郎出身阴司,对于其中情况可能有所涉猎。
闻言,王六郎道:“这般的事,可不常见。”
陈唐呵呵一笑:“那是当然。”
王六郎道:“说句不好听的话,旷日持久的话,就算没有真正的颠倒衣裳,公子这位好友恐怕也会受到阴气濡染,从而出现问题。”
陈唐道:“那女鬼倒有些修为,并在尽力维持着。”
王六郎摇摇头:“没用的,只不过让时间延长些罢了。”
陈唐点点头:“我便是担心这个,所以才来问你。”
王六郎苦笑道:“此等关系,本就违背规则。反正我没有听说过能完美解决的,公子,你还是劝一劝你的朋友,让他尽快做出抉择。那样对他,对女鬼,都是解脱。”
陈唐便道:“好的。”
不过以宁弈的性子,只怕不会听劝。那就是他的选择了,日后出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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