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志突然呵呵一笑:“当然不会——除非你疯了,否则怎么会加害下来视察的叶巡按,断送大好前程?此事实在荒谬,我不信,州衙各位大人,同样不信。”
说到这,语气一转:“不过陈大人,以你之见,你觉得谁最有嫌疑?”
陈唐朗声道:“当然是师爷,他乃叶巡按贴身之人。那日早上,只有他与叶巡按接触过,还说伺候吃早饭云云。但我觉得,他完全是一派胡言。并诓骗我进房间,企图嫁祸于我。”
黄道志道:“既然如此,那你当日为何不把他拿下,好好审讯一番,让他招供?”
“是叶巡按的侍卫长要求把师爷留在驿站内的,我同意了。”
“陈大人,你管辖内出了命案,第一时间应当查案,怎能同意这般做法,贻误时机?”
黄道志语气严厉起来。
陈唐淡然道:“因为师爷诬陷于我,我当避嫌。黄大人,你说是不是?万一他死在衙门,你今日来,下官可就不好说清楚了。”
黄道志看着他,不满地道:“为官者,当清明如水,问心无愧即可,又何必在意别人的胡乱指责?”
陈唐道:“黄大人果然深谙为官之道,你今日来就好了,应该好好提审那师爷,问他究竟为何要下手行刺叶巡按。”
黄道志点头道:“我会的。”
便在此时,一人匆匆跑出来,叫道:“大人,那师爷刚才在屋里,竟然撞墙自尽了。”
“什么?你们怎么看人的?”
黄道志怒声叱喝。
那兵甲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喘。
陈唐看在眼里,暗觉冷笑,更加印证心中想法:由头到尾,这师爷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角色,纯属来恶心人的,就像个臭鸡蛋一般。但若是沉不住气,出手捏爆了,便会沾染一手的腥臭。
不过说起来,这家伙也挺可悲的,不知得了什么条件,又或者受了怎样的胁迫,愿意来干这样的事,供人驱使,任人利用。
此时,旁边的那位长相猥琐的黄师爷道:“大人,那厮一心寻死,可是防不胜防。但这人死了,该如何办案?”
黄道志沉吟一会,叹口气:“这一下,可真死无对证,不好交差了。”
黄师爷道:“哼,这厮肯定是畏罪自杀。”
两人一问一答,仿佛演着双簧似的。
陈唐听着,不动声色,脑海里猛地一个激灵,似有明悟:他一直觉得对方设局,是奔着自己来的。在先入为主的思想之下,以至于想法有些偏差。
其实还有另一个可能性,对方的目标,就是叶望春本身。
巡按之位,品阶不算高,但职权颇重,是个肥差。姑且不说朝野中的党派之斗,单说一个巡按死了,位置便会空出来给别人,其中便存在着诸多利益纠缠。
所以说,是有人早想让叶望春死。正好叶望春来南服县视察,死在这里,又能给陈唐制造麻烦,一举两得的局。
想通这一层,陈唐有豁然开朗之感。南服县的衙门,是一个官场小圈子,而到了州衙,又是一个大圈子,圈子与圈子之间,看似垂直,可真要牵扯起来,便是互相渗透,纠结不清。
只是很多事情,陈唐无法接触得到罢了。他本心,也无意卷入那些龌蹉而卑鄙的勾心斗角,很没意思。
区别在于,这件事的重点并非是要一下子就将陈唐从县令的位置上干倒,毕竟命案本身存在太多的漏洞,想要让陈唐成为杀人凶手,实在太过于牵强。
其实叶望春死了,对方的目的便达到了;又死在了南服县,从而让陈唐政绩受污。至于后面的动作,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如此算计……
陈唐心中凛然。
以前读书考试,便等于学生阶段,不曾遭遇过多少心机。哪怕碰到邪祟妖魔,也是撸起袖子,直接开干,显得简单而粗暴,直快明了。但当踏上仕途,正式进入官场,随着环境的变化,处世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顿时就变得复杂得多了。
人心,最难测。
而黄道志的真正身份……
陈唐心头,有杀机一掠而过。
忽然间,黄道志若有所觉,目光一下子扫过来。在那一瞬间,陈唐就觉得被一头斑斓猛虎盯上了一般,浑身气血为之一凉,心悸不已。
这般感觉,非常不舒服,他几乎要全力运转气息,用来抵御了。
不过只一刹那,心悸尽消,黄道志问道:“陈大人,现在那师爷死了,以你之见,该如何定案?”
陈唐脸色有些不好看,随口回应:“黄大人受命下来,专门督查此事,我不好多说。”
心里却颇不平静:对方,果然是个高手!
自从第一次与这黄道志相见,陈唐便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对方身上,似有浓雾笼罩,根本瞧不清楚。正因为如此,他才一直按兵不动,没有贸然出击。
从养气练武开始,陈唐的遭遇大都顺风顺水,邪祟来时有剑匣;见着妖魔动拳脚。最惊险的一次是陷身阴司及第学府,又碰到了燕还丹。
但这个世界很大,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陈唐可不觉得自己就能横行无忌,无所畏惧了。
比如燕还丹那个层面的人物、比如阴司里的巨头存在、又比如妖魔中的世家……
远的不说,近距离接触过的胡不喜,陈唐就拿之毫无办法。
而今,在直觉上,陈唐已经把黄道志归类进某个世家里的背景了。
黄家?
如斯出身,却在县城里当官,似乎还考了进士功名……
这个天下,实在莫测。
黄道志目光森森:“既然陈大人没意见,那此案便由本官全权处置。陈大人要避嫌,便请回吧。案情宗卷笔录等,我整理齐全后,便会呈交州衙,如何发落,是州衙诸位大人的事了。”
“好。”
陈唐说着,干脆利索地转身离去。
“大人,就那般放他走了?”
黄师爷不甘心地问道。
黄道志微微一笑:“来日方长,区区一个县令,还不放在我眼里,可慢慢与他玩。”
却说陈唐刚回衙门,就见门口处,衙役拦住二人在询问。陈唐目光一凝,随即惊喜地叫起来:“燕伯伯!”
第两百三十五章:把酒()
“燕伯伯?王甫,你们怎么在这?”
见着两人,陈唐惊诧地问道。
“公子,乱了,天下大乱!”
看见他,王甫立刻泪水哗啦啦地流下来。
陈唐一怔,道:“进去再说。”
入到厅堂,丫鬟阿花端上点心和茶水。王甫显然饿了,大块大块地吃着。
他与燕还丹的样子,看起来都有点惨。燕还丹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依然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而王甫则面黄肌瘦的,原本养肥了的身子,又跟前几年的状态差不多了。
陈唐问:“究竟怎么回事?”
王甫当即一五一十,把潘州长州等地发生兵祸的事情说了起来。说完之后,哽咽道:“公子,人没了,家没了,回不去了。”
他极受打击,许多话语憋在心头上,面对陈唐,才能倾诉出来。
陈唐暗叹一声,他早有预料,这个天下要乱。可究竟如何个乱法,什么时候乱,就难以把握了。却没想到,会从潘州开始,而且自己前脚刚走不久,后面战火便烧了起来。
由于讯息蔽塞的缘故,传递得慢,战乱的消息,可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传到宁州来。
问题是,潘州乱了,那其他地方,诸如秦州凉州等地,又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这个王朝,如同中空的树木,摇摇欲坠。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用太久,只怕笔墨鼎盛的江南都无法幸免。
陈唐看向燕还丹:“燕伯伯,你怎地与王甫一起?”
燕还丹呵呵一笑:“我办好了些事,便到潘州去寻你,恰好遭遇上了。不过我只带得他出来,其他人等,难以顾及。”
陈唐很理解地点点头,兵乱之下,个人的力量会显得渺小。心中暗觉侥幸,把苏菱带到了江南,否则的话,在潘州祸乱中,如果这丫头出事,那就悔之晚矣。
当下问:“燕伯伯,你有何打算?”
“回家。”
燕还丹的回答非常简练。
“回家?我记得,你是秦州人。”
陈唐一愣神。
燕还丹道:“不错,秦州藁城大塘乡,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个外人难以找到的世外桃源。”
陈唐听明白了:“燕伯伯,你这是要归隐了?”
燕还丹语气悠悠:“小的时候,我一直嫌弃故乡太静,波澜不惊,没有意思,因此仗剑走天涯。几十年闯荡,几十年经历,见过鬼蜮凶暴,识得人心险恶。当天下乱,世道崩,霍然明白,原来平淡宁静,才是最为难得。”
陈唐叹道:“可惜了……”
燕还丹瞥他一眼,又道:“不过我会在你的衙门居住一段日子,当然,如果你不欢迎,我也可现在便走。”
闻言,陈唐大喜,连忙道:“欢迎之极,小侄心中,正有着许多疑惑问题,想请教您呢。”
当下便去安排,让燕还丹住在后宅客房,王甫则住到偏院之内。两人一路奔波,风餐露宿,估计没吃过几顿好的。便叫苏菱下厨,弄出一桌好饭菜来,替他们接风洗尘。
“这几个菜,做得不错。”
饭桌上,燕还丹难得地称赞道。
苏菱第一次与他相触,甜甜地道:“多谢燕伯伯,你喜欢的话,我天天做给你吃。”
燕还丹哈哈一笑:“好。”
吃过饭后,陈唐把王甫叫到一边,安慰一番,然后任命他当个文书。王甫自无意见,他也知道陈唐如今,已经有一位师爷了。陈唐介绍他与王默认识,两人倒不生疏,很快聊开来。
下午过去,吃罢晚饭。
后宅,苏菱生起火炉,开始煮酒,又做了几叠菜蔬,有牛肉,有鸡肉,有豆腐……看着,倒比晚饭还要丰富些。不管陈唐还是燕还丹,两人的食量颇大,这些东西,一边吃喝,一边说话,便能消化掉。
燕还丹喝酒用碗,饮一口,品味道:“此酒马虎。”
陈唐道:“不知你来,家里不曾备着好酒,下午的时候才买回来的。”
燕还丹道:“人心苦不知足。”
陈唐知他说笑,其被困于阴司期间,何曾吃过什么?大概只得练气辟谷吧。记得刚救出他时,形体相当枯瘦,近乎皮包骨,而今已经渐渐养回来了,显得粗壮。
燕还丹又问:“不矜,你的《善养经》练得如何了?”
陈唐当即把自己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
燕还丹闻言,微微点头:“此经的确有独到之处,竟可囊括汲取其他气息,壮大己身,乃海纳百川之态。”
陈唐道:“可惜官气阴气难以寻觅,提升得不快。”
燕还丹双眼不禁鼓起来:“小子更不自足,你才修炼多久?却已比多少人远胜之了。”
陈唐笑道:“因不知足,才能进步嘛。”
燕还丹道:“那也是,锐意进取,不负少年头。”
于是陈唐离席,毕恭毕敬做礼道:“请燕伯伯指点一二。”
不料燕还丹摇摇头:“你的方法很对,没有什么可说。况且那《善养经》是你练成的,我作为外人,并不懂其中玄奥,如何指点?”
陈唐又问:“武功呢?”
燕还丹一耸肩:“你有气息打底,武功信手拈来,缺乏的只是一些精妙招数……”
说到这,顿一顿:“剑法上,我倒能给予你一些启发。”
陈唐喜道:“好,我便跟你练剑。”
随即又提出剑匣不便携带的问题,问有没有解决的方法。
燕还丹道:“除非你学到道家袖里乾坤的真妙,否则的话,很难有别的手段。呵呵,背负剑匣,这才威武,为何一定要藏头缩尾的收起来呢。”
陈唐搔一搔头:“我现在不是当着官嘛,出入之际,总不能背着剑匣走。”
燕还丹哈哈一笑。
陈唐眨了眨眼睛,开始说及正事:“对了,燕伯伯,现在县城里头,我似乎碰到了妖魔世家中的人物,不知你可有了解?”
燕还丹神色顿时肃然:“妖魔世家?说说看。”
陈唐便把自己到南服县赴任后一连串遭遇的事说了,其中着重说黄道志,毕竟很多事情的关键点,都在其身上。
“黄道志?”
燕还丹双眸一缩,神态前所未有的认真:“若真是来自黄家,可不好惹。”
第两百三十六章:论妖()
“愿闻其详。”
陈唐虚心问道。
燕还丹反问:“对于邪祟,对于妖魔,你了解多少?”
陈唐坦白说了。
燕还丹道:“知道的可不算少了。”
陈唐呵呵一笑:“都是零零散散打探到的消息,有一些,则是结合自己遭遇,猜测的东西。”
燕还丹道:“三人行,必有吾师,这个态度不错。世界之大,谁又能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阴司庞大,隐藏极深,等于另一个世界。虽然我被困其中,也只是一隅而已。那宋司命乃阴司一方巨头,野心勃勃,炼制活死人,换头换心,瞒天过海。潜藏在凡俗,到底有多少人占据官场,恐怕连皇帝老儿都不清楚。”
陈唐问:“阴司有部下出仕,妖魔中也有人为官,看来这官帽子的确抢手。”
燕还丹哈哈笑道:“那是当然,天下间,最大的势力便是朝廷。俗话有说,朝廷有人好办事,其中诸多利益,根本不用多说。”
陈唐自是明白个中道理,自己考功名,来当官,从某种程度上讲,便得了好处。他不言语,静静听着。
“阴司云山雾里,莫可名状,其实也不用太着紧它,毕竟那是属于死人属于亡魂的世界;至于妖魔,那可真是有着千百年传统的门阀,又称为‘世家’。”
“在遥远的古代,据说世家有不少,不过优胜劣汰,万物适用。到了如今,没错的话,应该只剩下两个半了。”
陈唐一愣,忍不住疑问:“两个半?”
这说法倒新鲜。
燕还丹解释道:“妖魔世家,自古以来,最在意最讲究的,是血统。血统不容亵渎,更不许玷污。然而环境所然,妖魔们虽然一出生便拥有着绵长的寿命,以及强悍的实力,但老天爷是公平的,让牠们有着难以弥补的缺陷,你可知道是什么?”
陈唐想了想:“繁殖力?”
燕还丹赞道:“不错,孺子可教也。”
陈唐笑道:“其实也好猜,如果牠们能像人一般大量生育,只怕不用多久,这个天下便属于牠们统治的了。”
燕还丹点点头:“所以妖魔世家人丁一向不旺,拥有纯正血统的更是少之又少。那些精怪妖魅,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妖魔。”
陈唐问:“你说的两个半?”
“一个是黄家;一个是敖家。两家来历源远流长,说白了,一家主要在陆地上活动;一家则统率天下水族。不管黄家还是敖家,牠们都保持着种族血统的纯粹,并以此为傲。与之相比,就剩下那半家了。何为‘半’,因为他们是半种,一半妖魔,一半为人。”
燕还丹娓娓道来。
“混血儿。”
陈唐脱口而出。
燕还丹道:“不错,正是如此。那半种,名为‘胡家’。”
原来如此……
陈唐心头豁然开朗,对于胡不悔姐妹的出身有了一个直观了解。她们的确出身世家,但却是个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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