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了解了这个世界。有两种人,像他父亲那样的人,和数十亿在下水道里像耗子一样窜来窜去的人,害怕死亡和流血,或者四处游荡直到被人们遗忘。
他又查看一下手表。手表显示是9点45分。比方说他快速驾驶汽艇在此搁浅是夜里9点45分左右,确实如此,是不是意味着手表停了?或者是十二小时之后了?或者二十四小时?唯一知道真相的办法是回到下水道口。同时想到“口”和“下水道”让他感到恶心。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转过身开始往回走时,腿开始疼痛。他伸手去摸,觉得右膝上面湿漉漉的。他舔了一下。咸水?咸血?汗?费劲地走了好远,才感觉空气开始清新起来。
这就是为什么父亲认为人的生命很贱。确实贱。他可以告诉保镖“射杀”,不花费他什么。他为了给儿子进行血的洗礼,可以付出几个毒品贩子和几百个旁观者的代价,总之,满满一箱狗屎的代价。世界上最贱的东西,人的生命。
他顿住了,因为他听见前面传来声音。不是子弹、狗。
巴克斯特·周把租来的汽车停在奥连特角的顶端,但是聚集着数十种科幻小说生物的普拉姆岛海岸还在视线之外,在东面一英里的地方。这个地方满是奇怪的东西,穿着化学品防护服的人,黑色或白色闪闪发光的防护服和靴子,紧紧套上橡皮囊袖带的塑料夹克,厚重的风帽前面带着一块挡住脸,仿佛曲棍球守门员戴的可怕的面具。奇怪,他们有一打狗,大多是阿尔萨斯狼狗和拉布拉多狼狗,但是没有一只狗穿着防护服。周用双商望远镜注视着他们。如果狗被化学或细菌武器损害,它是无法提起诉讼的。
狗似乎被离岸边几码远的大下水道吸引住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它们的驯养员对这个地方感到厌倦,把他们拽到其他地方去了。
开始下起了小雨。巴克斯特·周用力把棒球帽的帽舌往下一拉。他已经来了一个小时。他不知道他们搜索普拉姆岛已经多长时间,或者为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是个男人。至少直升机飞走了。他刚到那儿时,有一打这种嘈杂的玩意儿飞上飞下,海岸巡逻队的人用双筒望远镜察看下面的小岛。周想,战斗就是这样。你聋了就得死。
现在雨停了,太阳努力穿过薄薄的云层。汽车里的收音机提供不了什么消息。没有公布姓名。不过已经知道死亡的是个亚洲人,拘留的其中一个也是。周推断,另一个肯定是飞行员。尼基不在其中,除非他们粗心地把他当作亚洲人。
这是让周又饿又累在前沿注视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他看见了下水道口的那张脸。
他跑回租来的汽车,折断外面的后视镜。兰尼策睡在后座上。太阳回来时,如果还能看见那张脸,周会用后视镜发出日光反射信号。如果那张脸是尼基,他会知道帮助就在这儿,只有一英里开外。
但是为什么要有疑问?一定是尼基。哪个自杀的疯子会藏在普拉姆岛的毒肠内?周想,这得花点时间。得等太阳。然后得等到夜晚。得靠他找条船。
遇到大海捞针的问题时,不要害怕,周在这儿。
第八十二章
出租车让凯文在多米尼克大街东端下了车,这里嘈杂的交通从霍兰隧道咆哮着在第6大道南端钻出地面。像大多数纽约人一样,凯文从没有学会称之为美国大道,尽管它的名字早在他出生前就已经正式改了。
“齐奥·伊塔洛,”他说,走进桑冈纳罗交谊俱乐部后面的房间,“我和您一样怀疑。不过温菲尔德并不知道她在为您提供消息。她认为在和凯里说话。”
老人鹰似的眼睛闪烁着。“这家诊所在哪儿?”
“两个街区开外,齐奥。在马克多戈大街与第6大道的交叉处。在来这儿的路上,我已经察看过了。里奇144号医疗中心。”无阴影的光线透过落满灰尘的窗户落在他们头上。奇怪的是,竟然和老教堂里的光线极其相似。
“那么,”伊塔洛厉声说,“在你控制之下了。老规矩,我从不参与这些事。”
凯文点点头,似乎在接受生活的基本真理。当然,黑手党老大自己不会杀人灭口。不过这也许是九十年代最大的杀人灭口案。凯文不希望自己处于孤立地位。这次事件的主角得在场。“齐奥,对不起。正因为温菲尔德说他乱说话,我们是不是应该亲自去看看?我的意思是,在做任何事之前,先做个估计。然后再决定。然后再命令。然后……”他举起右手食指,像手枪一样对准头上面的窗户扣动扳机。
伊塔洛皱皱眉头,脸上带着那种最早在西西里开拓殖民地的古代希腊人相信能把人变成石头的表情。“你在逃避责任。”伊塔洛指责说。他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你是对的。只有我有决定权,同意或反对。我叫别克来。”伊塔洛伸手拿电话。
“只有两分钟的路程。”
“伊塔洛·里奇不会在曼哈顿肮脏的街道上走路。”
凯文在叔爷爷愤怒的语调中眨眨眼。他意识到怒气不是因为街道,而是因为他不得不去进行评估。不过温切是头号赚大钱的人。只有齐奥·伊塔洛能决定温切的命运。
“这样看,齐奥,”他说,借用凯里那种谨慎老练的语气,“今天早晨我们可以做的……”他顿住了,然后更温和地继续说,“我的意思是,见证人越少越好。尤其是像司机和保镖这样的家族证人。”
伊塔洛瞪了他半天,但是凯文没能变成花岗岩,他的目光退缩了。“你肯定察看过了?”他问道。
“我甚至进去了。常见的戒毒所的设置,一个穿得像护士的姑娘,两个勤杂工。不过后面有个很大的底层公寓。陈旧的起居室是埃勒医生的办公室和实验室,后面有间房。温切在那儿。”
“你……”伊塔洛犹豫了一会儿,“你带家伙了吗?”
“嗯?”
伊塔洛拍拍自己的胸脯。“家伙?”
凯文谦虚地笑笑,点点头,拍拍自己的胸脯。实际上,他在臀部插了把0。25口径的伯勒塔小手枪。
这天早晨,戒毒的第四天,温切看到了希望。首先,他昨晚睡得很少,但是醒来后不再是汗淋淋的一身。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裸体,全身棕褐色的皮肤开始变成黄色。折磨着他的恐惧——阴谋、背叛、偷袭——似乎渐渐退去了。他知道这是MegaMAO造成的。不过巴茨解释说,这些是真正的恐惧造成的,任何时候都可能前进一步成为现实。
感谢上帝,一直折磨着他的那个声音终于消失了。大多数情况下是个女人提醒他又有人背叛,有密谋。不过有一次是个普通平常的DT噩梦①,马在马厩里狂野地嘶叫,割破的喉咙鲜血四溅。
①DT为Delirium tremens的缩写,意为震颤性谵妄,谵妄是指由发烧、酒醉、药物中毒以及其他疾患引起的意识模糊、短时间内精神错乱的症状,如说胡话、不认识熟人等。
他光着脚走进卫生间,撒了泡尿,来到隔开巴茨办公室和他房间的拉门前。厚重的门上了双向的锁。在他这边,温切能开锁。在另一边,相似的结构完成同样的工作。不过他知道如果需要,巴茨能从外面开里面的锁。
他从三英寸见方的窥视窗往外看。办公室和实验室里光线昏暗。巴茨还没有来。温切觉得失望。让他能够进行戒毒的唯一原因是巴茨亲自动手。“我们对如何给MegaMAO的瘾君子戒毒一无所知,”巴茨解释说,“你是只做实验的几内亚猪①——”
①指供实验用的人或物,实验品。原文可直译为“几内亚猪”。
“不是几内亚猪,是意大利猪。”温切拍拍他的脸颊,他的伙伴,他最亲密的、唯一的朋友。
他想念巴茨。他到底在哪儿?他已经习惯有他在身边,一个热情的小杂种,两人之间再没有什么秘密了。透过三英寸的窥视窗,温切看见戒毒中心已经开门营业。他不知道时间。所有表示时间的东西都被移出他的房问。他靠巴茨告诉他时间、新闻、一切。
温切抱怨着。他忘记做运动了。他拿起两个五磅重的哑铃,开始练习胳膊的肌肉。累了就躺在地板上,把脚固定在床下面做仰卧起坐,看着大腿和腹部的肌肉纠结绷紧。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厌倦了。巴茨解释说运动加上新的药物能帮助他除掉身体里的MegaMAO,但是——
他听见外面有声音,站起身来朝窥视窗外看。有人打开巴茨办公室的灯。他来了!太棒了!
温切的嘴张成个O。齐奥·伊塔洛走进门,好像走进化粪池,粘了一屁股的屎。斯蒂菲孪生子中的一个跟着他走进来,也许是凯文。温切敲敲门,让他们知道他在哪里。凯文滑动外面的锁。温切手指颤抖着滑动里面的锁。
“天啊!”他的叔叔大叫,突出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温切光溜溜的身体。“你看上去很糟糕。”
“你好,齐奥。”温切在他们进来时退回房问。“我没穿戴好迎接客人。”他说,“你们怎么找到我的?”他的叔叔和外甥都没有回答。他们似乎看着他出了神,好像一晚上他长出了角或乳房。“怎么啦?你们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鸡巴吗?”
“你好吗,温切?”齐奥问道。
“我很好。巴茨·埃勒,就是那个治疗我的家伙认为我——”他停住了。他的嘴唇干了。他把手指斜插入紧紧的黑色鬈发。“你知道,工作过度。缺少睡眠。他让我睡一会儿。对我有不少好处,齐奥。”
又一次,没有回答,似乎在回答他之前,两人要分析他的话。温切听见外面的戒毒中心更加喧闹起来。“齐奥,你怎么来的?”
“温菲尔德说——”
四个穿制服的警察闯进巴茨的办公室,后面跟着三个便衣,领口别着徽章。“好。举起手来。你们都被捕了。”
凯文的右手伸到臀部上。一个穿制服的警察挥动警棍。“嘿!”
“嘿,你。”警察说,找出了伯勒塔。
“嘿,”一个穿着便衣的男人问温切,“扇舞①现在合法了吗?”
①跳这种舞时舞女棵体,用扇子遮掩部分身体。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齐奥·伊塔洛。“哦,上帝!”房间里几乎一片肃静。最后,一个便衣侦探清清嗓子。“嘿,”他柔声说,“中了头奖。我们接到命令,带温切·里奇到中心大街接受传讯。没有人提起教父本人。”
空气变得紧张。在任何一批警察中,甚至分到地方检察院的警察,总有一些把惹到齐奥·伊塔洛当作职业生涯自杀的预兆。
“但是,”便衣沉思后继续说,“那把小手枪意味着我得把你们全部拘留。”
齐奥那被厚厚眼皮半遮住的眼睛转到一边,朝凯文的脸上投去强压怒火的狠狠一瞥。“温菲尔德。”他厉声说。
第八十三章
巴克斯特·周把尼基带到布鲁克黑文机场时,租赁柜台已经关闭了。午夜时分,候机厅里空无一人,甚至连个安全警卫也看不见。唯一工作的是电话问。他打了个电话到大巴哈马。第一声铃响,申劳本人接的电话,不禁让他大吃一惊。“喂?”
“这是条公共线路,先生。”巴克斯特立刻开始说。
“继续。”是周的想象,或者是申的声音在颤抖,好像非常焦虑?
“我找到他了,他还好。不是非常好,但是我们会让他变好的。”
长时间的停顿,隐隐听到周围的声音,似乎申把手捂在话筒上,在和别人说话。然后他说:“继续。”
“我不能肯定什么时候能到那儿。交通不能确定。明天的某个时候。”
“好。”申突然大声说。电话挂掉了。
周在电话间里站了一会儿,细想他的选择。没有多少选择余地。两小时前他才把尼基带离普拉姆岛,在穿着防护服带着狗的搜索队放弃之后。那孩子几乎崩溃了,但是这愚蠢的狗娘养的却不肯松开他的阿玛莱特。明天他们是否会继续搜索?周汽车里的收音机告诉他,现在官方的意见是第四个走私犯已经在海上失踪了。
周想,一个选择是在土豆地里干掉那名电脑黑客,他的尸体一个星期左右才会被发现。不过这也许太草率了。也许兰尼策设置的“思考者”电脑的连接需要调整,申劳要是知道它的设置者不在会不高兴的。第二个选择是等到明天早晨,租赁泰佩瑟,把兰尼策和尼基一起带回南面的大巴哈马。没有一个人的行为值得信赖。这位电脑黑客在任何时候离开大剂量的MegaMAO都会变得疯狂。尼基的右膝上有颗子弹,这样会增加危险。
第三个选择?周离开电话亭,向租来的汽车走去。他照顾的两个人都睡着了,尽管尼基不时痛得抽动。周环顾四周的地形。布鲁克黑文机场的停机坪相当大。此地富有的人把不少私人飞机停在这儿。分不出来哪些轻型飞机是供租赁的,在这样的黑夜,三月的寒气吹遍跑道和停机坪。周轻快地从一架飞机移到另一架飞机,打开座舱门察看燃料表。
某个傻瓜的厄库普上留下满满两箱燃料。周跑回汽车,把它开到厄库普边。他把兰尼策放在两个座舱椅后面的地上,然后用力把尼基拖进右边的座舱椅里。
周迅速解开固定的钢索,清除厄库普三个轮子的障碍。他转动操纵杆,发现没有锁住,但是点火装置锁住了。在黑暗中,大部分凭感觉,他让点火开关短路。引擎立刻起动,发出咳嗽般喀喀、喘气般呼哧呼哧的声音,启动了,螺旋桨在眼前转动,但是看不见。他关上座舱门,松开手闸。小飞机迫不及待地向前冲去,好像在地上一会儿也不愿多呆。
当他滑行到跑道末端,三月的风举起机翼尖,把飞机吹得左右摇摆。再强劲一点的风就会让他地转①。周知道厄库普超重了,但是一旦上了天就会自己飞行。他看见主楼的探照灯开了。有人向他跑来,挥着胳膊,另一只手上拿着枪,是被刺耳的声音吵醒的安全警卫,他违法打盹了。周举起阿玛莱特,然后意识到他离得太远了,根本无法打得准。他发动引擎,转向风中,猛推油门。
①指飞机在滑行时或在起飞与着陆滑跑时因失去控制或其他原因而作的猛烈旋转。
厄库普很快升空了。周的眼睛直视前方,把阿玛莱特放在地上。左手在座舱门的软皮隔层里翻找地图。如果一切顺利,如果天气保持晴朗,如果寻找被窃飞机的警察没有抢先一步,他会在里士满南面加油,早晨大约四五点钟就到大巴哈马了。运气好一点,那儿会有微弱的黎明的曙光。运气再好一点,他能把厄库普降落在沙滩上。为什么不呢?到目前为止,这个大海捞针的冒险充满了运气。
当然会再持续久一点。
第八十四章
整个过程虎头蛇尾。勒奥娜·凯恩还没有时间通知媒体。凯文·里奇携带未注册的武器,不属于地方检察院所辖范围,得转到其他部门。伊塔洛·里奇,虽然犯下很多的罪行,但是传讯的时机还不成熟。他的周围还存在着不可侵犯的氛围。
不,只有温切容易对付。保释金定在三百万美金,伊塔洛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把保释金的问题安排好。他痛恨在这儿呆的每一秒钟,明白他将不再欠保证人的钱,因为文森特·J.里奇①的命活不过今天。从他狡猾的脸上,温切似乎也明白这一点。不过他怎么会知道,伊塔洛想,被挑选出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