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看了眼手表。“温菲尔德很快会来的。她看到那个小男孩了,说他很好。”
“安迪说——”米西欲言又止,憔悴的脸上露出极力克制的表情。安迪·雷德从地球上消失了。查理算了一下,他是从FBI那家伙出事的那个星期开始失踪的……也许是同一个人?关于失踪的雷德先生,出现了各种猜测。查理用安迪来装点门面的公司现在由齐奥·伊塔洛控制。也许是齐奥下令干掉了他。只有一个人若有所失,但是她很快就会忘记这段记忆。可悲。西西里人会夸张地表示哀伤,实际上却是属于别人的。
查理低头凝视着妻子。尽管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提到失踪的情人,但是她脑海里残留的记忆竟与他有关,查理对此颇有受伤的感觉。他痛恨安迪留给她的后遗症,她那曾经美丽的鼻子,现在已经塌了。
“安迪说什么?”他问道。
“哦,请别这样,你知道他死了。”她那仍然美丽动人的面孔看上去像块僵硬的木头。“你知道,因为是你杀死了他。”
她冷淡的新英格兰口音,带着奇怪的元音发音,几乎不带任何感情。不过这足以激起查理的怒火。“我没有杀过人。”他低沉慎重的声音显示出愤怒。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凯里今早从巴塞尔带回来的一小叠表格。现在需要两个相关人的签名,查理的妻子和大女儿。这么多年后,资产终于要变卖了。
里奇兰控股公司的秘密发展史到了奇怪的时刻。它被秘密转让给特拉华州的一家公司,公司的账目全部需要检查。里奇兰现在只是个金融服务公司,甚至连名字也要改。佳尼特建议改成“新时代”。
“虽然我们把大笔资金投入了教育研究基金会,但是‘新破产’这个名字会更好。”他反对说。
米西看了看文件,小小的薄唇不高兴地撅了起来。“有你这么大的家族可真不错。有人失踪的话,你总是可以声称与此事无关。你知道我哥哥杰克上次从伦敦打电话来时告诉我什么?他说你叔叔齐奥·伊塔洛去年给伊莎贝尔和孩子们派了个保镖,现在他们还在那儿。他让我为他们说情,让保镖离开。”
“这倒是个新闻。”查理把表格和钢笔递给她。“请在X处签名。”
“我为什么要签?”她眯起眼睛,想要集中注意力。“‘新时代’服务公司?这是什么?”
“米西,签个名就行了。”他不耐烦地说。
“对我来说能得到什么?”
“安宁。平静。随心所欲地花钱。”查理格格地笑起来。“哦,我保证让伊塔洛的人不再骚扰杰克和他的家人。够公平了吧?”
她已经迅速而冲动地签了名,像个赌徒在轮盘赌时重重地下注。“安迪说我——”她停住了。这次她的面孔显得楚楚动人,把签好名的文件推给查理。
文件留在淡蓝色的床罩上,他没有伸手去拿。“温菲尔德随时会来。”他穿上大衣,似乎准备离开。
“别走,”她低声窘迫地说。这样子真像女儿们小时候。她的女儿。哦,她真会掩饰自己的感情。真是个操纵别人的高手。他做出看表的姿势。身后的门开了,温菲尔德冲了进来,就像她母亲暴风雨般地签了资产文件。
“抱歉我来迟了。”她坐在查理的椅子里,准备打开收缩薄膜包装的三明治。
“你知道我们会欢迎你来这儿吃顿丰盛的、热乎乎的午餐,”她的母亲恼火地说。“你不知道谁做了这个三明治。有没有什么病菌……现在啊……”戒酒又把米西变成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
温菲尔德把文件拿过来,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就是这些?”
他点点头。“签在你母亲的名字下面。一式三份。”
温菲尔德没有像轮盘赌的赌徒一样签名。她放弃打开三明治的努力,两腿交叉着往后一靠,皱着眉头把附属细则看了十多分钟。在她头顶上方,她的父母互相对望,知道催促她根本毫无用处。然后她签了名。
查理收拾好文件,把另一叠文件放在她面前。“这是改名为‘新时代’的文件。”
她测览了一遍。“佳尼特已经签名了。”
“还有我。如果你签了名,我们就有权随时把公司部分或全部转成——”他向妻子看了一眼,发现她并没有在听,“慈善用途。”
温菲尔德严肃地看看他。“哦,很好。慈善。他们在教育基金会教你的词吗?”
她没有细看就签了名。查理把所有的文件放回公文包。“那是关于什么的?”米西问道。
“以防我们将来随时改变‘新时代’的经营方向。”
“‘新时代’对我来说有什么?”
“你太精明了。”查理说。他亲了一下米西瘦削的脸颊,又亲了亲温菲尔德,然后向门口走去。“很高兴和迷人的女士们谈生意。”他走了。
他站在外面,曼哈顿二月的寒风从东河吹来。他发现自己在想米西是否能够好起来。
查理看着司机从一排卡迪拉克和林肯中把车开出来,缓缓地停在他面前。他坐到后座,觉得车猛地发动,向南朝通往华尔街的大道驶去。
一整天,他的脑海中重复的都是佳尼特的话。他把米西强加给温菲尔德,让她承担母亲戒酒的重任。没有其他人能做这些。他不能请佳尼特,或者斯蒂菲来做这些。她们不可能向米西表露人类的同情心。
他往后一靠,全身松弛下来。解散里奇兰控股公司的最后一步终于顺利完成了,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难以置信他就快要自由了,似乎在博士医院宽敞的病房里,那支钢笔像灵巧的外科医生一样已经把查理·理查兹背上的负累给割除了。
豪华轿车向南驶过纽约医院。电话铃响了。“我是理查兹。”
“我是齐奥·伊塔洛。”
一阵寒气窜上查理的肩胛骨。很久没有接到这个危险的叔叔的电话了,他几乎确信他不会再打来。“晚上好,齐奥。”
“太太怎么样?”
“齐奥,我本以为你有更值得做的事,而不是跟踪我。”
“是的。”豪华轿车加快了速度。“听我说,”他的叔叔说,声音变得尖利,“或许你也该当心一下自己。”
“猜谜游戏?给我点提示。”
“提示?”齐奥的声音听上去像是鲸鱼船上的哨兵突然大叫“她喷水了!”他顿了一下,也许是为了引起注意,然后说,“这儿有个提示。翻翻你下周一的日程表,你会发现有个约会被取消了。”电话挂断了。
查理把电话放回原处,身体向前倾,像一名骑师参加赛马障碍赛,马就快要到终点,但还有最后危险的一跃。里奇兰还有最后一部分,里士通电子公司,一家克雷埃特型日本公司,提供速度可以与五角大楼喜欢使用的大型克雷机器相媲美的微型计算机。查理的脑海里闪出星期一的日程表:华盛顿特区;产餐前后与五角大楼官员会晤。取消了?
他立刻打电话给凯里。“您真的有心灵感应,”女儿的情人告诉他,“他们刚刚推迟的,十分钟都不到,没有给我们新的时间。”
查理皱起了眉头。
里士通现在应该已经移交给齐奥,最后一笔移交,链条终于割断了,只不过与日本人有关,需要办很多烦琐的手续。出了什么意外吗,查理想,是不是移交文件耽搁了?意外,真该死。
他在东河边佳尼特曾住过的地方下了车。建筑垃圾大多已清理干净。查理发现大门没有锁,于是走了进去,心里担心齐奥·伊塔洛的背信弃义。
他知道这个地方能让他镇定下来。庭院里种上了柳树和灌木。两张普通的公园长椅互相放在合适的角度,让每个坐在上面的人都能沐浴在南面或西面的阳光中。二月这个季节,光线照射的角度太小,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温暖。
看门人匆匆赶来,认出他后随便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查理坐在一张长椅上想,以他所做出的贡献,他们应该给他一串钥匙。职员们预定下个月搬进来,准备进行现在大多由手工进行的研究项目。
佳尼特的观点开始萦绕在查理心头。她认为一个国家的教育树立了一切规范。过去不仅仅因为他身边的人对这种观点带有无知的敌意,而且他自己拒绝相信一切能被遏止、扭转并变好。这块土地上正在实行愚蠢的“自尊心”计划,傻瓜们到处吹捧自己的出类拔萃,必须让人们意识到上当受骗并群起而攻之。基金会的一个人曾向他介绍过宇宙能量与物质退降的观念,所有的一切,星球和宇宙,正在退化。那么为什么不进行教育呢?
他伸出胳膊放在椅子上,觉得自己不再是个里奇人。重大事项,而不是里奇的贪婪。巨大改变,而不是敲诈五角大楼的高级官员。人民的需要,而不是伊塔洛·里奇的需求。
那天中他第一次彻底放松了。
第五十七章
伊塔洛·里奇的推断很少会出错。几个月前,他接到一份报告,反映温切的医疗专家的妻子是温切手下妓女的律师,他理所当然地推断温切已经把此事搞定了。雇佣埃勒医生的妻子,这是惯用的伎俩。同样,当伊塔洛注意到爱琳·赫加蒂是勒诺·里奇的密友时,他推断是温切派勒诺做卧底,或者也有可能是两个女人在讨论诉讼申请,想方设法缓和并消除可能出现的对温切不利的证据。任何人都会这么推断的,任何大权在握并深谙如何行使权力的人,任何手腕高明并对这样的计划驾轻就熟的人。
圣诞节前,一家合法的秘书服务公司遇到了麻烦。他们要搞出一盘微型磁带的文字稿。磁带中的任何人都无法辨认。磁带只有半小时,效果勉强能听,但显然是从某人办公室里偷录的。某个叫温切的人。
做文字记录的女人对这段几乎毫无意义的对话相当重视,于是复印了一份,通过表哥交给齐奥·伊塔洛。过去她也这么干过。
社会变得越来越复杂,通过非法手段走捷径来达到目的随处可见。黑手党的手段是最基本的:要得到合法机票,就偷窃确认生效电版和空白机票;要消除驾驶执照上的不良记录,就闯入机动车局把所有磁带消磁;要对建筑业这样的行业实行垄断统治,就占有公司和工会;要洗钱,就购买银行和经纪人公司——所有这些手段显而易见。
伊塔洛再次仔细看了一遍文字记录,在某些词句上做了记号。他不想提醒温切,了解他的脾气是一触即发。他不能肯定文字记录里的“温切”就是他的温切。如果听过录音他就能确认,但是他只有打印稿。
“……一周两万三千,”一个短语写着,“……一群利物浦的家伙。”
“……看着点儿。没问题,”另一个短语写着,“……甚至不知道。”
“……我铁定他知道,”标着温切的声音说,“……附近地区慢慢扩大。”二十页只言片语加起来只得到个无用的推断:某个叫温切的人被人窃听,而这个人习惯找合法的秘书服务公司。现在,伊塔洛催促自己,是回到工作上的时候了。
最简单的方法显然是把这些拿给温切看,了解录音上的人是否是他。伊塔洛没想到最可能的推断:那个叫赫加蒂的女人用窃听到的证据完善她的辩护。这没什么意义。没有法庭会接受私人窃听材料作为证据,就像很多人的谈话都是翻来覆去的琐事,不能作为法律依据。伊塔洛吩咐给送资料的女人适当的奖赏。如果还有下次,他建议她不要把文字记录送来,而把磁带复制一盘。
他继续更加迫切的工作。像个做填字游戏成瘾的人会不时回头考虑未解决的难题,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只有理论意义。伊塔洛老是想到文字记录,最终决定不需要采取什么行动。
这当然是伊塔洛另一个错误的推断。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爱琳·赫加蒂的声音听上去疲惫不堪。她沿着办公室的玻璃幕墙走来走去。温菲尔德坐在书桌边。“没有津师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录音。没有一盘有说服力,可以交给地方检察院的勒奥娜·凯恩。唯一和我们案子有关的是巴茨在摩纳哥温切的办公室时,温切正好问他妓女们所得的爱滋病的情况。”
温菲尔德看上去不太高兴。“我们的火柴盒窃听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勒诺不时出现在录音里。为什么我们不让她向温切提出关键的问题——”
“快住嘴。”爱琳娇小的身影停下来。二月淡淡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把她的轮廓映在窗户上。“你一定不能再让她冒生命危险了。难道她冒的险还不够吗?”
“问问能有什么危险?”
“温菲尔德,有时你真的让我担心。”
两人沉默不语,爱琳又开始踱来踱去。她把大半时间花在小本吉身上,过去几个月里打扮改变了不少——平跟鞋、衬衫短裙、简洁的发型,从一个精力充沛的斗士变成个做兼职的家庭妇女。
“好吧。”温菲尔德让步了。“有个人曾经很伟大,现在他被压进黏土中,埋在只有黑手党医生够得到的地方。觉得熟悉吗?”
“你想要我劝巴茨改过自新?”
“你的要求并不过分。他已经和温切谈到女性话题。让他再多提一些。”
爱琳坐在温菲尔德对面。“上次我见到巴茨,他看上去像是从果戈理的悲剧中来,在旧大衣里可怜地翻来翻去。他已经失去自我了,温菲尔德。”
“改过自新,”温菲尔德若有所思地说,“死而复生。甚至连最卑鄙的罪犯都渴望得到新生。为什么不让两人直截了当地谈论这个案子?为什么不让巴茨抛个重磅炸弹以显示他的忠诚?”
“怎么做?”
“温切,我刚刚得知个可怕的消息。你知道你的妓女的诉讼案吗?你知道那个爱琳·赫加蒂?你还记得我妻子爱琳吗?她们是同一个人!”
“荒唐。”
“获得信任的最佳手段。”温菲尔德平静地反驳她,“温切会对他的警告很感激。这会让温切谈起这件案子。我们的小窃听器还在工作。自愿的直接证词。如果巴茨做得好,不会露馅的。”
“巴茨怎么做呢?”爱琳不高兴地笑起来,“现在他还能做什么?”
“你必须激励他。”
爱琳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两人不禁觉得寒意逼人。“温菲尔德,”她说,“如果说你这么出色的人有什么缺点,就是你太不了解人类的感情。”
“不,我母亲教过我。”
“她教过。你的脸皮可真厚,啊?”爱琳摇了摇梳得整整齐齐的小脑袋。“我最亲近的两个人,勒诺和巴茨,你却准备把他们扔给狮子。记——记住——”她的结结巴巴让两人都吃了一惊。温菲尔德看见她眼中已是热泪盈眶。“你不了解巴茨,”爱琳继续说,“他这人难以捉摸。他不关心本吉。我没有阻止他接近我们。但是他选择了二十一点,因为它把他贬到几乎不存在的位置。他正在用慢性毒药自杀。”
温菲尔德拼命点头。“欺骗温切·里奇不是更好的自杀方法吗?”
“我不希望他死!”爱琳提高嗓门,几乎嚎啕大哭,“他不再爱我了,但是我不能看着他被杀死。”
“看看他有什么反应。他完全可以说不。”
“就是这句话,死而复生。他会从死亡中挣脱出来。只需要干一次,需要上帝保佑。”爱琳把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我不能让一个不关心我的男人做这种事。”
“再说一遍。”
“赎罪,”爱琳继续说,“新生。复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