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的是生与死的问题。”
头顶上的音响换了一首更嘈杂的曲子,几乎完全是低音打击乐器伴奏的吼叫。两位女人都可以在后墙的镜子里看到自己,镜子旁堆着没有榨压过的橘子,几袋干面包圈和玉米松饼。
爱琳看出她们两个外表相像,都是小小的身材,黝黑的皮肤,但勒诺气质浪漫,更漂亮一些:一双显得脆弱的大眼睛,丰茂的头发,还有忧伤、不安的神情。她有些像19世纪末的一个传奇剧中被捆绑在铁路上的女主人公。
“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男人想孩子会想得疯到威胁你的生命。”爱琳话一出口,马上就意识到,她要么话讲过头了,要么就是走向另一极端——她们将成为终身朋友。
“我不能相信,居然会和另一个人说出这件事。”勒诺愁眉苦脸地说,“可这是真的。我的兄弟告诉我,这的确是真的。温切已经让我确信无疑。埃勒夫人,如果我——”
“叫我爱琳。我能叫你勒诺吗?”
“爱琳是爱尔兰名字,对吧?”
“爱琳·赫加蒂,这对你是不是更像爱尔兰佬的绰号?”
勒诺若有所思地微微皱了皱眉。“等等,就在昨天的时报上,对吗?本周的新闻综述,我没说错吧?你是名人。”
“你常读《周日时报》吗?”
勒诺一阵脸红,象牙般光滑的皮肤变得更加黝黑。“这是我看的唯一一本杂志,我只翻翻娱乐版和新闻综述版。”话音刚落,红晕已从她脸上消失。“爱琳,他在这个问题上已经发疯了。他比我大二十岁。他懂得这个年龄差距,要么现在给他生个孩子,要么一辈子也别想了。”
“我丈夫说你有生育能力,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了。”
爱琳话没有说完,勒诺一个劲地在摇头。“要是我让温切为了医生作检查去手淫,他会扭断我的下巴。”
“他以前打过你?”
勒诺紧闭着性感的嘴唇。她什么也没说,但她的眼睛说明了一切。她一声不吭地喝着咖啡。“那么,”爱琳接着说道,“你认为你还有多少时间?”
勒诺用餐巾纸拭了拭嘴唇。“我想,假如我在圣诞节前还不能怀孕,我就死定了。”
“获得禁制令和警方的保护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了。傍晚前我就能安排你得到保护性拘留。”
爱琳话一出口,勒诺还是摇头不同意。“你不了解我的家庭背景,爱琳。如果我请求警方保护,那我的娘家,还有我那几个兄弟就不会护着我了。我们不愿与警察有什么瓜葛。”
“你就这么让他们把你推向坟墓?”
勒诺嘴里嚼着松饼,没有马上回答,然后又呷了一口咖啡。“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爱琳。你生活在合法的世界,对吧?我呢,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勒诺,如果我告诉你,你说的两个世界实际上是一个世界,是一样的世界,你会怎么看?”
勒诺耸了耸肩。“这对我还是无济于事。”
“如果我告诉你,我刚刚接了一个我一生中最大的案子,它与一个名叫里奇娱乐有限公司的机构有关,你会怎么想?”
咖啡店里顿时笼罩着死一般的沉寂。过了好几秒钟后,沉默才被突然打破:一炉咖啡沸腾了,紧接着,一辆城市公交车轰隆而过。
勒诺双眉深锁,微微皱着光洁的前额。“你是说你要起诉温切?”
“要比那个复杂得多,但谁也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爱琳对她说。“所有人都有法律义务,哪怕是威胁妻子的丈夫。”
“你准备将温切·J。里奇送上法庭?”
“如果我可以的话。”
勒诺满脸顿时露出微笑。“我的上帝啊,爱琳,我相信你能的!可这对我又有什么帮助呢?”
爱琳抓住勒诺的手。“也许我们可以相互帮助。”
勒诺笑得更开心了。“你是说我能帮你将温切送进监狱?连同他的势力?你要我怎么做?”
爱琳紧紧抓住她的手。“他不给我们提供精液试样,还不能对他怎么着。”
咖啡店外,一辆出租车停下收费,第二辆紧跟其后,由于车距太近,两辆车碰撞在一起。两个车主下车,站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开始彼此吼叫起来。
北美里奇兰银行和信托投资公司的慈善事业部门,没有设在里奇兰大厦的豪华楼段,而是在第34街上那座装修朴素的里奇兰的附属楼里,占据了两间房于。这条街原来曾经是不太繁华的进口商品区,但后来由于纽约出版业在这儿安家,这条街上如雨后春笋般建起了许多豪华饭馆。
里奇兰银行是通过收购几家小银行成立起来的,由于管理不善,起初它在纽约主要几家大银行中只是个无名小卒。银行公关部主任后来建议,银行应该面向有价值的事业单位,对这些机构的户头,要本着不收费高利率顾客至上的原则与它们打交道。这个政策应该大肆宣传。
没过了几年,里奇兰银行的地位上升到令人瞩目的地位,被人们誉之为“关怀”银行,最后不得不雇一名慈善事业部经理。爱普里尔·佳尼特的头衔上加了“执行”二字,如果工作干得不出色,那么她就得辞职。但在她的任期中,几乎没出现过差错。利润总是大于慈善捐赠。
这一切是在与查理相识之前的事了,但佳尼特一直把认识查理看成是她巨大的幸运。她知道她的外表有些令人望而生畏,一张精灵的脸太与众不同了,不过与这间普通的办公室倒也相称。她几乎已过了生育年龄,不再被看成合适的婚姻对象;一般年龄较长的男人更喜欢皮肤娇嫩、涉世不深的女人。
她的美丽只有在面对观众和摄像机才能最佳地表现出来。近看她,大多数男人会畏缩不前或溜之大吉。查理没有这样,他也不会这样。他对事物的低调处理更是异乎寻常。查理的家族远近闻名,有些事情能让她感到惊奇,但查理能抑制住他对这些事的强烈兴趣。
进入中年的男人常常谈起要改变他们的生活。那位把东河边的别墅借给她的富翁就是个例子。可也只有查理才有那种古怪的西西里性格。
“这要花上几十年,”他挥舞着双臂警告她说,“选民太无知了,他们不知道他们有多么无知。他们参加投票……你瞧,他们选的都是些什么样的总统。”
“照你的说法,那就意味着从最小的学生娃娃开始,”她指出,“这代价未免太大了,查理。选民们知道教育孩子是一项最基本的任务;老师们看到他们的工资单时,也知道这一点。”
“不过……”
她开始以她知道的唯一方法检测他对信奉的“改变生活”。他的MACA建筑公司是个污染严重的企业,而且下属的沙砾和水泥厂遍布全美。她设法让他在每个工厂的大烟囱上装上过滤器。此时,他们已经成为恋人,但还不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他长得挺帅,绝顶聪明但不爱炫耀;他喜欢女人,这一点很明显。就凭这三点在曼哈顿就能使他在少数令人崇敬的同辈人中鹤立鸡群。佳尼特发现,他和她一样,在性生活方面富有冒险精神。这说明他早期受过良好的训练,当然是在他的堂妹斯蒂菲手上。
从一次有趣的约会中,他的身份改变了,他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她专一的情人,当然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接受。专一的情人是很危险的,他们能撕碎你的心。自从和丈夫格里分手后,她一直躲避他们。可是查理好像是认定她不走了。
自从她成功地说服了查理处理水泥厂的污染问题以后,她第二次又哄了查理一下。她煞费苦心地在西宾夕法尼亚州找到了一家里奇石油公司。该公司持有一批油井的租赁权,这些油井长期被封,因为原油开采成本太高,无利可图。现在的原油价格开始上扬,但是这些油井分布在一个国家公园里。这儿是供人们徒步旅行、垂钓和欣赏大自然的地方。重新开采这些油井会破坏和毁灭更重要的资源,那就是美丽的大自然。
“你就让这些油井永远关着吧。”她恳切地说。
“佳尼特。”查理要向她解释。她向他坦白过,做模特儿的时候,她更钟情于爱普里尔这个名字,可打那以后,他总是称呼她的姓。如果她是十足的霍皮族人,那她的部落名字该是佳尼特·图·雪。“佳尼特,我并不爱做石油生意。我打算让其它某个石油公司购买这些租赁合约。只有油井能出油,他们才会购买。我们还有什么其它方法证明它们不是干井?”
“它们是干井吗?”
“只有一个途径能证明。”
“一个圈套?”
有时候她赢,有时候她输。他们之间相互迁就的关系就这样开始了。
她说要过一种平静的平民生活时,实际上是想起了自己的爱情悲剧以及其它被人背叛的经历。她觉得,自己是能于大事的人,不愿受命运的摆布。她曾红极一时,希望能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不过要耐着性子。她明白自己有能耐支配别人,影响别人。人们看重她的理由也许只是她别具一格的相貌,或者是她赋于魅力的嗓音。但她还有那种超人的特征,那就是别人渴望她的领导,就像向日葵转头寻求阳光一样。
查理也有这个特征。对她来说,他的势力足够了。他俩在一起,一定会如愿以偿。
他们外貌上相互吸引,事业上也能志同道合,就这两点就能构成他们浪漫的生活。像大多数人过了美好的青春年华一样,在他们的关系中贯穿着一种非常实际的格调。这个格调是遭遇的激情,但又超越激情,它几乎是一种顽固的浪漫情调。
教授!她爱他一身的学者气质。不过她敢肯定,他叔叔不会喜欢。但是教授为这个老头儿创造了那么多财富,因此,不管他叔叔有多大的势力,也不会阻止他们的幸福。每年,他的寿命在减少,这一点是他不能抗拒的。
而查理的时间有的是。但他如果能放慢他的进攻步伐,会一步一步走向胜利的。一旦他的叔叔突然警觉起来,开始还击,那么查理使用人的情感感召他,老头儿的天性会让他心软下来。人们不总是这样吗?
不用说,齐奥·伊塔洛也是有人性的。
第十二章
有一种人总是机场保安和海关监察所稽查的对象,至于他犯什么罪,倒显得无关紧要。这类人一般是年轻人,身穿T恤衫,脚穿运动鞋,肩后背着一只旅行包,披着一头蓬乱的头发,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
不过,凯文·里奇被关税和消费税巡视员从“无可申报”过道中拉出来,倒不是因为他有上述嫌疑,国泰航空的班机将他安然无恙地从新加坡送到了伦敦希思罗机场。他们截住凯文主要原因是他没有托运行李,而且是第一个过关的旅客。在关税和消费税局里,检查某个旅客行李,是给其他旅客做个样子。但在他们看来,凯文就是个走私犯、恐怖主义分子、贩毒者和捣蛋分子。他们这么做,只不过是为捞取外快找借口。
他携带了三个微型处理器数据库,每个差不多袖珍笔记本那么大,注释商标是“思考者”,南韩生产。他本来送两个给伊莎贝尔姨妈的两个儿子,但三只全被关税和消费税局没收。他们僭取了特权,什么都可以做,包括搜查肛门、咽喉和阴道,当然,这些不总是同时进行的。
花了好大一会儿,他们才意识到,没有密码,是进不了他的思考者的。他们气急败坏地采用磁性放射器,在他的旅行包里乱翻一气,结果,只好很不情愿地将行李还给凯文。
“欢迎到英国来。”他离开时,撂下了这句话。
伊莎贝尔姨妈是他母亲的小妹,她与查理的内弟杰克·温菲尔德结了婚。凯文对查理的高谈阔论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说教授的妻子米西到了中年才染上可卡因,杰克则早就是远近闻名的恶少,而且经常退学,这要归咎于他们家族酗酒的嗜好。
现在他是嗜酒者互诫协会的成员,查理教给他一些基本的金融知识,把他派住伦敦,领导里奇兰证券公司设在那儿的办事处。他干得很出色,特别是适应了那儿的语言环境之后。伊莎贝尔身体一直强健,连生了两个儿子,洗礼时取名为鲁珀特和佩勒格林。
杰克在伦敦忙于他的金融业务,伊莎贝尔却城里城外扭捏作态地到处闲逛。她身穿劳拉·阿什利设计的印花裙服,脚蹬绿色威灵顿高帮皮靴,外面罩一件夹层无袖巴伯夹袄。
尽管他喜欢听小鲁珀特和佩勒格林把“可乐”说成“凯乐”,但更让他觉得好笑的是他姨妈的这身打扮。当然,只要他们能摆弄他的思考者,他要他们怎么说,他们就会怎么说。如果他给他们两台电脑玩,他们会开心得闹翻了天。
“凯文,你不该这么让他们胡闹,”伊莎贝尔责备道,“它们很贵,可以买个地球。”
他记得伊萨①以前常说“贵得可以买上一只胳臂、一条腿”。他有好几个月没来看望她了,这段时间,她的英国口音像超光速推进器似地长进很快。
①“伊萨”是“伊莎贝尔”的昵称。
在杰克家,凯文找到一个调制解调器,连到主机上,然后拨了一个纽约市的号码。这个号码直通齐奥·伊塔洛的卷盖式橡木写字台上的电话。
“午安,我是齐奥。”
伊塔洛的声音听上去很脆弱。大不列颠岛上已是晚饭时刻,但曼哈顿才刚刚午饭过后,伊塔洛中饭之后需要小睡片刻。伊塔洛午餐很简单:一只史密斯奶奶大苹果,通常是带皮的,他自己用刷子和洗涤剂刷洗干净,外加两个小燕麦饼。
对于这位曾经是思维敏捷、精力充沛的老人来说,需要休息是一件新鲜事。他确信整个家族里,谁也不会知道他的体力在开始衰竭,可是他错了。
“是查理吗?”伊塔洛问道。他清了清嗓子,又问道,“查理,你什么时候能来这儿?”
“我是凯文,是从伦敦打来的。”
“哦,当然。你怎么样,小伙子?”
“还是满世界乱跑。听着,齐奥,海关的几个混蛋想要扰乱我的电脑程序。我想转储到你的线路上,让你的电脑专家搞搞清楚,他们究竟对我的电脑有没有做什么文章,以及他们是不是得到了些什么。你明白吗?”
“没问题。”凯文听到一声喀嚓声。“请吧,凯文。”
他通过调制解调器,开始在他的思考者上快速下翻。事毕,他又说:“齐奥,也许这些小丑在我的电脑上使用了病毒。”
“是不是上次你从新加坡打电话时给我说的那份材料?”
“是有关他如何得逞的那份翔实材料。”
“难道海关上的探子不能收买?你觉得他们从你的电脑里搞到了什么情报?”
“他们不知道我的密码,但也难说……”
伊塔洛这一头犹豫了一会儿。“听着,小伙子,我之所以把你当成了查理……”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凯文在三千英里之外地方感到有些吃惊,万能的齐奥·伊塔洛竟然也需要调整一下自己说话的方式。“……是因为现在他该来我这儿好好坐会儿了。这就是为什么——代我问候伊莎贝尔,好吗?叫她给你找一个够味儿的英国姑娘。”
“齐奥,我是凯文,不是温切。”
一个人抽了一夜的鸦片后是什么感觉,谁也不知道。拿梅斯勋爵来说,就算他过足烟瘾,他的感觉也被申劳一顿臭骂破坏了。这有些不可思议,申劳说话向来像图书馆管理员那样,难得提高嗓门。可是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