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顿时一片混乱。
混乱中,杨红玉比银铃还消脆悦耳的笑声,飘荡在庙空的风里。
楚大琪也忍不住笑了。他那压低的笑声,象是她笑声的和弦。
好一个聪明机灵的小姑娘,身手极好,出手也极准,只是功力差了点点……
楚天琪笑着,想着,踏上了庙殿台阶。
他奉命到此,还有正事要办哩。
蓦地,他停步在台阶上,竹缘下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心在狂跳,血脉和呼吸却似已停止。
天啦,简直不可思议!
三、 第一捕快
庙殿台阶上停着一顶华丽的小轿。
轿旁立着两个美貌的婢女。
一个婢女正在掀开轿帘,帘内走出一位女子。
满头青丝,用一块紫纱束在脑后,上身是紫色短衫,下着宽边紫裤,身材袅娜,玲珑毕现。
楚天琪是个未谙人事的少年,绝非好色之徒。他并未被这位女子窕窈的身材所迷惑,使他惊讶的只是这位女子脸上的面巾和面巾洞里的那双星光似的眼睛。
一张紫色的面中掩住了她那张神秘的脸。她和他一样,似乎不愿让人们看到自己的真貌。
她正定睛瞧着他。
一双深邃明亮的眸子,深不可测如潭水,幻迷无际如海洋,如梦如幻,蒙蒙的,静静的,象是有许多的话要对他诉说。
这不正是他在思念的,梦幻中日夜渴望的那双眼睛?
母亲的眼睛?不,这眼睛中还有一种更摇撼着他心扉的东西!正是这种东西才使他痴呆,困惑,不能自己。
不知姓名,不知身份,不知相貌,看上一眼便被对方的眼睛慑住,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而世上偏偏有这种事!
楚天琪仍然痴立在台阶上。
香客陆续从他身旁走过。
“喂!你到底进不迸殿?不迸,就站在一旁去!”有人在身后叫嚷。
“哦……哦!”他似梦中惊醒,返回到现实之中,摇摇头,迈步走入了神殿。
九根两人合抱粗细的石柱擎起了神殿的脊梁。
石柱上刻着捐银修建庙殿人的名字,此庙建在南宋未年,带头捐银建庙人是繇县助县令姚天顺。
殿中央一座神台,台上一个莲花座,供着手执杨柳枝和净瓶的观音神像,善财、龙女分依两侧,隐影在红绫纱纬之中。
帝王庙,顾名思义,是帝工爷的庙字,但这里供的却是一位女菩萨的镇殿法相,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这或许正是建庙人在当时国难中的一个杰作。
台前三个大香鼎,每个香鼎前并摆着九个蒲团,鼎内插满厂燃烧的蜡烛和香柱。
殿堂,左悬鼓,右挂磐,中央一个大水架上,一百零八支蜡烛大放光明。
殿内挤满了烧香许愿,求签拜佛的香客,香火台前,求签桌前,功德箱前都是人。
香火极盛,殿堂香烟缭绕,紫气腾腾。青灯、木鱼、神台、法相和人群都隐没在氤氲的香雾里。
楚天琪来此,一不烧香拜佛,二不未经问卜,所以他悄然穿过人群,随着涌向后寺坪的人流走出神殿。
凡到帝王庙的人,必到帝王庙的后寺坪,因为后寺坪古井神泉的圣水能治百病,能避祸消灾。
踏人后寺坪,跃人服帘的是一增光可鉴人的石崖,崖上绿苔斑驳,清水淌下,薄薄的水帘后刻着两个道劲雄浑的大字“神泉”,字下崖脚,一个用条石彻成的方形井眼里,一股清泉不住地往外冒着水泡。
这就是帝王庙有名的神泉圣水。据说圣水能治病消灾,但取水的日子必须要在庙会的七天之中才能有效,也就是每年十月七日到十月十三日之间。
圣水为什么能治病消灾?谁也不知道。
为什么七天庙会中的圣水才会有效?也没有谁知道。
到这里来求圣水的人,谁也不想去追究这个原委,他们对圣水神奇的功能都坚信不移。
这种坚信是一种对精神的安慰和心理的治疗,也许圣水的神奇功能就在这里。
求圣水的人们在井前排起了长龙。
人们光在“圣水功德簿”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捐上“圣水银”,然后再去领取圣水。捐银不论多少,全凭自愿,但听说捐银愈多,圣水的功效就愈好。
原来神也是论银行事!
两个身披袈裟的寺僧站在功德箱旁,认真地收点着圣水银。
另一个身披袈裟的寺僧拎着木瓢站在井眼旁,给捐边圣水银的香客,每人舀上一瓢圣水。
没人说话,没人吭声,连粗声出气的声音也没有。
寺坪上笼罩着一片庄严肃穆的气氛。
望着这群恭领圣水的香客,楚天琪鼻孔里发出了一声极为轻声的冷哼。
他少年气盛,历来信命不信神。特殊的环境,培育了他特殊的性格。生死对于他来说,已是一件淡泊的事,疾病、灾难对于一个淡泊于生存的人更是一片空虚。
他已把生命交付给了上天,既然一切已由上天安排,还须求什么神灵保佑?
他的生命不属于自己,只属于上天和南天秘宫,与这些求圣水的人绝然不同。
他走向坪侧一问不起眼的小香房。
他奉命到那里去接受南天秘宫的第二道指令。
香房内容人很少。稀落的几个善男信女跪在地上,在虔诚叩拜神龛中供的关帝圣像。
烛光闪耀下,一个削瘦的老僧,似睡非睡的坐在神龛旁,轻轻敲着木鱼,口中喃喃有声。
楚天琪压低竹缘,走近前去,立在神龛前。
老僧在念:“南天陀佛,阿陀弥佛,佛陀阿弥,弥阿南天……”
没错,正是南天秘宫的切语!
楚天琪一声不响地从怀中摸出六残门黑白令牌,压在掌心递了过去。
老僧眼皮睁开一条缝:“施主求什么?本房将福寿、姻缘、官运、财源、疾病、煞气、因果、是非、亲友九大命签。”
楚大琪沉声道:“在下求的是本命签。”
老僧双目一睁道:“本命签又分生死、祸福、父母、妻室、子女、财物、运气、出国、方向九项,施主问什么?”
“在下只问命。”
“命由天定。”
“天在何方?”
“南方。”
联络暗语对上了,楚天琪手一松,黑白令牌滑入了老僧袖内。
“阿弥陀佛,施主功德无量……”老僧说着,将一张本命签纸条塞到楚天琪手心。
楚大琪走到香鼎前烧上一柱香,合掌祈祷。
暗中打开手中纸条:“十月十八日午时,凤城望江楼杀李天师、刘中道,取黄、绿令牌。”
杀人的命令!
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人名、地点和时间。这纸条就是那人助催命符。
暗中翻开纸条的另一面:“李天师,‘盲眼琵琶手’,曾参与血洗快活林杀二十一人,其中妇人九人、婴儿一人,刘中道,‘聋哑铁臂’,除参加血洗快活林外,还留杀了中洲府知府一家六口………
被杀人的血债!
南天秘宫冷血无魂追命手有他杀人的规矩,凡无血债的人,也就是没杀过人的人:他不杀。这不是秘宫的规矩,而是他自己的规矩,南天神僧也奈他不何,所以在秘宫给他的每一道杀人的命令上,必附有被杀人的血债。
这就是楚天琪的个性,一个与众不同的冷血杀手的个性!
手触在烛火上,纸条腾起一股淡蓝色的火焰。
纸条化成了灰烬,纸条上的字却熨印在了他的心里,他已接下了秘宫这道杀人的命令,剩下的只是行动。
他转身走向香房外。
房外一人正走进来。
两人同时一怔,脚步一顿。
来人正是那位紫衣女子!
惊愕只是短暂的刹那,两人立即恢复平静擦身而过。
一般淡淡的特殊的芬香钻人楚天琪鼻孔,他禁不住全身陡地一震。
紫丁香!
这是一种属落叶灌木或小乔木的花种,叶子卵圆形,花冠呈长筒形,花紫色或白色,有特殊的香味,多生在北方,也叫丁香花。
他从小就喜爱此花。据说师傅将他抱回秘宫时,他衣兜里就插着丁香花,几个月后,师傅命人将他翘到秘宫正殿泳浴更衣,正式收入秘宫,那支丁香花还在衣兜中,不过花已桔萎,花冠和枝叶已残缺不全。
此后,师傅每天都给他送来新鲜的紫丁香,他在紫丁香的清香个成长。
十八年来,他看惯了紫丁香的花枝,嗅惯了紫丁香的香气。他当上杀手之后,枯萎的紫丁香残枝,使变成了他杀人后的标志物。
紫衣女子是谁?
她为什么会有紫丁香的芬香?
巧撞?偶合?抑或毫不相干?
在一连串的闪电似的思索中,他走到了香房门边。
脚踏在门坎上顿了顿,没再向前。
凭听觉,凭经验,凭敏感,他知道紫衣女子正在和老僧说话。
她也在向老僧求签?
心念一动,头微微一摆,竹笠缘内垂下一块反光镜来。这无顶竹笠制作得十分精巧,既能遮脸,又能利用藏在缘内的几块反光镜,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到身后的情况。
他在反光镜中,兀地捕捉到了一个可疑的镜头。
紫衣女子正将一物塞到老僧手中,那物光亮一闪,即没入了老僧袖中。
极短瞬间的闪光,而且是在反光镜中,但仍投能逃过楚天琪犀利的眼睛。
紫衣女子塞到老僧手中的是一颗夜明珠!
紫衣女子为什么要送夜明珠给老僧?
他俩在做什么交易?
他眼中精芒闪烁,眉头拧成了一条疙瘩。
两个婢女向香房走来。
他克制住心中的好奇和冲动,低着头走出门外。
他一声不响地走过后寺坪、庭廊,穿出神殿。
竹缘下,他铁青的脸上罩上一层严霜,他已作出了决定,一个大胆的、令人震惊的决定,今夜他就要弄清紫衣女子究竟是谁!
“呀——看刀!”
“呔——着!”
庙坪上喊声震耳欲聋。
“当当当当!”金铁交鸣,刀剑撞击,响彻云霄。
所有的艺班、场子全都收了摊,两簇人正围着伍如珠和杨红玉在厮杀。
这小丫头不知又惹什么祸了?
楚天琪眉头微微一皱,忽又浅浅一笑:自己真怪,人家闯祸惹事与你有什么相干?真是春风吹皱一池春水,关你什么屁事!
他踏下台阶,放步向庙坪外走去。
嗖!历风尖啸,一支无羽袖箭从背后向他射来。混战之中,箭可是没长眼睛的。
刷!衣袖轻拂,箭头猛坠,插入地内,深至箭柄。没有真功夫,怎能在混战场上胜似闲庭信步?
他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哎……师傅别走!快来帮徒儿一把!”杨红玉尖声嚷着,几个纵步跃至楚天琪身旁。
楚天琪环眼四顾,这小丫头的师傅是谁?
七、八个执刀大汉蜂涌抡至。
杨红玉往楚天琪身后一躲,指着楚天琪道:“你们不问问我师傅是谁吗?他就是我师傅,你们有本领就与我师傅比试比试!”
哈!自己成了小丫头的师傅了!楚天琪没想到杨红玉居然会来这一手,顿时弄得啼笑皆非,认也不是,不认也不足,而且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杨红玉摇头摆脑地继续说:“不是姑娘吹牛,和师傅比起来,你们都是些泥巴捏成的人,尿泡吹起的汉,师傅只须手这么一摆,哗啦啦,你们这些孬种就得通通趴下……”
“妈的!臭丫头!”
“老子倒要看看你师傅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上!”
七、八把钢刀交叉劈向楚天琪。
楚天琪不想惹事,但事却偏偏找上身来,这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命中注定要发生的事,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他嘴唇一抿,身子一沉,就认了吧!
杨红玉却托地往后一跳,噗哧一笑,打个尖哨,掠向庙坪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伍如珠听到哨声,也暴喝一声,抢开一条道,杀向坪外。
此时,钟殿内涌出一群和尚,为首的是一位身披袈裟,手执禅杖,面目狰狞的中年寺僧。中年寺僧将禅杖在殿台上一连三蹾,沉声道:“做了他们!”
庙殿屋顶,坪场内外,突地冒出数十名身着青衣扎靠的刀手,分成三簇,扑向杨红玉、伍如珠和楚天琪。
楚天琪不愿杀人,刚才七十二手天罡指中,他只透三分功力,使了一招“拂花手”,将围攻的七、八个汉子击倒。他本欲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象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一个胖大和尚又带着一群青衣汉,挥刀向他扑来。
他脸色一连数变。
他已看出青衣汉的武功,不仅比刚才的汉子要强得多,而且进攻的步伐,联手的阵式,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这些青衣汉决不是普通帮派的人,一定大有来头。
思索之间,青衣汉交叠的刀山,已朝他头顶匝落!
他抿起嘴唇,压低着头,待刀山压至头顶,才一声叱咤,如绽春雷,身形骤然跃起。
袖内闪出一道冷焰,当当当当!刀山倏地被震散。有如放心荡月,闪起万点银光。犹如一只振翅鹏鸟,在银光中冲向天空!
“呼!”一根禅杖横空扫来。
楚天琪身在空中已无法变招,于是左掌突出,“啪”地一声击在禅杖上。
“咚!”胖大和尚双脚落地晃着禅杖,连退数步,口中愤愤声不绝。
楚天琪借着禅杖之力,身子再度升高,飘向庙坪外。
“哎呀!”坪缘处,杨红玉发出一声惶急的尖叫。
在青衣汉的刀网下,杨红玉已是香汗淋淋,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了。此时,一个矮个和尚又赶到,斜里一刀,杨红玉左臂衣袖顿时被削去一幅。
“呀——”楚大琪空中腰身一扭,变向飞向杨红玉。
他自认侠义,岂能见死不救?
胖大和尚一声高叫:“矮小三当心!”
矮个和尚闻言,左手向空中一扬,右手刀转向杨红玉背侧。
空中扬起一团黑雾。
刀锋在杨红玉背部划开一条血口。
噗!楚天琪一掌荡开黑雾,身子往下疾落。
刷!蓦然间,又有一条人影从空中扑来。
楚天琪眼力极好,虽在黑雾里,又是急切之间,他仍然看清楚了来人,不觉心扑通一跳,来人就是一路上暗中跟踪着自己的那个神秘的中年汉。
管它三七二十一!他右臂一推,朝着中年汉“啪”地就是一掌。
中年汉象是和楚天琪同一心思,人刚靠近,掌亦击出。
嘭!两掌拍实,两人身子往下一坠,与此同时,两人的另一只手同时摸过对方的腰囊。
两人落到杨红玉身旁。
楚大琪蹲身一个秋风扫叶,天罡指指风到处,青衣汉叫声迭起,纷纷倒退丈外。
中年汉右手钢刀一扫,将矮个和尚逼退,左手却在杨红玉头顶上一按,顿时,杨红玉长剑脱手,委顿于地。
“她怎么啦?”楚天琪转身扶住杨红玉。
“她中毒了。”中年汉回答。
“中毒?”他似觉惊异,刚才的黑雾除了障眼外,他并未觉察出有毒。
“是昊无毒。”
“哦?”他虽不是个药师,却也是个辨毒高手,可从未听说过这种毒物。
“呀——”吼叫声中,矮和尚和青衣汉再次扑至。
楚天琪和中年汉护住杨红玉,再次将对方击退。
楚大琪暗中窥视,发现中年汉的刀法十分精妙,招式妙到毫颠,每招恰到好处,制敌而不伤人,功夫竟不在自己之下!
惊疑之际,中年汉道:“你先救姑娘走,三日后在西山鲁公旧庙见。”
见鬼!为什么要自己救姑娘走?楚天琪正准备回话。
中年汉又道:“快走!这帮人,你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