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混帐家伙对他们的恶行!〃
徐子陵轻轻道:〃你不是不想当皇帝吗?〃
寇仲颓然道:〃想是这么想,希望和现实总是背道而驰的两回事,你比任何人更清楚我的处境。唉!我步上的是争霸天下的不归路,为的非是个人好恶,而是天下百姓的福祉,并没有回头的路。正如我和致致的恶劣关系,没人能改变。〃
徐子陵道:〃你为何不把帝座让予宋缺?〃
寇仲苦笑道:〃他不但不肯接受,还着我以后休要再提。〃
徐子陵讶然无语。
寇仲道:〃照我看,宋缺是脸冷心热的那类人。他为的是保持汉统,不被外族入侵蹂躏,皇帝的宝座根本不被他放在眼内。差些儿忘记,他曾提起石之轩的不死印法,指出是魔功的变异和幻法,与石之轩自己说出来的相同。你比我更清楚石之轩,对这番话有甚么特别感觉?〃
徐子陵虎躯一震,露出深思的神色。
寇仲岔开话题道:〃不论如何艰难,子陵定要把宋二哥弄去见美人儿场主。〃
徐子陵苦笑道:〃那须由宋二哥自己决定,难道我硬架他去吗?〃
寇仲分析道:〃二哥追求的只是个不存在的梦想。你和我比任何人更清楚,娘从未把宋二哥放在心上。〃
徐子陵道:〃问题是我不忍心向二哥揭露这事实。〃
寇仲点头同意,道:〃幸好宋二哥对商秀珣是真的动心,此事仍大有希望。〃
徐子陵皱眉苦思。
寇仲道:〃一定有方法可说动二哥的,例如激起他的侠义心肠,令他感到我们是去拯救商秀珣,而非去见她一面那么简单。〃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想我向二哥说谎吗?这谎总有被戳破的一天。〃
寇仲道:〃陵少不用说谎,只要把事实夸大一点便成。唉!我和你一道去吧!〃
徐子陵沉声道:〃原来你一直在找藉口不想回去探娘。〃
寇仲双目涌出热泪,凄然道:〃因为我害怕回去,一天我不回去,娘仿似逍遥自在的活在那幽静的小谷中。可是当要面对娘的坟墓,一切梦幻将如泡沫般幻灭。〃
徐子陵探手拨着寇仲肩头,惨笑道:〃尚未见娘,你已哭得不似人样,过了这么多年,宇文化及早成一杯黄土,你还不能接受事实吗?〃
寇仲呜咽道:〃恨是永远活着的。〃
前方忽现灯火。
两人哪有理会的心情,事实上更不摆它在心头。
昏迷的夜色里,两艘中型战船迎头驶至,且敲起命令他们停船的钟声。
船上的少帅军纷纷进入作战的紧急状态,阴显鹤、侯希白、雷九指匆匆从船舱抢往甲板。战士揭起掩盖投石机、弩箭机的牛皮,严阵以待。
双方逐渐接近。
寇仲举袖拭泪,不理来到他两人身旁雷九指等人的骇然眼光,狂喝道:〃老子寇仲是也,现在要去见杜伏威,谁敢阻我?立杀无赦!〃
声音远传开去,震荡大江。
众战士齐声喝应。
岂知两艘敌船,竟仍丝毫不让的迎头驶至。
第 55 卷 第七章 和平使命
在江战一触即发的当儿,敌船方面忽然长笑声起,道:〃寇仲我儿!何事如此容易动气?年轻人切戒小有所成而目空一切。〃
寇仲从怀念傅君婥的伤痛中震醒过来,大感不好意思,应道:〃原来是你老人家,请恕孩儿失态,爹教训得好,孩儿以后会小心检点。〃
竟是杜伏威的座驾船。
雷九指忙下令减缓船速,收起兵器。
此时双方逐渐接近,灯火映照下,两艘船舰首处挤满江淮军,人人争着来看寇仲风采。
杜伏威被将领亲兵簇拥在左方战船平台上,神态欣悦,就像父亲见到自己有为的儿子,呵呵笑道:〃不知者不罪,何况你是天下有数几个,够资格这样向辅公佑说话的人。
哈!还有子陵来探我,我杜伏威不亦乐乎!〃
徐子陵也不由对他生出孺慕之情,不但因他的神采风度,更因无论杜伏威本身如何心狠手辣,但对他两人确是特别锺爱宠纵。一向以来,他都不大欢喜杜伏威,可是在这么一个特别的晚上,于行驶大江的风帆上,沉醉在昔日伤痛又使人神迷的回忆中,杜伏威的一切缺点再不存在。
三船擦身而过,寇仲和徐子陵腾身而起,投往杜伏威的船上。
〃砰!〃
杜伏威一掌拍在桌上,整座舱厅像抖颤一下,喝道:〃好!宋缺确是盛名不虚,我若说不,就不是杜伏威。〃
接着喝道:〃来人!〃
战船掉头追在少帅军那艘风帆之后,三艘船逆流西进。
亲兵推门入来,施灯候命。
杜伏戚淡淡道:〃给我拿酒来。〃
亲兵领命去后,杜伏威向寇仲欣然道:〃宋缺肯亲自出马助你争天下,天下已是你寇仲囊中之物,爹只是锦上添花。由今晚开始,你得到爹的全力支持,没有半点保留。〃
三名亲兵入厅为围桌而坐的三人送菜斟酒,然后退出门外。
〃叮!〃
三个酒杯碰在一起。
寇仲笑道:〃爹非是锦上添花,而是名副其实的雪中送炭,现在北方风雪蔽天,有爹这么一句话,南方各路人马谁敢轻举妄动,主动之势全操控在孩儿手上,一洗颓气。
爹不知孩儿于洛阳之战给折磨得有多惨,给李世民打得怕怕哩!幸好宋阀主为我营造攻入关中前最优胜的形势,孩儿才有偷懒开小差的机会。〃
杜伏威皱眉道:〃仲儿不怕宋缺会取尔而代之吗?〃
寇仲坦然道:〃那将是孩儿求之不得的事,孩儿像爹般对做皇帝不大提得起兴趣,只可惜被宋缺一口回绝。〃
杜伏威点头道:〃那爹放心哩!宋缺说一就一,说二便二,出口的话从没不算数的。〃
徐子陵问道:〃爹准备到哪里去?〃
杜伏威微笑道:〃爹正要到陈留见我杜伏威的两个好孩儿,研究控制大江的策略,你们有什么意见?〃
寇仲道:〃这方面宋阀主早胸有成竹,爹不如继续北上,到陈留与阀主碰头,坐下来摸着酒杯底谈笑间决定大江的命运,爹当然比宋缺对大江的形势有更深入的认识。〃
杜伏威哈哈笑道:〃我对天刀慕名久矣,今天终有见面的机缘。〃又讶道:〃你们赶得这么急?究竟要到何处去?〃
寇仲凑到他耳旁,聚音成线说出取汉中而攻长安的大计,连杨公宝库的秘密,也没有丝毫的隐瞒。
杜伏威动容道:〃你们竟有此着妙计,因缘巧合处,令人感叹,何愁霸业不成?想起当年我为宝库认识你两个小子,到今你们凭宝库掌握天下的命运,世事之离奇变幻,莫过于此。〃
接着欣慰万分的道:〃你们是真的当我杜伏威是你们的老爹,否则绝不肯透露这天大的秘密。〃
寇仲道:〃人心险恶,孩儿们混了这么多年,学晓不轻易信人,但爹怎同呢?我们是绝对的信任你,敬爱你!〃
杜伏威亲自为两人斟酒,再干一杯,正容道:〃我儿和宋缺的结合,令天下形势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南方诸雄已不足为患,只余被逐一歼灭的命运!现在关键处在于巴蜀的去向,谁能控制巴蜀,等若控制大江,巴蜀易守难攻,自古以来是战乱中偏安之地。
如被李渊得之,可以之为基地建设水师,顺流沿江扩展势力,占领战略据点;若我们得之,可直接威胁关中李唐的存亡。所以巴蜀不但是必争之地,更是非争不可。〃
寇仲沉吟道:〃现在洛阳落入李渊手上,若依巴蜀群雄与师妃暄的协议,巴蜀须归附李唐,我们要控制巴蜀,必须先取汉中,始有筹码迫解晖投降。〃
杜伏威道:〃据我所知,解晖仍是举棋不定,因当地四大异族的族长均倾向宋缺,且宋家一向控制蜀郡的盐货,宋缺说一句不,没人敢运半粒海盐到蜀郡去。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我公然表示全力助你,仲儿或可不费一兵二卒,迫解晖就范。那时仲儿可以奇兵突袭长安,不用因攻打汉中张扬其事,攻李渊一个措手不及。至于襄阳和附近诸城,可包在我身上。〃
寇仲喜道:〃爹所说的非常有道理。〃
杜伏威叹道:〃爹自有你两个孩儿后,心境变化很大,想起两手血腥,便想多作点好事积积阴德。我的提议是为蜀郡的百姓着想,解晖触怒宋缺实属不智,宋缺虽因女儿的关系不会要解晖家破人亡,却肯定会迫解晖退隐,流血冲突在所难免。汉中是解晖的地盆和主力所在,攻陷汉中等若击垮解晖。解晖真不知自爱,宋缺岂是好惹的。〃
徐子陵道:〃解晖当年与师妃暄协议之时,并不晓得宋阀主会全力支持寇仲。〃
杜伏威冷哼道:〃可是解晖并没有徵询宋缺的意见,正犯宋缺大忌,而宋缺当时仍支持李密,解晖此举摆明是看风驶舵,而宋缺最痛恨的就是这类不顾惜义之徒。〃
徐子陵欲语无言,想起嫁给解晖之子解文龙的宋玉华,心中暗叹。
寇仲点头道:〃孩儿明白,我会到成都打个转,向解晖痛陈利害,若他仍冥顽不灵,只好救他吃足苦头。〃
杜伏威道:〃现在南方兵马中,只萧铣、辅公佑还有一战之力,不过只要我们夺得江都,辅公佑那畜牲将被我们重军包围,动弹不得。林士宏和沈法兴正力抗宋智,谁都晓得他们非是宋智敌手,死期屈指可数。只要巴蜀落入我们之手,萧铣只余待宰的厄运,再破关中,天下将是我儿寇仲的天下,让我们再喝一杯,预祝我们挥军攻陷长安,完成不朽的大业。〃
与杜伏威分道扬镳,风帆继续西上,船首插上杜伏威赠送的江淮军旗帜,与少帅军旗迎风拂扬,果然免去很多麻烦。经过丹阳水域时,遇上的非是辅公佑的水师,而是杜伏威旗下的战船,可知杜伏威成功控制这段河道,压得反叛他的辅公佑抬不起头来。
过历阳后,徐子陵和寇仲告别雷九指等人,离船登岸,依当年傅君婥领他们逃避宇文化及追杀的路线,往傅君婥埋下香骨的幽谷驰去。当到达昔年傅君婥为拯救他们,不惜牺牲性命勇退宇文化及的高山之顶,已是日落时分。
寒风呼呼,不由遥想起该夜惊心动魄,令他们终生抱憾的一战。
黑沉沉的浓云垂在低空,星月无光,山头掉光叶子的大树,在寒风下毫无抗拒之力地随风扭垂,山野深处偶还传来寒鸦凄切的哀啼,更添两人心中愁思追忆。
寇仲颓然在一个浅洞前坐下,就是在那里,他们偷窥傅君婥和宇文化及的生死决战,道:〃我忽然有万念俱灰的感觉,任人如何努力,最后还不是落得一杯黄土,人生的苦苦追求,骨子里有何意义可言。〃
徐子陵移到崖缘,前方是在茫茫黑夜中起伏重叠的峰峦、呼号的北风、刺骨的寒意,令寇仲的语气更充满绝望、失落和无奈。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寇仲,他是个感情极端的人,内心并不像他外表般的坚强,在洛阳之战中他面对不断的伤亡和死别,将他的情绪推至最低点,至乎后悔走上争霸之路。此刻重回心伤魂断的旧地,被勾起久被埋藏对傅君婥之死的哀痛,遂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触。
战争是个看谁伤得更重的可怕游戏,寇仲虽得宋缺之助扭转必败的形势,但已深深受到精神上的重创。
寇仲的声音传进他耳内道:〃假若我们没有得到《长生诀》,到今天我们仍是扬州城内的混混儿。可是命运就是如此,娘因而在风华正茂时失去宝贵的生命。唉!老天爷要我们走上这样一条崎岖不平的路,有甚么意思呢?〃
徐子陵迎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坐在这里怨天怨地不是办法,因为从古至今,从没有人能掌握天命天意这类秘不可测、虚无飘渺的事情。唯一办法是积极地对待已成事实的过去,勇敢闯向茫不回知的未来。过去的事永不能挽回,只要我们不辜负娘对我们的期望,令中土能和娘的祖国和平共处,娘在天之灵可以含笑安息。〃
寇仲惨笑道:〃子陵!我真的很痛苦,痛苦至我根本不明白为甚么会如此失落沮丧?
而矛盾的是最艰难的日子该成过去,但我却半点感受不到胜券在握的快乐。反是在面对生死的战场上,我因无暇想及其他,日子尚好过点。唉!不知如何,当船驶经娘当日救起我们的水域时,我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想到即使得到天下,事实上仍无法改变已发生的任何事,而我将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再与快乐和幸福无缘。〃
徐子陵转过身来,迎上他热泪滚动的双目,叹道:〃直到此刻,我才真真正正相信你是深爱宋玉致的,正因失去她,所以你感到甚么争霸天下,再无半丁点的意义。可是你却再无退路,必须率领少帅军,坚持至最后的胜利。〃
寇仲热泪泉涌,把脸埋进双手里,失声痛哭,全身抽擂,受压制的情绪,像洪水破堤般一发不可收拾。
徐子陵晓得他不但为傅君婥悲泣,为宋玉致对他的永不谅解伤心欲绝,更是为因他抛头颅洒热血壮烈牺牲的将士流泪!心中恻然,移到他身旁坐下,探手按上他背上,柔声道:〃我明白你因何哭得这么凄凉,相信我,只要你有决心,晓得你真正的梦想是甚么,总有办法达到。〃
寇仲抬起满脸泪花的脸孔,停止哭泣,凄然摇头道:〃子陵不用安慰我,我已痛失得到幸福的机会。现在事情的发展,再不受我控制,我不但要对少帅军负责,对宋缺负责,更要对天下倒悬的老百姓负责。个人的得失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摆在一旁。当日玉致离开后,我瞧着军队开赴东海,早把自己的处境瞧通瞧透。那时当然不敢当众痛哭,所以要留到在娘前放肆。本想捱到娘的坟前哭个痛快,岂知到这里已忍不住。〃
徐子陵抽抽他肩头道:〃我不信你的分析,命运是出人意表的,试想想,你有多少预测证明是对的呢?唉!我们去见娘好吗?〃
寇仲抹拭泪渍,语气回复平静,道:〃我还想多坐一会儿。〃
徐子陵只好陪他默坐。
寇仲向他瞧来,好半晌道:〃我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子,对吗?〃
徐子陵凝望山头上的夜空,淡淡道:〃你或者不是当皇帝的料子,但你却有冶好国家的本质,因为你没有任何私心。以后只要你选贤任能,武功又足以镇慑塞内外,大乱后必有大冶,所以我虽厌恶战争,仍是别无选择的支持你,现在更要想方设法治疗你受创的心儿。你很快没事哩!大喜大悲,在你来说是家常便饭。〃
寇仲苦笑道:〃还说是兄弟,又来耍我。不过哭一场后舒服多哩!你说得对!个人的荣辱得失比起万民的苦难,算哪码子的一回事。〃
徐子陵道:〃多说两句粗话你会更舒服点。〃
寇仲破涕为笑道:〃他***熊,你真明白我。坦白说,你有没有预感我将来会和致致有个幸福快乐的结局?〃
徐子陵把他硬扯起来,勉强笑道:〃从遇上你的第一天,便知道你是个有运气有运道的大傻瓜,只可惜我不懂看相,故没看出你竟有帝皇运。来吧!别忘记我们此行是有特别的任务。〃
寇仲探手搂着他肩头佯怒道:〃你要哄我也该哄得像样子点,当我是三岁孩儿吗?
唉!我对你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陵少不要拒绝。〃
徐子陵愕然道:〃说吧!〃
寇仲沉吟片晌,口齿艰难的说道:〃我想请兄弟你帮个忙,去见致致,告诉她我深切忏悔以前的行为,而我由始到终都是深爱着她,不能忍受失去她的内心痛苦,更不愿她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