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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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金身-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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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以往从没有过的。

    “皇兄要赶我走?”但子舍脂不怒反笑:“我竟不知这贺仙宫有朝一日会将我拒之门外。还是说皇兄自知无颜见我,不敢让我久待?”

    话中挑衅意味很明显,但意外的:那位嚣张跋扈的郑王殿下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看着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缓缓道了句:“莫要僭越。”

    “僭越?什么是僭越。”子舍脂突然笑出声,她一把抓住了被子孤熙藏在身后的人,将步金台身上的流苏长袍硬生生扯下来:“你带回了你的女人!可我呢?!我心爱之人惨死你的剑刃下!”

    在步金台被扯出去的那一刻,子孤熙下意识想要去抓住她的衣袖。但听到子舍脂的那一番言论,他生出一股冷意,那些狰狞记忆排山倒海涌上。

    子孤熙反倒觉得有些好笑:“惨死我的剑刃下?难不成皇妹希望死的是我?”

    子舍脂愤然道:“我只是求你把他带回来,你发过誓,你答应过我!可你做了什么,你把他污蔑成不人不鬼的样子,让他死也不曾安生。也是我傻,皇兄你的内心只有功绩,只有威名,只有万众高呼,亲情绝不占据你人生的十分之一!”

    “哦?”子孤熙玩味反问,“把他带回来?然后要做什么,你要把他当做你的嫁妆,一起嫁到弋氏?”

    这句话戳到了子舍脂的痛点:一个月前,子孤熙在回京路途中向他们的父皇写了一封奏折,信中言辞极尽冷漠,劝他们的父皇早早将子舍脂嫁出去。而她无意间看到那封被抛掷在地的奏折,突然觉得无比恶心。

    子舍脂深吸一口气,眼眶通红:“你根本不可能把他从沙漠带回来,你只会在沙宫里将他活活扼死,用他的尸骨去磨锋你的剑!这样你既能功成名就,又可以披金戴银地归国,看满朝文武敬佩你的勇武,百姓称赞你的荣光。”

    子孤熙听着她声嘶力竭地谩骂,淡然回答:“让我出兵的是你,享受着战利品的也是你。看看你身上穿的戴的,没有一样不是我从那位大祭司身上扒下来的。”

    这句话让对面的人登时大怒,她扬起手来,恨不得在那位冠冕堂皇的兄长脸上掴上一巴掌。可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能这么做,子孤熙那一丝隐喻的讽笑,简直让那位公主一时间气昏了头。

    “送客。”子孤熙与子舍脂擦肩而过。

    而被强行送客之前,子舍脂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的两个人,她突然伸出手,在那位新晋良媛的脸上重重打了一巴掌。

    事出突然,等子孤熙霍然起身的那一刻,公主已经拂袖离去。

    步金台擦了擦自己的脸,等子孤熙上前查看时,她也突然伸手,在那位公主都不敢招惹的亲王脸上,用力掌掴了一下。

    面对着子孤熙措手不及的表情,那位被说是哑巴的良媛开了口:很意外,很这并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声音。她的声音清朗,但也带着男子特有的浑厚。

    步金台问:“整整三个月了,你羞辱我还不嫌够?!”

    子孤熙微愣,看着那位曾经被誉为神的男孩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样子。

    刚才与子舍脂的剑拔弩张,再加上长途跋涉的精疲力竭,他蓦地气性渐起,掐着步金台的脖子将对方摁在了床榻上。

    “不然呢?”子孤熙加重的力道让对方正逐渐窒息:“你以为你就杀了陆青一个?我之前肯给你一个好死已经是慈悲为怀了。现在你这条命可是我赏给你的,霍萨兹尔大祭司!”

【第七章】() 
“哐当——”

    头上的孔雀金簪子碰上了床壁的金银浮雕。

    叮铃当啷,浑如美人脚下踝铃的摇晃音。

    香蝉壳褪,珠翠落地。

    看似浓情蜜意,实际上却是一场厮杀式的讨伐与掠夺,是强者对败者的压制和支配。

    贺仙宫内的灯光晃悠悠亮起,金色如露,红色如桃,银色如云。

    光影四面八方投来,把步金台那张用油笔描得浓墨重彩的脸,映衬得更加饱满鲜艳,近乎妖邪。

    “真难看。”子孤熙垂下眼,如同雄师看着自己爪下猎物般的轻视:“庸脂俗粉,且替你擦了去罢!”

    说完后,子孤熙用手在步金台的脸上狠狠一抹。

    ——于是那张众人眼里充满了奇妙风情的脸被彻底揉碎。

    步金台那张油画般的脸消失了,那伪装出来的风情万种也随之轰塌。

    他现在可一点都不像白日里,那个走在大街上二十来岁的成熟贵妇。此刻呈现在子孤熙眼里的,只是一张惊慌失措,警戒防备的十九岁少年脸。

    这是一尊被扒下了金装的神像。

    少年白皙的脸上冷汗浸出,把已经抹花了的塑妆弄得更加凌乱,像是被打翻了一地的水彩。他皱着眉,眼眶和鼻尖红得吓人,但其余地方的痛楚他已经顾不上了,只能用手阻拦着对方进一步想要窒息自己的欲望。

    但对方是常年习武的军人,远不是一个常年修身养性的祭司可以抗衡的。霍萨兹尔的意识开始模糊了起来,就连某种意义上灵魂被对方榨取的行为,他也无力拒绝抵抗,甚至这三个月来习以为常。

    “疼放手!”

    霍萨兹尔护着自己脆弱的脖颈,自己在对方眼里就像是一只落入掌中的鹿,是轻轻一捏置于死地,还是玩弄之后再连骨带肉活吞,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了幻觉,好在最后一刻,子孤熙松开了那只掐住他脖子的手。

    而霍萨兹尔躺在床上,来不及缓息过来,就又被子孤熙拖入炼身地狱。

    等他再一次幽幽然转醒时,早已月上枝头,子丑时辰。

    新一年的元旦,本是合家团圆之夜,可霍萨兹尔动了动手指,躺在一个陌生又冰冷的宫殿里,看了看自己身边那个正熟睡的人,没由来的一阵恶寒。

    或者说,想起这三个月来的每一个夜晚,他几乎都处于灵魂煎熬中。

    子孤熙睡得很熟,但梦里也会有一些小动作。他闭着眼睛,将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睡袍往上拉了拉,遮住了身上常年征战的伤痕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淤青。

    霍萨兹尔试探着,轻轻掀开了被子的一角,看清楚那张脸,然后迟疑着,将手缓缓探过去。

    灯光聚集在郑王的脸上,照耀得他发间那些金链首饰徐徐生辉。

    “别做傻事。”

    意料之外,子孤熙睡眠很浅,床铺的略微下陷都能让他从梦中惊醒,他半睁开眼睛,缓缓道了一句:“别忘了,你只有在我面前——才能给你的那些西域子民们,提供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价值和贡献!”

    说完后,子孤熙满意地看着霍萨兹尔那张妆容尽褪后,毫不成熟甚至稚嫩的脸——以及那恨亦无法,死亦无能的表情。

    感受到了报复前世杀害自己凶手的快感,子孤熙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合被翻身。

    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等子孤熙醒后,霍萨兹正在妆台描眉。

    与其说他在上妆,倒不如说他在作画,画纸正是这位大祭司本身。

    他用画笔沾了沾水,平心静气地在自己脸颊上一笔笔地塑形:霍萨兹尔在重塑自己的面貌,而完工后的步金台几乎看不出本来样子。

    他把脸上想要突出饱满的地方用珍珠白涂亮,想要塑形的地方就用青胎色勾出来。

    然后在眼底描上青黛色的眼线,眼角轻轻画个勾,本来算得上颇合中原审美的圆润眼型,顷刻之间成了西域推崇的目若莲瓣。

    与其说霍萨兹尔是化妆的天才,倒不如说他是绘画的天才,他的画技水平登峰造极。

    而霍萨兹尔深谙此道,中原女子们在脸上涂涂抹抹,无非是让自己更加貌美。可霍萨兹尔的手法更像是易容。

    子孤熙觉得他化妆后的样子,尽管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却变得艳俗了许多。

    想到这里,子孤熙起身,缓缓走到仪容镜前,他摸了摸对方只到肩膀的短发,狠狠地往下一扯,逼迫着对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然后他弯下腰,看着对方那双刚描上眼线的眼睛,似笑非笑。

    “冷静下来了?”他问。

    霍萨兹尔没有答话。

    “还是说你生气了?”子孤熙捏着他的下巴,像小孩子玩木偶似的肆意把捏:“我还以为这三个月你早就习惯了。或者是见到了我的皇妹,你那曾经的心上人,所以不该有的心思又复燃了。”

    霍萨兹尔眉头一皱,挣脱了他的轻薄,再把子孤熙碰掉的妆容一点点补回去:“不是。”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霍萨兹尔的手有些发抖,他颤抖着收尾,随后把画笔重重地摁回桌上。

    其实他向子舍脂提亲,并不是为了所谓的欢好与情爱,而是他自私任性,打错了算盘。

    霍萨兹尔在西域的出身相当高贵:西域的政治格局由无数大贵族和诸侯王组成,而霍萨兹尔的父系和母系分别为政治、宗教两方面的顶级门阀。

    他的父系来源于大新帝国的皇室血脉支系,是目前的沙国之王;母系则是月泉女王兼圣教统领,整个西域月泉信仰的最终源头。

    同他那两位尊贵的表兄弟——现西帝墨涅沙、前任皇太子苏贡一样,霍萨兹尔不仅是月泉圣地君主,还是西域十六国中政治地位、宗教地位都最高的王子,有“大君”的尊称。

    但比起表兄弟们争夺帝国的宿命,霍萨兹尔的命运是另一条路——他自小就被当成神一样供养,从他离开母腹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袭承最高神职的未来。

    未满周岁就进入星宫,成为神官;十二岁时声名鹊起被民间歌颂;十八岁成为宗教的最高领袖。霍萨兹尔的生平履历看似荣光,实际上他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前十七年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研习神官,遵从着教义宣传的神性与真善美,完全以神明的标准规范自身,并不太懂政治丑恶。

    可当他十八岁后,继承大祭司的职位——才发现这个最高神职的职责和以前救世扶贫的神官完全不同。

    神官只要专心致志钻研经文,宣扬教义就好了。大祭司就要在神权和王权之间周旋,干一些见不得人的政治勾当。

    可他天真如斯,真的从小把自己当神看待:内心清高,见不得这些肮脏龌龊的事。任职仅仅半年,他就在无数次政治积压和博弈中彻底崩溃。但大祭司终身任职,无法主动辞退,只能听天由命。

    于是——当那位平朝最受宠的公主拥抱着他,哭着求他爱自己的时候。霍萨兹尔抚摸着公主柔软的头发,好似找到了什么能脱离苦海的捷径。

    然而,他并不懂大平。就像他不愿理解的那些错综复杂的西域政局一样,世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不在这位“神”的预料之内。

    想到这里,霍萨兹尔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看着那位嘴角带笑,但眼神冷冽的郑王——其实他还装什么清高,当自己是什么忠贞的象征。他所引以为豪的那些圣洁高贵,血统门第早被眼前这个人用三个月的时间剿灭得一干二净。

    现下,尊崇的月泉祭司和奴颜婢膝的奴隶们没什么两样。更不比那些花枝招展,靠着美色博宠的宫人好到哪儿去。

    而子孤熙居高临下,看着霍萨兹尔微妙仇视的表情时,微笑着摇头:没有什么比夺走这位大祭司的神性,更能打击他的自尊,挫败他的傲气。

    ——“想要报复一个人,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摧毁他引以为傲的事物。”

    直接杀了的话,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何况,这位大祭司有的是把柄在子孤熙手上。

    正当子孤熙饶有兴趣的看着“步金台”佩戴首饰,配合着假髻梳好头发,披上那一层只属于命妇——或者说只属于郑王妻妾才配有的礼服时

    一声不甚美好的通传,以及一个名字,彻底打破了他的好心情。

    心腹侍者隔着门,轻轻地敲了两下。

    等到子孤熙道了一句“甚么事”,心腹恭敬回答:“今日早朝刚下,宋王殿下特来拜见皇兄。”

    子孤熙正手拿着步金台落在耳侧的真发圈圈绕绕,可是“宋王殿下”那个词传到他耳中的时候,他流畅的动作卡停在半路。

    “让他进吧。”

    子孤熙很快就遮掩过去了这个小动作:“礼节周到些,别让我这位六弟又觉得我哪里对不住他了!”

【第八章】() 
“宋王殿下在看什么呢?”

    一语惊醒。

    子孤晧这才察觉,自己仰头盯着郑王子孤熙的贺仙宫已经很久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望向兄长居住的东宫:那流巧的飞檐,洒逸的斗拱——以及檐端上载歌载舞的仙子们。烂漫袅娜的董双成;持花锄玉的许飞琼;抱桃的小玉,走莲的伴霄当真一出仙岛蓬莱殿。

    不负此宫的“贺仙”之名。

    “不,我什么都没有看。”子孤晧谦逊地向兄长的心腹侍女回答,仿佛这贺仙宫内从鸡犬到婢奴,样样都需这位宋王殿下谨慎担待,“如果非要说看什么的话——那必定是让檐上众仙家迷了魂,有些失态了。”

    “这样吗?”右边守门的侍女低头一笑:“世人皆说:若是月中嫦娥思凡尘,她第一个要来私会的少年,一定是宋王殿下。”

    左边的侍女听了这话,一副严谨模样也卸下了担子,同样加入了这场名为夸赞,实乃菲薄的谈论中:“说什么胡话,若是月宫嫦娥思凡,她只会下凡东极,托生为宋王。”

    子孤晧微微一愣,看着眼前两位宫娥无可挑剔的仪态,听着她们滴水不漏的挖苦。

    虽然,他早已无关痛痒,甚至习以为常。

    宋王子孤晧的生母,乃当今宠冠六宫的刘贵妃。虽不似郑王乃天之骄子,中宫嫡出之金贵,但也绝不算差。甚至仅次于郑王之后,有些夺了他兄长的光焰。

    郑王出生前有“熙光金莲,正阳高悬”的预兆,而宋王则有“月宫天子转世”的美名。

    但熙光高悬之际,这位月宫天子却颇受偏见。宫中大部分人认为:宋王所谓的月见之名,是一种糊弄人的跟风造势。

    贺仙宫的宫人们在嘲讽上更别出心裁:说是月宫天子,谁知道是不是那应悔偷灵药的小贼呢!

    “嘻!看来一点也不假。”侍女笑道,“除非嫦娥那样的美貌转世,否则哪有殿下这般的妙人。试问这人间佳丽,天上绝色,谁不爱慕您呢?”

    尽管在其他地方,诸人都对子孤晧顾忌:这毕竟是天潢贵胄,皇亲国戚,堂堂的皇六子,声名赫赫的宋王。

    可一到了贺仙宫,所有的礼节都成了摆设。

    就连这里的宫人们都和他那位皇兄一样,跳出了礼节繁杂的范围之内,“独树一帜”。

    “无论是东方佳丽,还是西方绝色,都归皇兄的袖手温柔。”

    子孤晧与她们周旋着,但语气淡淡,似是有些不耐烦:“是我思虑不周。皇兄回宫不久,周折劳累,我不该冒然打扰,改日再来拜见。”

    他说完后,正巧贺仙宫的管事得了郑王的口令,他挥手撵了撵那些造事的小姑娘们,把她们赶到一边儿去:“您莫与她们置气,郑王殿下请您去内殿叙事,我替您引路。”

    “好。”子孤晧在跟随管事步入内殿的时候,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为什么这贺仙宫的右飞檐,比之左檐稍稍高出来了一块?”

    “什么?”

    “没事”子孤晧摇了摇头,“随口问的。”

    等管事将子孤晧请入内殿的时候,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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