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乱撞。
她握住了手里的金玫瑰,仿佛这玫瑰正在手心里发光。
她心想:这才是配得上她的男人。
来不及心潮澎湃,她拴在手腕上戏玩的金链子突然被人狠狠一扯。
她惊慌失措之余,手里的金玫瑰也跌落在地。她恼怒地抬起头来,却见郑王子孤熙坐在高台上,腰间金链正维系着和妹妹的关系。
子孤熙像是拉扯风筝线一样拉扯着那条金链子,将她缓缓拉回高台,扯远了她和霍萨兹尔的距离。
“阿妹,别冲撞了大祭司。”子孤熙高高在上,大殿的光影严明沉重,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这可不是你冲撞得起的人。”
是啊,冲撞不起。
霍萨兹尔配得上她,但她一个俗人配不上神。
子舍脂延续了她们商丘子姓的一贯秉性,暴戾焦躁。凡是所想的,不惜代价都要得到。
可她忘了,她的父亲、兄弟、姐妹,和她流着一样的血,冠着一样的姓,继承了一样的劣根。
她只想要霍萨兹尔,但她的父兄们想要的是霍萨兹尔的国、霍萨兹尔的命。
就连子舍脂的终身大事——最向往的婚姻,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了父兄的棋子。
“可我笑不出来。”子舍脂冷漠地对皇帝说,“我没在婚礼当日引剑自刎,已经相当给阿爹面子了。”
她还没说完,手腕就突然被人狠狠攥住。
皇帝紧握着女儿的手腕,甚至把女儿的皮肤都掐红了,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他以往对子舍脂的爱护和关照。
子舍脂吃痛地护住自己的手臂,惊怒交加地看着父亲。
“朕肯封你为月泉公主,也是相当给你面子了!”皇帝看了子舍脂一眼,爱女那副红妆朱颜,本就为他权谋的一把利刃,“别用这一副丧气脸嫁到弋氏!”
“疼放开!放开我!”
子舍脂对着父亲怒目而视,毫不在意眼前人究竟是皇帝,还是她的父亲。她拔高了声音,完全不顾忌皇帝的颜面:“只是个月泉而已,你欠我的难道少吗,除了子孤熙之外,你配得上当谁的父亲!”
她话音刚落,一记巴掌就狠狠地掴在了她的脸上。
喉头一阵腥甜温热,然后涌上鼻腔。
子舍脂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然后抬起手看了看:手指上血液粘稠,她闻到了自己鼻腔里的腥味。
面对着父皇的勃然大怒,她的语气反倒冷静:“难道我说错了?我听从您和郑王的话,嫁到弋氏已经尽了本职,阿爹还想得寸进尺,逼着我强颜欢笑。”
皇帝没有做声。这是他第一次对女儿动手,当那一巴掌击掴在子舍脂脸上的时候,他骤然清醒。
皇帝抽出来一旁的红帕,替她擦了擦鼻子下的血迹。
子舍脂对着迟来的温情无动于衷:“对,好。都是我不知好歹。我大可去看看其它公主,去看看子艳山,去看看白马公主。一个远嫁西域成联姻工具,一个送给八十老臣去做十八新娘,这才是我们这些‘公主们’的责任和下场——成为子孤熙未来帝王之路的基石,牺牲自己的未来成全他的功绩。”
皇帝为她擦拭伤口的手一顿。
“相比之下,您给我挑选的夫婿才貌双全,既不是个窝囊废,也不是个古稀老翁,我该庆幸不已。”子舍脂撇过头去,拿起脂粉遮盖着自己红肿的伤口,“阿爹好歹还肯移步尊驾,来为我亲自送迎不是吗?”
“”皇帝沉默,捡起那些被自己扯落的发簪,然后小心翼翼替子舍脂戴上,“朕让婚车晚会儿出发,先冷静点。”
“犯不着。”子舍脂冷漠开口,“吉时耽误不得,您也不用迎送我的婚车,我自己可以大大方方嫁出去,不劳父兄们在背后为我操心。”
“真这么想?”
“恭送陛下。”子舍脂这个词说得坦然。
皇帝看了她很久——女儿还在一丝不苟地描妆,心力好像全都放在了镜子里那张美丽的脸上。
半晌,皇帝起身离开。
“你们也下去吧。”子舍脂对侍女们说。
那些负责打扮公主们的宫女们面面相觑:刚才她们目睹了父女一场针锋相对,早已吓得一身冷汗,听公主这么吩咐,也不敢继续久留,行完礼后就匆匆退下。
华霜殿应该只剩下她一个了吧
隔壁子艳山的婚礼队伍已经出发,敲敲打打的锣鼓声也渐渐飘远。
子舍脂放下手里的眉笔,将妆台一个隐蔽的小抽屉拉开:里面两枚黄金玫瑰正熠熠发光。
“我宁愿嫁给他的玫瑰,也不会嫁给那些分享月泉战利品的纨绔。”
那日在贺仙宫对着子孤熙咄咄逼人的话,此刻浮现眼前。
她把黄金玫瑰放在了妆台前一尊月泉神的陶塑手里,然后把自己的红盖头放下。
临放下盖头时,她拿起了一旁的喜烛台。
——
大火烧得措手不及,等宫人们发现时,华霜殿里的椒油早就助长了火势,焰火如冲几乎把天都烧成了朱砂色。
“公主还在里面!”
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嗓子,华霜殿外聚集的人哗啦一下子清醒过来,惊呼着应对这措手不及的场面。
但火势蔓延的太快,那椒油密密麻麻堆满殿外,久而久之火势就顺着椒油窜起,宫人们自己都自顾不暇。
“先救殿下!”虽然公主的贴身乳母一个劲儿的喊,可是殿外人忙成一团。
华霜殿内此刻大部分人都是司姻礼的小姑娘,要么就是些打杂的内侍,一到了这种时刻,这些人谁敢拿命赌,只能老老实实盼着那些火政军快些赶来。
正在此时,有个穿着白裙,戴着祖母绿的宫廷妇人从华霜殿另一侧赶来,一脸惊讶地抬起头看着那烧得面目全非的宫殿。
他打了个手语比划,想问清发生了什么事。
小宫女端着水盆,急急躁躁:“华霜殿走水了,公主还在里面呢!”
霍萨兹尔脸色倏变,他想也不想推开了那些阻拦的人,冲进了华霜殿内。
西域婚车即将迎来西后的那一刻,送迎队伍停止了步伐。
燃烧在不远处的火势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好像是华霜殿的方向?”子艳山看着那火焰滚滚的方向,背后起了一身冷汗,“父父皇和舍脂还在那里!”
子孤熙直接拿起腰间佩剑,一把斩断马与婚车之间的拉绳。
他翻身上马,面对着子艳山的惊愕,他也来不及回答,直接驶向着火的方向。
“二哥!”子艳山望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小心些!”
奔回华霜殿的一路上,子孤熙听到宫人谈论,半松了一口气:父皇在一刻钟前和月泉公主大吵一架,拂袖离去,此下不在华霜殿内。
而另一边,子孤熙恨铁不成钢。他早就该料到子舍脂会玩这一套,他又不是刚认识这个妹妹。
等他赶到事发地点时,万幸之余——子舍脂已经被人救了出来,一身嫁衣被烧得破破烂烂,漏出了她大半的背部,隐隐约约有些烫伤痕迹,但并不严重。
子孤熙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下,可他立马警觉:霍萨兹尔呢?
霍萨兹尔戴了整整一套祖母绿,这个装扮很少见,他本应该第一个看到对方。
华霜殿的另一侧也应该清空疏散了,可是霍萨兹尔不在这里
子孤熙心里惴惴不安,但还在开解自己:或许他已经回贺仙宫了?
而另一边,经历一场大火后,子舍脂好像变得迟钝了。
她呆愣愣地伸出手,朝着正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华霜殿喃喃自语:“玫瑰我的金玫瑰还在里面呢。”
“玫瑰”这个词让子孤熙瞬间颤栗,如梦方醒。
子舍脂指着火烧的宫殿,喊着玫瑰的那个行为终于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第二十章】()
浓烟呛得霍萨兹尔睁不开眼。
他一只手拿着沾湿了的帕子,另一只手里攥紧了那两枚硌手的黄金玫瑰,试着往前走了几步。
但很快,毒烟刺鼻的味道呛到了他,霍萨兹尔咳了几声后,觉得自己嗓子都被熏得哑了,眼前也混混沌沌,开始不甚清明。
高温之下,除了头脑涨得难受之余,他还有种窒息的感觉。
他没来得及逃出去。
“轰”得一下,一道烧断了的门梁倒塌在地,把他的出路死死堵住。
得知子舍脂还在华霜殿的时候,霍萨兹尔的第一个反应是冲进去救人。
霍萨兹尔太清楚那个女孩的脾性了——凡是她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凡是她不想要的,她宁肯自刎也不容别人强塞给自己。
若她纵火自尽,那背后原因百分之百是为了自己。他怨子舍脂也好,怪罪她的任性娇纵也罢,但凡男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孩子为了自己,在婚礼当日被活活烧死,还袖手旁观。
何况某种意义上,霍萨兹尔骗了她。
他给不了子舍脂什么真心,更谈不上夫妻之间的世俗感情,却为了一己私欲,答应了她的求爱。
好在他救得及时。
霍萨兹尔冲进去的时候,子舍脂毫发无伤,只是被浓烟呛得说不出话,睁不开眼。
他想也不想直接把她拦腰抱起,冲出了华霜殿外。
门外人群呼啦一下子涌上来,他松了一口气,也顾不得一些其余人惊讶地窃窃私语:“这位娘娘力气也忒大了一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饰:还好,只是烧掉了一些衣袖边角,假髻也烧焦了,妆容被烟熏得黑扑扑的,但也没暴露了身份。
当旁人想要上来检查他有没有什么伤口的时候,霍萨兹尔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比划出来自己没什么大碍,不用大家劳心的时候,他的袖子突然被人一拽。
子舍脂已经清醒了过来,她呆愣愣地看着霍萨兹尔,认了好久:这是她兄长从西域带来的那个女人?
“玫瑰”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狠狠地扯着霍萨兹尔的袖子,把那件西域的素纱丽扯得松松垮垮,“我的金玫瑰,我的金玫瑰我的玫瑰还在里面”
霍萨兹尔也愣在了原地,看着那个女孩拉扯着自己的衣袖,口口声声喊着玫瑰,却要自己再去送死。
“求你了我的玫瑰”
他的衣裳被女孩大力地扯着,说是恳求,更像是命令。
霍萨兹尔恍然大悟,然后苦笑——在子舍脂眼里,和自己“无关系”的人,还没有一个首饰重要。
不过好像也找到了什么解脱的方式。
这段时间他未免太累了一点。
子孤熙不许他死,所以他忍辱偷生;西域需要他在平朝周旋,所以他苟延残喘。
至于什么羡煞旁人的恩宠,什么锦衣玉食的富贵——无稽之谈。
他还是点了点头,应允了子舍脂的请求——就像应允子舍脂求他爱自己那个祷告一样,他折身重新闯进了华霜殿,没有听从身后那群宫人们的阻拦。
——
“现在火势正浓郑王殿下!殿下?!别进去!”
子孤熙也没听从那群宫人们的阻拦。
他抢过旁边宫人的水桶,直接往自己身上浇。
等到浑身湿透后,他想也不想跃进了正被烈火焚烧的华霜殿,抬脚踹碎了阻拦在他眼前的高阁残木。
刚才得知子舍脂是被霍萨兹尔救出来的那一刻,子孤熙心里有点酸意。
但很快酸意就被怒意取而代之,子舍脂躺在乳母的怀里,被兄长呵斥责骂,她气得发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黄金玫瑰。
子孤熙浑身发冷:玫瑰?她的玫瑰不是被她推进去送死了吗!
子孤熙闯入华霜殿救霍萨兹尔之前,忍不住推子舍脂一下:“本王的人比你那个劳什子玫瑰金贵多了!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的好看——”
甚至连子孤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把霍萨兹尔看得那么重,甚至冒着他得来不易的重生之命冲入火场。
华霜殿的宫人在这短短火烧起来的一刻钟里,经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从月泉公主到步良媛,现在连郑王殿下都赔了进去!他们怎么担待得起!
也顾不得什么惜命不惜命了,也等不及火政军的到来。
宫人们的水浇了一波又一波,也有些胆子大的进去迎合营救:郑王殿下乃平朝储君,若是在华霜殿有什么意外,他们还有什么命能惜。
当子孤熙冲进去的时候,一道火光从左边劈下。幸亏他敏捷躲过一些,但还是烫破了左肩胛处的衣裳,烫伤了皮肉。
忍着肩上剧痛,他用湿透了的衣袖掩住口鼻,在黑烟滚滚如雾如霾的火势中搜寻。
等子孤熙找到霍萨兹尔,对方已经陷入昏迷,正瘫倒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妆台附近,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两枚黄金玫瑰。
“阿月!”
子孤熙喊了一声,对方没有回应,于是他疯了似的冲上去,避开所有的火势,将霍萨兹尔身上那些沉重的祖母绿宝石统统扔掉,然后把他抱了起来。
好像察觉到了有人来救自己,霍萨兹尔头昏脑涨地睁开眼,看清了来人后,喃喃了一句西域语。
他的嗓子被烟熏坏了,说出来的话也不太清楚,但子孤熙熟知西域的语言,他还是听懂了对方在说什么。
霍萨兹尔说:“想死都死不掉啊”
现下最重要的是逃命。
可子孤熙听到那句话后,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霍萨兹尔手里的黄金玫瑰抢过来,然后收在了自己的怀里。
华霜殿宫人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郑王殿下进去了那么久,火势烧得越来越烈,若是屋檐被烧断了,华霜殿一旦塌陷,那殿下岂不是在劫难逃。
他们担心的事情就在下一刻发生了,最后的横梁断裂,华霜殿轰然下陷。
但幸好郑王也在最后一刻冲了出来,怀中捧抱着一个身材高挑,但被烟熏得面目不清的人。
华霜殿的宫人们看到殿下身上的伤口,立马一拥而上,但被子孤熙直接推开。
子孤熙抱着霍萨兹尔,体力有些透支,但他还是拼力想要把霍萨兹尔带回贺仙宫去,虽然危在关头,但他还要掩饰着霍萨兹尔的身份,只有带回贺仙宫才能救他,他不能再拖延了。
临走之前,子孤熙看了子舍脂一眼,若不是他怀里还顾及着一个快奄奄一息的人,他简直想要上去还当日那一巴掌。
可就在他即将离开华霜殿的那一刻,他和闻讯而来的皇帝,以及子舍脂同母的兄长,宋王子孤晧打了个照面。
子孤熙心中暗叫不妙,但还是跪了下去。他手中仍捧抱着霍萨兹尔,手锢着对方的后脑,把对方那张妆花的乱七八糟,有些呈现本来面目的脸往自己怀里藏了藏。
“阿熙!”皇帝第一个上去,他看到了爱子肩胛上烧焦的皮肉,心疼地上前查看,“伤的可重?太医,还不上为殿下救治!”
“不必了父皇!”子孤熙躲了躲,他想了一会儿,才淡淡一句,“这种小伤无伤大雅,回贺仙宫休养片刻即可。父皇该关心的不是我,而是皇妹的安危,弋家的颜面。”
皇帝爱子心切,顾不上子孤熙怀里的那个人。但宋王眼神敏锐,他来的路上就听人说什么郑王家的步良媛救出了公主,心中已然生起疑惑。
现下宋王看到子孤熙怀里的人,身份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虽然那位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步良媛面目被烟雾熏得失真,可宋王看出了一丝异样。
郑王怀里的那个人,不太像是宋王一个月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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