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文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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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文精选-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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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观者无不叹息泣下。越数日,天表往收其尸,瘗之。而佥事公亦于是日 
死矣。 
     当狼兵之被杀也,凤阳督马士英怒,疏劾徽人杀官军状,将致佥事公于 
死。天一为赍辨疏,诣阙上之;复作《吁天说》,流涕诉诸贵人,其事始得 
白。自兵兴以来,先后治乡兵三年,皆在佥事公幕。是时,幕中诸侠客号知 
兵者以百数,而公独推重天一,凡内外机事悉取决焉。其后竟与公同死。虽 
古义烈之士,无以尚也。予得其始末于翁君汉津,遂为之传。 
     汪琬曰:方胜国之末,新安士大夫死忠者有汪公 
     伟、凌公駉与佥事公三人,而天一独以诸生殉国。予闻天一游淮安,淮 
安民妇冯氏者刲肝活其姑,天一征诸名士作诗文表章之,欲疏于朝,不果。 
盖其人好奇尚气类如此。天一本名景,别自号石嫁樵夫,翁君汉津云。 

…  5…

     林嗣环 

                                    口 技 

     京中有善口技者。会宾客大宴,于厅事之东北角施八尺屏障,口技人坐 
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众宾团坐。少顷,但闻屏障中抚 
尺二下,满堂寂然,无敢哗者。 
     遥遥闻深巷犬吠声,便有妇人惊觉欠伸,摇其夫语猴亵事。夫呓语,初 
不甚应,妇摇之不止,则二人语渐间杂,床又从中戛戛。既而儿醒,大啼。 
夫令妇抚儿乳,儿含乳啼,妇拍而呜之。夫起溺,妇亦抱儿起溺。床上又一 
大儿醒,狺狺不止。当是时,妇手拍儿声,口中呜声,儿含乳啼声,大儿初 
醒声,床声,夫叱大儿声,溺瓶中声,溺桶中声,一齐凑发,众妙毕备。满 
座宾客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也。 
     既而夫上床寝。妇又呼大儿溺,毕,都上床寝。小儿亦渐欲睡。夫齁声 
起,妇拍儿亦渐拍渐止。微闻有鼠作作索索,盆器倾侧,妇梦中咳嗽之声。 
宾客意少舒,稍稍正坐。 
     忽一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妇亦起大呼,两儿齐哭。俄而百千人 
大呼,百千儿哭,百千狗吠,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 
齐作;又夹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抢夺声,泼水声。凡所应有,无所不 
有。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 
其一处也。于是宾客无不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而忽然抚尺一下,众响毕绝。撤屏视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 
抚尺而已。 

…  6…

     邵长蘅 

                                 阎典史传 

     阎典史者,名应元,字丽亨,其先浙江绍兴人也。四世祖某,为锦衣校 
尉,始家北直隶之通州,为通州人。应元起掾史,官京仓大使。崇祯十四年, 
迁江阴县典史。始至,有江盗百艘,张帜乘潮阑入内地,将薄城,而会县令 
摄篆旁邑,丞簿选愞怖急,男女奔窜。应元带刀鞬出,跃马大呼于市曰:“好 
男子,从我杀贼护家室!”一时从者千人,然苦无械。应元又驰竹行呼曰: 
 “事急矣,人假一竿,值取诸我。”千人者布列江岸,矛若林立,土若堵墙。 
应元往来驰射,发一矢,辄殪一贼。贼连毙者三,气慑,扬帆去。巡抚状闻, 
以钦依都司掌徼巡县尉,得张黄盖,拥纛,前驱清道而后行。非故事,邑人 
以为荣。久之,仅循资迁广东英德县主簿,而陈明选代为尉。应元以母病未 
行,亦会国变,挈家侨居邑东之砂山。是岁乙酉五月也。 
     当是时,本朝定鼎改元二年矣。豫王大军渡江,金陵降,君臣出走。弘 
光帝寻被执。分遣贝勒及他将,略 
     定东南郡县。守土吏或降或走,或闭门旅拒,攻之辄拔;速者功在漏刻, 
迟不过旬日。自京口以南,一月间下名城大县以百数。而江阴以弹丸下邑, 
死守八十余日而后下,盖应元之谋居多。 
     初,薙发令下,诸生许用德者,以闰六月朔悬明太祖御容于明伦堂,率 
众拜且哭,士民蛾聚者万人,欲奉新尉陈明选主城守。明选曰:“吾智勇不 
如阎君,此大事,须阎君来。”乃夜驰骑往迎应元。应元投袂起,率家丁四 
十人,夜驰入城。是时城中兵不满千,户裁及万,又 无所出。应元至,则 
料尺籍,治楼橹,令户出一男子乘城,余丁传餐。已,乃发前兵备道曾化龙 
所制火药火器贮堞楼。已,乃劝输巨室,令曰:“输不必金,出粟、菽、帛、 

布及他物者听。”国子上舍程壁首捐二万五千金。捐者 集。于是围城中有 
火药三百罂,铅丸、铁子千石,大炮百,鸟机千张,钱千万缗,粟、麦、豆 
万石,他酒、酤、盐、铁、刍、藁称是。已,乃分城而守:武举黄略守东门, 
把总某守南门,陈明选守西门,应元自守北门,仍徼巡四门。部署甫定,而 
外围合。 
     时大军薄城下者已十万,列营百数,四面围数十重,引弓仰射,颇伤城 
上人。而城上礧炮、机弩乘高下,大军杀伤甚众。乃驾大炮击城,城垣裂。 
应元命用铁叶裹门板,贯铁縆护之;取空棺实以土,障隤处。又攻北城,北 
城穿。下令人运一大石块,于城内更筑 
     坚垒,一夜成。会城中矢少,应元乘月黑,束藁为人,人竿一灯,立陴 
   间,匝城,兵土伏垣内,击鼓叫噪,若将缒城斫营者。大军惊,矢发如雨; 
比晓,获矢无算。又遣壮士夜缒城入营,顺风纵火;军乱,自蹂践相杀死者 
数千。 
     大军却,离城三里止营,帅刘良佐拥骑至城下,呼曰:“吾与阎君雅故, 
为我语阎君,欲相见。”应元立城上与语。刘良佐者,故弘光四镇之一,封 
广昌伯,降本朝总兵者也。遥语应元:“弘光已走,江南无主,君早降,可 
保富贵。”应元曰:“某明朝一典史耳,尚知大义。将军胙土分茅,为国重 
镇,不能保障江淮,乃为敌前驱,何面目见吾邑义士民乎?”良佐惭退。 
     应元伟躯干,面苍黑,微髭。性严毅,号令明肃,犯法者,鞭笞贯耳, 

…  7…

不稍贳;然轻财,赏赐无所恡。伤者手为裹创,死者厚棺敛,酹醊而哭之; 
与壮士语,必称“好兄弟”,不呼名。陈明选宽厚呕煦,每巡城,拊循其士 
卒,相劳苦,或至流涕。故两人皆能得士心,乐为之死。 
     先是,贝勒统军略地苏、松者,既连破大郡,济师来攻。面缚两降将, 
跪城下说降,涕泗交颐。应元骂曰:“败军之将,被禽不速死,奚喋喋为!” 
又遣人谕令:“斩四门首事各一人,即撤围。”应元厉声曰:“宁斩吾头, 
奈何杀百姓!”叱之去。会中秋,给军民赏月钱,分曹携具,登城痛饮;而 
许用德制乐府五更转曲,令善讴者曼声歌之,歌声与刁斗、笳吹声相应,竟 
三夜罢。 
     贝勒既觇知城中无降意,攻愈急;梯冲死士,铠胄皆镔铁,刀斧及之, 
声铿然,锋口为缺。炮声彻昼夜,百里内地为之震。城中死伤日积,巷哭声 
相闻。应元慷慨登陴,意气自若。旦日,大雨如注。至日中,有红光一缕起 
土桥,直射城西。城俄陷,大军从烟焰雾雨中,蜂拥而上。应元率死士百人, 
驰突巷战者八,所当杀伤以千数;再夺门,门闭不得出。应元度不免,踊身 
投前湖,水不没顶。而刘良佐令军中,必欲生致应元,遂被缚。良佐箕踞乾 
明佛殿,见应元至,跃起持之哭。应元笑曰:“何哭?事至此,有一死耳。” 
见贝勒,挺立不屈。一卒持枪刺应元贯胫,胫折踣地。日暮,拥至栖霞禅院。 
院僧夜间大呼“速斫我!”不绝口。俄而寂然。应元死。 
     凡攻守八十一日,大军围城者二十四万,死者六万七千,巷战死者又七 
千,凡损卒七万五千有奇。城中死者,无虑五六万,尸骸枕藉,街巷皆满, 
然竟无一人降者。 
     城破时,陈明选下骑搏战,至兵备道前被杀。身负重创,手握刀,僵立 
倚壁上不仆。或曰:阖门投火死。 
     论曰:《尚书·序》曰:“成周既成,迁殷顽民。”而后之论者,谓于 
周则顽民,殷则义士。夫跖犬吠尧,邻女詈人,彼固各为其主。予童时,则 
闻人啧啧谈阎典史事,未能记忆也。后五十年,从友人家见黄晞所为死守孤 
城状,乃摭其事而传之,微夫应元,固明朝一典史也;顾其树立,乃卓卓如 
是!呜呼,可感也哉! 

…  8…

     方苞 

                              书左忠毅公逸事 

     先君子尝言,乡先辈左忠毅公视学京畿,一口风雪严寒,从数骑出,微 
行入古寺。庑下一生伏案卧,文方成草,公阅毕,即解貂覆生,为掩户。叩 
之寺僧,则史公可法也。及试,吏呼名至史公,公瞿然注视,呈卷即面署第 
一。召入,使拜夫人,曰:“吾诸儿碌碌,他日继吾志事,惟此生耳!” 
     及左公下厂狱,史朝夕狱门外,逆阉防伺甚严,虽家仆不得近。久之闻 
左公被炮烙,旦夕且死,持五十金,涕泣谋于禁卒,卒感焉。一日使史更敝 
衣,草屦背筐,手长馋,为除不洁者。引入,微指左公处,则席地倚墙而坐, 
面额焦烂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尽脱矣。史前跪,抱公膝而呜咽。公辨其声, 
而日不可开,乃奋臂以指拨保展馊缇妫唬骸坝古〈撕蔚匾玻辍
来前!国家之事糜烂至此,老夫已矣,汝复轻身而昧大义,天下事谁可支柱 
者?不速去,无俟奸人构陷,吾今即扑杀汝。”因摸地上刑械,作投击势。 
史噤不敢发声,趋而出。后常流涕述其事以语人,曰:“吾师肺肝,皆铁石 
所铸造也!” 
     崇祯末,流贼张献忠出没蕲黄潜桐间,史公以凤庐道奉檄守御。每有警, 
辄数月不就寝,使将士更休,而自坐幄幕外。择健卒十人,令二人蹲踞,而 
背倚之;漏鼓移,则番代。每寒夜起立,振衣裳,甲上冰霜迸落,铿然有声。 
或劝以少休,公曰:“吾上恐负朝廷,下恐愧吾师也。”史公治兵,往来桐 
城,必躬造左公第,候太公太母起居,拜夫人于堂上。余宗老塗山,左公甥 
也,与先君子善,谓狱中语乃亲得之于史公云。 

…  9…

     方苞 

                                 狱中杂记 

     康熙五十一年三月,余在刑部狱,见死而由窦出者,日三四人。有洪洞 
令杜君者,作而言曰:“此疫作也。今天时顺正,死者尚稀,往岁多至日十 
数人。”余叩所以,杜君曰:“是疾易传染,遘者虽戚属,不敢同卧起。而 
狱中为老监者四,监五室。禁卒居中央,牖其前以通明,屋极有窗以达气。 
旁四室则无之,而系囚常二百余。每薄暮下管键,矢溺皆闭其中,与饮食之 
气相薄;又,隆冬,贫者席地而卧,春气动,鲜不疫矣。狱中成法,质明启 
钥,方夜中,生人与死者并踵顶而卧,无可旋避,此所以染者众中。又可怪 
者,大盗、积贼、杀人重囚,气杰旺,染此者十不一二,或随有瘳。其骈死 
者皆轻系及牵连佐证,法所不及者。”余曰,“京师有京兆狱,有五城御史 
司坊,何故刑部系囚之多至此?”杜君曰:“迩年狱讼,情稍重,京兆、五 
城即不敢专决;又九门提督所访缉纠诘,皆归刑部;而十四司正副郎好事者 
及书吏、狱官、禁卒,皆利系者之多,少有连,必多方钩致。苟入狱,不问 
罪之有无,必械手足,置老监,俾困苦不可忍,然后导以取保,出居于外, 
量其家之所有以为剂,而官与吏剖分焉。中家以上,皆竭资取保;其次,求 
脱械居监外板屋,费亦数十金;惟极贫无依,则械系不稍宽,为标准以警其 
余。或同系,情罪重者,反出在外,而轻者无罪者罹其毒。积忧愤,寝食违 
节,及病,又无医药,故往往至死。”余伏见圣上好生之德,同于往圣,每 
质狱辞,必于死中求其生。而无辜者乃至此。倘仁人君子为上昌言,除死刑 
及发塞外重犯,其轻系及牵连未结正者,别置一所以羁之,手足毋械。所全 
活可数计哉!或曰:“狱旧有室五,名曰现监,讼而未结正者居之。倘举旧 
典,可小补也。”杜君曰:“上推恩,凡职官居板屋;今贫者转系老监,而 
大盗有居板屋者,此中可细诘哉!不若别置一所,为拔本塞源之道也。”余 
同系朱翁、余生及在狱同官僧某,遘疫死,皆不应重罚。又某氏以不孝讼其 
子,左右邻械系入者监,号呼达旦。余感焉,以杜君言泛讯之,众言同,于 
是乎书。 
     凡死刑,狱上,行刑者先俟于门外,使其党入索财物,名曰“斯罗”。 
富者就其戚属,贫则面语之。其极刑,曰:“顺我,即先刺心;否则,四肢 
解尽,心犹不死。”其绞缢,曰:“顺我,始缢即气绝;否则,三缢加别械, 
然后得死。”惟大辟无可要,然犹质其首。用此,富者赂数十百金,贫亦罄 
衣装;绝无有者,则治之如所言。主缚者亦然,不如所欲,缚时即先折筋骨。 
每岁大决,勾者十三四,留者十六七,皆缚至西市待命。其伤于缚者,即幸 
留,病数月乃瘳,或竟成痼疾。 
     余尝就老胥而问焉:“被于刑者、缚者,非相仇也,期有得耳。果无有, 
终亦稍宽之,非仁术乎?”曰:“是立法以警其余,且惩后也。不如此,则 
人有幸心。”主梏扑者亦然。余同逮以木讯者三人:一人予三十金;骨微伤, 
病间月;一人倍之,伤肤,兼旬愈;一人六倍,即夕行步如平常。或叩之曰: 
 “罪人有无不均,既各有得,何必更以多寡为差?”曰:“无差,谁为多与 
者!”孟子曰:“术不可不慎。”信夫! 
     部中老胥,家藏伪章,文书下行直省,多潜易之,增减要语,奉行者莫 
辨也。其上闻及移关诸部犹未敢然。功令:大盗未杀人,及他犯同谋多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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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主谋一二人立决;余经秋审,皆减等发配。狱辞上,中有立决者,行刑人 
先俟于门外。命下,遂缚以出,不羁晷刻。有某姓兄弟,以把持公仓,法应 
立决,狱具矣。胥某谓曰:“予我千金,吾生若。”叩其术,曰:“是无难, 
别具本章,狱辞无易,但取案末独身无亲戚者二人易汝名,俟封奏时潜易之 
而已。”其同事者曰:“是可欺死者,而不能欺主谳者;倘复请之,吾辈无 
生理矣。”胥某笑曰:“复请之,吾辈无生理,而主谳者亦各罢去。彼不能 
以二人之命易其官,则吾辈终无死道也。”竟行之,案末二人立决。主者口 
呿舌挢,终不敢诘。余在狱,犹见某姓。狱中人群指曰:“是以某某易其首 
者。”胥某一夕暴卒,人皆以为冥谪云。 
     凡杀人,狱辞无谋、故者,终秋审入矜疑,即免死。吏因以巧法。有郭 
四者,凡四杀人,复以矜疑减等,随遇赦。将出,日与其徒置酒酣歌达曙。 
或叩以往事,一一详述之,意色扬扬,若自矜诩。噫,渫恶吏忍于鬻狱,无 
责也;而道之不明,良吏亦多以脱人于死为功,而不求其情。其枉民也,亦 
甚矣哉! 
     奸民久于狱,与胥卒表里,颇有奇羡。山阴李姓,以杀人系狱,每岁致 
数百金。康熙四十八年,以赦出,居数月,漠然无所事。其乡人有杀人者, 
因代承之。盖以律非故杀,必久系,终无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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