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呆的地方既安全又安静。连日来黄毛没睡一个囫囵觉,逃离青苹果酒店后,他日夜警惕,怎样安稳啊?此时,他懒在石板上,像一只蜗牛牢靠地附着在某种物体上,不用担心掉下去和受外界干扰。
身心安静下来,他得意地走回到突发事件之初。
黄毛说九花的肚子疼,我得去看看,安姐说你不是叫小慧过去陪伴她了吗?
“我还是不放心。”黄毛走向房门。
“你不带走?”安姐手举着三角形彩色的棉质东西,问。
“放你这儿吧!”黄毛说。
“九花问你裤头哪儿去了,你怎么说?”
“嘿嘿,就说落在你这儿啦。”黄毛走了出去。
假若黄毛从安姐房间出来直接进九花房间,事情又是一种结局,小慧、九花不一定死。杀手抬起枪嘴几乎和黄毛走过九花房间是同一时刻,他要是推门呢?
黄毛回到办公室取药,对付两个女人他使用药。他在办公室喝下那片药,到卫生间撒泡尿,走向九花房间——已经是命案的现场。
手摸到门把手时,他听见噗的一声,比撕布的声音粗粝,这是最后射向小慧的一枪。
黄毛有钥匙,他迅速打开门,一个男人的背影在窗口消失。血淋淋的场面使他惊骇,九花、小慧双双中枪,血正汩汩朝外冒。他伸手摸了下九花颈部,已经触摸不到脉搏,后来刑警在现场提取的指纹就是这样留下的。黄毛不知道这些,做出了更令人费解的行为,逃离了酒店。
一口气跑进北山,至于为什么来北山黄毛自己也不清楚,出了酒店遇到一辆出租车,上了车。
“去哪儿,师傅?”司机问乘客。
“随便。”黄毛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司机载过这样的乘客,说随便去哪儿。反正你付车费,开车在街上转悠。这个司机更聪明,他有事去北山,公私兼顾,拉黄毛去了北山。
黄毛抓紧手包,里边有几部手机,逃离酒店时,他朝手包里塞钞票,同时塞进几部手机。
“师傅,你还去哪儿?”到了北山,司机试探性地问。
“这是……”
“北山。”
“北山,北山。”黄毛付了车费下车,走进夜色之中。
黄毛背着灯光走,别墅区灯火辉煌,几家高消费的酒店、娱乐场所开在这里。往黑暗里走,越黑的地方越好,山里是最黑的地方。
走不动时黄毛坐下来,头脑给山风渐渐吹清醒。
“为什么要跑,我又没杀人。”他扪心自问。
人在突发事件面前表现得莫名其妙,事后连自己都说不清为何这样做。黄毛想想自己是怎样做出逃离酒店而没报警的决定的,当时他心里极度恐惧,此前偷了本市高官的手机,破译了手机上极端私秘的内容,以为高官派杀手来杀自己,赶快逃走。
“一定是误杀,杀手是冲我来的。”黄毛身靠老树干上想。
死去的九花穿着宽敞的纱裙,渐渐隆起的小腹在纱裙下轮廓凸现边缘柔和。他很熟悉那块地方,一年辛勤耕耘,成果玉米一样秀穗。农谚云:六月六,看谷秀穗。他和九花抽穗开花有些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味道,九花发觉黄毛的东西在自己身体里成长,就告诉了他:
“我有小毛啦。”
“你说什么?你不是设了两道岗吗?”
两道岗是他们两人使用的特别语言,说隐语也行。起初,他们都不想出现果实,那会儿黄毛还有妻子孩子,还有预备梯队安姐,排号也排不到九花。
“我布了两道岗。”九花很有把握地说。
黄毛听说有了小毛,这是怎么回事啊?
“对不起,我偷偷撤了岗。”九花意识到自己任性,如此大事没和他商量,知错了,说,“处理掉吧。”
不料,黄毛说:“处理小毛?我要小毛!”
九花那一刻激动得想哭,小毛对于她的意义不仅仅是颗果实,更是拴马桩,拴住黄毛。
九花穿着宽敞的纱裙在他面前旋转,她的身体只是中间小小的一部分,他欣赏的目光落上去,像看塑料薄膜大棚里一棵茁壮成长的蔬菜。
如今这棵蔬菜给人砍倒,连同小毛。
“是谁杀了她?”黄毛咽不下去仇恨这口气,他握紧拳头擂石头,擂大山发誓找到凶手,为九花报仇,“我要亲手杀了他!”
这样一想,黄毛觉得逃出来对了,不是不相信警方,亲自报仇痛快。
黄毛毕竟做过井东市盗窃团伙老大,积累了大量犯罪经验。分析不难看清来龙去脉:手机——惹祸——杀错人,九花替自己死的。
既然是手机惹的祸,他开始回想破译的手机内容。总共偷来四部手机,财政局长、人事局长的手机还没来得及破译,组织部长的手机黄毛最不感兴趣,提拔用人的事,包括部长自己的提拔,其中有一个年轻的女人部长要提拔她,之间免不了有些交易。
“没意思。”男女私情的事黄毛不感兴趣,扔掉部长的手机。马市长的手机内容很多,引起他浓厚的兴趣……
一只丧失领地的老鹰飞回来,飞得很低,黄毛感觉到了翅膀带起的风,一股浓郁的松香味儿,昨晚它一定在黑樟松上过的夜。
黄毛无法安静地回想已发生的事,不得不对付这只老鹰。
第三部 手机里的谋杀拼图
八
“最近我不过来了。”马市长边系领带边说。
耿蕾躺在床上望着他,说:“又是忙。”
“特忙。”马市长穿戴完毕,他要在天大亮之前离开,尽量避开目光,陌生的熟悉的能避开的尽量避开。
“说好的事快些安排。”马市长临离开时叮嘱。
耿蕾一直躺到9点多钟,昨夜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后,这个早晨她的心情有了变化。她无法不去想一个人,生命段落中的不能抹去的几行文字。
“我一辈子都爱你!”耿蕾获得凌厉第一次关照时说,第二次她加重语气说,第三次、第四次……说到最后,全白说了,她想自己食言了。
男女之间的情话不必太当回事,认真才是傻子。耿蕾承认自己一开始对凌厉就没太动情,看好的是他的权力,和可以使自己到达的东西,说利用也行。自己本来是演员,演戏还是轻车熟路的。
“你好像真哭啦。”凌厉问。
“真哭。”
“如何证明不是演员流的那种泪?”
“泪的味道不一样。”
凌厉从来没听说眼泪和眼泪怎么不同,同样从眼睛里流出的东西味道会不一样?
“你尝一下。”耿蕾说,“从眼睛里流出的泪白水一样无味道,从心里流出的泪是苦涩的,演戏的泪不需要从心里流出。”
凌厉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他用舌尖舔了她的泪,如她所说,她的泪苦涩。虽然证明了那眼泪是从她心里流出的,他对她已由爱转为恨,男人对女人不是爱则是恨,没有中间状态可选择。凌厉对耿蕾复杂些,爱恨交加。
其实,耿蕾看出他在利用自己。也许之初凌厉是既爱又利用,为达到一种目的的进行,他做过一番挣扎,如果不放弃那个目标,将会失去她。这个目标对于他来说关乎前途命运,他视为十分重要,凌厉要当民政局长。
凌厉在民政局副局长的位置上干了多年,后3年是副职主持工作,一直没有扶正。两届市长都没有提拔他的意思,其间关于他做一把手常委会也议了议,以后便没了下文。马市长的上任,给他带来一线曙光,眼看着自己年龄将要过口,时年已五十有二,离本市规定56岁正职(县处级)砍刀,满打满算只有4虚年。当上当不上,关键在于这4年间。
经济实力是凌厉官路不通畅的主要原因,他自己这样认为。短期内不可能搞到铺路子的钱,苦恼之际,耿蕾小鸟一样飞来。
这次轮到凌厉落泪了,哭得有几分委屈和怀才不遇。
“你怎么哭啦?”耿蕾奇怪,在她眼里民政局的正局长和副局长没有差别差距差异,说了算就最大,有实权还在乎什么正副职的名堂。
“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凌厉几分伤感,不由潸然泪下。
“你把官位看得恁重?”
“你没在官场上混,不清楚职位的重要性……”凌厉讲了一套理论,或者说是官经。
耿蕾如鸭子听雷无动于衷,她哪里懂得这些。凌厉的眼泪使她想起所见的一次土法杀牛:一头牛捆绑在树上,杀大牛的(屠夫)将一尺多长的锓刀固定在两米长短的竿子上,端在手里如端着一杆步枪,照着牛的脖子刺过去,直捅穿心脏,耿蕾看见老牛黑色大眼睛流出泪,和凌厉极其相似。
“我怎么来帮助你?”她想为他做点什么。
耿蕾的话提醒了他,发现她的美丽是种财富,虽然自己不能拥有全部财富,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可以支配。自私使他犹豫不决,让她去接触马市长,不言而喻是送上点什么,送那东西他很不情愿。
“你同意我就去。”
她的献身精神令他感动,凌厉犹豫了几天,权衡了利弊,忍痛割爱。他在同意后多此一举地拙劣表白,说:“我真舍不得你啊!”
耿蕾从那一时刻起,清楚了自己在一个男人心中的分量,为达到目的,他肯把自己拱手让人……但是,她不恨他,也不后悔,欠凌厉的债,以此方式偿还也未尝不可。
“他是市长。”凌厉说。
“市长也有七情六欲。”她淡淡地说。
耿蕾戴条红头巾出去,每每出去都戴条红头巾。
“马市长喜欢红头巾?”他问。
“喜欢戴红头巾的女人。”她仍然淡淡地说。
红头巾飘来飘去,红头文件发下来,凌厉如愿以偿当上民政局长。
“你怎么还戴红头巾?”凌厉觉得一件事结束,交易完毕两讫。然而,情感这种东西没那么简单,可能是藕断丝连。
“马市长喜欢我戴红头巾。”她饱含深情地说。
“一切都结束了,耿蕾……”
“对于你是这样,对于我还没有。”
“那你?”为自私付出代价凌厉早有心理准备,不过,他没想到结果会如此严重,并难以逆转。
“我决定到他身边去,我们……结束啦。”耿蕾亲自给他倒一杯干红葡萄酒,加了两片柠檬,说,“为我们分手,干杯!”
凌厉没立即干了那杯意味深长的酒,半晌才说:“你是不是太残酷了点儿?”
“你倒不如说我太绝情,”耿蕾表情复杂,她说,“我们的游戏到此结束,再玩,要有新规则。”
一只小鸟从凌厉身边飞开,他和她的游戏兴趣未尽,寻找机会和她再玩。马市长亲自找上门来,要两百万元。
“两百万?”凌厉觉得数目不小。
“我相信你有办法解决。”马市长没说太多,临走补充说,“我借。”
马市长要两百万元做什么?民政局下属的火葬场缴上300万元准备修一座高档灵堂的资金未动,拿出两百万元没问题。拿与不拿,凌厉没轻易决定。
小鸟再次飞过来,凌厉注意到小鸟没戴红头巾。
“你打算给马市长这笔资金吗?”耿蕾开门见山地问。
凌厉大脑高速运转,马市长借款她来问,不能与她没关系吧?歌声集团不缺少这么点儿资金,耿蕾如今富贾一方。
“如果你同意,拨到我公司的账户上。”耿蕾放下账号,走了。
凌厉将两百万元划到耿蕾的账上,这次马市长主动提出,拟提凌厉做市政府副秘书长。可以说,从此以后凌厉走近了马市长。
“你们要除掉黄毛我理解,可是凌厉……”耿蕾蜜在马市长的臂弯里,说。
老实说,马市长告诉她除掉凌厉和黄毛的始末,是不是合适?命运和怀里的这个女人早捆绑到一块,红颜一怒,红颜一笑都与自己息息相关了。既然说了,说了就说了,不必后悔。
“人只有死了才死无对证。”马市长说。
如果不是电话铃骤然响起,耿蕾躺到不是9点多钟,10点12点钟、一上午不起床也说不定。
电话是凤凰岭镇委打来的,说金兔村的村长到了,问落实新房选址会议,歌声集团哪位老总参加。
“我参加。”耿蕾说。
第三部 手机里的谋杀拼图
九
老鹰在黄毛头顶盘旋,它到底要做什么他不清楚,对鹰的知识只限于老鹞鹰吃小鸡的普通常识。至于老鹰将对自己是否构成威胁,他一点儿都不清楚,担心大可不必。老鹰攻击人的事没听说过,一只沧桑的老狼身上会留下老鹰抓伤的疤痕,人的身上就不会有。
老鹰不久刷刷地飞走,没人打扰黄毛,他又可以愿想什么就想什么,警察找不到这里来,来了爬上山也困难,至少自己能早早发现他们,逃跑来得及。
黄毛逃出酒店在北山没停留太久,北山面积不大,林子也不深,多处给人类无节制地开发利用,不适于藏身。
那夜没月亮,有人盯上他,黄毛借助夜色和茂密的植物再次逃脱,觉得自己是第二次逃脱追杀。他侥幸的不是逃脱,而是看清了山间追杀自己的和杀死九花、小慧的是同一个人,这个人去过青苹果有印象,他应该是名警察。
恐惧之余,他离开北山前基本想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决定干一件事再走。
盲目闯入别墅的后果黄毛想到了,他做事是用脑子的。在观察了大半个晚上,确定偌大一个别墅里,只一个女人,又正是他要找的人,才采取恫吓行动。
黄毛冒可能中埋伏、落陷阱什么的险进入别墅,是为了阻止。那个杀手在青苹果失手,追杀到山里来。有幸逃脱第一次、第二次,总有一天给杀手收拾掉。阻止的最好的办法是找管杀手的人,于是他来找耿蕾。说起来,黄毛是耿蕾的崇拜者,无缘接触偶像本人。被窃的那部手机向黄毛讲述了马市长和耿蕾的关系,自己今天的处境与知道他们的秘密有关系,黄毛意外闯入人家私秘的菜园,看见了黄瓜和茄子,自己并没什么非分之想,却遭到追杀很无辜。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找耿蕾。
耿蕾正在梦中拥抱大海,和她在一起的人不是马市长,也不是凌厉,更不是前夫,结婚10多年,她从来没梦到过前夫。是个黑人陪游,他身体健壮,她喜欢力量男人。
“我们进入蓝色里。”黑人身体油亮闪光,说。
耿蕾走进蓝色波涛里,海水越来越深没过肩胛,随后淹到脖子凉瓦瓦的,她给冰醒,见到一把刀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黄毛不想害死这个美丽的女人,一切为了阻止,杀手的脚步不再逼近自己,他永远放过她。得到答复后,黄毛离开北山,往山里逃,他曾在废弃的日本鬼子碉堡里住了一夜,抽了一支烟。
次日,黄毛钻出碉堡,沿着一条动物踩出的小路走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走在一条狼道上。也有一个好处,狼为躲避人类,选择的路线既隐蔽又不十分难走,因此他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没遇到人,甚至连只动物都没碰到,大概没有动物愿意在狼道上行走。
走下去,便有一只短翅膀长尾巴的雕与他同行,这种雕适于在树木间穿梭,以捕蛇为食。雕始终在他头顶一掠而过,飞得最低的一次,翅膀擦着他的肩膀。
小路没延伸进村子,在村边的水沟旁盘绕一下。他望到最亲切的东西,一家地窨子袅袅升起炊烟。
“进村子吗?”他寻思是不是到村子里弄点吃的,很快又放弃进村子的念头,一旦暴露行踪,追捕自己就不单是杀手,还有刑警。这个季节山里饿不死人,到处是野果可充饥。
指引黄毛走到铁锅山不是狼道,也不是短翅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