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要干什么?”
“他说,别让那个警察追杀他。”
马市长去望天棚,脚灯反射到棚顶的光线有些虚幻,这不影响他看到一只小甲虫,它正艰难爬行。
“你派雪飞去了吧?”
“唔,什么事也瞒不过你的眼睛。”他说,眼睛没离开小甲虫,观察它爬行的结局。
“雪飞失手,让黄毛发现了。”
小甲虫沿着天棚一处裂缝小心翼翼地爬行,猛然掉下来。他脸转过来,说:“这是他在黄毛身上第二次失手。”
耿蕾不知道柳雪飞在黄毛身上第一次失手是怎么回事,她稍稍想了想,两次的目的应是同样的——杀掉他。她问:“非得置他于死地吗?”
“你说呢?”
“这?”她懵懂,问:“因为他恫吓你?”
“岂止恫吓啊!他可以使我身败名裂。”马市长说得十分严重,说,“我不能让一只小蚂蚁给毁掉。”
在市长的眼里黄毛就是只蚂蚁样的小玩意,最初他轻视蚂蚁,后来不敢轻视,直到要除掉他。
“因为他偷了你的手机?”耿蕾终归聪明,一下子猜到黄毛惹来杀身之祸的原因。
“你猜到了?告诉你吧。”
小慧听见响动顺着墙壁传过来,同一只壁虎穿墙而过的声音差不多,窗户没关,说她故意没关更确切。
“你在丁香树丛里猫(躲藏)了许久。”小慧做着迎接一件事来临的准备,其实也不复杂,那种套裙从一头脱掉很容易。
“隔壁亮着灯。”柳雪飞指着一面墙说,“我观察了一会儿。喔,今年丁香树花谢得晚。”
“那是他们的习惯。”她说。
“什么?”
“九花说黄毛喜欢看。”
“看着好,可你不习惯。”
柳雪飞躺下来,她伸手关灯,屋子黑暗起来。
“你看过九花。”她说。
“是。”他没否认。
“一样吗?”
“呃,一样。”
“男人对女人不一样噢……”
“我对你,黄毛对九花,天下男人对女人千篇一律。”
“那可不一样啊。”小慧说,“黄毛把最最秘密的东西对九花说,不像你,什么都不肯讲。”
“我一丝不挂在你面前,还有什么可隐藏的东西啊?”
“男人最隐秘的东西恰恰不是裆里的玩意,是他做的事。”
“事?还有比裸体……还隐秘的事?”
“有啊!比如,黄毛偷了一部市长的手机,他都对九花说了。”小慧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马市长最近丢了一部手机,难道?
“想什么呢?人家等着你夏总……”
柳雪飞依然如故说自己是夏总,九花初夜权给了这位夏总,小慧的初夜权给彭三夺去,现在夜夜权给夏总。他满意山沟女,是石头味还是野酸枣味,总之有说不出吸引夏总的地方,不然冒险爬消防楼梯进入房间幽会,划不来。
“今天你三心二意。”事后小慧不满意。
说柳雪飞虚应故事,说他心不在焉都可以。马市长为丢一部手机而苦恼,真的知其下落……直白问小慧容易暴露意图,他装糊涂,说:“偷个手机算什么私秘啊!”
“关键是那部手机的主人,不是一般小战士。”
“难道还是市长的不成?”
“说对了,就是马市长的手机。”
“不过是偷个当官的手机,价格贵了一点儿,没什么了不起。”柳雪飞极力套话。
山沟女小慧毫无察觉地走入圈套,说:“黄毛有一种什么软件,能把手机里的内容掏出来。”
“胡扯。”
“真事儿!马市长的手机里有电视剧。”
“越说越玄,什么电视剧?”
“给他情人发的短信……你说当那么大的官儿,也离不开女人,真没出息!”
柳雪飞从小慧房间出来,第一时间里见马市长,学说了从小慧那儿得到的消息。
“有那种软件?”震惊之余,马市长问。
“我听人讲过,有。”
马市长焦虑起来,手机内容果真给破译,问题就严重了。过去听说座机可能给监听偷录音什么的,手机内容还能恢复破译?倘若如此,生活越来越裸露,私秘无处藏身!人活在玻璃里,太透明还有什么意思啊!
“我以盗窃的罪名逮黄毛,送他进去。”柳雪飞说。
“不妥,不妥。”马市长摆摆手,说,“你把他人抓进去,限制他身体自由,挡不住他说话。”
“要不,就做了他。”
“万不得已才用此下策……公安介入事情就会闹大,手机的内容知道的人就更多。”马市长说,“不能扩散,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中。”
不久,马市长听到一些不利于他的传言,怀疑是手机里的内容,他给柳雪飞下达了指令:解决黄毛。
柳雪飞对杀人不陌生,市长只说解决黄毛,怎么个解决法,他随便。关键在他对解决的理解上,方法很多,有软有硬。他决定让黄毛永远闭嘴。
柳雪飞因此第一次失手。
耿蕾对马市长讲了一遍黄毛持刀闯入别墅的过程。他自言自语地说:“柳雪飞不该失手。”
第三部 手机里的谋杀拼图
六
汽车到了金兔村口,李帅问:“张队,到不到宋村长家?”
“到。”张国华思考了一下,说。
外人进金兔村有几个理由越不过宋村长家,自然位置,他家在村头,那条山路从门前经过,绕都饶不过去;再者,他是一村之长,大事小情都要由他出面解决。张国华还要加上一条,上次是他说服田大巴掌拿出九花日记。
车停在村长家门前,院里很静,张国华和李帅走进去,喊:“村长,村长在家没?”
宋村长老婆出来,说:“张队长,是你们啊。”
“老宋呢?”
“上坟去了。”村长老婆眼睛往车上看,问:“那小谁咋没来?”
张国华知道她说裴菲菲,说:“她有事,没来。哦,村长给谁上坟?”
“大白鸟。”村长老婆说。
“大鸟死啦?”李帅跑向装鸟的栏子,还残留几片白色羽毛,有些伤感:“它怎么会死呢?”
“有人得罪了铁锅山的老鹰,到村子里来报复。”村长老婆说。
刑警听来感到很新奇,什么得罪老鹰,它到村里来报复?
“呃!”宋村长的咳嗽声飞进院子里。
“村长。”张国华和宋村长打招呼。
“看见你们的车,我就下山啦。”宋村长让客,说,“进屋,到屋里说。”
“你去上坟……”
“她说的!”宋村长乜斜瞟老婆一眼,说,“我去看看它。”
“村长和大鸟有感情。”李帅说。
“唉,有人招惹老鹰……”宋村长绕过去老鹰鹐死大白鸟一节不说,讲了铁锅山的老鹰。
金兔村的西北有座铁锅山,几只老鹰住在那儿。山高路险,人们很少去,过去有人到铁锅山采过天麻,自从发生了那件惨事后,几年里没人到过那座山上。
五年前,常老尿子老伴腿疼,需天麻泡酒,铁锅山生长天麻,他便去采,这个老尿泥就是没正经的,采到天麻还抱回两只鹰雏儿,闯下大祸。
那个傍晚,夕阳还在村子里游荡。
忽然,几只鹰从天而降,金兔村遭到前所未有的袭击,目标家禽,鸡、鸭、鹅横尸遍地,惨不忍睹。
转瞬间,金兔村鸡鸭鹅所剩无几。村人从惊愕中醒过腔来为时已晚,灾难无法挽回。
“常老尿子惹的祸。”宋村长说,“从此没人再招惹老鹰。”
“那害死大白鸟的老鹰?”李帅问。
“还是有人招惹它了。”宋村长说,“我挨家查了一遍,最近没人去铁锅山。”
“这次又遭祸害了吧?”刑警关心村民鸡鸭鹅损失。
“现在家禽都舍饲圈养,老鹰没弄死几只鸡,倒弄死了我的大白鸟。”宋村长悲哀地说。
“你爹死了,你都没这么伤心。”村长老婆挖苦村长,话损了点儿,不过也不伤人,听来挺诙谐。
“瞎呲!”宋村长忍不住笑了。
说笑几句,宋村长问:“案子没破?”
“正在破。”张国华说,“我们来找桂老蔫谈谈。”
“哦,可倒是那个本子起作用没?”宋村长问九花的日记,对破案的作用。
“有作用。”
“有作用就好。”宋村长感触道:“在早听到杀人案挺震惊的,如今成了家常便饭,不时听到哪哪儿杀了人。金兔村摊上了,一下子杀死两个人。”
村长老婆用几只竹筷子刀似的削芹菜叶,老绿的叶子蝴蝶一样飞舞,她在准备午饭,插话道:“越瘸越用棍点,两年前遭了灾,房子还没盖起来,连个窝住都没有,活蹦乱跳的大姑娘又给杀了两个。都是常老尿子惹得祸,你说说,惹那老鹰做啥呀?”
“大水冲毁村子是哪年的事,常老尿子上山掏老鹰窝又是哪一年的事儿,屎盆子非往一个人头上扣?”宋村长争辩道。
“你总为他挣口袋(偏向),全村人都这么说。”村长老婆说出根据。
“歪!我怎么是挣口袋?村长处理事情尽量一碗水端平!”宋村长白了老婆一眼,对刑警说,“他们一哄一哄地埋汰常老尿子。”
“有什么原因吗?”张国华说。
宋村长想了想,说:“人家有俩钱,眼热(嫉妒)呗!村里人老毛病,看得你穷,看不得你富。”
“你没寻思常家的钱咋来的,要不大伙儿能说么?”村长老婆掐豆角,一种叫老母猪耳朵的豆角,炒青椒丝很好吃。
宋村长不再和老婆掰扯什么,说:“常老尿子搬走了,到凤凰岭镇帮闺女养鸡。”
“他女儿常大香?”刑警问。
“是,本来拿钱回村里养鸡,带动全村养鸡致富挺好的事。这个说三,那个道四,唾沫星子满天飞,架势要淹死人家。”宋村长从大局出发,即为常家的鸣不平,又为村子发展着想,“鸡场办在咱村里,不出几年金兔村准富起来。”
“哼!”村长老婆从鼻孔里挤出轻蔑的声音,说出一句狠话:“金兔村还不变成野鸡村,全村男人都戴上绿帽子。”
“胡嘞嘞,做你饭去吧!”宋村长轰走老婆,几堆绿菜随她移出屋子,他说,“瞪俩眼睛说人家常家的钱不干净,硬说常大香当鸡(妓)挣的钱。”
“常大香最近回过村里吗?”张国华问。
宋村长说常大香没回来,搬走的常老尿子夫妇也没回来,进村没人给好脸色看,拿眼梢子看他们,全村凉嗖嗖的,谁愿意回来啊!
中午的饭在村长家吃,宋家小园子里生长的菜,又是山皮子土壤,吹了山风,菜的味道不一样,十分纯正。村长老婆熟练操作大铁锅,炒出的菜很好吃。
“你们什么时候走?”饭后,宋村长问。
“我们去见见小慧的父母,然后就走。”张国华看出村长不是随便问的,就问:“你有事儿?”
“喔,镇上叫我去一趟,说歌声集团捐款100万,给我们村子修25栋房子,家家10月1日前搬进新房。”
“好事啊,那你一赶快去。”张国华说,“呆会儿坐我们车走。”
“我也是这个意思。”宋村长指搭车。
刑警去桂家,宋村长等在家里。
小慧的父母都在家,张国华掏出几张照片,柳雪飞的照片在其中。
“请你们看看,见过这几个人吗?”
桂老蔫的眼睛花了,也没配镜子,看东西很吃力,拉距离调角度找阳光,阴暗的窝棚里阳光是奢侈品,只那么一小缕,给一盆阴绣球花占用,桂老蔫老婆跟着光线挪动她的宝贝花卉,刑警进屋后,她挪动了一次。
“你别碰了花。”桂老蔫老婆提醒丈夫。
“眼睛花了,不亮看东西混画儿(模糊)的。”桂老蔫将照片对着一窄条光带,瞧了瞧,说:“都没见过。”
“您再仔细看看。”李帅说。
“没见过。”桂老蔫把照片递给老婆,说,“你眼睛好使,看看吧。”
桂老蔫老婆眼没花,可正常视物,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怎么样?”刑警问。
“瞅颧骨像,嘴也像。”桂老蔫老婆指着柳雪飞的照片,说像小慧带回家的那个男朋友。
“肯定是他吗?”张国华问。
“说死不敢,小慧的男朋友戴着墨镜,睡觉都没摘下来,没见到眼睛。”桂老蔫老婆说,“那天晚上停电。”
点蜡烛别指望桂老蔫看清小慧男朋友的真面目,小慧母亲又不敢确定。
车子在景色秀丽的山间行驶,刑警心里一点儿都不舒畅,树木叠次闪过。树木间的大大小小的石块,是大水把它们冲到这里留下来的。
“水搬来石头。”宋村长说惋惜道。
天下水最柔软,但水可穿石,水可搬走石头。是时间是功夫是力量?李帅说:“水动怒,很可怕。”
“唉,你是没见那大水呀,地动山摇……石头房子像纸糊似的不堪一击。”宋村长描述大水肆虐的情景后,欣慰地说:“歌声集团给我们盖房子,老少爷们今冬不挨冻,暖暖和和过个年。”
车子钻入浓浓的绿荫。
“贾地委没享这福的命啊。”宋村长叹息。
村民贾地委是大水过后冻死的,在纯朴的山民心里烫上一个疤,别人提起他就心痛,不提也隐隐作痛。
“修24栋房子每户1栋,我要坚持修25栋房子,一定修25栋房子。”宋村长说。
“多修1栋干吗?”李帅问。
宋村长说:“给贾地委。”
贾地委人已故去,他的伙伴毛驴也死去,还给他修房子做什么?宋村长为什么坚持给他修1栋房子?
“全村人都住上了新房,贾地委一个人冻着咋行啊!”宋村长带着浓厚的感情色彩说。
车子驶出浓荫进入光明地带,前边道路陡然通下山。
第三部 手机里的谋杀拼图
七
黄毛进了铁锅山。
走出北山耿蕾的别墅,他避开城镇村屯,选了大致的方向进山,通缉令不会贴到每棵树和每块石头上,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相对安全。
现在看来金兔村人冤枉了常老尿子,此次老鹰下山报复,不是他若干年前埋下的祸根,是黄毛新近惹怒了老鹰。
偷窃时代练就了黄毛飞檐走壁的绝技,山体总比水泥块楼房好攀爬。他决定到崖顶上睡觉,那上面安全。
老鹰敢向狼甚至黑熊进攻,但对人类与生俱来就恐惧。当黄毛爬上来,将它们的老巢扔下谷底,它们尖叫飞走。
黄毛心里没谁领地的概念,平整的石头睡上一觉很美,太阳晒热了石头,身子挨上去十分温暖。他舒服地睡觉,金兔村正遭遇成群结队的老鹰袭击。
“天上黑鸦鸦的是什么?”村长老婆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喊砌猪圈的丈夫。
宋村长扔下手里的瓦刀,抬起头来望天,是黑色飞翔物体。他很快认出来,跑向村子,喊:“老鹰来啦——!”
片刻,全村人粗细、高低不同的声音响起,连成一片:
“老鹰叼小鸡喽!”
“老鹰叼小鸡,哈嘶!”
村人这不是去轰老鹰,而是轰赶、吓唬鸡。得到主人警告的家禽纷纷躲藏起来,以逃避老鹰捕杀。
宋村长带领全村人战胜了老鹰,他正和村人弹冠相庆,老婆慌张地跑来,远远地喊:
“老宋,你爹死啦!”
全村人愕然,谁不知道宋村长爹十几年前就死啦!
宋村长猛然醒过腔来,撒腿往家里跑,比鹰追的逃命兔子还快。
“他的大白鸟给老鹰叨死了!”村长老婆对村子人说。
老鹰呆的地方既安全又安静。连日来黄毛没睡一个囫囵觉,逃离青苹果酒店后,他日夜警惕,怎样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