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慧怕彭三,她亲眼目睹体罚洗浴中心的保安,他身边的两个保镖——河北乐亭的小老奤和阿尔山区来的大丛,他都伸手打过。彭三是否恫吓过小慧,她没说,可以想象到,她肯定受到警告的,甚至她家人的生命安全,这是黑道惯用的手段。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支持小慧搞掉彭三的一切行动,也包括让彭三死在她身上的计划。
今晚别走啦,陪陪我。小慧喝得舌头有点硬,吐字不十分清楚,声调悲怆而近乎哀求。今天是星期六,是彭三回到他老婆住处的日子。人终是个怪物,作恶多端的彭三,在老婆面前毕恭毕敬。小慧再次求我留下,我见空旷房间中的她,像一只在肆虐秋风中瑟瑟发抖的小蚂蚱,那样孤独无援、那样可怜兮兮,我没道理不留下来。
小慧见我答应留下来,扔下酒杯,一下抱住我,咯咯地笑。许久未见她这样开心笑啦,让笑驱赶郁积在心中的不幸和苦楚吧!她的脸和肩膀不是因笑而颤抖,而是啜泣,她拥抱着我哭,我凄然泪下,陪她哭,我控制不了自己。
这夜,最先醉倒的不是小慧,而是我。夜半,我酒醒过来,听见令人惊惧的声音:哧!哧!这声音太遥远、太熟悉,那是在故乡,有首民谣唱道:三月黄,三月黄,牛马羊靠墙。人们都知道牛马羊靠墙难熬的春月,养牲畜多的户,没草喂,马在夜里饥饿回头撕扯自己身上的毛吃。哧!哧!哧得主人心惊肉跳。可这屋怎会有这种声音?我摸了下身边,小慧的被窝儿空着,哧声是从卫生间传出的,一束灯光从门缝透出。觅声而去,卫生间正在进行的情景可怖、骇然:一丝不挂的小慧面对镜子,拔去下身的体毛,哧!哧!双眼充满绝望和懊丧的神情,面前堆放绺绺黑色体毛。
你干什么?小慧!我冲上前扭住她的胳膊,事实已晚矣,下身已拔干净,浸出的血点渐大汇成流,顺着光滑的肌肤淌下。我说:小慧,非这样作践自己吗?我像见到锋利刃具逼近那样脊背发凉、头皮发紧,她小腹下那片黑色的森林,已被砍伐光秃,到处是血点。我说:扑一点粉吧。
小慧没听我的建议,反倒挺拔身子,涂炭的肌体,我不忍睹。小慧施一场暴行、一场血腥自残,那道风景蓦然消失……她陷进席梦思里,渐渐安静下来,睡姿呈母腹中的胎儿状,我觉得小慧熟睡时像只小耗子,羸弱的小耗子。
我深陷黑暗之中,我预感世界末日的来临……
×月×日
二臣子结婚的日子定在农历八月廿二,小慧问我回不回去参加他的婚礼。我明确表态,不回去,因为没法面对。
从得知二臣子订婚的消息时起,我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应该说考虑很久啦。二臣子订婚的消息的来源有两处:常大香生完小孩后,港商作为感激、作为酬劳给她一笔钱,独自一个人回井东,整个人都变啦,具体说是厌倦了小姐的生活。带钱回凤凰岭镇开办养殖场,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常大香是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女子,说做就做,很快回到家乡,着手办场……电话闲聊中,常大香告诉我,二臣子与邻村的沈玉叶订了婚。玉叶是沈家最小的女儿,比我小两岁,人长得也相当不错。小慧是二臣子与沈玉叶订婚后告诉我这消息的第二个人。
那天,小慧在市商百大厦乘电梯时遇到二臣子,他身边一位拎兜化妆品的女孩,二臣子说:这是俺对象。
姑娘见小慧有点腼腆,怯生生地说:慧姐,你不认识俺啦。
噢,沈玉叶!小慧一下认出她来,她说,你长成大姑娘啦,我都有点不敢认啦。
二臣子说:俺们初步打算八月里结婚,具体的日子还没定。我们先来买点儿东西。
小慧说:我请你们吃饭。
二臣子说:谢谢你啦,我和玉叶要赶下午的大客车回去。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办,她还要烫烫头。
小慧看出二臣子抽不出空来吃饭,没再深让,最后说:日子定下来,要告诉我一声。
二臣子说,那一定。他很守信,择下吉日后,打电话告诉了小慧,特意嘱咐,别告诉九花。小慧还是告诉了我。刚得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是甜是酸是苦是涩,我说不清,大概是这些掺在一起的味道,心里有这些滋味翻腾着,回忆的力量不可遏制。我想起儿时许多难忘的事:那回小慧提议到瓜园偷香瓜。瓜要边熟边摘,攒够一定数量才能运到城里去卖。熟瓜堆放在瓜窝棚里。30天不睁眼睛的瓜倌——看瓜的,夜里偷偷回家过夜,这些都被小慧侦察清楚,瞄准这个机会,我们摸索着进瓜地,顾不得挑选什么白糖罐、铁把香、老头面,本想吃饱后再拿些瓜回家,肚子撑得蝈蝈似的不能动弹,直不起腰哈腰走。天骤然降雨,回家要挨浇的。小慧说瓜园主人是我舅爷,别怕他。索性睡一觉再走,窝棚里仅一床夹被,我和小慧扯过盖在身上。可同来的二臣子没地方睡,他小狗崽似的蜷缩在一只花篓里。夜半雨后的山岗上风很大又冻人,一只猫头鹰飞过窝棚惊醒我和小慧,我俩觉得被窝比睡前还挤。咦,二臣子不知什么时候钻进来,睡得很沉很死……我们那时像快乐的小山鸡,唱着清纯的歌子,明月晚风助唱每一个音符,都倾注着我们白璧无瑕的友谊。鸟儿丰满羽翅的同时,褪掉的不仅是稚嫩黄嘴,纯洁和友情也随之褪掉了,许多美好的东西瞬间化作一缕轻烟,随风飘逝,渐远一个个沉重的背影。
二臣子订婚了,二臣子要结婚了。我像听到一个陌生的、毫无关系的人结婚一样,如在街上行走遇上结婚的车队,瞥去冷漠一眼。二臣子要结婚,新娘是沈玉叶。
第二部 死者对生者的叙述
十九
×月×日
彭三被勒死的消息传出……我最关心的不是彭三案子本身,我首先想到的是小慧会不会受牵连。立刻打电话给她,手机未开。我坐不住了,立即打车赶到她的住处,门被封条封着,我转身到洗浴中心,这里已停业,服务人员都走光了,大门也封着。我问一位看守房子的人,问他认不认得一个叫小慧的女孩?
那人的话难听:彭三的情妇吧,让派出所叫去做笔录了。
我问清哪个派出所后,立即赶到那里,取笔录还没结束,我只好等她。管我们这片的民警客气地让我到他的办公室坐坐,他说:你那位老乡目前看,还没发现她与彭三案子有太大的牵连,但她毕竟和彭三同居那么长时间,有些问题还是需要说清楚的。
小慧和彭三就感情而言,近期是不行啦,我比较知情。感情这东西只是构成他们关系的一部分,经济和其他方面呢?彭三干下一件件坏事,她是否知道一些?参没参与?彭三从银行贷出的巨额资金,据说贷款到期没人敢向他要利息,连本金都不还。那么,这些钱中有相当一部分挥霍了,小慧从中是否得到什么好处?警方怀疑的也是这些。
我问警察:小慧会不会被拘留?
警察说:在没有充分证据证明她参与彭三的犯罪活动,又能把所知道的情况说出来,积极配合警方,一般不会把她作为犯罪嫌疑人拘留的。
警察这么说,减轻不少我的精神压力,此刻,我希望小慧理智和冷静,积极配合警方,如实反映情况,真的得了彭三的好处,如数说出上交。但我担心小慧有思想顾虑,彭三的狠毒她从骨子里惧怕,而不肯说出所知实情。现在不用担心遭报复,彭三死了,死人不会报复。
正在我为小慧忧虑的时候,小慧从预审室走出来,我迎上去,小慧一脸的笑容和轻松,使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说;我饿啦,九花请我吃顿涮羊肉吧!
我爽快答应,她此时让我请她吃饭,心情是相当好的,说明她与彭三案子没什么关系,我也为之高兴,打车直奔本市最好的火锅城。
小慧像似几顿没吃饭,独自吃了一盘羊肉、一盘肥牛。还让服务员再上一盘牛百叶。我开玩笑说:你吃别人的东西胃口大,反正不是自己花钱。
小慧做个鬼脸,厚着脸说:当然,我吃别人的东西和吃自己的心情就是不一样。
我们说说笑笑,一字没提彭三的案子,都心照不宣地绕过那个话题。小慧问我知不知道常大香回来办鸡场的事。我说知道一点儿。她便说:常大香投资100万元,要建3万只鸡的养鸡场。马上又提起老瓜地,又让我想起小时候偷香瓜的事。那片到了三伏天飘着瓜香的瓜园,我们这些孩子一望便忍不住咽口水。如今什么季节都有瓜卖,品种繁多,哈密瓜、白兰瓜、伊丽莎白瓜……可就是见不到铁锅山里又香又甜的白糖罐、铁把香瓜啦。尽管瓜贩子夸自己的瓜甜瓜香,竟说是笨瓜。哪里来的笨瓜哟,大棚子育苗、塑料地膜覆盖,又下化肥,怎能说是笨瓜?真正的笨瓜种在大地、上猪圈或灰土粪,从开花坐瓜蛋要太阳晒上20多天,晒出香味,甚至引得田鼠啃几口。小慧爸告诉我们一个经验,挑耗子啃咬的瓜吃,一定熟透啦。
从火锅城出来,我才注意到,小慧手里除了平素提的坤包外,又多一个口袋似的布包,包不很新,不是刚从街上买东西的崭新购物袋。我猛然醒悟:她无家可归啦。
小慧说:全部的家当,我可都带出来了,彭三给我买的东西,我一件也没要。昨天我把房子、手机、还有项链、戒指都交给了警方。
我试探着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小慧说她还没去想,没有什么事好干的,还是当小姐。
我说:当小姐跟我回青苹果。我和黄总说说,给你找个稍微清闲一点的工作,譬如收收银、带带班什么的。
小慧没反对我的主张,也没表现出惊喜,拎上包默不吭声地同我回到青苹果。店里的服务员换了几茬,他们不认得小慧,以为是我的亲戚,都跑来帮提东西,送到我的房间。
小慧拎着包坐在沙发上,很像外来办事的客人。我说:你怎么啦?把包放下,我腾出个柜子给你装东西。
小慧说:我不能睡在你这儿,另找个房间。我还是到六楼去,和小姐们住在一起。
我明白小慧在想什么,她毕竟经历过了男女欢爱的事……六楼没有单独的房间,只能同小姐们插间住,条件要差些。我想得多一些:我们是生死相随的姐妹,从小到大有罪同遭、有福同享,我在三楼住高级房间,让她混在形形色色的小姐中,我怎忍心?小慧是善解人意的人,知道我与黄总的事,住在一起的确不方便,也不合适。
小慧说:你别多心,住在哪儿有什么呢?我们刚来酒店住的大宿舍不是挺好的。九花,我在这里使你这个大堂经理为难,那我到别的酒店去当小姐。
千万别这样!我阻拦。小慧这话不是说说而已,她做得出来。六楼就六楼吧,大宿舍先住着,以后再想办法安排她。
九花的日记剩下最后一小部分,张国华计划上午看完。李帅起早出去后,他便坐下来。日记中出现的彭三嫌疑最大,他已经被人杀死,黄总的老婆始终没出现,现在只剩下二臣子,从日记中记述的事情上看,他不能杀深爱的九花,与凌厉更不贴边了,重要的是,张国华知道了二臣子的最后结局,下面日记记述黄毛多少?那个夏总呢?九花会不会提到他?她和他的故事即使是一个肥皂泡,它像一只蓝蝴蝶飘过一段空间,不应该马上破灭。
日记的字里行间飘着那个蓝色泡泡的影子,张国华看到它正飘过恐怖血案的上空,二臣子的血案已经发生。
李帅两个多小时后便回来,激动的心情通过脚步表现出来。进门便大声说:“张队,一条大鱼。”
“大鱼?昨晚我们吃的鱼还小吗?”
“不是,张队,我发现一条大鱼。”李帅兴奋,有些语无伦次,他说,“我去北山……”
张国华派李帅去北山别墅区,耿蕾住在那里。今天是双休日,她不在集团办公楼——歌声大厦,应该在家休息。
“我能看清别墅院里的葡萄串。”李帅选择了有利观察的最佳角度。别墅院里很静,晨曦中,两只小鸟叽叽喳喳在青藤上嬉闹。他说,“有一个男人走出来,张队,你猜是谁?”
一个男人从一个女人的住处出来,怎么能猜得出来是谁呀?除非你了解那女人和那男人。
“张队,你肯定猜不到。”
“猜不到你叫我猜?”
“马市长!”
“马……市长?”张国华惊诧。
放下案子姑且不谈,一个市长从一个独居女人的住处出来,从时间推测可能在那儿过的夜,正常不正常不说,起码沾上绯闻。
“他一个人走出别墅。”李帅说。
没人送没人接马市长,不符合常理。一个人走出别墅,主人为何不送来访的市长?假若与别墅主人是一种特别的关系,显然就不用客气了……
“马市长走到别墅区外,打出租车回市里。”李帅说。
很明显,马市长的行动不想让外人知道,包括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才没叫单位的车,这样解释才合情合理。
“你确实发现了一条大鱼。”张国华说,“为确定马市长和耿蕾的关系,我们还要做深一步调查……”他对李帅做了详细交代。
“张队,我碰见柳队。”李帅说,“他问我见到你没有,说你的手机始终处在关机状态。”
关闭手机割断与外界的联系,是姚剑局长的命令,也是工作的需要。张国华和李帅的行踪处于保密状态,姚剑对内宣布省厅抽调张国华执行重要任务,没人有权问是什么任务,李帅因私请假。张国华目标大,忽然从专案组长位置上撤下来,多少让人疑惑,李帅是普通刑警没人在意。因此,柳雪飞在街上邂逅李帅,根本没问你李帅在干什么,而直接问见没见到张国华。
“柳队心存疑虑。”李帅说。
“那是必然。”张国华没说,也毋须叮嘱什么,要说叮嘱的早叮嘱过了,李帅很机灵,他应变能力很强,这一点张国华特别放心。他说,“进入情况吧。”
“是!”李帅出去。
张国华在接着看九花日记前,给姚剑打了一个电话,发现马市长一大早从耿蕾别墅里出来的消息有必要告诉他。之前,社会上有些传言,说马市长怎么怎么,也只当无聊的传言来听。现在得到证实,如不是与案子有牵涉,也还是当传言来对待。
“国华,歌声集团和政府,耿蕾和‘市主要’的关系我们尽快搞清楚。”姚剑说,公安局长听到的不是无聊的传言,假如传言是真实的,问题就相当严重了。
张国华从姚剑的沉重语气中,领悟到两起命案以外的东西,局长调自己出专案组执行新的任务,是局长看到两案后面的更为复杂的东西。
“九花日记我快看完了,看完后向姚局详细汇报。”张国华说。
“那个人出现没?”姚剑问。
“没有,其中有一个人像,我得往下看。”
“抓紧看吧。”
“是,姚局。”张国华关了手机,他和姚剑说的那个人是具备如此特征的人,警察,带枪的警察。
九花日记中叙述的男人,目前还没有一个完全吻合的人物,与酒店小姐来往密切的男人,尚没警察身份的。
夏总?张国华自始至终带着怀疑的眼光看这个夏总,公开露面他是经商的公司老总,九花从没提到过他具体做什么生意。青苹果酒店应当是有很多人见过他,酒店的服务人员走马灯似的换,接触过夏总的小姐们都走了。
“有两个人,一定熟悉他!”张国华想到两个人肯定知道夏总,一个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