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鸡骨架风味挺独特,小慧吃得很顺口,吃完又打包带走两个,又要了糖醋鱼段,我猜不是她一个人吃。
×月×日
美钞,常大香在大家面前点美钞,与其说数数,不如说她在向我们显示:她现在的小费是美金。谁都知道它和人民币的比价,我们见她手中的美钞面额最小的10美元,最大的100美元。
我透过美钞看见一个人,也就是说她已攀上我的客人——夏总,美钞是他给常大香的。想想常大香没有错,是我不肯遂夏总的愿。其实不然,常大香把实情告诉了我,她傍上一个港商,不是什么夏总,他们厮守了一个月。
我接触的小姐中,很少有人像常大香这样幸运。几年的小姐生涯腰包已经很鼓了,现在又傍上港商大款,以后的岁月是如何享受和动脑筋花钱啦。
B超能超出所怀婴儿的性别,科学发展让富人随心所欲。按有关规定,医院是不准许做这方面检查的,否则男婴便留,女婴便堕胎,那么男女比例要失衡。规定是规定,甩钱,医生便敢冒大不韪。常大香或许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把到医院做B超的事告诉了我,结果也告诉了我:是个男孩。
这个男孩给母亲将带来巨大财富,常大香将结束服务小姐的生涯,从社会的底层一跃进入富裕阶层,住别墅、过轿车代步的富婆生活。金兔村从史至今,尚未出现一个富翁,百年历史中,只出现一个叫毕小圈——走路罗圈腿的土财主,最荣耀时家有两沟羊(羊多,用沟作单位来计算)和两挂胶轮大马车,土改时,羊分给了佃户,他挨了斗争,一夜之间变成了穷光蛋。常大香成了金兔村有史以来的第二位富人。
小姐发家前做了什么,怎样发的家,大概不会有人去探究,一点点地积攒也好,一夜暴富也罢,终归是富有了。
去香港前,常大香做着准备,开始使用港商为她购买的韩国系列化妆品,衣服从头到脚换了。按港商的意思,常大香先住在本市最好的宾馆(五星级),直至离开本市。但不知处于怎样的心理,她坚持住在青苹果,安姐闻知此事,专门为她安排了一个较好的房间,免费让她住,她还是不肯,坚持和我们住一起,一起吃大餐(服务员、后厨、保安,全体共进的三餐),一菜一饭,常大香吃得仍然那么香。
我和小慧商量,在常大香去香港时,送给她些礼品,买什么让我们颇费心思,今天的常大香已是准富婆,低档次的东西她不会看上眼,高档的东西又该买什么呢?
小慧说咱俩慢慢琢磨,总会想出来的,再说常大香一天两天走不了。还是先请她吃一顿或请她一起玩一天。
我建议到水库去,尽情玩一天,吃一餐鱼宴。市郊有一个大型的水库,水质很好,供应这座城市用水。水库里主要有鲤鱼、鲫鱼、草鱼。水库辟出旅游区,全年接待游人,到水库可乘环库游艇游览库区旖旎的风光、划船钓鱼……鱼宴最富有特色,现打鱼现烹饪:煎、烧、炖、焖、蒸、煨……10多公斤的胖头鱼酱后整条上桌。
×月×日
常大香乘的班机上午9点1刻,我和小慧赶去机场送她。常大香独自一人在候机,没人接送她,这大大地出乎我们的预料。
港商因有事提前去了广州。他在广州白云机场接我,常大香说。她原本去香港前不离开青苹果的,后港商说她有孕在身,需要好好休息,青苹果酒店人来人往,嘈杂一些,便在市里找了一家星级宾馆,开了一个房间,常大香极不情愿地住进去,所以她今天还抱怨说:咱们姐妹还没亲近够呢,硬送我去住什么宾馆。
我们说了一些安慰她的话。常大香今天精心打扮了,做了美容,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包装得很得体,即使到了国际大都市,也显得不俗不土。做阔女人,住别墅。我没见过别墅,更没住过别墅,影视剧中的乡间别墅生活令人向往,男女主人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没有外界打扰,骑骑马、种种花草,无忧无虑,活得痛快、滋润。常大香曾讲到过港商的别墅是临海建造的,价值900多万,开窗可见苍茫大海,夜晚枕上可听汩汩涛声,湿漉漉的海风涌入屋子,给人以清新……用不着怎样想象,海滨城市的日子够迷人的。
小慧私下说过我傻,听说夏总喜欢你,他看上去很有钱。偏偏你中了邪似的,把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要么,最先住上别墅的人是你。我是不是傻,现在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夏总这件事,后来我不是没想过,也不是认为自己对到什么程度,只是此事来得太突然太早。假如我到酒店时间再长些,或许在今天,那么也许不是这样的结局。或许,我没这个富贵的命,没有和夏总的缘分。
常大香说到香港后立即把住宅电话号码告诉我们,并说她的手机全天开机,姐妹要保持经常联系。假若香港小姐好做,她许诺介绍我们过去。我相信她是发自内心的话,我们能从金兔村出来,不但是受她影响,又是她介绍做小姐的,不能在一个地方干得时间过长,将来说不准要去香港。
常大香换了登机牌,通过安检,行动有些迟缓、笨重了一些,尽管她穿着肥大的衣服,下腹明显隆起,她自己说怀孕5个多月,身板子好凶哩,她为这隆起感到骄傲,隆起给她铺设了一条宽广的人生大道。在同坐一趟班机的旅客中,还有几个小姐,我粗略地数了数,有八九个人。她们也许去广州,或是换机到什么地方,或是刚刚从家走出的女孩,或是从这一城市流向另一城市的小姐,小姐如云的今天,像常大香这样的人是很少的,因此说她是幸运的。
第二部 死者对生者的叙述
十
×月×日
我常想,世间的事是不是早有安排,像今天发生的事,便是命中注定的。
通知我去陪客人,阿佳、阿琴同我一起去的。“嫩芽”包房中有三位客人,胖子由阿琴陪,阿佳则陪很年轻、略显拘束的男人,我则陪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他约30岁出头,喷着酒气。我刚挨他坐下,他便攥住我的手,醉眼蒙眬地望着,连连说:小姐,真靓啊。
客人如何评价,粗俗语言也好,文雅赞美也好,一切都不要理会,权当一场买卖,一次交易。做小姐必须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识别客人属哪类人,腰包究竟有没有钱,陪他时好掌握分寸。
阿琴很老练,胖子很笨地搂紧她,她则用一只手捋胖子秃头顶那稀稀拉拉的一绺头发,从左移向右,我能见到阿琴裸出的一大块白花花的后腰。
阿佳坐在客人的怀里,撩开衣服让客人看,她很大胆,乳罩掀起来,那年轻人欲火直蹿,双手抚弄着,试图用嘴去吮吸,被阿佳拒绝:不行。
络腮胡子伸出一支胳膊揽抱住我,挑逗的语气问我:怕不怕扎。
这个极简单的问话,却十分难回答,如果说怕扎,容易惹客人不高兴,说不怕扎,瞧这家伙情急火燎的样子,非在脸上啃起个没完没了。我急中生智,说:你的胡子很有特点,左边还生个旋儿,再长下去,像张飞。
张飞?我是张飞?络腮胡子男人竟然大笑起来,而后他又问我:你说我是干什么的?大体猜猜。
逢场作戏,我必须敷衍好。猜职业我不在行,更没什么窍门。从络腮胡子的衣着看,基本都是名牌,语言表达像是有点文化,又不太高,口气挺冲表明有几个臭钱。反正是场面——台面上的戏嗑儿,不必太认真,胡乱猜猜取悦客人,我说:你是一个大老板。
络腮胡子很满意,说我的眼力不错,人很聪明,他接着说:我是少数民族,少数民族除生活方式与汉族不同外,例如身体结构和汉人的不一样,相当厉害的……说“相当厉害”时,手在我的后背摁一下,给我某种暗示,但我绝对要清醒,要理智。
阿琴和胖子说去跳个舞,其实这是离开包房的一个借口。二楼还有两个暗门,没窗户只有门。密不透光,言说要跳舞的“野鸳鸯”到这里来折腾。阿琴和胖子去干什么,大家都知道,心照不宣而已。
阿佳完全拥进那年轻客人怀里,她很投入地接受爱抚,或直白地说是玩弄,裙子也掀开了,年轻客人再不像先前那样拘谨,很放得开的,毫无顾忌玩耍一只庞物似的,阿佳百依百顺,极尽迎合……这样的场面感染、刺激络腮胡子,他猛然将我抱住,胡子猛扎猛戳我的脸很疼的。我讨厌他这样粗鲁,问题是在客人面前不是做小姐的喜欢不喜欢,而是客人喜欢不喜欢小姐。我清楚地认识到,络腮胡子不发泄一下,他是不会离开酒店的,不过分的搂抱和亲吻我认了,别的绝对不可以。络腮胡子大概把我的忍耐当作顺从,去解我的裙带,我狠命推开他,我为自己有那么大力量而吃惊,络腮胡子摔倒在地上,他恼羞成怒,一跃而起,竟揪住我的头发,大骂:婊子,装什么装!
闻声赶来的黄总,扯过络腮胡子抽了个嘴巴,很横地说:你他妈的活腻了,在我这里玩邪的,胆也太肥了。
络腮胡子立即在人面前矬下去,捂着脸,连个屁都没敢放。黄总气还没消,问我他是不是欺负了我。我连羞带吓,语言出现了障碍,尽管络腮胡子无理,黄总扇了他的耳光,也算受到了惩罚,我知道此时我说话的分量,事情不能闹得太大,我只说他用胡子扎人。
兔崽子,你把你脸上的戗屎毛一根根朝下拔,直到九花小姐说停为止。黄总的话令我害怕,他嫉恶如仇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他让我端着盘子接胡须。
哧!一根黑黑的弯曲胡子拔下来,放在不锈钢果盘里,又是一根,这根粗些,便带下一丝白赤亮的肉……哧!哧!盘子底蓄满胡须,鲜血从那张颤抖的脸皮渗出,流得可怖和骇人。络腮胡子迅速瞥我一眼,眸子透出乞求,只有我才能解救他,我浅声对黄总说,饶了他吧。
一直监督络腮胡子自罚的黄总,说,狗日的,今天算便宜了你。
不料,停下手的络腮胡子说:小姐这么心善,我再拔几根。说罢又拔下几根胡须。
离开包房回到宿舍,我蒙被大哭了一场。为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李帅进屋的脚步很轻,是那条胖头鱼从黑色的塑料薄膜袋里蹦出来,落地上后又碰翻厨房里的搪瓷盆,哐啷啷,惊动了张国华。
“张队,打扰你啦。”
张国华读到此放下九花的日记,手按按因疲劳而酸痛的眼球,说:“不然,我也要休息一会儿。”
“怎么样张队,发现什么了吗?”
“现在出场的人物。”张国华递给李帅一张纸,他边读日记边记下一串人名。
黄总、彭三、夏总、港商、莎莎、络腮胡子……黄总名字的后面注上黄毛。
“没有太生的面孔啊。”李帅说。
“日记我才看完1/3,下面是不是有新面孔出现,九花和那个夏总还有没有戏,小慧和彭三如何发展,得把后面的日记看完。”
“夏总不是黄毛吧?”
“不是。”
“九花命案发生后,排查的人中没有姓夏的。”
“嗯,是啊,怎么没有他?日记上看,他可是占有九花初夜权的人,关系应该是密切,为什么没把他兜进来?”张国华也迷惑不解。九花写和夏总的“第一次”十分含蓄,接近散文语言,是因为美好,还是因为羞涩,不得而知。
李帅忽然想起来:“张队,彭三早给人杀掉了。”
一年前,开桑拿浴的彭三老板给人杀掉,凶手怀疑是他的保镖作案,保镖潜逃至今未落网。
“是勒死的吧?”
“是,用一根尼龙绳。彭三刚出现在日记里,我没把他和被杀死的彭三联系在一起,现在看,是同一个人了。”张国华回忆那个案子,也想刚看完的部分日记,日记里的彭三还没死,和小慧在一起。
“彭三没戏。”李帅说。
不管九花日记往下怎么记述彭三,他都被排除在枪杀九花、小慧嫌疑人之外,他死在她们前面差不多一年时间,死人不能爬起来杀人。
“谁还有点儿意思,张队?”
“黄毛先不说,这个夏总疑点上升。”张国华说。
李帅下午出去调查,对名声井东的人物耿蕾初步了解很容易,他的爱人那个小提琴手能说出耿蕾,讲一些耿蕾的事情。
“你怎么想起来问她?”小提琴手用看警察而不是丈夫的眼光看李帅。
事先张国华有交代,对耿蕾的调查要绝密下进行,外人不能知道警方的行动和意图,刑警的家属同样不能知道。李帅编造一个问的理由,妻子没怀疑。她向李帅讲了更名后的市戏剧团,该团体制改革后,财政由全额拨款到差额再到自收自支直到变成企业一分钱也不给。实际上断了皇粮——财政注入,戏剧团因贫血而死掉了。耿蕾此时走的路,大多数能找到生存门之路的演员都走了,小提琴手也到歌厅去拉琴。耿蕾后来发了家,成为亿万富姐,她最没忘记的是戏剧团,她爱唱歌爱跳舞,连企业集团名称都叫歌声,投资重建戏剧团,隶属歌声集团,名字叫蓝蜻蜓歌舞团。
“没有耿蕾就没有蓝蜻蜓。”小提琴手感恩戴德,所有重新回到剧团的演员都感激救星,耿蕾拯救了戏剧团,也拯救了演员们的生活。
小提琴手在确定丈夫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和自己谈话,很放松,讲了一些自认为过格的话,两口子裸到了动物的极限,没必要遮遮掩掩他人的事情。她说:“耿蕾离开剧团,被市民政局招聘去,和局长凌厉处得不错。”
仅仅是处得不错,李帅觉得妻子说得轻描淡写。也许,在她的眼里这种事轻描淡写,生活中与自己无关的事就是轻描淡写。但是在刑警的眼里,可能是条有价值的线索。
“戏剧团最贫瘠的岁月,她如及时雨。”李帅对他的队长说。
张国华咀嚼部下的话,咀嚼不是为了消化,而是为了品尝,李帅的话总有些滋味。
“耿蕾最贫瘠的岁月,凌厉是甘雨,说是糖雨蜜雨也成。”
关于耿蕾和凌厉的特殊关系,姚局对张国华讲了,让他注意这条线索。
“据说攀上凌厉这棵大树,耿蕾从此发了。”
这一点和郭影的说法对上号,郭影对姚剑说耿蕾原是个戏子,戏子最大的资本是有张漂亮的脸蛋和会拿情敢上床,十足的穷光蛋,靠上凌厉,她一夜暴富起来。
“张队,民政局那么有钱?”
民政局当然有钱,尤其是当地遭受自然灾害,台风泥石流洪水大旱什么的,国家、省要拨救灾款。两年前井东市那场大水是200年一遇,也有的说500年一遇。
“国家下拨的专款民政局不敢动吧?”李帅提问有些尖锐,张国华一时不好回答。
胖头鱼在厨房里第二次挣扎,噼哩扑楞,这次将不锈钢的饭勺弄到瓷砖地面上,声音更大。
“好,李帅你今天收获不小。”张国华满意,说,“做你的剁椒鱼头吧。”
饭后,他们拟定了李帅明天行动的计划,张国华明天继续读九花的日记。
×月×日
夏总多日没来青苹果酒店了,是不是去了澳洲?
酒店里走马灯似的男人来去,实在不值得记忆他们,忘掉他们是件很容易的事。忘掉夏总我也做得到,常大香我时常想起她。我思考一个很无聊的问题:她现在算什么?二奶、小妾还是情妇?
日前媒体公布井东市检监察部门要给公款吃喝的人曝光,客人骤然减少,酒店显得有点冷清,冷清中的日子显得庸常而无聊。
玉萍弄来一只猫,喂食、饲养很是精心,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