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江湖》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闲话江湖- 第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对面的沈老爷纹丝不动,筷子在手里捏地牢牢,他挑起一边眉毛,似笑非笑说:“我先看中的。” 



沈金银於是大怒,眼珠瞪得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不觉提高音量:“是我先夹起来的!” 



我如坐针毡,左右看看,挥手干笑劝道:“算了,算了。我吃菜就好。” 



没想沈金银居然喝令说:“闭嘴!跟你无关!” 



我尴尬非常,埋下头去努力扒碗里的白饭,沈夫人却在一旁呵呵笑著拍我的肩膀,又给我夹了一片泛黄的菜叶子,低声道:“没事儿,习惯就好。” 



“沈夫人。”我转头,怯生生地压低嗓门,用气声发问,“他们两个为什麽要断绝父子关系?” 



沈夫人闻言一愣,遂慢慢眯起眼,视线朝那边正较力的两人瞥了一下,长叹一口气,随後仰起头,像是叙述一个悠久的神话一般,缓缓回忆起当年的故事来── 



“那一年,我们沈家从小养著的那匹马驹,终於抵抗不过岁月蹉跎,濒临老死。老爷同金银都对这马儿存著深厚的感情,见它将死,伤心难忍,纷纷伏倒在马厩外痛哭一场。要知道,这匹马陪伴他们父子的时间之久,几乎多过我陪伴他们的时间。”沈夫人说到这里,不觉抬起手中的绢子在脸颊边按一按。 



我了然点头,默默地去望桌子那边横眉瞪眼争夺红烧肉的沈金银。原来,他曾经历过面临痛失好友的悲伤。 



“可是,对於这匹将死的老马的处理态度,父子两人却抱持了迥异的态度。”沈夫人收起手绢,正襟危坐,转手将桌上的筷子用力那麽一拍,神态颇似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她说:“老爷主张应该奉养老马至死,再将它的尸体埋在後山,它忠苦一生,要葬得风光;金银却说,应该乘著马儿还未死去,将它低价卖出,也算毕生最後一桩贡献。” 



咦? 



沈夫人当下口沫横飞神采飞扬,对自己的儿子引以为豪:“金银不愧是沈家的孩子,真是懂得买卖之道,知晓即便是那样的老马,总也会有肯出钱的傻瓜让我们最後捞回一票。妙哉妙哉!”她摇头摆尾,连连称道。 



我只觉脸上的表情僵硬异常,踌躇半天,这才艰难地开口问:“後来呢?” 



沈夫人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矜持地拿绢子掩嘴,咳嗽一声,才说:“後来两人相持不下,一直没能最终定夺处理方法。老马却终於没有挨过去,变作了死马,只得按照老爷说的厚葬。金银自觉是被我们欺骗了,一气之下扬言离家出走,老爷就说,只要他敢踏出沈家大门,就同他断绝父子关系。然後,金银就走了。” 



那以後的事情我可以简述──沈金银路遇劫匪,又被我误认作飞贼打伤,随後为了补偿,我带上他一同寻找飓风派的大师兄,顺便闯荡江湖。绕了一个大圈子,最终回到沈家。 



我皱起面皮呵呵地笑,回头又扒两口白饭到嘴里。 

吃过饭,沈金银拉我去逛他们家的绸缎庄,说要给我做两件新衣裳,否则我这副穷酸相实在太丢他的脸面。 



走在半道,街头路人纷纷给沈金银鞠躬打招呼,我这才终於有点他是富家公子的真实感。不知为何,心头倒是生出一丝小小的不悦,总好像我俩之间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隔了。 



我们到了绸缎庄,夥计出来看见沈金银,忙不迭点头哈腰地招呼:“公子好,公子好。” 



沈金银冲我使个眼色,手往台前那麽一指,道:“今天本公子大发慈悲,这些缎子任你挑来做衣服,一文不收。还不快点谢谢我?” 



看他的神情,好不得意。 



“多谢公子。” 



我道完谢,回头去瞧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的绸缎料子,每一匹都是高档货,细致润滑,闪闪发亮,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难以抉择。 



沈金银见我无从入手,随手拣起一块来搁到我身上比划:“嗯,这块不错。”继而回手又拎起另一块,“这块也挺好,都包起来好了。” 



我看他拿了一块又一块,不知究竟打算给我做几件新衣,忍不住出声叫他:“沈金银。” 



“干什麽?”他回头来看我。 



我挤到他身边去,两眼瞧著夥计给我们剪绸缎,一面小声道:“沈金银,这里的料子是挺好,不过绸缎不耐穿,有没有粗布可以做衣服的?” 



沈金银闻言,像是遭人侮蔑了一般,一掌打在我胸口,瞪起眼珠,满脸孺子不可教的神态,难以置信地开口道:“你这穷光蛋!我好心带你来绸缎庄,你居然问我要粗布!” 



他的大嗓门引来那头夥计的注目,沈金银即刻扭头吼回去:“看什麽!都别剪了,把缎子给我收回去!”说罢,一把握起我的手,拉我到绸缎庄後头的院子里,见著一个夥计就问:“最近有没有新到的好货?要结实一点的料子。” 



夥计说:“刚到了一批新货,我带您去看。”随後一转身,引我们来到卸货地点。 



我被沈金银拽进去,看见一箱一箱的缎子正源源不断自外头抬进来,夥计们跑进跑出忙得很,沈金银只是随手打开一个箱子,拣出两匹料子到我面前,说:“你自己摸摸看,我家卖的都是好货,不比你穿的那些破布差到哪里去!” 



正说著,外头进来一队人,带头的一男一女走路稳稳当当,很有一点底气,我就觉得那两人瞧著似曾相识,於是目不转睛地盯著他们看。沈金银见我注意力没放在他身上,奇怪地顺著我的视线回过头去,才看一眼,身子就僵住了。 



那头那个男人大步踏过来,一眼正瞅见这儿的沈金银,动作也是一僵。 



随即,两人不约而同大叫一声── 



“是你!” 



“是你!” 



男人反应极快,话才出口,右手便从背後抽出一把大刀,飓风一般往沈金银头顶上劈了过来。见状,我几乎是身体自发冲出去的,一下挡在沈金银前头,两手高举过头,瞄准时机,左右相合,牢牢将那刀刃按在自己手掌之间。 



就听耳旁响起夥计一声迟来的问句:“镖头,原来你认识我们家公子?” 



男人闻言,与沈金银同时呆愣了一下,转眼瞥对方一眼,张嘴异口同声道── 



“不认识。” 



“没见过。” 



这时,我终於记起,原来面前这队人就是我们当日在荒凉古道的茶摊面前打劫的镖队。他们千里迢迢护送的,原来正是沈金银自家的绸缎。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 



後来,沈金银为我挑了几匹结实的缎子,带我出了他家的绸缎庄,回到沈家,又找来裁缝,当场给我做新衣。 



沈金银乐滋滋地瞧我任人摆布地量手脚长短、腰宽胸围,他自己心满意足地趴在床头喝茶嚼甜点,好像很开心的模样,间或还从床头跳起来,塞两个核桃干到我嘴里,问我:“好不好吃?” 



我尚未把那核桃干咽下去,就听外头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进来禀报说:“夫人请少爷去。” 



沈金银答:“知道了。”回头又给我嘴里塞了一个核桃干,拿手拍我的脸颊,说,“我马上回来。” 



结果他一去就是大半天,我的两件衣裳都做好了也没看到沈金银的影子。於是无所事事地换了新衣靠在窗边发呆,遥望园子里碧波荡漾的池塘,一直到夕阳西沈,才听见远远的响起一声沈夫人高昂的呼喝── 



“金银!你给我站住!” 



不一会儿,清脆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大门啪地被踢开,我回过头去,就见沈金银满脸煞气地闯进来,随後又猛力合上门,上了栓。 



“怎麽了?”我问。 



沈金银不语,大步走过来,到我面前的时候停下,两眼瞅著我的眼睛。半晌,突然用力搂住我。我心一惊,抬起胳膊拍拍他的背。 



沈金银的嘴巴贴近我的耳朵,说:“明天早上鸡一叫,我们就离开这里。” 



“为什麽?”我奇怪。 



沈金银这才松开双臂,两手扳过我的肩头,拿了严肃的眼神盯住我,突然发问:“胡江湖,你喜不喜欢我?” 



我一愣,没想他这时候竟然问出这种问题,要我怎麽回答? 



瞧他用摄人心魄的眸子紧逼,我於是唔唔啊啊地支吾半天,也没能吐出那喜欢两个字。 



沈金银却等不及了,直接揭晓答案。他说:“我娘要我跟城西的大户千金成亲,明天不走,後天就直接拜堂了!” 



听闻此言,我只觉喉咙里的口水卡在半空,咽也咽不下去。嘴唇微微发抖,我气息微弱,缓缓往外吐字:“成亲是……” 



“没错!成亲可不是闹著玩的!不是跟那千金一起吃饭洗澡那麽简单!”沈金银气得脸都发绿了,一双手在空中乱抓一把,“成亲就是说,我非得对那位千金这样XXOO,然後再那样OOXX,最後是XXOO外加OOXX。” 



我不待他讲完,一下从窗口跳下来,抓住沈金银的胳膊往外走:“我们现在就离开!” 



可是沈金银纹丝不动,依旧立在原地看定我,我急不可耐,回头埋怨:“怎麽不走?” 



他冷笑一声:“现在走?你打得过我娘吗?” 



我的脑海之中即刻闪过沈夫人那招独门密技──狮心风。 



“那就明早鸡叫再走。”我说。 



当晚,沈金银执意要我睡他的卧房,我俩相拥躺在床头,虽然谁也没动弹一下,可是我们都明白对方一定也没能入睡。 



到了月亮高悬在头顶夜幕之上的时候,窗外的微风缓缓流淌,床边的沈金银忽然呼一下掀开眼皮,视线正对上我的两眼。 



他悄声说:“我去偷些银两做路费。”嗓音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我心底不意泛起丝丝不祥的预感,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说:“没有路费也不要紧。” 



沈金银却甩开我:“别开玩笑了,穷鬼!”罢了,翻身下床,乘著月色,一路熟门熟路地快步摸索而去。 



我只是躺在床头,看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深蓝夜色之中。 



第一缕晨光划破长空以後,我听见外头传来鸡鸣之声,整座城还处在宁静的状态,鲜少有人声响动。 



我从床头爬起,这时沈金银尚未回来,我於是捡了桌上一块糕饼塞到嘴里,开门向外张望一番,确定没人,这才闪身出去。 



悄悄来到沈家大宅的後门边坐下,我开始等待沈金银的到来。他说去偷点盘缠,应该不至於花费恁长时间,莫不是被人抓住? 



心头咯!一动。 



随後我安慰自己,没事的,即便被发现,沈金银却是这家的公子,下人们不会对他做什麽。 



这样想来,放心不少。我闲来无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乱划,忽听得身後响起脚步声,忙不迭回过头去,就见一双红绸鞋止在面前。 



“不必等了。”沈夫人双手叉腰,右手手心里攒著的那条绢子垂在身侧,“金银不会来了,他决定留下成亲。” 



闻言,我脑中一片空白,哗一下从地上跳起来,叫:“不可能,沈金银说了要同我一块儿走!他说他不同大户千金成亲!” 



“金银他改变主意了。”沈夫人仰起下巴,一派居高临下的姿态笑道,“因为他得知与我们攀亲的那家人家富贵显达,家财万贯。” 



“你骗我!”我摇头。不相信,不想相信。 



我知道沈金银爱财,也知道他讲话向来颠三倒四出尔反尔,更知道自己没有一丁点战胜金钱这种力量的自信,可是我就是不能接受他丢下我的事实。 



我们这一路走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每一次都是他死皮赖脸跟著我,怎麽可能突然就丢下我,自己成亲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沈夫人只顾在那里摇头叹息,甩甩手里的绢子,娇笑道:“不要自以为了解金银,也不看看是你跟他相处的时间长,还是我们跟他相处的时间长!” 



我被这话深深刺中要害,脸上一时没了血色,却见沈夫人从怀里掏出一点碎银子塞到我手中,拍拍我的肩膀,打开老旧的後门,推我出去,还不忘冲我挥手道:“胡兄弟,後会无期。” 



然後!地关上门。 



我面对沈家後门,手里握著那几两碎银,浑身上下冻结了一般寒冷。 



“不可能的。”我喃喃道。沈金银不可能丢下我的,我要听他亲口说。 



我围著沈家大院外头绕了一个圈,几乎花去半日的时间,最後终於选定距离沈金银的房间最近的一处围墙,一运气跳了上去,翻身跃入院中。 



避开偶尔路过的家仆,没费多大工夫我便回到沈金银的房间外,探头到窗下,恰巧看到沈家三人都在屋内。 



沈老爷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四下看看,忽然发问:“金银的那个胡姓朋友上哪里去了?” 



立在床边的沈夫人眨了眨眼,答得不动声色:“大清早就走了。” 



“你怎麽也不留他待到金银成亲啊?”沈老爷的口吻颇有些责怪的意味。 



“我留了啊,人家硬说有急事,我有什麽办法!”沈夫人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著假话,气势上反倒压倒沈老爷。我现在终於明白,沈金银平常那种编瞎话的本事是哪里学来的了。 



沈老爷言辞之上输了一截,连忙转移话题,将注意力挪到安安静静坐在床头一声不吭的沈金银身上,他问:“金银怎麽回事?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也没讲过一句话,动都没动过。” 



沈夫人撇头去瞧床头的沈金银,只见他正襟危坐,面色平静,整张脸上只有那对晶亮的黑眼珠在焦急地试图表达一些什麽。 



沈夫人於是掂起手里的绢子,捂著嘴窃笑一番,道:“明儿就要成亲,金银正害羞呢。你管那麽多做什麽?”罢了,过去拽起沈老爷的袖子往外扯,嘴上一面催促,“天都大亮了,你还不去照顾生意!快走快走!”说著就将沈老爷推出那头大门。 



!地合上门,听得沈老爷的脚步走远了,沈夫人终於折回床边,同沈金银并排而坐,一只手在他的腿上轻轻拍了拍,问:“被点|穴定住,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是不是很难受啊?” 



沈金银除了斜过眼去白沈夫人一眼,其他什麽也不能做。沈夫人於是哈哈大笑地站起来,一甩手,背朝窗户高声道:“窗外面那个,你可以进来了,别躲躲藏藏的!” 



我心下一沈,直觉要转身逃跑,不过迟疑片刻,就认命地开窗跳进屋。 



两腿一著地,我的视线急急地去寻床上沈金银的目光,然後毫不意外地瞅见他眼中投射出来那种期待与感激的情绪。我几乎能够想见,倘或现在沈金银不是被人点了|穴道,他一定会激动万分地跳起来大叫:“胡江湖!你终於救我来了!” 



这样一想,我心底霎时拨云见日,心花怒放。他果然没有丢下我,嘿嘿。 



沈夫人在对面冷笑一声,厉声嘲讽道:“怎麽?嫌我给的银子不够多是不是?为什麽还不走?” 



我收回视线,拿了十二万分严肃的表情面向沈夫人,大声回答:“我不会让沈金银同别人成亲的!我回来就是为了阻止这件事情!”随後又转过头去,看定沈金银的两眼,“沈金银,你听著,我决不能容忍你对别人这样XXOO,然後再那样OOXX,最後XXOO外加OOXX!你只能同我做这种事情!只有我可以!” 



听我这样讲,沈金银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绽放出光彩,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