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毫芒金针漫天花雨般自管中暴射而出。
傅千裳身形一晃,挡在聂琦面前,长袖横挥,将毫针扫落在地,奈何针如暴雨,仍有几枚刺入了他的臂中。
腥甜之气涌来,傅千裳只觉眼前一阵模糊,随即摇晃的身子便被聂琦扶住。
贺翰之趁机翻身上马,谁知后背一凉,刺痛闪过,他低下头,见剑锋随鲜血一起自胸前贲流而出。
剑锋倏然抽回,贺翰之摇晃着转过身,见遥枫立在自己身后。
「乱臣贼子,必当诛之!」
傅千裳手臂已完全麻木,眩晕的厉害,还好聂琦扶住他,并让他慢慢坐到地上。
「千裳,你怎么样?」
傅千裳是使毒大家,但闻那腥甜气,便知毒的霸道,看来自己免不了要被折腾一番了,不过看到聂琦的惊慌之状,又觉得很开心。
这家伙总算还有点儿良心,就是表现方式粗暴了些,被他抱住一通乱摇,傅千裳只觉眼前更晕。「别摇了,这是见血封喉的毒……」
当然,他体质异于常人,毒性虽烈,却不足以致命,谁知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被聂琦紧紧抱住,大声喝令郦珠快来解毒。
毒性渐涌,傅千裳只觉眼前逐渐灰白起来,听着聂琦惊慌万分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旋,直至他彻底昏迷讨去。
第八章
不知过了多久,悠悠醒来,身子刚动了动,便觉手腕被紧握住,聂琦凑到他面前,喜道:「你醒了!」
废话,不醒能睁眼嘛。
那药性毒烈,傅千裳只觉心口烦闷作呕,他懒得多言,转头看看周围,见郦珠遥枫等人都在房中,郦珠上前诊脉,半晌向聂琦禀道:「请皇上放心,傅医官吉人天相,已无大碍了。」
聂琦紧了紧握住傅千裳的手,柔声问:「可觉得哪里仍有不适?」
傅千裳微侧身子,有气无力地道:「谢皇上关心,小人没事了。」
这话说的聂琦嘴角抽搐不止,不过见他醒来,原本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摆手让众人退下,这才忍不住笑道:「现在就你我二人,别再装了,你昏迷了大半日,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当听说那毒见血封喉,无药可解时,聂琦便觉一颗心都冷了下去,将傅千裳一直紧抱在怀,生怕他会就此沉睡,再不醒来。
这种心境傅千裳自不知晓,听了聂琦的问话,冲他翻了个大白眼,嘟囔道:「你试试被毒针刺中,看感觉会不会好!」
聂琦哑然失笑,抬手揉揉他的秀发,「你好像在生气。」
「哈,我不能生气吗?」
即使体质有异,但被剧毒所侵,胸闷体虚也是免不了的,不过傅千裳不是因此生气,他是在气恨聂琦明明早就运筹帷帐,却半点口风不露,害自己一直瞎担心。
傅千裳脸上有易容,看不出悻悻的模样,不过那对灵动眼眸却让气鼓鼓的心情一览无余,聂琦皱眉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问:「你在气我故作隐瞒?,,傅千裳哼了一声,却不答话,但肯定之意很明显。
「我不是不信你,否则我一开始做戏,就不会让你知晓了,至于今日之事.因暗语传的匆忙,我对郦珠是否能及时赶来并无十足把握,不过,我知道不管怎样,你一定会在身边保护我。」
聂琦含笑的神情让傅千裳很泄气,眼睛转了两转,一个念头突然跳了出来。
「小琦,说老实话,太上皇是不是一早就把我的身份告诉你了?」
「……我猜到的。」
父王并没在他面前特意提及傅千裳,只说了一句话——此人,可信。
所以,他一直都是极信傅千裳的,不单单因父王之言,而是,出于本能的直觉。
命脉之说,自己被追杀,稗越族被强制迁徙,这一切看似毫无关联,却又似乎存在着相同之处,所以他决定暂留永定府,又用暗语命郦珠去搬救兵,再故意逼迫对手自行现身。
一切都计划得很完美,可傅千裳的意外中毒却令他胆战心惊,还好小药官没事,聂琦轻拍他的手,道:「你今天差点儿把命送掉,以后不许再以身犯险了。」
「你以为我想以身犯险么?保护你是我的责任,谁让我在太上皇面前夸下了海口?」
聂琦脸上笑容微僵,缓缓道:「是责任么?」
傅千裳没好气地反问:「不然你以为呢?」
其实,那与责任无关,在大脑还没做出是否要相救之前.身体已做了最诚实的回答——不可以让他受伤,因为他是自己要保护的人,因为他是聂琦。
聂琦脸上的不快一闪即逝,微笑道:「不过,不管怎么说,瞒你是我不对,今日你救了我,作为补偿,你想要什么酬劳,只要我能给的,都答应你。」
「没有……」
傅千裳随口答完,突然一个念头涌上,立刻坐起身,兴奋地问:「等等!你真的什么都答应?」
「君无戏言!」
「那把沈姑娘送给我好不好?」
聂琦对沈鸿月宠幸有加,自然不会答应,将他一军,想像着他回绝时的尴尬模样,傅千裳颇为得意,却见聂琦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松开握住自己的手,站起身。
熟悉的睑庞此刻出奇的冰冷,黑瞳深幽,冷冷看着他,天威难犯。
「原来你对沈姑娘有情,难怪今日那么急着救她!」半晌,聂琦方冷笑出声。
「小琦……」
「记住,沈鸿月是朕的,别对她存任何非分之想!」
聂琦神情冷峻,将平时的谦和儒雅都掩了下去,天威中还隐隐透着杀气傅千裳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喂喂喂,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这一脸杀气,难道是担心自己跟他抢老婆,想杀他灭口?愣愣看着聂琦拂袖而去,傅千裳躺回床上,突然想到一句话。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啊。
贺翰之已殁,叛军无主帅,很快便被镇压下去,他的亲信都被捉拿下狱,也包括稗越族里那名被收买刺杀聂琦的族人,一场叛事消弭于无形。
罗玉臻对贺翰之的举动早有怀疑,并以为贺翰之与聂芾相互勾结,曾派人查探过他们,所以才会被贺翰之的亲信屡次弹劾,他一再催促聂琦尽早离开永定府,也是顾忌贺翰之势力之故。
经过几日整顿,原属于贺翰之的军马都归到了聂芾麾下,贺翰之在其封地屯粮练兵,起事谋逆,又派人刺伤皇上,聂芾虽无谋叛之心,却也脱不了干系,这几天他一直如履薄冰,好在聂琦只是一番训斥,命他将稗越族的族地归还,并警告他今后切不可任意孤行,扰民枉法。两族和睦共处,民生兴旺,方为国之根本等等,聂芾战战兢兢地应下了。
稗越族人得以重归故士,自是喜悦非常,聂琦离行之际,族人们沿街相送,如奉神明。
傅千裳因中毒伤,被赐坐马车行走,他掀开轿帘,见白铣及族人在聂琦面前跪拜臣服,满脸景仰,聂芾也神态恭谨,与之前张扬之风判若两人,不由对聂琦的驭人之术心折。
稗越族人得以还乡,感其思德,今后对天朝自然忠心不二,而永勤王经此一事,其行举必有所收敛,聂琦对他识人不明。险酿大祸的过失之惩悬而不落,更会令他今后谨慎行事。
轻描淡写间将战祸消与无形,此后两族和睦,民生安乐,也是永嵊之福,看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朝廷都不必再担心这里的族民之乱了。
聂琦正与众人道别,脸上笑容晏晏,举手投足间,帝王傲然之气隐现,阳光下那张俊秀面庞流光溢彩,便如傲龙人海,明凤归林,令人心生追随。
傅千裳竟看得有此痴了,却不料聂琦的目光移来,四目相对,傅千裳心房一跳,却在下一瞬看到沈鸿月走到聂琦身边,和他一起向众人道别。
得,又自作多情了。
自嘲一笑,他放下了轿帘。
也许,他也该把那份心思放下了。
因聂琦的身份已露,需速速返京,故行程颇急,好在傅千裳舒舒服服躺在马车里,行程快慢对他来说倒无关紧要。
这晚留宿客栈,傅千裳沐浴完毕,正准备将易容面具卸掉,忽听脚步声响,聂琦敲门走了进来。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两人便再没见面,反正现在聂琦身边侍卫众多,也不差他一个,于是,傅千裳便安心享受他的病人待遇,不跑去讨嫌。
不知聂琦来此何事,傅千裳装模做样躬身施了一礼,见他神色淡淡,聂琦面现尴尬,轻声问:「身子可好些了?」
「回皇上,已好了大半,只是偶尔会头晕。」
其实那毒素只是当时凶猛,等他苏醒后,便已无大碍了,不过傅千裳可没打算说实话,否则那舒软宽敞的马车就没理由再享受了。
听了这话,聂琦一脸紧张,道:「那是余毒未清,都怪这几日我太忙,没来看你。」
是啊,忙着跟你的准皇后卿卿我我。
聂琦在永定府的遭遇经历早由罗玉臻的师爷誊笔细绘,公文一封送至京城了,满篇的歌功颂德,言道皇上英明神武,真知灼见,以祈福为饵,微服出宫平定叛乱,沈鸿月之事也有叙述,沈家人已奉皇命,一起跟随进京,可见沈鸿月的皇后之位差不多已定下来了。
尚记得那晚耐不住思念,跑去聂琦那里,却看到他正与沈鸿月灯前对弈,两人笑语嫣然,一室春意,自己却坐在房顶痴痴看着,浑忘了更深漏重,待回过神,
衣衫已被打的半湿……
「千裳?」
见傅千裳神游太虚,聂琦有些泄气。
自己就这么无趣吗?还是,他记恨着上次自己的重话,懒得再跟自己应付?尤其那句「皇上」叫得他心发慌,忙问:「你……还在为那件事生气?」
「哪件事?」
傅千裳皱皱眉,随即笑起来,上前很亲热的拍拍聂琦的肩膀。
「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再说,我们是兄弟,哪会为了~点儿小事生分。」
「兄弟?」
听出了聂琦言下的不悦,傅千裳的笑有些撑不下去,打了个哈哈,闭上了嘴。
他一时得意忘形,好像又逾矩了,在他面前的不是和他一起闯江湖的小琦,而是帝王,身为九五之尊的帝王。
「千裳,这几日我总想起千绝山的风光,可是那两日的经历却怎么都记不起来,那两目是否发生过什么大事?」
「没有!」
见聂琦手捂被自己刺伤的肩头,傅千裳这两个字咬得斩钉截铁。
若聂琦知道那一剑是自己刺的,会不会立刻判自己一个斩立决?嗯,说不定凌迟都有可能。
或许之前他还存了些让聂琦记忆复苏,和他重修旧好的心思,可现在,他却只觉得聂琦天威日重,喜怒难测,那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越来越强,尤其是贺翰之被株连九族之事后。
贺翰之兵败后,聂芾为证明自己清白,将贺家九族血洗一空,连那些杂役奴仆都无一幸免,那时,聂琦正在永定府里跟沈鸿月一起赏花品茶,在得知此事后,大为震怒,将聂芾好一番训斥,并严命他将贺家之人殓葬立碑,并请道士做法,为其超度等等。
傅千裳冷眼旁观,直觉感到那结果聂琦其实是早就预料到的,借他人之手斩草除根,事后又故作姿态,以作抚慰,他依旧是万人敬仰的儒帝,只把恶名郁推到了聂芾一人身上。
身为帝王,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原本无可厚非,只是当看到贺家门前血流成河,任傅千裳在江湖行走,见惯生死,也不由得心寒。
也是那一刻,他才明白当日遥枫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任何时候,他都只是臣子。
见傅千裳不说,聂琦也没再多问,只拉住他的手,伴随着清淡药香,一枚自玉放在了他手心里。
「这是浸泡过各种草药的药玉,贴身戴着,有祛毒清神之效,我让郦珠买来的,你戴着它,身子也可好得快些。」 ‘淡白美玉在灯下泛出盈盈流光,药香清雅,触手生温,傅千裳是识货之人,美玉价值倒是其次,贵在它浸泡过各种名贵草药,此等药玉实属罕见,也由此可知聂琦寻它必是费了不少心思,而绝非他所说的差人买来的。
心猛地抽了一下,眼里微微有些湿润。
不喜欢他,又何必对他这般好?让他记住这份温柔,这份体贴,到头来,又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
聂琦,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京城很快就到了。。朝野上下早得了消息,皇上明为祈福,暗地却微服出宫,将边境叛乱一举扫平,并令稗越族人从此忠心朝圣,更传奇的是,还喜结良缘,要将一见钟情的女子册立皇后,于是,永嵊朝野喜报送传,少年天子,春风得意,皇宫内外都是一派喜庆之兆。
唯一不开心的只有傅千裳。
自回来后,他就再没见过聂琦,也没去太上皇那里邀功请赏,原想聂琦既已回宫,自己的任务便算是完成,该当狠狠心,就此离开了,他不是什么圣人君子,在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将要跟别的女子大婚,还可以无动于衷。
及早抽身,便不会太过伤心,行程都已盘算好了,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后。
这几个月他不在宫里,负责整理药材的换成了开心,听着他不断讲述皇上犬婚装饰寝宫的事,傅千裳就没来由的感到心烦.只想弄些哑药来,把这家伙毒哑了事。
这日正午,一位内侍来传傅千裳为主子诊病。
他只是个见习药官,根本没资格给主子们看病,上头指名道姓的传他,难道
是……
心突然怦怦大跳,只觉自己的预感没错,一定是那小伪君子忙里偷闲,终于想到他了。
只是,见了面,该说此什么才好?像以往那样不分尊卑的叫他小琦?还是恭恭敬敬称他皇上?傅千裳心情忐忑的随内侍来到后宫,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那荷香宫是嫔妃寝宫,现在住在里面的是沈鸿月,即将成为皇后的女子。
对于傅千裳的到来,沈鸿月也有些吃惊,她在永定府时,曾见聂琦对这个相貌普通的医官相当看重,所以不敢怠慢,很有礼貌地请他落座,又命人敬茶,言语问颇为恭谨。
观沈鸿月言语神情,似乎召唤自己来诊病并非她的意思,傅千裳有些不解,当下道了声失礼,请她伸出柔荑,搭脉问诊。
沈鸿月似乎比初见时清瘦了些,眉间隐含郁气,傅千裳对她不免多了几分怜惜。
皇后之名,母仪天下,多么风光的地位,可有谁知晓背后隐藏的艰辛?失去自由所换来的尊崇,真的能令人丹心吗?沈鸿月一双妙目定定看着他,轻声问:「可是重症?」
「不,只是有些气血不调,再加上水土不服,又大婚在即,思虑郁结所致,服几副通神养气的补药便可好转。」
傅千裳停了一下,忍不住又道:「其实,药只起辅助之效,姑娘只须放宽心怀,胸中郁气便可自散,皇上为人宽厚仁义,对姑娘又是一见钟情,将来必会扣你放在心里,好好对待的。」
沈鸿月抿嘴轻笑起来。
「傅医官对皇上还真是了解。」
「那当然,天底下最了解他的人便是我了。」
至少,在身体方面,他对聂琦是相当了解的,那个床下君子,床上野兽的家伙。
虽是情敌,傅千裳对沈鸿月却无怨怼之心,只是有些羡慕,沈鸿月出身世家,言语举止颇为得体,又无骄奢之气,他不得不承认,这位聪慧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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