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墨没有拒绝送到嘴边的药丸,拒绝与接受,是同一个结局。
他想他这一生,唯独错在没有教给自己的学生一颗仁爱的心。
半个月后。
距离罗刹门二十里处的野岭。
静谧的夜空下,两个狼狈的身影慌不择路,一条黑影倏的出现在两人身后,仿佛从天而降。
逃跑的一人对着同伴使了个眼色,收住脚步,转身扑向追赶他们的杀手,后者利落的见血封喉,却不知是什么支持了前者,明明已经失去生命气息的躯体紧紧拖住了杀手的脚步。
杀手一时甩不开脚上的累赘,反手一剑割断一只胳膊,再回首,另一个猎物已然逃亡夜色中。
“逃走了呢~”
蔽月的乌云散开,一抹纤挑的人影倚在树下,稀疏的叶影落在他的身上,耳际分别挑了两绺头发系在脑后,额前落下大片阴影,只依稀见得一双娇艳欲滴的红唇,仿佛黑夜盛开的滴血蔷薇。
“这就是行动组的实力么?连个小小的家丁都杀不了~是不是考虑一下把第一位的排名给我们这个第二呢?”
杀手不动声色的收剑回鞘,与此同时,一张名贴激射而出,止于树下之人的食指与中指间。
“主子密令。”杀手道,转身,离开,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又一团乌云飘过,遮蔽了月光。
当月光再度亲临大地,名贴已成碎片散落。
“呵,这可真是隔了十六年的再会呢~苏三!”树下之人咯咯笑了起来。
三天后。
夜还是那么静谧的让人心慌。
苏行之提着一袋王记甜点,悠闲的走在上山的小径上。猛然他收住脚步,路旁的草丛一阵晃动,就在苏行之出手自卫时,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跌了出来。
“这个时间,罗刹门的旅游景点已经关闭了哦~”苏行之很符合罗刹门自私自利形象的袖手旁观,说着风凉话。
“罗……罗刹门……”跌倒在地的人重复了一边这个词,“你……你是罗刹门的人吗?”
“恩哼~”苏行之耸耸肩。
“带……请你带我去见你们的掌门……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那人边说边匍匐向前,拥着仅剩的力气爬着,那坚毅的表情不像是假话。
“反正我买了甜食也要送过去。”苏行之琢磨着今晚被肖云景拖去打牌,手气不好,做点好事积点德,转转运。
扶着满身是血的来访者才走出百步,苏行之就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
那来访者一声低呼,“糟糕,他们追来了。”
苏行之站定脚步,神色凝重,警惕的扫视过周遭的一切,最终将视线定格在树影斑驳的林间。
就在他全身警备的时候,来访者悄悄把什么东西塞进了甜食的袋子里,压低声音道,“请你务必帮我转交给肖掌门,拜托了。”
说完,来访者视死如归的朝着上山的小径奔去,林间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却渐渐朝着苏行之的方向移动。
空中的血腥味猛然增加,苏行之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访者已经被另一个神秘人给解决了。
“好久不见了,苏三~”
被唤出只有组织知道的姓名,苏行之浑身一震,而当林间的人暴露在月光下,他猛然握紧了拳。
“你……舞?”
“记性不错。我还以为你进宫后,就会把我这个曾经的手下败将忘的一干二净呢~”发出轻笑的红唇宛如一朵正在盛开的蔷薇,艳的滴血。绣着繁花图案的华丽衣衫,挑逗的褪至双肩,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胸膛,夜风吹起袍子的一角,交叉而立的一双美腿隐隐绰绰。
妖娆至极。
“不过,你现在可要称呼我为吴掌柜哦~”
“悦来客栈?”
苏行之的惊讶还没缓过来,对方又扔过来一个晴天霹雳。
“今天只是来跟你打个招呼。一个月前你收到主子的密函了吧,主子对你的表现很不满意,如果三天之内你还不能完成任务,罗刹门就由我们接手。”
“……难道……”苏行之彻底被震撼,这个天下当真只是掌握在一个人手中吗?
“还有,这个人也是我们的猎物。”心满意足的看到苏行之震惊的表情,舞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容,“麻烦你处理一下后事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抬起修长的十指,指了指苏行之手中拎着的袋子,舞招呼道自己的手下,“君渡,走了。”
凉凉的夜风中,飘来舞火药味十足的挑衅。
“这一次,我可不会输给你了。”
苏行之注视着被称为‘雪爪鸿泥萧君渡’的男人同舞一起离开,回头去看那个已死的来访者,心口一个被利爪抓出的窟窿触目惊心。
不知道在风中呆立了多久,苏行之动手将那来访者埋了。从王记甜食的袋子里取出那件来访者誓死保护的东西,只是一封寥寥几字的信。
【皇上绝杀,快逃】
苏行之苦笑着拿出火折子,点燃了信,灰烬消散在寂静的山间。
回到罗刹门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一个人倚在大门口,似是在等待。
苏行之径直与他擦肩而过,正眼都不看一下。
“怎么去了这么久?你没买王记甜食?”归无涯急切的跟上无视自己的人,突然注意到对方袖口的血迹,一把扣住苏行之的手腕,抬到眼前,“你受伤了?”
苏行之心烦,甩开让人更心烦的家伙,“没什么。”
归无涯牢牢扣住前者的手腕,不依不饶,“让我看看。”
“我都说了没什么。”
冰冷至极的视线居然来自似乎从不会生气的‘好好先生’,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让归无涯一个惊心,便被对方逃脱了桎梏。
苏行之遮掩不住的烦躁令人疑惑三分。
而牌桌旁,肖云景把脑袋搁在桌上,有气无力的嘟哝着苏行之的罪行。
“怎么还不回来啊……都过了一个时辰了……饿死我了……我要吃王记甜食啦~哪有这么赖皮的,说好了输的人下山去买的……要是被我逮到他偷工减料玩忽职守,今年一定不给他分红了,全部没收!”
“归无涯已经去找他了,你要真饿得不行,我先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段秋‘贤惠’得欲动身去厨房,就见归无涯心不在焉得走了回来。
“吃的呢吃的呢~~”肖云景立刻恢复了精神,又上窜下跳了。
归无涯愣了愣,道,“哦,没有。”
“咦!!!没有???小苏人呢?!”
“他说他困了,先回房去了。”
肖云景怒斥的表情突然转变为奸笑,“哦~~是吗?甜食没买回,那他这一个时辰都干吗去了?”
归无涯心里一惊,肖云景接下来的问话却让他哭笑不得。
“貌似半个时辰前你也跟着出去了哦~~请问,你这半个时辰又干吗去了~~”
归无涯扯扯嘴角,他根本不用担心这个财迷会有任何建树的猜测,转身告辞。
“喂,别走啊,至少跟我说说你们的进展嘛~~好歹是本掌门也是媒人之一嘛~~”
想要追出去的肖云景被段秋提了回来,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
而回到房中的苏行之,耳边萦绕的只有舞的那句话。
——如果三天之内你还不能完成任务,罗刹门就由我们接手。
原以为肖云景的金库破产后,罗刹门已经没有威胁了。
三天,如果三天之内不能完成任务,事情就会变成那封被毁的信中所说的吧。
会来给肖云景通风报信,又能探到这种机密消息的,只有南宫大人。
他们两个之间的平衡已经打破了吗?
舞,还有舞,他怎么会是悦来客栈的吴掌柜?
不,这些与我无关。
三天,我只要在三天之内找出藏宝图,就好……就好了。
寻宝记(二)
【出发】
因为昨夜打牌玩到凌晨的关系,肖云景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再因为肚子饿减弱了防御引起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又免不了腰酸背痛腹诽一番。
眯缝着眼凭着本能到桌上找吃的,果然某人还算有良心的留了早饭,虽然馒头有点凉,有点硬。
嘴里含着馒头,肖云景迷迷糊糊踏出房门,循着嘈杂的喧哗声,走到了大厅。
“今天休假吗?”眼见一群人待在大厅里叽叽喳喳,肖云景又要心疼流失的银子了。
众人心照不宣的两翼排开,让出一条路。
肖云景还在奇怪这群家伙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就被突然跃入眼帘的尸体吓了一跳,嘴里的馒头掉到了地上,心疼的他立刻捡起来,馒头也是要钱的啊!!!
“谁允许你们把尸体摆在大厅中央的,晦气,知不知道?赶快抬走,抬走抬走!!!”肖云景不耐烦的摆手。
“哦~”罗刹门人敷衍的应道。
“我早说过掌门才懒得管这具无名男尸,我赢了,二两银子,拿来~”
肖云景那对顺风耳岂是盖的,当即截下了二两赌银,“没经过本掌门同意,就敢在我的地盘开赌,交税了吗?交保护费了吗?”边说边把二两银子塞进自己的口袋,“赌我不会管是不是?我就偏管给你看。你,等会儿赢的银子三七分,我七你三。”
“……”
绕着地上的无名男尸转了一圈,肖云景剥去馒头刚才被弄脏的外皮,脱线的啃起来,“你们从哪里找来的这尸体?”
“今天凌晨,某某某去林间,挖到了这具尸体。”
“他怎么知道哪里有尸体?”
“这个……他好像是去藏私房钱的,不小心中了头彩。”
“他人呢?”小样儿,以为把私房钱埋地底下本掌门就找不到了吗?
“因为把尸体抬回来的时候,碰巧遇上了第一批游客,他去抚慰游客了……”
这回肖云景要拍桌子,他的游客,他的金钱来源!!!!!
“你们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快去把游客拉回来,还有还有,把这具尸体给我清理干净了,火化也好,再埋回去也好,弃尸的话记得扔远点。”肖云景睡意全无,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早饭,匆匆跑出去抚慰受惊的游客是也。
苏行之默不作声的从门口离开。
拐过走廊,尾随再后的归无涯居然跟丢了人。
“如果要跟踪别人的话,记得把脚步再放轻一点。”苏行之冷冷的声音竟从身后飘来。
归无涯再回首时,人已不见踪影。
苏行之找遍肖云景房里一切可能的地方,仍是没有藏宝图的踪迹。
房的主人不是个可以用常理判断的人,可他苏行之总不至于真去掘地三尺吧,先不说可能性,但就可行性绝对是一个大问题。
只知道肖云景能轻易找到别人藏私房钱的地方,还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藏自己的私房钱的。
苏行之扯扯嘴角,猛然眼神一动。就在房门被推开的霎那,纵身跃出了窗口。
段秋立定在房门口,瞥了眼窗台上飘零的一片黄叶,转身离开了房。
段秋的武功应该只恢复了五成,不可能没有发现他走近,自己怎么那么大意?
苏行之步履匆匆的行走在罗刹门中,隔墙的院子里依稀听到寻找自己的声音。
他没有时间去感叹段秋好快的行动速度,脑袋高速运转给自己找一个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突然路过的一扇门打开,一个有力的臂弯不容分说的把他拉进了门里,合上门,把人压在门后,手捂住他的嘴,给了一个噤声的眼色,动作行云流水。
门外走过两个匆忙的脚步声,夹杂着‘明明看到人’的疑惑。
待确定了安全,苏行之一把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好心人,丝毫没有感谢之意,隐隐,有着愤怒。
“你做了什么?”归无涯不去计较对方的无礼,“为什么段秋突然要找你?”
“他想找我喝茶聊天,有什么稀奇的。”
“他动用所有可以用的人,只是想和你喝茶聊天?”归无涯顿了顿,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今天早上发现的尸体,是不是和你有关?”
“罗刹门是杀手组织,死个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凭什么怀疑到我头上?”苏行之冷笑,反唇相讥。
“就因为罗刹门是杀手组织,杀人不需要隐瞒,更不会劳神伤力的去埋尸,除非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不想怀疑你,可人是昨晚半夜死的,你那个时候下山去买甜食,回来的时候袖子上有血。”俊颜上蹙起的两条眉毛,它的主人是真的不想怀疑眼前的人。
“你告诉段秋了?”苏行之眯起那一双淡漠的凤眼,下意识的起了杀意。
“如果我告诉他,现在罗刹门的人就不仅仅是找你那么简单。”归无涯平静的直视那双饱含着许多秘密的凤眼,不仅没有退缩,反而逼近了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人,出招快准狠,犹如昨夜扣住苏行之的手腕,今次扣住了他的双手,揽过腰身直接掠到了房中的床上。
“你……唔……”
苏行之只有踏雪无痕的轻功可以与这个人抗衡,这等没有办法施展任何轻功的情况下,他处于劣势是勿庸置疑。眼见刚才镇定的人突然如猛虎扑羊一样的压上来撕扯两人的衣服,苏行之咬破对方的唇,刚想伸手去拔脚踝的匕首,门被人踢开,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可见踢门之人用力之大。
就在苏行之浑身僵住的霎那,归无涯俯身舔了一下他的耳垂,不悦的对着冒昧的来人问道,“有什么事吗?”
段秋‘哼’笑了一声,“好像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的确。”归无涯的眼睛始终盯着那双突然空洞的凤眼。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聚会,我只想问你身下的那个人一个问题。”
“你看到了,他和我在一起。”
“现在是和你在一起,刚才……”
段秋话没说完,就被归无涯一阵抢白,“我们一直在一起,在这里,在这个房间。”
“是吗?恕我冒犯了,两位继续。”段秋扬了扬嘴角,不再追问,就这样退了出去。
仿佛是打了一场艰辛无比的战役,归无涯长吁了一口气,突然看见自己手里拽下的衣服,立刻尴尬的从苏行之的身上离开,站在床边,手足无措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苏行之扯住自己凌乱的衣衫,咬着唇,一言不发的下床离开。
“段秋不是那么容易能骗过的人……”归无涯沉默良久,只是道了句,“你自己小心。”
苏行之的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夺门而出。
段秋从走廊的拐角走出,注视着苏行之离开的背影,却没有追上去。
入夜。
肖云景待在帐房里,等着暂代孟怀瑾一职的苏行之计算出今天的损失。
“可恶,哪个混蛋王八蛋杀了人抛尸在我们罗刹门,害本掌门失去了那么多客户,万一这个消息传出去,破坏了我们的形象,那这损失岂不是永无止境!可恶啊——小苏,你说那个混蛋王八蛋是不是很可恶?”
“……恩……”
“你说他是不是欠扁,敢在我们罗刹门的地盘上动土?”
“……恩……”
“你说他做下这种缺德的事,是不是该生儿子没屁眼?”
“……呃……”
“简直就是没人性!活该天打雷劈!出门被车撞死,吃饭噎死,喝水呛死!”
“……”苏行之手里打着算盘,嘴角一阵抽畜。
听别人当面骂自己,还得点头道是,这滋味真不是怎么好受。
更何况,天空作美,适时划过一道闪电,轰隆一声雷响。
“哼哼,老天开眼了,看我不咒死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一路顺风;半路失踪,笑口常开;笑死活该,天天开心;两腿抽筋,万事如意;处处碰壁!!!”
苏行之因为想要遮掩自己的失态而刚喝到嘴里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