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他忽然一顿,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右帐汗王皱眉道:“台吉之意是,莫非他欲要借此对我蒙古不利?”
阿尔博罗特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蹙眉沉思道:“我说不准,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右帐汗王急道:“那台吉你还……。”
阿尔博罗特斜了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的,让右帐汗王忽的一窒,那话便就又咽了回去。
“王叔可是觉得我既知道他有算计,就不该还中他的诡计对吗?”
右帐汗王露出尴尬之色,讪讪的道:“想是台吉另有谋划,是我看不透。”
阿尔博罗特就定定的看着他,一言不发。直到右帐汗王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之际,才忽的呵呵一笑,若有深意的道:“王叔真的看不透吗?怕只是稳重使然,不肯轻易下结论吧。”
右帐汗王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七台吉可是高看我了,我确是真的看不明白。”
阿尔博罗特就轻笑一声,点头道:“也罢,看透也罢,看不透也罢,都不重要。至于我之所以明明看透了却还要配合与他,不过是虎谋人,人亦谋虎罢了。他千不该万不该轻视与我,自觉吃定了我。却不知世上事儿,绕是算计无双,但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也不过都是一场空。”
他说到这儿,脸上不由的露出傲然之色,眼中目光闪烁,得意之色再也掩饰不住。
右帐汗王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嘲讽,但不过一闪而逝,面上则惊讶道:“台吉欲要何谋?”
阿尔博罗特回身往座中坐了,略有些激动的道:“王叔可想过没,此番会盟,前面咱们屡屡败退,可谓先手尽失、焦头烂额了。也就是说,现在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咱们或许还有反击之心。毕竟,天时在彼而不在我,甚至就连人和都被对方算计的失去掌控。或许唯一可以依持的,便仅仅只是地利了。这也是我为何一再在榷市地点这个问题上不肯让步的原因,同时也是那家伙为什么恼怒至此,最后还是不得不忍了咱们的缘故。”
右帐汗王听着点点头。正如阿尔博罗特说的,当时苏默的表现,可不就是一退再退,甚至扬言要放弃结盟为威胁了。但是不过自己几句劝解,便又再次回到谈判桌上,并最终敲定了榷市地点。
由此看来,至少能确定一点。那就是,其实苏默也急于达成此事,甚至哪怕有些割舍也在所不惜。
而阿尔博罗特看似整个过程,情绪都被对方左右,但实则心中却是始终保持着清醒,一下子就看透了本质。这个昔日的小王子,果然是真的长大了。自己之前的警惕是对的,甚至还要更加几分,才能保证在接下来的风暴中占得先机啊。
这般想着,面上却愈发小心,不露半点端倪。只是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冲阿尔博罗特挑了挑大拇指,欣慰的赞道:“七台吉,你真的是长大了啊。”
阿尔博罗特微微一怔,似乎被他这忽然有些回到以前的态度所动,眼底莫名的有了些波澜,但不过只是瞬即,便一闪而逝,再次恢复平静。
右帐汗王一直留心盯着,看到这里,不由的心下微微一沉,暗暗叹息一声。面上却笑道:“台吉既然看的如此通透,那后面的谋划定是胸有成竹了?老臣愿洗耳恭听,倾尽全力为台吉驱之。”
阿尔博罗特定定的看看他,似是在分辨他这话的真假,不过片刻便哈哈大笑起来。探过身子来高兴的道:“小侄自然要仰仗王叔之力了。有王叔助我,此番必能让那苏默狠狠吃个瘪,以报我蒙古前番屡次之辱。”
右帐汗王不说话,只是笑着抱抱拳。
阿尔博罗特似是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又再忍不住从座中站起来,在帐中来回走着,握拳道:“我已经派了人回去请父汗秘密调兵来了,只要再拖个三五日,到时大军忽然从天而降,将那小小的榷市四下围拢,那苏默还不是由得咱们搓扁捏圆?之前吃了我们多少,后面我要他双倍的给我吐出来!他这人奸诈确实是奸诈,但终归限于出身,格局太小。只被眼前的利益蒙蔽,却不知便再大的利益,若没有强大的实力,也终不过只是一场空。”
右帐汗王眼眸猛地紧紧一缩,这小子竟然是打的这个算盘。真真是够狠的,这岂不等于是完全撕破了面皮,连半点遮掩都不留了?嘿,这心性,够狠够辣!与之相比,其他几位台吉们,可是有些相形见绌了。
想到这儿,他心中对眼前这个少年的警惕又再更上了一层。暗暗警醒之余,面上做出迟疑之色道:“这样的话……会不会……被人诟病?还有,若真要如此行事,那接下来的会谈也不好拖延的太久吧。不然的话,大军行进,怕是很难遮掩的。”
阿尔博罗特目光一闪,点头道:“那是自然,我欲请王叔辛苦一趟,亲自往大同城内去见苏默。然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他俯过身去,低声说了起来。灯火摇曳之下,身影忽明忽暗,映在帐上如扭曲的蛇一般。
第955章:真死了()
三天后,大同城内。
“右帐汗王?”城主府大堂上,苏默听到禀报后,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略一沉吟点头道:“把人请进来吧。”
唐猛应诺,转身要走。旁边姚太监忽然杀猪了似的喊了一声,一个高蹦起来拦住。苏、张、徐三人齐齐吓了一跳,徐鹏举没好气的道:“老姚,你中了邪了!”
姚太监满头大汗,哀嚎道:“三位小祖宗诶,不能啊。那是右帐汗王,蒙古的右帐汗王啊。”
嗯?几个意思?右帐汗王没错啊,什么不能……咦,等等!莫非……张悦忽然冒起一个念头来。饶有兴致的道:“姚公公,你的意思是,这是条大鱼,咱们应该捉而烹之,不能这么放过?啊哈,老姚,你进步了,此计大妙!待到回去后,我定要给你向陛下请功。”
姚太监一愣,随即脸唰的就白了。嗷嚎一声就冲着张悦扑了过去,不等张悦反应过来,就被老太监一把抱住了大腿,“张小公爷,你不能这样对老奴啊,老奴从未得罪过你啊,呜呜呜……”
得,这猛不丁哭上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叫个愁天惨地的。苏默和徐鹏举俩货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迅速进入围观模式。
张悦也呆住了,待到回过神来,连忙使劲的挣脱,怒道:“我去,你嚎个蛋啊!放手,你放手……唉哟,大爷的,爷今个儿刚换的新袍子…你放不放?不放我可要动手了啊。”
姚太监只做未闻,反手又一把鼻涕抹上去。妈蛋的,杂家性命都要交代了,谁还管你什么新袍子啊。动手?随你,被你打一顿也好过回去掉了脑袋不是。把蒙古右帐汗王捉而烹之,还回去给我请功……天爷啊,你是拿我脑袋回去给你自个儿请功吧。
打死也不放手,除非你收回刚才的话。老太监也是铁了心了。
张悦这个气啊,二话不说,上手就捶,捶不开就拿脚踹。老太监的惨叫声惊天动地的,却死死的抱着那条大腿,像个布娃娃似的挂那儿,怎么也挣不开。
苏默和徐鹏举看的两眼放光,咬牙握拳的,瞅那模样恨不得大喊加油了。
大厅门口处,蒋正一脚踏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出场面,呆了一呆后不由的以手抚额,心中如同千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
这几个混球往日里瞎胡闹就罢了,可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这么不着调呢?而且咋老太监也跟着闹上了,这是要闹哪一出?
“闹够了没?外面那蒙古右帐汗王都等了好久了,此事关两国邦交,你们能不能认真点?!”
咦?这一声喊,终于是让众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大厅上一静,张悦趁机一使劲,终于是挣脱了开来,恨恨的瞪了瘫倒在地上的老太监,慌忙向后退开两步躲开。
苏默和徐鹏举同时啧了一声,满脸遗憾的模样,看的蒋正险险要当场抓狂。特么的你俩当这是看猴戏呢,这大气叹的。
老太监却是失魂落魄的,心丧若死。他可不认为张悦刚才的话是在开玩笑,要知道,早在当日还没和苏默汇集那会儿,他就曾一意孤行,带人出城,琢磨着刺杀一两个蒙古大将来建功立业来着。
后来可不真给他成功了吗?那个倒霉的巴穆尔就被他给射死了,哦,还有外面那位右帐汗王,不也是给他射了一箭,到现如今伤还没好呢。
这位的前科比比皆是,好嘛,现在那位当初没射死的,又不知死活的跑跟前儿来了,老太监才不信张悦这杀才不动心。
可问题是,这可是堂堂蒙古右帐汗王啊,那要是在大明阵营里被宰了,蒙古还不得疯了啊。到时候两国大战一起,追究起源头来,好嘛,是监军太监老姚的建议……
姚太监想到这儿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眼前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凌迟活剐了的场景。
“蒋统领,救我啊……”想到那可怕处,老太监忽的原地复活了,猛地向蒋正又扑了过去。这可是最后的活命稻草了,一定不能放过他!老太监想到坚定处,眼珠子都红了。
蒋正也吓了一大跳,但他可不是张悦能比的,当即身形一动就躲了开来,皱眉斥道:“姚公公,冷静!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要末将救你什么?”
老太监扑了个空,正想着再扑,却被这一声冷喝吓醒,左右瞅瞅,登时不由的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
蒋正这个头大啊,上前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心下烦躁之际不由的跺跺脚,怒声喝道:“住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太监哭音儿戛然而止,像是被忽然捏住了脖子的鸡。蒋正那可是真真的百战悍将,这一发怒,浑身气血澎湃,杀意铺天盖地展开来,登时让老太监犹若置身地狱血海之中也似。
“唉,你们到底要闹哪样?什么事儿,总要分个轻重缓急吧?”见终于震慑住了老太监,蒋正这才长叹一声道。
苏默咳咳两声,也有些不太好意思。眼神儿左右踅摸着,想着两位贤弟帮忙缓颊缓颊,目光所及之处,却差点气歪了鼻子。
张悦小公爷背着手溜达到侧面,对着一根柱子专注的看着,仿佛上面有什么不世之秘似的;
另一位徐鹏举徐小公爷则是一脸严肃,两手端着一杯茶,坐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的,那叫一个宝相。苏默觉得如果他在低声念诵几句诸如“佛观一钵水,四万八千虫”什么的,那就妥妥的一位大德高僧了。
好吧,关键时刻没一个靠谱的!苏小太爷暗暗咒骂着,却不得不自己出面应对。
“是啊,我这也奇怪呢。刚才猛子来告诉我,说是蒙古右帐汗王求见,我正要传见呢。结果忽然姚公公就忽然大叫着跳了出来,再然后……嗯,你都看到了。对了,姚公公,你究竟要闹哪样啊,能跟咱们说说不?”苏默一脸迷茫的向老太监问道。
蒋正也转眼看向了姚太监,他知道苏默话中的不尽不实,但自己亲眼所见,确实是老太监当时在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正好听听他如何说。
老太监蓬头垢面的,脸上一道道又是泪又是脚印的,眼泪巴察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又放声大哭起来。不过这次好在没光是哭,而是一边哭一边大声痛诉起来。
于是,一个被人构陷,后又哀求不得却惨遭摧残的忠义故事,就此拉开了帷幕。其间那斑斑血泪,真真是令闻者落泪、听者伤心;那一声声控诉,直如杜鹃啼血、苍猿哀鸣……
苏默、徐鹏举齐齐做怒目状,时而咬牙,时而叹息,对这件不幸事件表达着自己深切的感慨。
而此刻,事件中另一当事人,却依然是目光专注的研究着柱子文化,恍如根本听不到这边的声音。嗯,那架势,就好像是玄幻小说里说的隔了好几个世界似的……
好歹等老太监抽抽搭搭的说完了,蒋正听的是哭笑不得。想要说几句吧,可看看那仨货的模样,蒋统领觉得还是不去费那口舌的好。否则,怕是一个不好连自己都要给绕了进去。
“唉,姚公公,你还是先起来吧。”他上前去将老太监扶了起来,姚太监这会儿倒也不敢再耍赖,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抽抽噎噎的跟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却把一双泪眼巴察的眼神儿望定了蒋正。
蒋正忽然有种哔了狗的感觉,特么的这是什么眼神儿?自己这算是被赖上了吗?想想也是自找的,明明自己的职责就是护卫巡视而已,偏偏看到那右帐汗王一脸怒容的给扔在那儿孤零零的,担忧因此影响了大事儿,这才想来问问情况。
好吧,这就是淡吃萝卜闲操心啊。所谓是非皆因多开口、烦恼多为强出头,可不就是眼下的写照吗。
“姚公公,那你当时到底想要说什么?”心中自怨自艾了一会儿,还是要解决事儿不是,蒋正只得转头向姚太监问了起来。
姚太监抽抽搭搭的抬起头来,张口欲言,却忽然一下子怔住了。对啊,自己原先想要说什么来着?咋记不起来了呢……
蒋正看的这叫个无语啊,特么的这一趟差事,自己就不该搀和进来。这一个两个的,哪有一个靠谱的?他觉得,这完全就像是一个大人带着一帮熊孩子出游,什么事儿都能被这帮熊孩子给搅合的面目全非,啼笑皆非。
唉,他长长吐出口气,索性也不去问了。转而对着苏默正色道:“不管怎么样,那右帐汗王身份摆在那儿,由不得轻忽。你想晾一晾他无可厚非,但也得有个度。这都快两盏茶过去了,还是先把人请过来吧。”
苏默耸耸肩,话说他本来也没说不见不是。甚至连什么晾一晾的念头都没有,这事儿弄的,反倒是现在说不清了。当即朝着从头到尾站在一边傻乐的猛子点点头,唐猛转身去了。
蒋正忽然又道:“对了,咱们放在外面的探子来报,说是三天前就发现好几拨蒙古信使往王庭去了。而就在昨个儿,护送火筛返回的队伍忽然哀声震天,当晚便全军缟素,应是……”
“啊!我想起来了,杂家想起来了!”他这里话还不等说完,猛不丁一个尖利的欢叫声响了起来,将他的话就此打断。
第956章:再议谈判()
“……右帐汗王地位尊崇,堪比我朝六部内阁之位,怎么可以随便轻慢呢,应当出去迎接才对。我大明可是天朝上邦,礼仪之乡,该讲的礼数还是要讲的……好吧好吧,杂家的意思是,哪怕心中再如何鄙视他们粗鄙蛮贱,但这面上也还是要……诶,你们这样看着杂家作甚?蒋统领,杂家好歹也是宫中之人,这方面你们还得呃……。”
老太监兴奋的说着,但是说着说着就感觉不对劲儿了。这一个两个的,眼神咋那么怪呢?
下意识的转头看去,目光所及处,不由的忽然如同被人捏住了脖子,所有话都噎了回去。
门口处,右帐汗王双目冒火,狠狠的盯着他。要是眼光能杀人的话,老太监觉得自己现在绝对已经是一堆碎肉了。
这特么要不要这么巧啊?自己可是一番好意来着……好吧,讲真,自己其实是觉得终于有能大展身手的地方了。毕竟嘛,自己出身宫中,这宫里可是最讲究礼仪的,怎么说也要比这些人强一些的吧。
话说老姚虽然只是个太监,但他却是个有理想的太监。所谓身残志不残,不敢再去想什么高官厚禄的,但是青史留名啥的,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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