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今日,眼见着苏默竟闹出这么个笑话来,老头儿震惊了,然后彻底心凉了。
这尼玛得多没文化,才能听着人家喊出张载的名言,然后就以为要造反?照此看来,这小子分明是真的压根就不通经义,或许最多有些诗才而已。
这满心的期盼,忽然一朝发现尽成泡影,全不是那码儿事儿,如何不让他心丧若死?偏偏他还已经认了这门亲事,现在就算想反悔都不可得了,真心丢不起那人。
看着程敏政一脸的灰败落寞,王懋却是摇头微笑,捋须道:“克勤兄,你这可不是钻了牛角尖了?你我为官这许多年,岂不知经义文章不过只是敲门砖罢了,真正治政之时,何曾依赖之?所谓经世之才,不在文章名次,而是在于实务啊。”
程敏政微微一怔,面色稍缓,若有所思着不说话了。
王懋这才转向苏默,上下打量打量他,似乎要重新认识他一番也似,看的苏默这个别扭啊。
妈蛋的!苏小太爷现在也反应过来了,自己是闹出了大笑话了。可你他喵的那是个什么眼神?瞅啥瞅啊,卧槽还看……再看翻脸了啊……
“小讷言啊,横渠先生之言,如何就让你有……咳咳,有如此诡异联想?张子一生忠良,逝后德佩孔庙,他之所言怎么可能跟大逆不道牵扯上?老夫实在是好奇的很啊,你可否能为老夫解惑啊?”
总在苏默快要被瞅的忍不住了,王懋这才笑眯眯的开口问道。苏默不由狠狠翻了个白眼,他总觉得这老头儿是故意的,就等着看他笑话呢。
郁闷个天的,都是老司机啊,全不是好人,尽欺负他这纯洁如小白花似的新嫩了。
“咳咳,这不是那啥……。您老刚才那口号实在太大了不是。这又是天地,又是万民的,还要开万世太平……咳咳,这个……再说了,我哪知道这话谁说的啊,还当是……。”
没错,苏小太爷难得说了句实话。张载这四句名言他听过没?答案是当然听过。但是也正如他所言,他只是听过,也未尝不每每听闻时,有种热血贲张的激动。可真心说,他又确实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总觉得这几句话拿来言志装逼、蛊惑人心是再合适不过了……
听着他羞羞答答的解释,程敏政那边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又有种想撞死的冲动了。便是一直笑眯眯的王懋,也是腮帮子直抽抽,砸吧着嘴儿不知该说啥好了。
苏默瞅着俩老头那一脸的便秘样儿,不由的也有些恼羞成怒了,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当即诘问道:“大宗师也不必这般脸色,学生确实学问不够,这点学生承认。倒是大宗师能不能给学生解释下,既然不是要造反,那您方才那般昂扬激越的又是为哪般?所谓除死无大事,学生真心想不出,除了造反外,还有什么事儿值得您二位摆出这诺大架势来。”
这话一出,王懋和程敏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都是老脸一红,颇有些惭惭的。读书人讲究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刚才那状态,也的确是有些失分了。只不过正所谓书生意气,他们虽老于世故,却始终未脱文人本色,否则也不会有那些感慨了。
程敏政不自在的将脸扭过一边,装作未闻。王懋无奈,只得苦笑了笑,摇头道:“如此说来,倒是老夫的不是了。也罢,讷言可还记得你所献那拼音法和断句法?”
苏默点头。
王懋又道:“那想必你也听闻了,前几日老夫曾与朝上举荐你任训导一职之事了?”
苏默就又点头,抱拳道:“学生还要多谢宗师老大人看重。”
王懋面色一黯,摆摆手叹道:“或许许多人都以为老夫此举,只是为了转移视线,想要帮你加一层保护。然则,此固然是其中之意,但却也是老夫真心所想啊。”
说到这儿,他微微顿了顿,又道:“老夫少时困顿,最是知晓寒门出头之难。这其中所谓的难,不惟仅仅指的其中之艰苦,而更是说的求学无门的那种窘境。尤其最先为了识字,简直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偷学、借光、死皮赖脸的求教、舍却脸面的……嘿,种种种种,今日提及,似恍如昨昔。当日若是有讷言此法,当少却多少阻碍?或许,也不必蹉跎至今,一事无成了。”
老头儿开始忆苦思甜了这是?苏默觉得有些承受不起啊。难得的谦逊了两句。
王懋却摆摆手,哼了声,似笑非笑的道:“怎的,你当老夫是要捧杀你吗?这假模假样的,没的恶心。”
苏默扭捏不承认:“哪有……”
王懋不接茬,自顾叹道:“你却不知,所谓一步差步步差,学问之事,越是早发越是容易。若待拖延岁月,人之精气神皆不足以跟上,则必事倍功半矣。而你这拼音断句之法,看似不过基础,却最是紧要,便称圣物亦不为过。嗯,蒙学之圣物!”
苏默眨巴眨巴眼,心下暗暗点头。这老头儿说的道理,后世之人自然都再明白不过了。要不然也不会催生出九年义务教育,填鸭式的教学方式了。
而这老头儿能在这个时代,就具有了这中见识,委实是不可多得,算的上是开明先见之识了。
不过,大爷,你说了这么多,跟我之前问的问题有关系吗?你究竟是想搞什么啊?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王懋一番感叹之后,这才脸色一正,道:“当日朝上对老夫的举荐最终不了了之,便连陛下也不置可否,唉……”
王懋说到这儿,不由脸现黯然之色,轻声叹了口气。想来在他认知中,这便是弘治帝懦弱之处,不该忍让的也无原则的忍让,实在令他大失所望。
苏默却是知道,老皇帝对自己倒是了解的很。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入朝为仕的想法,若真照着王懋的举荐准了,还不定自己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不置可否才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当然,这话儿就不必跟王懋解释了。不然的话,旁边自己那位官迷的泰山大人,怕不要立即气死过去?
这般想着,便听王懋又继续道:“老夫回来后,左思右想,终是有所不甘。如此良法不得出世,岂不暴殄天物?他日青史之上,我辈必将遗臭万年矣。有鉴于此,遂萌生了一个想法……”
说到这儿,他顿住话头,目光看住了苏默。
苏默心头一股不祥之感开始升腾,来了来了,果然这事儿是冲着小太爷来的。mmp的,小太爷招谁惹谁了这是,一个两个的,都来算计我。惹得小太爷火了,大不了豁出去了,跟着天机他们周游世界去,看你们到时候还怎么拿小太爷作伐子?
唔,说起来,天机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也不知道他们那边准备的咋样了。话说当时给他画的那张路线图,事后想想完全是舍易取难了。貌似完全可以先一路北上,取道后世的棒子国,经阿拉斯加直趋北美就是了。单纯要去美洲的话,这才是最近、最稳妥的航线。
唉,这事儿看来要重新盘算下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整日介面对着这些老司机们,小太爷表示心很累啊的说。
他垂着头心中暗打算盘,王懋却哪里猜得到?见他不接茬,也不在意,便索性自顾道:“老夫之意,便是咱们集几家之力,索性自己建学院,推广你这两大良法。届时,你便直接以教授身份出任,更岂不胜区区训导多矣?讷言,此事若成,你之名必将青史永着,流芳百世啊!”
虾米?自建学院,我当教授?感情您老激动了这老半天,就只是想的这一出,我去,至于吗?
苏默呆怔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好悬没被闪了腰去。话说这个时代,自建书院的还少吗?昔日他曾接触过的胡光建,便是蒙化崇正学院的开创人,也没见人家怎么着啊。
这么想着,脸上便不由流露出来。落在王懋眼中,先是一怔,随即恍悟,不由登时涨红了脸,忍不住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怒道:“小子没见识!老夫所说的自建学院,却不是寻常所说的那般,而是纯针对蒙学幼童的!此不敢说头一份,但放眼天下,真正意义上的蒙学学院,唯此一家,可称为天下先!”
吧啦吧啦,老头儿也是被苏默刚才那不屑的神色刺激到了,一通连比划带说,苏默总算听明白了。
还真是,原来王懋所说的自建学院,完全不是现今常见的那种书院,而是如后世专门的“小学”,这就确实有点意思了。毕竟,这个时代之所以有那么些这书院那书院的,固然是为了传授学业,但借此编织人脉,从另一个角度获取政治名声,才是真正的目的。
但是若只是小学,那得要等到哪年哪月去,才能收获这份政治回报?更不要说小学之后,达到可以参加科举会考之间,还要学习更深奥的经史子集无数,那却不是区区一个小学能承付的了。
王懋此举,正如他所言,完全是不计个人利益,是真正的以教书育人、开民之智而为。这般一想,老头儿的激动,也确实可以理解了。毕竟,如他和程敏政二人所言,两人说到家,其实都属于教育系统,能在教育系统开创一番新格局,可不等若是一番大事业吗?
第814章 两份六礼()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好吧,对于这种老树开花,总想着发挥余光余热的老家伙们的心态,苏默表示万分的钦佩和敬服。然后,嗯,也没啥然后了,因为他实在不懂。
苏小太爷表示,自己前后两辈子都还没达到那个年纪,对于这个年纪的老人家的心思,他真心理解不了。
这大把年纪了,种种花、养养鱼,下个围棋侃个大山不好吗?最多闲了再调戏调戏老太太啥的……看,多惬意的生活啊。干嘛把自己整的跟上了发条似的,到老了还这么拼命?
尤其是,特喵的,这又不是在咱大天朝社会主义之下,这么做了真是全白忙活啊,没人给发奖金、没有记者来报道。木有曝光度,就吸引不来各种老太太的目光……。呃,等下!
话说,老太太这个话题,王老头也就罢了,人家家里老太太早丧,一个老鳏夫有这心思可以理解。可泰山大人啊,咱家泰水大人可还在呢着,你这么搞法真的好吗?你确定后院葡萄架子能牢靠了?
好嘛,这货的脑回路不得不说,的确堪称奇葩。明明这儿说着严肃的教育大事儿,他愣是给绕到“老太太”的问题上去了。
俩老头哪知道他的想法,眼见他怔怔而坐,脸上时而迷茫、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时而若有所思,只当他在深思谋算、计算得失呢。相互对视一眼,都是微微点头,露出欣慰之色。也不去扰他,自顾低声逐一商议起细节来。
俩老头儿如果要是知道,这货此时脑子里的,压根就跟教育半点关系没有不说,反倒是种种龌龊念头,怕不要立即能双双厥过去,活活气死几个来回去。还是那种死了再诈尸,也要天涯海角追杀成渣的那种。
没人打扰,苏默就自个儿沉浸在各种想象当中,当他终于再次醒过身来,抬头看看却感觉有些不对。
屋里少了点什么……咦,王懋那老头儿呢?
“咳,那个,世伯,大宗师呢?”屋中只剩下这准翁婿俩了,苏默感觉有些别扭,浑身不自在的没话找话问道。
程敏政正闭着眼养神呢,听他问起,这才睁开眼来。目光中满是复杂之色:先是审视,然后又是落寞,随后转为无奈,但终却是温和柔软下来。
“如今这里也没外人,你父又在外归期不明,既有英、定两位国公出面为你做主,你我两家的婚约便也算是定下了。这称呼便也无须那么生分了。”
苏默啥人啊,那机灵劲儿的,当即秒懂。立即从椅子中站起,郑重的整整衣冠,重新大礼相见,口称岳父大人。
程敏政叹口气,虚扶扶了,让他站起身来。两下里即彻底明了了关系,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便更多出三分亲切关爱之意。
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说话。
苏默躬身谢了,这才端着坐下。你问为啥端着?不端着不行啊,别以为认了两下翁婿的关系,就可以放肆了。正相反,在这个时代,若你只是个不相干的,反倒可以稍稍有些随意。主人家最多心里嘀咕鄙视几句,面上总要留些颜面的;
可一旦有了这种翁婿关系,那便是一家人了。虽然严格意义上讲,女婿仍算是客,但相对于外,老泰山那可真是有了行使父亲的权利的。尤其是像苏默这种的,自家老子不靠谱,直到如今找不着的情况……
所以,你说苏默敢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吗?麻辣个鸡丝的!自家这位老泰山那可是出身专门说礼的衙门的,凭生最讲究个上下尊卑。行走坐立,那绝对都是有严格要求的。
不见那位二货小舅子吗,在他老子跟前,那活活就是一个老鼠见了猫的样儿啊。还有自己媳妇儿,旁人不知道,苏默可是曾见识过程妹妹在外面啥样来着。
然则回了家之后呢?那简直了,端庄、典雅、贵气,一板一眼的,苏默表示都不认识了。
这完全就是两个人嘛,我家媳妇儿怎么可能这么贤淑温柔?神机妙算、叱咤风云,那才是程妹妹的本色好伐。
如此说来,你倒是让苏默不端着个试试,分分钟教你做人哇。
“勤子兄心急大事,已然先回去准备了。万事开头难,尤其是这等从所未有之新事物,劳心费力之处多矣。唉,难得他如此看重与你,竟然连……。唉,但望你莫要让他失望才好……。”
程敏政如此淡淡的说着,却是一说三叹。语意中似满是不敢置信,却又隐隐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得意,其中复杂晦涩难明,苏默确是一时哪里分辨的出来。
听的程敏政说完,只是下意识的哦了一声,眼神就又开始飘忽起来。
程敏政哪里知道,此时此刻,此人脑洞又开始不自觉的歪楼了:哎呀,瞅瞅,瞅瞅,这老色鬼,知道你一人儿不容易,孤单寂寞冷的,想着早点选个高质量的老太太暖床,可也不要这么急好吧。好歹也是大宗师呢,走都不打个招呼,太不讲究了,太不讲究了……。
“行了,如今事儿都跟你说清楚了。说到家,这固然是我与勤子兄欲要致力做点事儿,但也未尝不是为了你而为。你当慎而重之,千万上心,万不可懈怠疏忽,汝可知乎!”
上首,程敏政不自觉的又代入了官场模式,话语之间,满是正式威严之势。
苏默激灵灵醒来,连忙起身,垂手侍立,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
程敏政这才面色松缓下来,点点头微阖上双眼,摆手道:“如此,你且去吧,好自为之。”
苏默再道:“是。”然后又施一礼,转身往门外走去。
将将到了门边,忽闻程敏政啊了一声,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回身看去,却见程敏政正一脸懊恼,抬手轻抚着额头看来。
苏默往回走了两步,小心的道:“丈人可是哪里不舒服?想必是今日劳累的大了,丈人的身子还未大好,还当多多修养才是。”
程敏政点点头,又摇摇头,面上互现踟蹰古怪之色,似乎欲言又止。但不过片刻间,便似乎又坚定了主意,抬眼看向他道:“你回去后,用心置办六礼。我这里倒也罢了,苏、程两家本是世交。然则王家不同,千万不可失了礼数,没的惹人耻笑。唔,汝父不在,我虽可代为允了这门亲事,但要再为你出面行走,却是没那道理了。然则要继续劳烦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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