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王义猛的打住话头,眼神死死的盯在苏默面上,瞬也不瞬。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苏默这一刻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瞬间秒懂了。一切的不合理,一切的匪夷所思和疑惑,在这一个消息后,全都合理起来。
答应图鲁勒图跟自己去中原,根本不是因为两人的感情,而是顺水推舟之计。即安抚住了女儿,又借此勒索了宝马,更是让大明朝廷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不对不对,不单单是如此,以自己和图鲁勒图的亲密,使团中焉能没有人通传回去?那么,自己一个小小的临时使节,竟敢与两国联姻的蒙古公主有染,这简直就是大不敬之罪啊。
这消息传回去,先不说皇帝会怎样,单就那些个王爷的世子们,就先站到了敌对面儿。若是再有那跋扈强横的,便说先斩了他苏默,怕也是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与诸王世子争风,我勒个去的,还有比这个更作死的吗?至于图鲁勒图,到时候身在大明,便再也无法像在蒙古这边,仗着身份维护于他了。到时候自己死都死了,图鲁勒图一个孤零零的外族公主,又能有何作为?
即便最终图鲁勒图抵死不从,最多也不过就是联姻之事作罢而已,大不了就是图鲁勒图再回到草原,算是白跑一趟,对蒙古又有什么损害了?至于说图鲁勒图的伤心,到那时自然也只会是对害死他苏默的人去了,或者干脆就是对整个大明去了,那样的话,正好遂了达延可汗的意。
一石二鸟之计,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啊。不,不对,这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石多鸟!
苏默来回踱着步,大脑急速的运转着,渐渐将一个轮廓还原出来,冷不丁忽然一道灵光划过,瞬间想到一个可能,不由的面色大变起来。
第611章 忽见故人来()
一石多鸟,确实是一石多鸟,而不单单是只针对苏默一个人的。这分明就是针对整个大明内部而来,为的就是挑起大明诸王间的敌对,而苏默,不过只是顺带手而为之罢了。严格说起来,苏默才是那个最无所谓的目标。
一个堡垒,最容易攻破的就是从内部开始。别看这次所谓的联姻只是小辈间们的争斗,但这个世上,几乎所有的战争厮斗,古往今来,又有多少追本溯源,其实正是围绕着女人而来发起的?
而大明诸王之间,打从昔日建文帝时,便因削藩险些颠覆。虽然最终成祖靖难成功,却也打下了一个极坏的开头。
诸王在皇帝强大时,尽皆战战兢兢,唯恐一个错着被拿到,立时就是削藩夺爵、身死家灭之日。而当皇帝虚弱时,也便是野心家们蠢蠢欲动之时。
既然前有靖难之功,谁又能说自己不会成功呢?九五之尊的诱惑,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心动的了。
当今弘治皇帝说是仁厚宽慈,但若换一个说法,何尝又不是一种软弱?而且最可怕的是,当今皇帝唯有一个皇后,膝下也只有一个儿子。
而这个儿子眼下还小,小到一旦弘治皇帝大行了,就必将是朝臣辅政,主弱臣强的局面。
尤其是弘治皇帝,据说从小就多受磨难,登基后又极为勤政辛劳,这使得他的身体比之常人远远虚弱的多。据闻这几年来,竟也开始求丹问道了。
这事儿虽然极隐秘,内阁以及朝臣封锁严密,但蒙古探子也不是吃素的,早已将消息传了出来。其中最重要的信息便是,弘治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而这个时候,一旦有变,内部诸王在争斗拉开后,大明面临的境地,也就不言而喻了。
可即便就算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谁又敢去跟皇帝提及这些?所以,这是阳谋,赤裸裸的阳谋。
也就是苏默身为穿越人士,知道整个历史的大体波动,这才能知道,此时如果被蒙古成功挑起这个阴谋,将会对大明造成何等的危害。
弘治皇帝具体什么时间死去的他记不清了,但绝对不会太久了就是。而一旦弘治皇帝倒下,那个历史上最有名、最是以胡闹着称的太子正德帝,便会登基。而这位皇帝的登基,也终于是彻底拉开了大明的衰弱之始。
安化王、宁王的叛乱,山东刘六刘七的起义,白莲教的肆虐,以及以太监刘瑾为首的内宦八虎的为害。再加上另外几个,比如钱宁、比如焦芳、张彩等人,还有刚刚被苏默改变了命运的江彬……
可以说,从正德登基伊始,大明便进入了一个群魔乱舞、正人避退的大乱之局。虽然最后终得平复,却紧接着的那位嘉靖皇帝,又因为大朝议,拉开了大明皇帝耍性子,彻底罔顾朝政的荒诞大幕。若说大明最终的灭亡,殆由起始,实是便是从正德这一朝开始的。
不行,要赶紧回去!虽然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也没想着为大明朝做个孤臣孽子之类的,但是苏默至少也希望,在自己和能看到的儿孙存在的这段时期内,可以享受到稳定的生活。
他可不希望忽然某日一觉醒来,发现历史竟然变得比原先更操蛋。说到家,他仍是那个希望闷声大发财,能无忧无虑过自己可耻地主阶级小日子的闲人。
而想要保证这个目标的实现,就注定了他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必须要适当的参与进去,不说修正历史吧,但在某些方面确实又必须做出微调。
“这个消息是什么时候得到的?为什么朝中来了使者,却不先来知会使团一声?”苏默想通了这些道道儿,不由怒声向王义问道。
按照规矩,有大明使团在此,后面再有任何来使,都必须先向使团报道,然后一切后续都将由使团代表呈上,这是规矩,也是必要的程序。否则,一个使团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王义轻叹一声,苦笑道:“苏公子,这里毕竟是蒙古王庭。蒙古人想要隔离咱们,有千百种方法和借口。此次来使就是被直接隔离开,甚至连片刻功夫都没耽误就被又打发回去了。”
苏默皱眉,不信道:“怎么可能?如果来使咬定不见到使团,就不交割国书,难不成蒙古人还能硬抢不成?这不是理由!”
王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搭下眼皮,轻声道:“蒙古人给出的理由是,使团已经完成了使命,在来使到达前便已离开了。”
苏默一愣,随即不由的气笑了。“就这样?咱们的使者就这么简单的信了?咱们这么多人,但凡他只要稍稍留心一下,又怎么可能发觉不了?”
王义却没说话,眼神再次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头悠悠的道:“好叫苏公子得知,这位来使还就是如此简单的相信了。”他在说到简单二字时,却微微顿了顿,明显有个略微加重的语气。
苏默猛省,霍然抬头看他。王义却再不肯多说半个字,对着他一抱拳,转身溜溜达达去了,很快便隐入阴影之中不见了。
“少爷,咱们怎么办?”苏默目送着王义的背影离开,老半天没说话。一双修长的眸子里却是变幻不定,复杂至极。旁边胖爷等得实在不耐,终是耐不住出声问了起来。
在胖爷心中,对少爷的一些做法实在是理解不能。凭着堂堂一个仙人转世,何必在这些腌臜小人身上费时间?若依着胖爷的心思,大不了远离这尘世,和道门回归山中,一心埋头修行,待到恢复了一身修为,世间还有何人敢多言半句?到那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下事亦可一言而定,又那需受这些窝囊气。
现在倒好,少爷一个堂堂的仙人,不但为了世俗这些烂事东奔西走,期间简直不知受了多少苦楚、遇上了多少凶险。好嘛,结果却是不但没得到应得的尊敬,竟一而再、再而三的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这简直是可恨可杀,让胖爷肺都快要气炸了。
王义口中的来使,分明是故意的。借着蒙古人的借口,特意瞒过这个消息传进苏默的耳中。
而之所以如此,必是因国内早知道了蒙古这位别吉与少爷交好。这是给少爷挖坑呢,怕是此番一回去,就会面对着一大帮突然冒出来的敌人。
这且不说,偏偏这些敌人都不是善茬,一个两个的全是龙子龙孙、背景来头大的吓死人那种。自家少爷只不过区区一介平民,便是背后靠着英国公几位帮衬着,又如何能跟这些个朱家的王子世子们对抗?
他@娘@的,这是完全不给人活路啊,不如索性反了他的……胖爷怒不可遏,脑子里冷不丁的想到。但随即却被自己这个忽然兴起的念头吓了一跳。
嘞了个擦的,什么时候,自己这么胆大包天了?竟然连造反这种念头都起了。造反啊,当是闹着玩的吗?一旦真踏出了那一步,尤其还是一个仙人发起的,胖爷几乎能想到,那将是何等的一片腥风血雨。
想及那场面,顿时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赶忙使劲甩甩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驱离自己的脑海。他却没发觉,这种改变完全是一种潜移默化,完全是通过不知不觉的诱引发生的。
他却不知,若是他此刻能将这种疑惑坦言说出来,苏默绝对会觉出其中的那种熟悉。这,岂不正是当日在秘境中,他受到那块神石影响的翻版吗?
可惜,两人谁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一切都等先回去再说。”苏默摆摆手,轻声说道。“还有,此事必须先跟于冕老头打个招呼。王义这些人习惯了阴谋算计,此事怕是定然没跟于冕老头说起。”
胖爷就点点头,两人在不多言,转身匆忙下了山返回。待到一进馆驿,便见顾衡正满头大汗的等在那里,一眼看到两人后,顿时长长出了口气,疾步迎上来一把扯住苏默袖子便走。
苏默愕然,又不好跟他撕扯,便向着胖爷打个眼色,胖爷点点头去了。这边苏默苦笑道:“星吉兄,你这是要作甚?我跟你说,大伙儿交情归交情,你若是觊觎小弟的美色,我却是宁死不从的。”
唉哟我去!
顾衡脚下一个趔趄,好悬没一头栽地上去。好容易站稳了,扶着头上帽冠扭头狠狠的瞪着他,咬牙低骂道:“我呸你个苏讷言,你还有心思在这儿胡说八道。我告诉你,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你知不知道?我这急的上火,你还没事儿人似的,真真……嗐!”
苏默眼珠儿转转,哈的一声,道:“能出什么大事儿?天塌下来不还有个儿高的顶着吗?小弟只是个副职,有于老大人在,什么事儿能找到我头上来?”
顾衡就冷笑连连,指了指他,似乎要说什么却又收了回去。只是目光在四下扫了一圈儿,哼道:“但愿你待会儿还能笑得出来。来吧,正是于大人寻你呢。我还跟你说了,此事偏偏正是你这矮个儿的事儿,便于大人想要帮你都帮不上。”
苏默眼神一缩,心中若有所悟。面上却哈的一笑,昂然大笑道:“你当我是吓大的吗?也罢,我便听一听究竟何等大事儿,竟让你这位大贤士都变了色。”
顾衡顾不上再跟他扯,拽着他直往里去,一边气道:“你就嘴硬吧,此番你大祸临头了,再不想法自救,回到京城之日,怕不就是人头落地之时了。”
苏默此刻愈发笃定下来,知道怕是王义所言之事,终是让于冕也知道了。毕竟于冕身为钦差正使,如今大事底定,马上就要回京了,蒙古人的消息再封锁也没必要了。
只不过倒是没想到,于冕这老头儿先前跟自己百般不对付,此事上,倒也还顾念几分情分,能这般着急让顾衡透露给自己,这份人情不大不小,却也颇是珍贵。
他心中颇感温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两手一背,做昂然状,长声道:“某自问光明磊落,只一心为国为君,更不知祸从何来?嘿,便是有那宵小害我,我又何惧之有?某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有何算计,便让风暴来的更猛烈些吧。”
顾衡在后愕然抬头,直被他这剽窃的名句震的热血沸腾、目瞪口呆。
前面于冕所在的房间门忽的打开,一个人猛地大声喝了一声好,大笑道:“好!好一个某自横刀向天笑,好一个去留肝胆两昆仑!这确是真男儿,也不枉了我等这些老骨头一番奔波之苦了。”
苏默顿时噎住,闪目看去,却是不由大吃了一惊,失声叫道:“我靠!怎么您老人家会在这儿?”
第612章 怒()
“嘿嘿,老夫为何就不能在此?”何晋绅哈哈大笑着上前,一把拉住苏默,上下打量一番,才拍着他肩膀宏声笑道。
好亲热,这是苏默的第一个感觉。好尴尬,这是第二个感觉;好……心虚,好吧,这是第三个感觉。
为啥心虚?他喵的,当初寻死觅活的躲着人家,就怕人家找他提亲。这会儿倒好,不用人家提了,自个儿倒是监守自盗,先把人家闺女的心偷走了。眼下忽然见到人家老爹,能不心虚吗?
只是这老头儿,啊,不是,这位准岳丈咋就忽然出现在这蒙古王庭中了呢?
苏默心中满是不解,只是看看何晋绅比之大半年前,已然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一身劲装大氅,苍髯白发,面上虽带着风尘之色,却是精神旺盛,颇有种老当益壮之感,完全不是当日那种富贵员外的模样了。
再看看他身后,除了坐在首位的于冕之外,还有老老少少四个人在座。
于冕只是端着茶低头啜着,眼神都不抬半分,显然老头儿还在恼着呢。这老头就不是个心胸宽的,苏默和他交往了这几天,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气。现在眼见他这模样,自然也懒得去热脸贴冷屁股。
对于这个老头儿,你只要做出一副忠君爱国的态度来就行了。老家伙就吃一套,交朋友什么的还是算了。老头儿傲着呢,清流领袖,岂会跟一个传奉官为伍?某些场合,公正的说几句话就足够了。
另外四个人,两老两少。两个老的倒罢了,只是一脸的好奇的上下打量他,目中满是审视之意;
可那两个年轻的,怎么看上去很激动的样子……咦?等等,咋觉得这面熟呢?似乎在哪里见过……
“嘿,看来果然没错了。怎么样,小子,是不是觉得有些面善啊?人家就是特意来找你的。你不是问老夫怎么来了吗?却也有一半原因是为了他们。”
何晋绅在身后看他打量众人,呵呵一笑,说了几句,随即对那两个年轻人招了招手:“如今人找到了,老夫总算未食言吧。”
两个年轻人激动的连连点头,随即齐齐奔了过来,噗通跪倒大哭道:“苏公子,咱们找得你好苦,你可要给咱们老村长(我爹)报仇啊……”
等等,等等!苏默被这两人突然的一跪一哭搞的大吃一惊,猛不丁一个念头闪过脑际,不由脱口惊呼道:“你是初五!啊,我记起来了,你是老村长的儿子,良子,对吧?是叫良子吧。咦,怎么回事,什么报仇,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听着他叫出了两人的名字,两人同时用力的点着头。随即年长的那个,也就是当日苏默和何莹刚才地下河出来,在那个叫做洪县的小村子养伤时,老村长的儿子洪良泣声道:“苏公子,我爹他死了,村里人都死了,被人杀死的,然后一把火将整个村子都烧了。他们死的好惨啊,还请苏公子看在家父曾为公子出过点绵薄之力,给咱们做主啊。洪良,便做牛做马、为奴为仆,也必将报答公子大恩。”说着,又是连连磕头,只几下,额头上便见了红。
苏默眉头皱的更紧,连忙伸手将他拉起来,喝道:“先别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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