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今晚这事儿明显里面有操作的痕迹,连苏默这种近乎政治小白的人都看的明白,堂堂帝王岂有不明白之理?
再者说,就算没有救治公主这件功劳,苏默身上还背负着应对蒙古那边的政治策略,那才是涉及国本之事。有此依仗,除非弘治帝脑子抽了,才会真个去治他的罪。
反倒是因着此事的契机,正好瞒天过海,堂而皇之的君臣先私下沟通一番,做到心中有数。
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些,苏默此时才会如此轻松。这般模样,倒是令杜甫不由的微微眯了眯眼,暗暗点头不已。
然则苏默自己明白,杜甫也明白,小太子朱厚照却是不明白啊。眼见苏默起身就走,当即就急了。上前一把扯住,微微犹豫一下,随即咬牙道:“默哥儿,我与你一起去。”
苏默目光一闪,歪头看看他,眼底划过一抹暖意。无论怎么说,这个小太子做朋友绝对没的说,这倒是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或许,这还是他太年幼的缘故吧。根本不明白这其中牵扯的政治博弈和各种阴谋陷阱。
这一刻,苏默对朱厚照的感觉不觉有些复杂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希望朱厚照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纯真好,还是不保持好。
作为一个可交的朋友,那自然不用说,当然是前者;可他毕竟不是普通人啊,他生于帝王家,身为储君,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长大,他终是要继承帝位,成为这个庞大帝国的掌舵人。
而若果一个君王太过纯真的话,那可就乱子大了。
他怔怔的看着这个眼前的小正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旁边杜甫却先开了口,微微躬身道:“殿下,陛下有旨,只招苏默一人觐见。并特意命老奴带话给殿下,请殿下安分守己、好生读书,莫要与一些乱七八糟的的人太过走近。否则,便要在自省阁禁足一年,以示惩戒。”
这话一出,小太子顿时傻了眼。欲待再言,却终是颓丧的低下了头。朱厚照不傻,他父皇既然如此说了,那就是铁了心不许他参与进来。若是他再敢炸刺儿,不但给苏默说不上话帮不上忙,怕是连他自己都要搭进去了。
只是就这般眼看着苏默自己一个人顶上去,却又不是他的风格,面色变幻之际,猛的恨恨跺跺脚,转身就往后面跑去。待到跑出几步,忽的又停住,转身冲苏默叫道:“讷言,你莫怕,我自找母后去帮你说话。”叫罢,再不停留,一溜烟儿的不见了。
苏默张了张嘴,待要说不用了,却哪里还来得及?只得苦笑着摇摇头,转过头来看向杜甫时,那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喵了个咪的,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人啊?这是当着和尚骂秃子吗?小太爷哪里乱七八糟了?这简直就是污蔑!
杜甫却始终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见他眼神不善的望过来,眼底闪过一抹精光,淡然道:“苏公子,请吧。有什么话,自可当面去与陛下分说就是。老奴只是个传话的奴才而已。”
苏默就是一噎,这憋得。这老阉货狡猾狡猾滴,一出口就将所有话头堵住,让他想发飙都找不到由头。
没听人家说了嘛,人家只是个传话的奴才,而已。您有啥不满的,去找大头儿说去。嗯,大头儿就是皇帝陛下了。您呐,要跳也跟皇帝跳去,跟咱这奴才挨不上。
可特喵的,你特么是个简单的奴才吗?偏生这话却不能拿到台面上说,按照品级,大内总管可不就是奴才吗?无非是这个奴才只属于皇帝一个人罢了。属于奴才界中最顶级的存在,然则最顶级的奴才,却仍还是奴才,人家这话,没毛病。
苏默郁闷的翻了个白眼,索性不理他了。这皇宫里果然是最黑暗的地方,就没几个好人!
杜甫见他没了话,橘皮般的老脸上极快的闪过一抹笑意,但是随即便收敛起来,微微一欠身,转身当先而行,一边淡然道:“既如此,公子这便随杂家来吧。”
苏默鼻子都快气歪了,听听听听,这尼玛也转换的太快了吧。哦,有事找你你就是奴才,不管事儿;没事了,这就变成杂家了。要不怎么说是死太监呢,星爷果然骂的没错!
只可惜无论他怎么腹诽,全都没有一点卵用。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一肚子火气也得憋回去,低头耷拉脑袋的拖拖拉拉跟了出来,一路往后走去。
此时天色早已完全黑了下来,两个小监手中各挑了个灯笼在前引路。昏黄的灯晕将将只能照亮身周半米方圆的样子,除此之外,一切都影影绰绰的,远远看去,如同卧在黑暗中的怪兽。
一路行来,苏默懒得说话,杜甫和两个小太监也不开口,世界仿若忽然完全静寂下来。
有微风迎面吹来,苏默忽然激灵灵打个冷颤,目光怪异的看向身旁的杜甫。
他刚刚忽然发觉,一行四人中,除了自己和前面两个小太监的脚步声,身旁杜甫却是半点声响都没发出。整个人便仿若浑没了份量,直如在地面上飘动也似。
而更让他骇然的是,以他远超常人的敏锐识感,便是常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但是刚才那一会儿,他却分明只听到了三个人的呼吸,而身旁的杜甫,压根就半点声息不闻!
这尼玛,难道说这老阉货不是活人,真个是鬼不成?脚下无声可以说是轻功了得,可尼玛连气儿都不带喘的,这可就太吓人了吧。
许是感应到了苏默的目光,杜甫前行之中,忽然扭过头来,素来面无表情的老脸上,蓦地冲苏默呲牙一笑。
哏儿~这一笑落入苏默眼中,不喜反惊,好歹没当场给他吓出个好歹来,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要不是他好歹经历过了诸多怪异之事了,怕是当即就要忍不住蹦起来了。
特么的这大夜里的,四周这环境、这灯光,再要加点烘托气氛的音乐,妥妥的就是拍鬼片的现场啊。
此时忽然一张橘皮般的老脸,忽然这么回眸一笑……。
“停!”
苏默激灵灵打个寒颤,猛地站住大叫一声。两个小监吓的一哆嗦,好悬没把手中的灯笼扔了。下意识的回头望向他,都是怒目而视。这个家伙竟敢在老祖宗面前大喊大叫,难道是活腻了不成。
杜甫却是仿佛半点不受影响,仍是那么平静的看着他,仍是一副平静的语气问道:“苏公子有何事?”
苏默两手抱臂互相搓了搓,瞪着眼盯着他看,又再低头看看他脚下……好吧,有影子,不是鬼……。
“杂家是人,公子不必怀疑这点。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技而已,可是惊吓到了公子?”
眼瞅着苏默的神色,杜甫眼底又再划过一抹笑意,口中先一步淡淡的说道。
惊吓?我去,小太爷什么没见过啊,会被你个老阉货吓到?竟敢看不起小太爷,姥姥!
苏默猛的抬起头来,待要开骂,却下意识的先四周张望了两眼。但见前面暗影中,一抹光亮反射,两个隐在暗中的侍卫,探头出来望了这边一眼,又将身子缩了回去,当即心中大定。
转过头来,冷不丁正迎上杜甫若有深意的眼神,忽的那到了嘴边的骂语,不知怎的又咽了回去。
悻悻的翻了个白眼,勉强哼道:“吓到倒不至于,只是想跟您老提个醒儿,您老长的一点也不俊,最好还是别随便笑的好。尤其是这大夜里的,我倒是不怕,可要是惊到了陛下那可就是罪过了。”
杜甫干枯的脸皮抽了抽,竟也不恼,就那么平静的看了他两眼,欠身道:“是,杂家记下了,多谢公子的提醒。”说罢,竟真的恢复成原先那泥雕木塑般的死样,转身继续往前行去。
苏默呆了一呆,连忙抬脚跟上。刚走出两步,却听杜甫那没有起伏的声音又道:“杂家确实不俊,但跟公子的笑,却总还是真诚的。”
这话没头没尾的,说罢便再无下文了。
果然是太监啊。
苏默一脸的懵逼,暗暗的吐槽。随又眯眼看着老太监的背影,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慢慢在心底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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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7章:大明版学习时间()
上书房里挑着明晃晃的大烛,使得整个房间亮如白昼。苏默刚从黑暗中踏入其中,明暗突然转换之际,竟有种刺目的感觉。
“哼!你在想什么?”看到他瞬间的神色,弘治帝从御案后面成堆的奏章中抬起头来,有些恼怒的瞪着他。
这混账刚才那一刹那间,眼底明显闪过的嘲讽之意,便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苏默眼珠儿转转,拒不承认道:“草民参见陛下,呃,什么想什么?草民不懂陛下的意思。”
他能告诉皇帝说,自己刚刚被晃了一下,心中恼怒,然后正诋毁皇帝对外宣扬的什么勤俭简朴,完全就是糊弄人的吗?尼玛这么粗的大蜡烛,他见都没见过呢。这要是算简朴,那奢侈会是什么样儿?
万恶的旧社会,比自己有钱的都是地主老财,都该被烧死。好吧,某人后世小市民仇富的阴暗心里又发作了。简单的说,就是这货嫉妒了。
“哼!”弘治帝看他那副德行,哪会不知道这小子在瞪着眼说瞎话?不过却也懒得理他,哼了一声冲杜甫挥了挥手,又再自顾低下头,继续处理刚才未批完的奏章。
杜甫脚下无声的出去,再转回来时,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茶盏,有氤氲的热气冒着。
苏默露出满意的神色,看在有茶的份上,便原谅他们的奢侈行为了。
心中想着,连忙伸出手去接。苏老师可是穿越好青年来着,杜甫虽然是个死太监,但毕竟是个老人家了不是。让老人家给自己奉茶,这不符合新世纪四好青年的道德标准。
看到他伸出来的手,杜甫微微一愣,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不过却随即摇摇头,自顾走过去,将那茶盏轻手轻脚的放在御案的右上角处。然后这才脚下无声的飘了回来。
苏默两手伸在半空僵住,脸上神色这叫一个精彩啊。半响,才一点一点收了回来,僵硬的转而扶了扶头上的冠带掩饰。
好吧,是自己自作多情了。通过这件事儿,苏默再次确定了一个事实:封建社会果然是丑恶的,就应该被打倒!
“陛下每晚都要处理奏章到很晚,甚至有时连晚膳都会错过。若能喝上碗参茸莲子羹,总能补充些许。”
杜甫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默诧异的回头看他,没料到他竟然会给自己解惑。
杜甫却不看他,只是顿了顿又道:“陛下日夜操劳,早有眼疾。若是屋中光亮不够,则视物不清,故而才有如许多大烛。饮食起居自当节俭,然则奏章涉及国事,万不可有半点轻忽。”
苏默恍然。砸吧砸吧嘴儿,忽然感觉有些不是味儿。这尼玛什么意思?刚才不说,任自己误会,等到现在又来解释,这不是摆明专为打脸来着的吗?
一念及此,顿时满心忧伤。这个世道啊,真是太险恶了,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起码的信任了?算计来算计去的,不糟心吗?
御案后,弘治帝重重哼了一声,头也不抬的冷声道:“大伴,你又饶的什么舌,不必理会他。”
杜甫微微欠身,眼神若有深意的看了苏默一眼,转身往旁边一转,又再暗影里站成了一尊雕塑。
苏默呆了呆,看了看仍在低头伏案的弘治,又看看垂首低眉的杜甫,整个是书房中忽然就安静下来。除了弘治帝偶尔的轻咳几声,便再无别的声息。
而苏默,竟就那么被无视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学习时间吧?果然是吧。特喵的,后世总听说大官儿们喜好玩这手,原来竟是自古传承、源远流长啊。
官僚主义!糟粕!苏默撇撇嘴,肚中又是一通大大的腹诽。只是腹诽归腹诽,却也只能老实的等着。
唐吉坷德敢于挑战一切的精神值得赞扬,但是那种明显二缺的行为却不能去模仿。当然,苏默觉得老唐之所以敢挑战风车的真实原因,是因为风车不会让人砍他的脑袋。要不换成皇帝试试,分分钟教他做人。
学习时间很漫长,足足半个时辰有余。苏默身俱异能,体能倒是不差,但架不住这种无聊实在难熬。不过刚过一刻钟后,便开始不安分的左顾右盼,一双贼眼叽里咕噜的四下乱瞄。
身子左扭右扭的,一会儿盯着御案上的笔架暗暗评估着价值,一会儿又瞄着那个青瓷茶盏,想着若是放在后世,该能价值几何。
弘治帝几次暗暗观察他,见他那副惫赖像,不由的心中又是好气又是诧异。
这个小混蛋果然是个没有敬畏之心的。自己这上书房,便是当朝内阁首辅、王公大臣们来了,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屏气凝息的?又何曾见过这般放肆恣意的。
原想着借着这次的事儿,狠狠的教训这小子一下,眼下看来,却是全都白费功夫。怕是再过上一会儿,连话都不用说了,说不得这小子都能在自己的御书房里直接眯上了。
不看那哈欠一个接一个的?这尼玛,那嘴张的,都能塞进个拳头去了不说,单就那呼气的声儿,就把大烛的火苗吹的直摇晃。
罢了罢了,烂泥扶不上墙,狗肉终是上不了台盘啊。弘治帝忽然有些泄气,也懒得再抻下去了。
将朱笔轻轻搁下,伸手取过那盏参茸莲子羹轻轻啜了几口,这才直起身子轻轻咳嗽一声,以示提醒。
只是他一咳再咳,接连几声后仍不见动静,不由诧异的正眼去看。这一看,却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
好嘛,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刚才还担心时间再长点,那小子会睡过去。得,不用再长点时间了,这尼玛已经睡了。不但睡了,那小呼噜打的叫一个欢畅啊。
弘治帝脸儿都绿了,将茶盏重重的往御案上一墩,顿时发出一声大响。
苏默激灵灵打个冷颤,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茫然的迷瞪着俩惺忪的睡眼左右察看。看着看着,忽然迎上一双冷冰冰的眼神儿,那里面森寒一片,如同小刀子一样的冷冽,嗖嗖的。
浑身猛地一僵,尚还有些迷蒙的神智顿时犹若兜头一盆冷水浇下。这下子,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哈,陛下,您忙完了?哎呀,真是辛苦,辛苦。哟,这都什么时辰了……。哎呀,天儿也不早了,为了国家社稷,您得保重龙体啊。要不……咱今个儿先这样,草民呢,就先告退。您呢,也早点歇着去?”
奉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儿,跟朵狗尾巴花儿似的,哈着腰小心的试探道。
弘治帝不言,微微阖上眼,深深的吸口气。只是那微微轻颤的袍袖,不经意间泄露出心中的情绪。
“睡得好吗?你流口水了。”他淡淡的说道,微阖的双眼仍未睁开。
啊!啊?流口水了?哎呀,这可太坏形象了。苏默大惊,连忙手忙脚乱的抬手去擦……。
咦,没有啊,干干爽爽的,哪有流口水?唉哟不对,诈我呢这是。这人真是太坏了,皇帝可以随便胡说八道吗?撒谎不是好孩子!
苏默忿忿的想着,惭惭的放下手来,很是埋怨的白了皇帝一眼。
啪——!
“苏讷言!”
一声拍案,随即就是一声怒喝。那喝声中,满满的都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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