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絮絮叨叨说着,就差把苏默夸成朵花儿了。弘治帝微微有些尴尬,勉强陪着笑应付着。
可不得赔着笑嘛,老头儿口中夸得跟朵花儿似的家伙,自己可是刚刚下旨要捉拿了来,给下到天牢里去呢。这会儿在老头儿跟前,让弘治帝情何以堪啊。
旁边众大臣也是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全是一副古怪的神色。
那小子仁厚知礼?本分低调?郁闷个天的,您老敢不敢再糊涂些?
得亏他知礼,要不然今个儿早上那大朝会还不得给翻了天去?至于仁厚,好吧,大抵这个问题,蒙古那位达延可汗最有发言权吧。也不知那位大汗听到这个评价,会不会当场气的背过气去。
弘治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眼神微动之余,将眼睛接过来稍一翻看便又递还给徐溥,随即岔开话题道:“老太师此时赶来,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为了何事?不用老头儿说,皇帝心中也是明镜儿似的。只不过这话却必须要装糊涂,否则这天儿还怎么聊下去?难不成明言说老太师你的来意我知道了,这事儿你别管了?还是说好吧,一切看在您老的面儿上,这事儿就算了?
即便是弘治帝被老头这忽然的现身惊了一下,原先被怒火冲昏的头脑已然有些清醒过来,却也得有个台阶下不是。他口谕已下,金口玉言,忽然说改就改,那皇帝的颜面又往哪里放?
更何况,那个小混蛋即便在此事上确实有些冤枉,但只说今个儿从早上到现在,单在宫里的种种,也足够狠狠的教训教训他了。这且不说,刚才蒋正回报说什么来着?失踪了?特喵的,在自省阁那边失踪了,在自省阁那种地方,都还不老实反省,居然还敢到处乱跑,这得是多大的心?又哪里有半点自省的意思?那小子怕是连半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觉悟都没有吧。
弘治帝这般想着,由此又联想到刚才蒋正回报的消息,气的牙痒痒的,总觉得有股邪火压着,这念头不通达啊。
“老臣干嘛来了?老臣是来……咦?老臣是干嘛来着了,怎么记不起来了?唉,人老了,总忘事儿,陛下您容老臣想想,再想想……”徐老头儿微微仰着头,喃喃的念叨着,一脸的苦苦思索状。
弘治帝瞠目结舌,愣愣的看着老头儿表演,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老家伙,还敢再假一点吗?刚刚还说自个儿身子硬朗着呢,这会儿怎么忽然就又老了,总忘事儿了?郁闷个天的,你老了还能纵马疾驰入宫?从宫外到朕这乾清门,总有十好几里地好不?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欺君真的好吗?
好吧,答案是屁事没有。对于这位一辈子忠心耿耿,几乎将一生都贡献给了朱氏王朝的老臣子,他要非得耍赖装糊涂,皇帝还真拿他没法子。
可今个儿这事儿,您老就是装糊涂也没用啊。在这里装装糊涂最多不过就是拖延会儿时间,可这边皇帝给你时间,那位正往这边来的蒙古公主可不会给你时间啊。
待会儿等那蒙古公主到了,一切便都再无可挽回余地。届时,便是您这老脸也不好使啊。冲击皇宫,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或方式,那都已经上升到了国家层面了。
在国家社稷面前,你老太师越是资历老、声望重,便越是要以公事为重吧。既如此,此时此刻,您不是该快刀斩乱麻,先一步想法把此次事件定了性才对吗?这般拖延下去,您这倒是来帮那小子的,还是来助攻害那小子啊?
这个念头不仅弘治帝心中嘀咕,周围一众大臣们也不由的暗暗揣测,怎么也想不通里面的蹊跷。
老头儿却似乎压根就忘了这个茬儿,仍在那儿仰头望天,喃喃自语的嘀咕着什么。仔细听去,似乎翻来覆去的就是一句话:来这干啥来着,来这干啥来着……
弘治帝脸色有越来越黑的趋势,却也只得耐着性子等着。于是,偏殿上忽然出奇的平静了下来。仿若之前群情汹汹的一幕,都不过只是梦幻一般。除了老徐溥的低声呢喃之外,再无其他。
谢迁一脸的懵逼,眼神在众人身上转转,脚下悄悄半转,尽量口唇不动,从牙缝里低低的往外蹦字儿:“这,究竟什么意思?”
刘健微微摇头,皱着眉头不语。李东阳眼皮抬了抬,瞄了他一眼,目光又再众臣身上一转,随即重又将眼皮一耷拉,继续泥雕木塑起来。只是谁也没看不到,便在那眼神收回的一刹那,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寒光。
谢迁问了半天没得到回答,心里这个急啊。他本就是个耿介的性子,忍了这许久哪还忍得住,当即便脚下一动,便要上前提醒一二。
只是脚步才动,猛地衣袖一紧,已是被人扯住。扭头看去,却见扯住自己的不是别个,正是李东阳。只是此刻这位仁兄,仍是一副要死不活、昏昏欲睡的模样,便仿佛拽住他的举动只是梦游中的动作。
谢迁这个气啊,待要喝问,却见李东阳忽的口唇微动,一阵极细微的低语在耳边响起:“于乔,稍安勿躁!”
“可……”谢迁一呆,忍不住急道。旁边又一只手扶在他另一只手臂上,回头看去,却见刘健面上若有所思,冲着他极缓极缓的轻轻摇了摇头。
谢迁傻眼,嘴巴张了又张,终是强自忍了回去,一言不发的打消了念头。
便在此时,殿外忽然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齐齐暗道一声:来了。
转头看去,但见两列火把辉映之下,一个全身披挂整齐的老将,步履橐橐之中大步而来。随着一行一动之间,身上甲叶子哗啦啦作响,一股冲天的战意弥漫开来,只呼吸之间,便如同在众人面前展开一副铁血沙场。
蒋斌!京都十二卫的实际统领者、指挥佥事蒋兴之子,大内禁军统领蒋正之兄,官拜十二卫指挥同知的悍将,蒋斌。
此刻,站到殿门外的蒋斌目光一转,随即抬腿而入,便在殿门口单膝跪下,沉声禀道:“启禀陛下,臣蒋斌奉旨擒敌,今特来缴旨复命。”
缴旨复命?!这么快就搞定那蒙古公主了?众人不由的齐齐目光一亮,眼中满是期待。
弘治帝也是一愣,虽然心中从未将那三百蒙古金帐卫当回事儿,但是这么快便结束了,也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可曾有伤亡?那蒙古公主,而今何在?”他微微颔首,转身站起来问道。
“回陛下,没有伤亡。那蒙古公主并未前来,只在离着内城还有半里外停留了一会儿,便已尽数回转。如今,已然重新回到驿馆中了。”
微微迟疑了下,蒋斌的声音毫无起伏的回道。只是这番话落在众人耳中,却是不由的齐齐一怔,当即全体石化。
“啊,老臣想起来了,陛下,老臣想起来了。”静寂中,殿中忽然一个不适宜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满带着兴奋和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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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6章:反转()
事情的陡然反转,使得许多人包括皇帝在内,都一时没回过神来。一时间整个殿上鸦雀无声的,这冷不丁忽然嗷唠一嗓子,好多人都给吓了一激灵。
弘治帝强压着怒气,使劲闭了闭眼,忽然有些怀疑,自己当初那么强留这老家伙,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只是无论心中如何想法,面上却仍不得不勉强挤出个笑脸儿来,道:“老太师,不知想起了什么?”
徐溥抚了抚胡子,笑容可掬的一抱拳,点头道:“陛下方才不是问老臣来此何事吗?老臣想到了呢。唉,这人一上岁数啊,总是忘事儿,倒是让陛下等的急了。”
弘治帝想吐血,他很想告诉这老家伙,你想的太对了。朕真的很急,急着怎么让你这老糊涂赶紧走人!
“咳咳,老太师既然想到了,那便说吧,但朕能做到的,必不叫老太师失望就是。”
你大爷的,能不哔哔了吗?赶紧说完,说完滚蛋!否则朕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忍得住了,这絮絮叨叨的,喵了个咪的,现在是聊天的时候吗,真见了鬼了。
还有,你特么的真拿朕当傻子了啊,这早想不起晚想不起的,偏偏那边忽然没了事儿了,你这就想起来了。这老狐狸,还敢再假一点不?
弘治帝这心火一拱一拱的,任谁被当猴儿溜,那心情也不会好了不是。这要是换个人,皇帝绝对分分钟教他做人。
不过恼怒的同时,心中又是轻松又是好奇。这里面的戏法儿究竟是怎么变得?他身为帝王,自然不会缺所谓的政治智慧,一些大臣们都能看清的事儿,他自然也看的明明白白。
就之前那个节骨眼上,合适的人不方便去接触拦阻;方便去拦阻的人,却又没有合适的身份,这也是此番计谋的厉害之处。
弘治帝之所以先前暴怒的几乎失控,更多的其实不是因为此事本身,而正是因为看透了里面的阴险,偏偏又无从化解,从而一股子郁气邪火不得发泄而为。
而眼下,这事儿忽然来了个神转折,在感觉自己又一次措手不及的羞恼之余,另一种情绪便自然高涨起来。
要说如果是眼前这老家伙使人去阻拦的倒也说的过去。可问题是,事情发生的那么突兀,算算时间,这老头根本就来不及去做什么。那么,他又是如何如此笃定,竟尔在他面前这般耍无赖,也要将时间拖到此时?
实话说,弘治帝很想搞搞明白。显然,大殿上许多人也都是同样的心思。能站到这里的,就没有一个缺智商的,大伙儿齐刷刷把目光看向徐溥,耳朵竖起老高的。
“哦哦,好好,这人一上年纪啊,就喜欢啰嗦……呃,是这么回事儿……。”徐溥神神叨叨的还要念经,但是眼见皇帝陛下那眼角都开始抽抽了,只得遗憾的打住,终于开始言归正传。
“……今日老臣本正在镜湖庄,哦,镜湖庄陛下知道吧,就是朱仪那老东西的庄子。哎呀,那老东西会享受啊,那庄子真是个好去处……。”
老头儿眼底划过一道狡黠,摇头晃脑的又要歪楼。旁边众大臣齐齐一头黑线,心中犹如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弘治帝深深吸口气,沉声道:“老太师!”
“啊?哦哦,说正事儿说正事儿,唉,这人老了……。咳咳,说到哪儿了?啊,想起来了,今个儿吧,老臣正和朱仪那老东西下棋呢,那老东西眼看就要输了,就像耍赖。哼,老臣是谁,岂容他……咳咳,又跑题了……那什么,就在老臣怒叱那老货的时候,忽然二位国公闲游至此,倒是让那老货逃过了一劫。啧啧,可惜,可惜……”
他砸吧着嘴儿,口中连呼可惜,也不知究竟可惜的是什么。只是听着他说什么英国公和定国公什么闲游至此的话,不由的都是一脑门的青筋崩起。好多人都是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暗暗咬牙不已。
妈蛋!咱们得是多白痴,才会信你说的狗屁闲游至此?张懋那老东西平日里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蹲着的主儿,他能没事儿跑出去闲游?还是拉着定国公一起,跑去城外十余里的镜湖庄去闲游,这尼玛骗鬼呢是。
这老东西,这特么太气人了!
众朝臣暗暗大骂,弘治帝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握紧,转头看向张懋和徐永宁二人,咬牙笑道:“哦,二位国公闲游至此?张卿、徐卿,你们果然很闲啊。”
徐永宁低头不语,张懋露出个憨厚的笑容,搓搓手奉上个大大的笑脸儿,扭捏道:“陛下莫听老太师的,他老人家可不是误会了。这不是开春了嘛,臣和定国公其实是下去走访民情,视察春耕事宜来着。至于走到镜湖庄,纯属路过而已。想臣二人向受国恩,无时无刻不以国事为重,那简直是如履薄冰、夙夜忧思啊,哪有时间四处闲逛呢?陛下英明万里、明察秋毫,自是能知臣二人之忠耿无双。嘿嘿,嘿嘿,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
好吧,这天没法聊下去了。能把无耻发挥到这个程度,大伙儿觉得除了呕吐拜服之外,也真没法说什么了。
弘治帝也险些被气笑了,颤颤着手指着他,点了点头,终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最后干脆不理这凑表链的,又转回头去看徐溥。结果一看之下,身子一颤,好悬没当场栽倒地上去。
但见这老头儿脑袋一点一点的,吹气儿如哨,好嘛,就这么一会儿,竟已然迷瞪上了。
“老太师!”弘治帝额头上青筋直蹦,咬牙唤道。
“啊?啊,咦?陛下!您怎么在这儿?您这也是出城闲游来了吗?哎呀,闲游好啊,这春暖花开之时,正是闲游踏青之季啊……咦?不对啊这,这……这是哪儿?怎么瞅着那么像……乾清门呢?”
老头迷迷瞪瞪睁开眼睛,一通夹七夹八的,好嘛,合着这是睡蒙了,还没醒过神来呢。
众人算是彻底没脾气了,弘治帝也是两眼呆滞的看着他,半响才长长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
老头儿毕竟快要八十了都,这人上了年纪本就容易瞌睡,更不要说还一路疾驰十余里而来,现在能好好的坐在这儿,已然是邀天之幸了,你还指望他什么呢?
看着老头儿满头满脸的苍髯白发,往昔君臣之间的种种,历历在目,便仿若只在昨日。而今时光流转,物是人非,这位一生忠贞的老臣,却已然垂垂老矣,再不复昔日那位睿智机敏的首辅大学士了。
想到这儿,弘治帝忽然有些眼睛发涩,心中原还存着的一点儿怒火,已然全不见了踪影。
伸过手去,轻轻握住老人干枯如树皮的手,但觉粗粝而孱弱,心下不由的又是一酸。
仰首眨了眨眼睛,将情绪稍抑了下,这才又低下头来,温言轻声道:“老太师,既然困顿了,那便早些去歇息歇息吧。您的心思,朕懂了。放心,您老人家一生为我大明,朕便怎么回报您,也是该有的。”
皇帝忽然如此情动,徐溥不由微微一怔,原本还浑浊的老眼猛地划过一抹精光,眼神波动了下,就那么定定的望着弘治帝不语。
弘治帝笑着再次重重点点头,徐溥忽的笑了起来。只是这一次,那笑容中满是欣慰和感动,再不复之前的昏庸模样。
“陛下很好,真的很好了。多给少年人一些机会,他们才是我大明的希望。老臣无状,还请陛下恕罪。”他反过手来,轻轻握住皇帝的手。言语中似有无尽怅然,又隐含劝慰开解之意。
弘治帝眼眶微微发红,抿了抿嘴,重重的点点头。君臣二人执手而握,白发苍髯,竟是说不出的协和。
所谓默契,所谓相得相知,无外如是。徐溥走了,被皇帝安排就在宫中歇宿一晚。诺大年纪了,这大晚上的再让其出城,颠簸十余里,只怕老头儿的身子真要撑不住了。
徐溥最终似乎什么也没说,但却又已经不必再去多说什么了。皇帝也似乎并没许下任何承诺,但却似乎又一切尽在不言中。
众臣们陆续离开了,没人再对今晚的事儿多做赘言,又或者多问什么,便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今晚至此,只是心血来潮的一次小聚。
待到所有人离去,殿上只剩下皇帝,还有牟斌、蒋斌二人。直到这时,弘治帝才来得及问起详情。
蒋斌将过程细细禀述了一番,却只知道拦下蒙古公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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