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皆,臣等因循将顺、苟避嫌疑,不能力赞乾刚,俯从舆论。别白忠邪,明正赏罚,以致人心惶惑,物议沸腾。草野之下,其言乃至于此揆之理势殆有由。然若其言之当否,意之公私,则有圣明在上公论在下,臣等但知省身思过而已,遑恤其他?且尝闻之,推贤让能庶官乃和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此大臣之常分,亦臣等之素心。
方今英俊满朝,实多胜己,岂可久妨贤路以干误国之诛?伏望陛下昭日月之明,采刍荛之论,容臣等罢归田里,获终余年,别选贤才置诸左右。必能格心辅德,佐翊皇猷,广开言路,彰示国法。进贤退奸,表正风俗,成一代清明之治,致万年和气之祥。
以上惶惶其心,诚诚之言,还望陛下宽宥不罪,慎思再思,则臣无憾矣。”
这一大拖落的啥意思?就是说,自己受了人家弹劾,还搞的朝野议论纷纷,如果再厚颜恋栈不肯去,那便不但有误国事,还会让皇帝遭到非议。
自己作为内阁首辅大臣,受了弹劾不能无动于衷,必须要为大臣们作出榜样,自请其罪,归家待审,这才是一个忠臣该有的表现。
至于自己首辅的位子,朝中有许多比自己更有才干的,希望陛下不要考虑自己的面子和资历,只管不拘一格,大力提拔,任用贤能,开创一代兴盛之治,成就不世明君之业。吧啦吧啦,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最后又说,要是能真的这样,哪怕便是我承受些不公、受一些委屈,那也是没有遗憾了。从而再次隐晦的表明,看,我这不是要逼宫,实在是真心实意为皇帝你考虑啊。
而之前在说到“臣等”两个字时的那一停顿,也在暗暗提示皇帝,李东阳这丫的跟着跪,完全不是我的意思。或许只是因为我俩都被人弹劾了的缘故。嗯嗯,或许就是如此…。。
果然,上面弘治帝听完这番话,眼底若有所思的神色更甚。但之前明显微露的怒色,却是再也不见了。
皇帝在沉吟思索,一干大臣们也恍然大悟。原来两位辅政大臣请罪,竟是被人弹劾了。而听这意思,那两位言官所上书之事,也不仅仅是表面的说什么灾异,实则却是项庄舞剑,瞄准的却是内阁。
既如此,那么方才左都御史闵珪的一番话,里面意味就大有商榷了。这哪里是内阁逼宫,分明就是言官御史们的逼宫嘛。
想到这儿,众人再看向闵珪的目光,就变得古怪起来。下意识的,都不约而同的离着闵珪站开几步,将他孤零零的让了出来。
闵珪脸色铁青,额头上不觉也见了汗。心中大骂刘健个老东西这一手实在太绝,将自己逼到了绝地,却忘了正是他自己欲要借东风牵连别人,这才遭致眼下难堪境地。
然而人大多便是如此,往往只会从自身角度出发,怨怪别人的多有,会自省其身的却是少之又少。
此刻眼见势急,闵珪也是顾不得了,当即上前一步,躬身禀道:“陛下,刘阁老所言固然有理,但世上事还应分开来看。胡易、胡献身为言官,风闻奏事乃是本分,便有所偏颇亦不为过,最多是申斥可也;然江瑢者,不过区区一监生,何以也敢妄言朝政、攻讦大臣?我太祖皇帝早有明旨,生员不得议事,违者以乱政者诛。今二位首辅以此自罪,实在是孤蹄弃骥、求全责备了。此,非臣一家之言,向闻南京守备、魏国公徐老公爷对此事也有上疏,陛下可使人查之。”
说罢,躬身再揖退回班中,却忍不住抬袖擦拭额头。这算是孤注一掷了,连武勋那边也直接牵了出来。之前为了那个苏默一事,好容易才将武勋那边按下去,自己这么一来,怕是要让武勋们也怪罪了。只是事已至此,实在由不得他了,只能期待以此转移视线,让自己脱身挣开一线机会了。
果然,便在他这话音儿刚落,便明显感到左边两道视线瞄了过来,冷意森森。不用问,那定是英国公和定国公二人了。
而上首的弘治帝在听完这番话后,目光也是沉了沉。当即向刘健、李东阳查问其事,刘健心中暗叹,却不好隐瞒。
弘治帝便令人去取了奏本,便就当场看了起来。须臾,合上本章闭目思索起来。
乾清殿中,一时寂寂无声,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半响,弘治帝才睁开龙目,淡淡的扫了一圈众人,吐出一句:“此事朕知晓了,回头自有旨意下发。卿等,跪安吧。”言罢,再不停留,起身拂袖而出。
众人忙不迭的躬身相送,待到弘治帝转过帷幔不见,这才三三两两往外走出。
刘健和李东阳落在最后,对于慢下脚步欲言又止的闵珪,两人谁也没搭理,径直越了过去。
闵珪失魂落魄的呆了良久,才幽幽的叹口气,孤零零的去了。廊柱后,刘健和李东阳二人转出,目送着闵珪离去的背影,刘健目不斜视,轻声淡淡的道:“为什么?”
李东阳默然,半响才叹息道:“风大浪急,不得不发啊。武勋势大,恐非国家之福。土木堡之变,不可或忘。”
刘健一惊,悚然动容。微微思索了片刻,叹口气拍拍李东阳手臂,轻声道:“然则宾之何如?眼见便是春闱在即,你……”
李东阳眼底黯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淡然道:“朝中英俊贤才无数,也不差了某一人。然关乎社稷安危,东阳责无旁贷!”
刘健霜眉一挑,用力又拍了拍他肩膀,转身大步去了。后面,李东阳目送着他身影,嘴角忽的微微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第568章:灾星将至()
京中纷纷扰扰,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只是讨论一下那个在草原上撒欢的家伙的事儿,怎么就演变成了内阁辅臣被弹劾,险些致仕请辞的事件。
皇帝对此最终下了评断:朕以卿等调元辅导,岂因小人非言辄便求退?不允辞!宜安心办事,江瑢排斥大臣,锦衣卫即刻逮送镇抚司究问。
而对于两个言官的判处,则是宽宥此番乱言之罪以尽修省之实。胡易暂复旧职,仍以给事中任用;身为都察院御史的胡献,但却随列更调,待命留用。
这一番旨意却是表明皇帝的心思。小小的一个吏科给事中懒得去计较,但是都察院御史却是别想蒙混过关。所谓随列更调、待命留用云云,实则算是一撸到底了。
大明朝每年等待补位的进士、举人简直不要太多了。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谁又会去启用一个被皇帝厌恶了的人?
据说,此旨意一下,胡献当场昏厥过去,便是左都御史闵珪闵大人,也在家里很是长吁短叹了一番。
而随着这两道旨意之后,紧跟着的便是宣布弘治十二年的春闱之事。原本名正言顺的主持此事的内阁大学士、次辅李东阳,却榜上无名。倒是换成了另一位大学士谢迁,以及大学正王懋二人抓总,以礼部右侍郎程敏政为本届主考临任。
随着这道旨意的,还有一系列的人事调整。原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顾佐调任本院右副都御使;陕西道监察御史张隆丁忧复阕复除浙江道;辅国将军成銮、奉国将军聪澬诰命冠服如制。
又有乙酉兵科给事中李举,丁忧服阕复除刑科;湖广按察司副使周南、佥事张宾,俱丁忧服阕,复除原职南江西宾山西;实授都察院理刑行人常元庆,为山西道监察御史……
各种调整去留,纷乱不已,有种让人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有那敏感的,已是暗暗感觉京中有股隐晦的波动酝酿着,不知是福是祸。
而在千里之外的草原上,和林王帐之中,北元蒙古可汗,孛儿只斤?巴图蒙克也被一个忽如其来的消息震的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自己的爱将,粘罕帖木儿率领的那支万人队,竟而大败溃散,甚至连粘罕帖木儿自己都被大明钦差副使活捉。
这还不算,更令他震的头皮发麻的是,被活捉的不单单只是这位心爱的悍将,竟然还有他的两个最年长的儿子:察哈尔部掌控者、大王子图鲁博罗特;左翼两万户济农、二王子乌鲁斯博罗特。
这是什么情况?要知道这三个人随便拿出一个来,都是至少带甲五千骑以上的。更不要说粘罕帖木儿根本就是满员的一万铁骑,大王子图鲁博罗特更是传言挟大胜之威,正撵的罗刹南方军团满山跑的主儿……
不说济农先中了计被擒,便单图鲁博罗特和粘罕帖木儿两人,也足足近两万大军,怎么就忽然败了,甚至连自己都被活捉了?那个大明钦差副使苏默,莫非是军神再世、战神重生不成?
看来自己以往真是太疏忽了,竟完全没关注到这位,据说是被排挤在外的钦差副使啊。
传言中,这位钦差副使苏默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虽颇有些才子之名,但却身无功名,是明朝皇帝私相授受的传奉官,几乎被所有大明清流文臣鄙视的存在。
大明的传奉官,作为和大明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达延汗自然也有所耳闻,那几乎等若是没本事的代名词。是靠着谄媚讨好皇帝,绕开科举而来的官帽子。
这也是他为什么在明知道苏默身为钦差,还会派出粘罕帖木儿带兵击之,甚至轻描淡写的说出“杀了就是”这句话。
可如今看来,他喵的自己完全是被坑了。对,就是被坑了!这他喵的要是没本事的传奉官,那他娘的有本事的要如何?妈蛋的,没本事的一出手就屠了自己两万悍卒,抓了自己俩儿子一大将;要是有本事的,他又要抓自己几个儿子?
郁闷个天的,自己总共不过就十一个儿子,这尼玛够给明人抓的不?
达延汗气的眼珠子发蓝,在黄金大帐中半响无言,心疼的肝儿颤。麻痹的,两万大军啊,这就没了?都说他实力雄厚、控弦带甲之士四十万。可尼玛要是按这种打法,岂不是不用一年,他就要成为孤家寡人、光杆司令了?
莫非……大明竟已经暗地里强大到了这种程度?而明面上那种虚弱疲软,只是示敌以弱,暗中挖坑?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脑门上隐隐沁出汗来。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苏默敢如此大胆也就说的通了。
“那苏……苏钦差现在到哪里了?他们,来了多少人?”他沉思了良久,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圈套,转头向手下问道。
手下回道:“前方斥候来报,对方全是骑兵,总数约在两千人左右。不过其中有三成是……是咱们蒙古士卒。如今一路径往和林而来,大概最晚将会在明日午时到达。”
“不到两千人……”达延汗像是腮帮子疼似的,倒抽了口凉气。不到两千人,就战败了自己的两万大军。不,即便是单只粘罕帖木儿,那也是足足一万铁骑,这战力……实在有点吓人了。
“大明的使团那边什么情况?这阵子可有所怠慢?”他起身在大帐中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问道。
手下连忙道:“倒是不曾怠慢。都是按照大汗的令喻,只是限制他们的行动,衣食所用都是按例供给,不曾少过半分。”
达延汗暗暗松口气,还好还好,总算事儿没做绝,还有回转余地。这般左思右想了一番,忽然下令道:“派人前出百里,迎接大明钦差苏副使。唔,直接将他们迎往忽而忽失温,本汗将在王城中,正式接见他们。还有,吩咐下去,即刻收拾车马仪仗,今夜我们连夜赶回忽而忽失温去。”
“唯!”手下以手抚胸,应了声躬身下去了。
帐中,达延汗负手遥望着帐外的天空,目光中变幻不定,脸上又是犹疑又是愤怒之色。
苏默接到蒙古王帐的来人时,已然离着差着不到四十里地了。听闻达延汗派人来接,不由呵呵一笑,举着手中的犒军的礼单抖了抖,转头看向爬犁上挤作一团的三人笑道:“哎呀,你们大汗真是我的知己,还不等见面就送这么多东西过来,真是讲究人。你看,这这叫兄弟之邦、友谊万岁啊。”
图鲁博罗特两眼无神,仍时不时的抽搐一下,嘴中喃喃念叨着莫名的言语。这是彻底被吓疯了;
乌鲁斯博罗特低眉垂首,半个字儿都不肯多说。他早领教够了眼前这个钦差副使大人的手段了,再看看眼前这位曾经被他一直当做大敌的大哥的凄惨模样,更是半点勇气也无。
唯有粘罕帖木儿怒目而视,恨恨的啐了一口,将怀中图鲁博罗特又紧了紧,扭过头去不屑理会。
这个贪婪无耻的大明钦差,不要脸到了极致!听听他说的,给了他东西便是知己了,这幅*裸的嘴脸,哪里有半分汉人说的矜持?
还兄弟之邦、友谊万岁,他喵的,这一路上是怎么对待咱们的?这尼玛是兄弟之邦、友谊万岁的模样吗?由此想到那日忽然铺天盖地的大黄蚊群,顿时激灵灵打个冷颤,下意识的瞄了一眼落在苏默肩头上的那点金光,不由的颓然长叹一声,心下沮丧至极。
这哪是什么钦差大臣,分明就是一个万世恶魔啊。长生天难道真不再庇佑祂的子民了吗?为何竟会降下这种魔鬼来?
蒙古勇士从不惮于战斗,但和魔鬼对阵,实在是毫无胜算啊。有了这个魔鬼的出现,蒙古的前途又在何方?
苏默的善意招呼没能换来友好,倒也并没有恼怒。看看这三人颓丧的模样,只是耸耸肩表示无奈。
旁边常家兄弟看他吃瘪,都不由的嘿嘿笑了起来。常豹靠近他低声道:“默哥儿,虽说咱们手中有依仗,不过也得小心些。毕竟到了王帐那边,人家占据地利之便,咱们这点人可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苏默狡黠一笑,点头道:“常二哥放心,我料达延绝不敢明目张胆的玩手段。除非他想要立刻跟大明开战,否则就只能老老实实的跟咱们在谈判桌上争锋。你当小弟为什么非要活捉这几个家伙,便是要给那老货足够的震慑,吓也要吓死他。你没听吗,他们要咱么直接去忽而忽失温会面,大明使团现在可就在忽而忽失温呢。一旦咱们汇合了使团,那便彻底名正言顺了,达延便再蠢也不会干这种事儿。若论军事行伍,小弟不如二哥远甚,但若说这些心思勾当,二哥却又是外行了。”
常豹愕然,随即却苦笑着点点头。苏默这却是给他面子了,以这次堆塔尔河战役来看,便是他家中那些长辈也要挑起大拇指赞个善。更不要说他竟还能御使奇虫异兽,便只这一项,又哪里说得上“不如远甚”四个字?
更不要说这人简直运气逆天了,搂草打兔子都能顺手抓到图鲁博罗特这种大鱼。而图鲁博罗特之所以从大胜瞬间变成大败,自己都成了个半疯的俘虏,究其根本,不也是等若败给了苏默吗?
虽然不是苏默亲自出手,但从图鲁博罗特出兵伊始,引子就是苏默设下的。而后遭遇的大黄蚊群,原来竟也是苏默豢养的。想想苏默往草原上这么走了一趟,真真是把蒙古**害惨了。
两个王子一个疯了,一个废了;两万人的青壮损失了,外带彻底让一员悍将再上不得战场了。哦,据说,还有一批蒙古权贵的后代也被祸祸的不轻,很是遭了一番罪。这都还不算什么,最奇葩的是,据闻蒙古最受宠、最有名的小公主,也被他骗的芳心倾倒、神不守舍…。。
这尼玛完全就是个祸害啊!常豹如此想着,忽然很为蒙古兄弟担忧起来。这个祸害不等踏入王庭就把蒙古兄弟祸害成这样了,那此番进了王庭,接下来又会怎么样呢?
好期待啊。
第5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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