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熊常罴两人紧跟其后,却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大变,失声惊呼道:“竟是!这这……这柴堆上还洒了!”
众人这会儿也都围了上来,在常家兄弟的惊呼后,惊呼声又再次第响起。
常豹苦笑道:“何止是,难道你们就没注意到,还有许多半干不湿的老树根吗?”
常虎愣了愣,连忙又再翻了翻,果然从中摸出一块湿漉漉的粗大树根,登时面色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兵法中,火攻乃是最常用的计策。但是火攻计中,最大杀伤力的却不是火焰的灼烧,而是火焰燃烧时伴随的浓烟。那才是最犀利的杀着!
一场火攻下来,死于火烧的人数大约能占一两成,但是被活活熏死呛死的,却总是要比烧死的多出一倍甚至数倍。
而如眼前这个布置,粘罕帖木儿先中了水攻之计,狼狈逃到这里本已力竭。一般用计的大将便想再用火计,也不过是为了增加溃兵的混乱,加速溃兵的崩溃速度而已。这种连环计,本意已经不是为了杀伤了。
可是如苏默这种布置,里面又是加又是塞上湿树根的,分明是从开始就抱着更多、再多的杀死人命的目的。这种用计手段,已经可算是将狠辣用到了极致,便是以“暴虐”来形容也不为过了。故而才有了常豹“有伤天和”的说法。
到了此时,众人再看向苏默的眼神中,已经不是单纯的佩服了,而是有意无意的都多出了几分畏惧忌惮之意。
常豹叹息道:“怪不得奥利塞斯将军方才说,他没能让粘罕帖木儿攻击他是他的错。我初时还当他只是口误,如今看来,竟是打一开始就是我等想的简单了啊。”
他叹着气说着,面上神情复杂变幻。话音顿了顿,脸上似乎犹豫了下又似乎转为了坚定,抬眼看向苏默,忽的正色道:“默哥儿,我有一言,不吐不快。若有得罪处,还望海涵。”
苏默耸耸肩,示意无妨。
常豹这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等为将,两阵决机之间,本当各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无可厚非。然则天道有常,总百死之地亦当留一线生机。此非妇人之仁又或通敌纵敌,而是关乎我辈将者切身之机,不可不慎。所谓天衍五十尚有那遁去的一,一味的嗜杀实在有违天道,于将者不利;而用计亦如用事,凡事不可做绝,当为人留一线,亦是为自己留一线;再如使力发力之间,当知力不可用尽,劲不可用空,任何时候都当留下三分以便圆缓。此中之机,还请深思之。”
说罢,他深深看了苏默一眼,眼中脸上满是至真至诚之意。
苏默愣住,全想不到常豹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然而仔细想想,又不由的悚然而惊,心头若有所悟。
古往今来,名将无数,但少有真正的行嗜杀之道的。便有那极少数的,下场也大多不祥。便如秦时的白起,又比如汉武时的霍去病。白起死非其罪,被逼自戕;霍去病更是年少而夭,去世时年不过二十四岁。
常豹适才一番话,或许其中多有唯心主义,但却是出自至诚,真心的为他而谋。两下里相交时日不长,绝对称得上交浅言深了。但也正是如此,便愈发显得难能可贵了。
苏默心下微暖,大是感激。对着常豹深深一揖,恭声道:“常二哥金玉良言,小弟受用不尽,多谢了。”礼罢,起身再看向常豹的眼神中,便多出了真诚之意,不似先前只是戏谑。
常豹也是多智之士,自然能感受的出其中真意,不由的心下欣慰。他本就对苏默的能力大为赞叹,如今又见他小小年纪,毫不自矜狷狂,善纳人言,由是更为欢喜。
赶忙上前扶起时,两人相对而笑,皆心有戚戚,尽在不言中。
整个战斗从定计到施行,到此刻算是揭秘了。众人问起下一步行程,苏默却笑着摇摇头:“且不急。粘罕帖木儿还没抓到不说,咱们也需要再等一支援军到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正说话间,林外哨探的斥候来报,东南方向来了一支队伍,黑衣黑甲,打的旗号竟是大明钦差行头。
苏默拍手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咱们等的人来了,诸位哥哥且随我去迎一迎吧。”
众人自然没有意见,拥着他出了林子,放眼望去,但见极远处一队雄兵缓缓而进。行进之中,气势沉凝,显露出一股莫名的凝重之意。再看那旗号,果然竟是大明钦差的行头。
众人纷纷惊疑,难道是那位钦差正使于冕来了?可那怎么可能?且不说那位正使大人这一趟不知给苏默下了多少绊子,差点没让苏默就此送了命去。两人之间怎么也谈不上和谐,又哪里会巴巴的跑来跟苏默汇合?此其一也;
其二,即便于冕肯先低头,自降身份而来,那也是绝无可能的。整个使团早被达延汗借故支到忽而忽失温去了,此刻周遭不知被多少蒙古兵围着,又哪里能到的这里?
既如此,这钦差行头又是从何说起?
众人心中嘀咕,苏默身边庄虎、唐猛几人却忽然欢呼起来,喜不自胜的叫道:“是五爷和蒙将军他们。”
五爷两个字一出,人群中的魏壹和魏四顿时神情一震,激动的凝目看去。下一刻,但见对面行进的队伍在一阵号角声中停下,随即从中驰出两骑,其中一人披鸳鸯战袄,纱帽青袍,可不正是魏五嘛。
魏壹魏四身子颤抖,俱皆忍不住潸然泪下。半年前,兄弟八人奉命深入大漠,两下分成两组而战,然而时至半年后的今日,再相会时,却是兄弟凋零,魏二魏三长眠于地下,天人永隔,这番铭心刻骨之痛,疼入骨髓。相伴的还有无法面对的羞愧恐慌,竟一时无法排遣。
两人几乎是下意识的驱马向前,但却又不约而同的勒停了战马,就那么离着老远望着,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
魏四身为弟弟,又身为哥哥,更是激动慌愧不能自己。泪如雨下之际,忽的翻身落马,就当地跪倒下去,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跪,不为君臣父母;这一跪,不为天地苍生;这一哭,只为手足凋敝;这一哭,只为情义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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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7章:徐小公爷复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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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四这忽然的一跪一哭,所有人都不由的面色微变,先前的诸般欢喜赞叹俱皆不见沉默起来。小说
魏壹也矜不住了,仰天长叹一声,翻身下马也要跪倒下去。唯有他才明白,自家四弟之所以跪,既是心伤手足之殇,更是一种兄长愧对兄弟的情感。
对于魏五几个兄弟来说,魏四是他们的四哥。这个四哥如今都跪了,他这个做大哥的,便更应该跪,因为他没能照顾好弟弟们。
对面正兴奋的奔过来的魏五见此情景,先是一愣,随后猛的面色大变,使劲勒停了坐骑,翻身下马撒腿往前迎来。
与此同时,身后队伍中又是三骑飞出,驰到近前也是纷纷落马,一同狂奔了起来,正是魏家兄弟其余的三个。
两边厢越来越近,终是魏五先一步赶到,抢在魏壹双膝落地前便一把扶住,惊声道:“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四哥,你快起来,究竟……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他口中急声问着,目光却在人群中扫视着,但却始终没看到二哥三哥的身影,一颗心顿时的直往下沉,手脚都不由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在兄弟八个中,最是机灵。这也是当时两下里分开时,为什么南边这一组交由他来带队的原因。
此刻忽然见到两位哥哥伤心欲绝的模样,甚至都要给他们这些弟弟跪下,心中便微微有些猜测了。此刻再没找到魏二魏三的身影,又哪里会想不到出了什么事儿?
他心中越想越慌,手忙脚乱的拉起魏壹,又返身去拉魏四,身后魏六、魏七、魏八也赶了过来,齐齐来劝。
魏五拉起魏四,眼见魏四血红着双眸,神情都有些癫狂,显然是没法好好说话了,便把目光看向了魏壹。
魏壹仰面向天,涕泗横流,哽咽道:“小五,做哥哥的对不住你们,你们二哥三哥……他们……去了……”
轰!
这句话便如当头一个闷雷,魏五身子一晃,精神都不由恍惚起来。心中最后一点侥幸,终是再也不复存在。
二哥三哥……没了?怎么会,怎么会没了呢?开玩笑的吧,这才不过半年光景啊,犹记得当初分兵时,二哥还拍着自己肩膀,谆谆告诫自己小心保重呢。
可如今,自己等人都好好的,那个一再叮咛自己保重的二哥,却偏偏没了。
没了,没了……二哥没了,三哥也没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这样?!
身边魏六、魏七、魏八的哭声忽然同时响起,显然是也知道了这个噩耗。和魏四几个抱作一团,跪坐在地,泣血锥心。
“啊——”魏五忽然仰天长叫起来,叫声满带着无尽的痛楚和愤懑,响遏云霄,持续不绝。震的附近树枝都在簌簌抖着,直如受伤的野兽嘶吼。
另一边,和魏五一起过来的蒙简一时搞不清状况,只得先和苏默见了礼,这才低声问了起来。
苏默满脸悲怆,苦涩的摇摇头没说话,只是轻声发出一声叹息。让蒙简自去先安排好士兵,自己转身向魏五走去。眼下这局面,最合适出面的人便只有他了,他也必须去面对。毕竟,魏二魏三之死,都是因为他的计策所累。
后面人群中,徐鹏举也是面色阴沉。作为主家,他虽然对魏二魏三之死并没太多悲痛,但终究还是有些感情的。尤其是从他出门以来,便都是八健卒一路陪着他护着他,相处久了又怎么可能没一点儿感触?
或许换在认识苏默之前,这种感触还至于让他感受这么深。因为这个时代,仆从终归只是仆从,死便死了,便如同家里打碎个碗碟一般。等阶的隔绝,形成整个社会都是这种认知的大环境,倒也怪不得他薄情。
但是自打和苏默相识以后,苏默虽从未开口说什么平等之类的话,但一举一动中,后世人根深蒂固的那种人人平等的概念,无时无刻不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身边人。
作为整日黏着苏默,对苏默这位老大极其崇拜的他来说,这种影响愈发深刻。便如此时对八健卒的感触,早已不知不觉中有了许多转变。
在他心中,八健卒已经不再只是单纯的家仆,已然开始向同伴、袍泽,更或是兄弟的感觉靠拢。只不过这种转变,便是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以至于此刻,他心中那种复杂的感觉,让他颇有些不知所措。只能默默的看着,但心中却似乎有股说不出的情绪在酝酿,在翻腾,如同浮冰下的暗流一般,激荡湍急……
下一刻,当这种积压蓄积到了某个临界点后,他忽然深吸一口气,转身就向后面跑去。两眼中满是冰冷酷寒的杀机,那四溢的杀气,使得他原本一张清秀的面孔,都微微透着几分狰狞。
他这忽然的举动,其他人都在关注前方魏家兄弟和苏默,并没有察觉。但是一直冷眼旁观的常豹常虎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此刻两人对视一眼,常虎眼中露出询问之意,常豹微一转念,忽的面色一变,低呼一声:“不好!”说罢,顾不上跟大哥解释,撒腿便从后面追了上去。
常虎愕然,略一思索,对常熊常罴低声嘱咐了几句,便也急急跟了过去。
排成一溜儿的爬犁上,众蒙古俘虏互相挤做一堆,依靠着相互的体温取暖。最前面一个爬犁上,乌鲁斯博罗特孤零零的单独一个人躺着,两眼无神的望着头顶的蓝天。
与其他俘虏不同,他身上盖着两层厚厚的毡毯,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暖洋洋的感觉不到丝毫的冷意。但是偏偏他心中却只感觉无尽的寒冷,连一点儿暖意都没。
四周围蒙古俘虏的眼神,如同一把把刀子似的,将他戳的遍体鳞伤。那眼神中再也没有往日的敬畏和尊崇,代之而起的,满满的都是怀疑、冷漠,甚至还有丝丝缕缕的仇恨和憎恶。
这种情绪的来由,不单单是因为此次的战败,更是源自那早已流传开来的流言。
为了自己求活,生生逼迫着最忠诚的部下自戕,这不单单是一个污点,更是一种耻辱!忠诚,勇士们固然愿意用生命去诠释,但若是主客倒置,被上位者逼迫而得,却总是透着无尽的冷酷和漠然。
没有人愿意为了这样的主子效命。乌鲁斯博罗特知道,他已经丧失了人心,无论他怎么辩解,也无论当时的真相如何,当最后那几个忠仆死去的那一刻,他便百口莫辩了。
都要鄙视我是吗?都在看不起我是吗?甚至连此次战败的罪过,也要埋怨到我身上是吗?好吧好吧,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该死!可他妈的我是冤枉的啊,我这满心的憋屈冤枉又向谁去说?
罢了罢了,既然说不清就索性不说了,随便你们怎么认为好了。所有的罪责、所有的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好了,老子不在乎。老子就是卑鄙了,就是无耻了,战败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又怎么了?你们又能将我如何?
我是父汗的儿子,我生来便凌驾与你们这些平民之上,你们本就该为我而死。等到回去了,我仍然还是堂堂蒙古二台吉、左翼两万户济农,哪怕你们这些贱民再如何不满也没用。
眼下,只要我老老实实的配合那个大明钦差,只要能活下来,那便一切都有希望,一切都会在不久的将来从头开始……
他轻轻闭上眼,默默的想着。脸上原本的愤懑和羞愧渐渐褪去,心绪难得的竟开始平静下来。
一个人一旦抛弃了他的坚持,抛弃了最后的底线,那么这世上便再也不会有什么被他所在意了。除了他的生命,以及,懦弱……
耳边有惊呼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这让他有些不快。转变了心态的他,对那些曾经的属民愈发的厌恶了。蒙古族还是太落后了、太蛮荒了。和中原比起来,远不如中原文化的博大文明、源远流长啊。
他这般想着,便睁开眼想要鄙视下周围的同族。然而那眼睛刚刚睁开,迎接他的便是满视界中一只带着凌厉风声的拳头。
“啊——”
拳头和脆弱眉骨的撞击,让他头猛的向后一仰的同时,还伴随着一阵的晕眩和剧烈的痛楚,令他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为什么,为什么又打我?我做错了什么?不不不,是需要我做什么?直接告诉我啊,不需要这样啊。诡异的,他第一个念头不是愤怒,也不是反抗,而是如此的反思和委屈。
“别打,别打,要我做什么都行……”他努力的蜷缩着,双手抱头大声哀嚎着。肩膀和大腿上的伤口再次崩裂,阵阵的痛楚让他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失去了信仰,失去了勇者的心,使得他对**上痛苦的忍耐,也大幅度的衰退,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旁边众蒙古俘虏俱皆冷冷的看着,没有任何一个人露出哪怕一丝不忿或痛惜。所有的目光中,都是漠然、不屑,还有深深的嘲讽和鄙视。
徐鹏举满面狰狞,咬着牙一言不发,手上却拳如雨点般不停落下,不时的还要狠狠踢上几脚。也幸好他一向纨绔,根本不通拳脚功夫,便如此疯狂的踢打,除了第一下出其不意给乌鲁斯博罗特造成了伤痛外,后面根本就是不痛不痒,反倒是他自己累得呼呼直喘,快要成死狗了。
“鹏举!住手,快住手啊!”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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