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而今自己手无寸铁,对方却是围护的铜墙铁壁一般,又是剑拔弩张的局面,一旦动起手来,拿什么来保护少主平安?更何况对手早有预谋,先一步调开了方金芝在一边,显然是安排周到,不怕你不就范,还是先沉住气,听他说话再做计较为上。
“什、什么反贼?!高兄……”方天定惊怒交迸,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石宝拉住了。只见石宝昂然踏上一步,一手拉着邓元觉,一手拉着少主,向高强瞠目瞪视:“高应奉,有道是钢刀虽利,不斩无罪之人,何况是说到反贼二字,我等虽然顽劣,也不敢起心造反,应奉大人若能说的我等心服,虽死无憾!”
高强冷笑一声:“尔等明教十余万众集于城下,向一个什么圣女膜拜,连万岁都喊出来了,这不是谋反又是什么?我来问你,那圣女究系何人?”
这话虽说不太厚道,有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意味,不过“万岁”二字在北宋朝可大可小,况且又是这许多人集会,倒也不是空口栽赃。
石宝一愣,这第一个问题虽说不是那么好辩白的,总还有些话说,例如民间结社众多、集会亦属情理之中、为何单单认定我明教,又如或许有人居心叵测从中煽动、愚民无知受其蛊惑等等,可高强却胜在绕开这些纠缠,直接问到重点。此次集会显然是以那圣女为核心,只消明了圣女身份,哪里还有的抵赖?
石宝等随同高强入城之时,虽说不能露面,也曾遥遥见来,那圣女的声音形貌,依稀便是方百花,只是为何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连他们也不知道,更不知方腊心中如何想法,又该怎么应付眼前的高强?
石宝正在盘算,要掏掏高强究竟知道多少,再决定如何回答,那方天定却耐不住性子了,叫道:“高兄,若说明教圣女,那除了我姑母之外别无他人,只是我教决计不是谋反之人,否则小弟身为教主之子,怎会明知有如此大事还轻身犯险,将自己送到高兄刀下?”
高强微微一怔,看来方腊谋反之事是连自己的儿子都瞒过了,还是方天定演技好的出奇,居然连自己都看不出真假来,怎地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便将面色稍缓,向方天定点头道:“据方兄说来,倒似有几分道理,然则小弟有几个疑问,还望方兄为我解惑。”他这倒不是信了方天定,不过一时摸不清对手底细,便提几个问题,从中或可窥出虚实。
方天定却不知这小衙内如此阴险,听他称呼有变,还道自己的说辞有效,精神为之一振:“高兄请讲。”
“敢问明教往年可有如此大规模的聚会,多半是在什么时候?”
方天定不假思索道:“本教往年多有端午节聚会的习俗,只因端阳佳节阳气旺盛,正合我教二宗交替之论。只是我教资财不广,教中弟兄多半只是就近相聚,从来无这等大会。”
“再者,贵教圣女额头放出万丈毫光,这是哪样神通?”
方天定哑然,向石宝望了望,那意思还是你来说吧,我可不知道自己的姑母有这么厉害。石宝听他俩一问一答,心里隐隐已觉得不对,现在来不及细想,先回高衙内的话:“好教应奉大人得知,我教既然名为明教,遵奉明尊,光明火焰乃是我教圣物,端阳聚会参拜圣火事属寻常。只是……”
高强紧问一句:“只是什么?”
石宝被逼住了,只得答道:“只是额上放光,竟至如斯,据石某所知,并无此理。”
第五卷 杭州 第二一章 究问(下)
高强还未开口,杨志在后戟指道:“呔!妖言惑众,聚众作乱,这不是心存不轨又是什么?!还敢狡辩!”
方天定等人惊怒交加,石宝更是五内如焚,当日方腊在杭州对他推心置腹,殷殷以教众福祉为念,如今却怎的竟瞒着他们做出恁大事来!若要说不信,高强问的却在理,你明教忽然间一反常态聚集大众,而且弄些玄虚欺瞒教民,要人家向圣女膜拜,平白造出一个人偶来,这其中若说没有什么意图,哪里有人肯信?
只是现下生死攸关,就算只有一点希望也要力争,何况高强一向对他们优容,看样子也不是格杀勿论的架势:“应奉大人容禀!此事确实有异,不过我家教主向来宽仁爱众,想来筹谋此事必有深意,应奉就算疑心我教有所图谋,也仅止于猜测,怎可妄下断言!”石宝昂然踏上一步,挺起胸膛面向刀丛,闪亮刀芒映着池水,点点反照在他黝黑的脸上。
高强一摆手,止住了杨志的说话,冷道:“石兄所言有理,然而兹事体大,本衙内不得不谨慎从事,况且时间紧迫,又教我去哪里求证?石兄既然说明教不反,可有凭证取信于人?”
石宝一时语塞,这事看似双方都是凭空猜测,你说有我说没有,那就看谁胳膊粗喉咙高,谁就有理了——可要命的是,眼下对方陈兵问讯,显然胳膊要粗些,人数一多,喉咙自然也高些,自己处境不妙之极!
顿了一顿,石宝一咬牙道:“石某也知应奉大人此来杭州责任重大,要擒拿朱勔那厮。本想着私下里寻机向我家教主等解说,要他们及时脱开干系,无奈现今如此局面,石某无能自辨,唯有任凭应奉大人处置,想来应奉大人一禀至公,必不至于冤屈了我等……”
高强边听边做颔首状,貌似赞许,实则心里却在暗自嘀咕:“怎么着,看这样子你们就打算束手就擒,坐等万事平息了?别价!要是没有你们的配合,我哪里有办法应付这城下十余万教众,就算拿了朱勔,到最后还不是让你家教主给一勺烩了?”
正在犹豫间,耳中忽听石宝还有下文:“只是……”高强立时精神一振:有门!我原想你石宝也是草莽的英雄,绝不能如此窝囊,更不会坐视教友性命陷于乱局而不顾。这可不来了?
“只是,如今城下万众聚集,而本教圣女又居处于都监府内,应奉大人若要在如此情势下擒拿朱勔,一个不好恐怕会激起民变,到时候万一玉石俱焚。应奉大人是爱民如子的青天,难道眼看这杭州城的万民陷于火海?还请大人三思!”
这马屁拍的虽说生硬了点。语气却甚诚恳,高强听的心里舒坦,暗想本衙内要不是为了避免东南民众如原史中那样横尸荒野,东南膏腴之地变成人间地狱,哪里要给自己惹这许多麻烦?作势沉吟片刻,皱着眉头道:“听来倒也有理。本衙内原也以此为忧,只是形势已然如此,这叫做无法可想。听石兄的意思,却似有甚法子?”这是在引蛇出洞了。
石宝听得话有转机,心中一喜,忙道:“石某也知现下形势急迫,不过既然关系到本教十余万兄弟安危,也愿出些气力。石某斗胆,向应奉大人请一道令,求应奉大人放了我家少教主,容他去向教主问明个中缘由,那时真相大白,应奉大人当能明辨是非。”
高强一皱眉头,却不接口,许贯忠在旁笑了一声:“石兄语出至诚,想来所言不虚,只是许某有一事不解,听石兄话里的意思,好似也不知贵教此番作为究竟有何用意,换言之,则未必能保证贵教别无二心,是也不是?”
邓元觉火暴的脾气,这一下按捺不住,跳脚道:“叵耐你这厮,枉读圣贤书,无凭无据怎的冤枉好人?倘若我家教主真要造反,哪里会把自己的独生爱子送到你等刀下?”
这原是一个有力的反驳,无奈昨夜高强与许贯忠抽丝剥茧一般详谈半夜,早将其中情由想得通透,许贯忠冷笑道:“古来欲成非常之事,须待非常之人,当日荆轲刺秦,樊於期自授首;楚汉争锋,刘邦求分父羹;玄武门之变,唐太宗手刃兄弟,逼宫亲父,此皆出自圣贤所书。事关重大,区区子嗣天伦又算得了什么?”
邓元觉顿时语塞,却无论如何不能信方腊能行这样的非常之事,摇晃着大光头,鼻子里一个劲儿地喘着粗气,气咻咻地盯着许贯忠和高强,双眼瞪得溜圆,仿佛就要发作。
方天定一直沉默不语,听着几个人唇枪舌剑,这时忽然抬头道:“许兄所言虽说匪夷所思,可惜小弟与家父多日不曾见面,此刻无法自辩,更没什么能够取信于高兄。虽然如此,此事毕竟事关重大,高兄亦不是那等草菅人命的狗官之辈,定当多方设法从中求证,是也不是?”
“这个自然,小弟今日虽说排开阵仗,也不是真个就要问个什么罪名,不过也是防个万一罢了,这求证么,自然是要去的。”高强慨然放言,仿佛慷慨磊落,实则他心里早已明白始末,之所以营造出这样的局面,就是要让眼前的这些明教人物自己去找出事情的真相,如此方能动摇其对于教主行事的信任,进而分化瓦解明教的组织,达成他以最小代价消除方腊起义的目的。
方天定点了点头,忽地笑了一笑,面容如春风和煦:“既然受怀疑的是家父,我这做儿子的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方某愿留在这里为人质,直至事情真相水落石出。”
“万万不可!”“岂有此理!”石宝与邓元觉二人同时出声阻止,却来不及说什么话语,已被方天定的一声大喝止住:“我意已决!”
邓元觉怒气填胸,石宝拧眉怒目,都要再说,蓦然间方天定轰然跪倒在地,大声道:“石叔,邓大师,听我一言!事关本教十余万教众的性命,倘若真个与谋反罪名扯上干系,本教东南百万兄弟都成了朝廷叛逆,到时候教中兄弟姐妹有死而已,难道我等能苟且偷生于这人世间?!明尊教义,凡我光明信徒,当友爱教中兄弟,轻生重义,临难不顾,得证光明境界,此时正是我等为本教出力之时,我又何惜此身!”说到最后,几近声嘶力竭。
“少教主!”“少教主……”只叫得一声,便再也无话可说,石宝与邓元觉对视一眼,齐齐跪倒在方天定的面前,伏地大声道:“情愿跟随少教主,万死不辞!”
方天定热泪盈眶,双手将二人搀起,哽咽道:“多谢邓大师,多谢石叔!我存了为教献身之心,虽处刀丛也没有惧意,只是眼前这桩大事,要去为本教分辨清白,还望哪位不惮艰辛,去走上一遭。”
“某愿往!”“某家愿往!”
方天定擦了擦眼泪,向石宝道:“石叔,邓大师生性耿直,平日又多讲佛论法,与家父少有结交,恐怕未必能胜任,以小侄之见,还是劳烦您去走一遭。”
石宝恰待接令,却见一旁邓元觉已经鼓起了腮帮子,情知方天定说话太直,已经激动了这位莽和尚的心意,忙向元觉道:“大师,此间少教主和金芝滞留,还要有劳你多方照拂,其责重大,小弟这厢托付了。”说着躬身唱个肥喏。
邓元觉听这一说,登时回心转意:“石兄弟罢了!此间一切自有某家担当,石兄弟但去无妨,只望你快去快回,早早洗刷本教的清白。”
这边都说好了,方天定回身向高强作了个揖道:“高兄,可否容我石叔前去寻找家父问个明白,将事情真相回来禀告高兄得知?”
高强看他们你拜我我拜你,说得慷慨激昂,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心里正不知什么滋味,听得方天定说这话,却是正中下怀,忙笑道:“原该如此,倘若贵教并无不轨之意,又能与那赃官朱勔划清界限,自然上上大吉。只是有一件事,眼看端午节将至,不知石兄须时多久才能回报?我这里可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
“这……”方天定微一踌躇,便道:“本教如此大会,家父该当就在左近,石叔去寻家父,少则两日,迟则三日,定可回报。”
高强点了点头,正要答应,忽听许贯忠插言:“且慢!贵教主倘若并无二心,石兄此去要见不难,倘若事与愿违,贵教主当真有所图谋,石兄是否能如愿见着教主的面呢?”
方天定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石宝冷声道:“许兄言下之意,是认定了本教有不轨之心了?”
“非也非也!”许贯忠见对方横眉冷对,依旧闲适逍遥:“小可也只是说这一种可能而已,不过二者居其一,也不能说决计不能罢?倘若连这点都不计量在内,那无疑事先已认定了贵教清白,又何必多此一举去向贵教主求证什么?”
“然则以许兄之见该当如何?”方天定眼看石宝又要翻脸,赶紧出来圆场。
“却也不难,贵教主虽说神龙见首不见尾,贵教圣女现今却正在都监府上居留,恰好我家衙内帐下颇有能人异士,早已探得路径,石兄何不前往都监府,向贵教圣女求证?”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不料引起了空前的反弹,石宝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好囚攮的,你待怎讲?!”
第五卷 杭州 第二二章 无声(上)
耳听得恶言突发,许贯忠也不禁一怔,只是他性情沉静,倒不忙发作,仍旧面不改色道:“小可若有甚失虑处,石兄但请明言。”
石宝适才一句话冲口而出,旋即就略为镇定,显然是意识到了不妥,只是情绪仍颇为激动,虽说黝黑的面孔看不出什么脸色变化来,呼吸可是粗重了许多。
方天定看了他一眼,忽地伸出手来,将石宝的手紧紧一握,随即向许贯忠道:“许兄勿怪,石叔他只因忽遭大事心神不宁,这才失口,万望海涵。”
许贯忠是何等人,见此细微处,早知内有蹊跷,却也不说破,只淡淡一笑,说声“罢了”。
方天定续道:“正如许兄所言,家父踪迹一时难觅,家姑母却正在都监府内,此事既然因她老人家号召而起,去向家姑母求证端倪正是再合适不过,石叔定能完成此事,如此便请高兄帐下高人引路。”
高强刚才听见石宝忽然暴走,也吓了一跳。不过见到方天定神情自若,行若无事地答应了下来,看来这其中或有缘由,却不是什么重大事宜,倒似是跟石宝个人有什么关联,莫非这里有什么八卦逸闻?可惜手下乌有狗仔队之流,一时无法察知其中内幕,且唱完今天这出戏再说:“好极好极!此刻时辰还早,几位且先回房休息,待到晚间一切安排停当,本衙内自会遣人来相请石兄去探都监府。来啊,送客!”
说是送客,面子上自然是客客气气,陆谦笑容可掬,带同百来士兵列队前呼后拥列队相送。方天定三人也不在意。正所谓形势逼人,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各自向高强行了个礼,昂首而出。至于那方金芝,高强使计诓进了内宅去,自然是为了限制这几人的行动,当日汴梁赵挺之的宰相府可比这馆驿排场的多,却也被他们逃了出来,其能量之大可想而知,不得不防。
日间无话,到了晚间戌时末亥时初,天交二鼓,石秀奉了高强之命,全身上下收拾的紧缠利落,背插钢刀两把,前来明教诸人门外正要举手敲门,却听吱呀一声。那门已经开了出来,石宝周身黑衣结束而出,向石秀上下冷冷打量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答话,转身向方天定拱手道:“少教主留步,某此去定当一切顺利,得了准信来回报少教主。”
方天定点头不语,石宝续向邓元觉道:“邓大师,今夜小弟前去夜探都监府,少教主的安危便要大师你一肩承担了,切莫大意,再被小人钻了空子,那就悔之晚矣!”
邓元觉倒也不笨,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过来,瞪了瞪石秀,粗声道:“石兄弟只管放心,某家只寸步不离跟着少教主便是。”
石秀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只是一来奉命差遣,二来计较这些闲气也无甚乐趣,一笑了之,也向方天定和邓元觉拱手为礼,跟着转身当先而行,石宝高大的身影跟在后头,二人一前一后从角门出了馆驿,踅摸着四下无人,转弯抹角地向都监府而去。
是夜月色晦暗星辰无光,正是夜行人行事的最佳时机,杭州城内外一下多了十余万明教教徒,虽说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