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停开出饭来,蔡颖定要拉着师师同食,师师强不过,斜着半边身子在桌角坐了,筷子也不敢伸,一粒两粒地拈着饭粒来吃。如此吃饭胜似酷刑了,高强看不下去,只得叫她自回房去用饭,命人用食盒提几味菜一同送去罢了。
收回目送师师出门的目光,却正迎上娘子一脸的似笑非笑,高强心里陡地打个突,强笑道:“颖儿可有什么话说?”
蔡颖笑得象个小狐狸,手中的筷子在几味菜式上划来划去,偏不落下:“官人好快的手脚,晨早时才说人家还是个孩子,怎地傍晚就召到房中来听琴了?奴家到今日才松了这口,可叫官人忍了很久了哪,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高强不尴不尬地陪了笑,心说这事不能解释,越描越黑,还是岔开话题的好:“颖儿,可知为夫这次为何要装个病症出来?”
这招果然奏效,蔡颖也不是那等深闺妇人,心中着实有些沟壑,忙问道:“官人莫不是要有甚动作,须得暗中行事?”
“贤娘子见的透彻!”高强赞叹一声,颖儿果然是见得事明的:“为夫正是有些事要办,且须暗中行事,今番少不得要仰赖颖儿的大力了。”
蔡颖早上才得了内审的差使,下午又听得要她统管花石的审查,一日二喜,早就兴奋的紧,现在听到郎君又要借她的力,喜的什么似的,忙道:“郎君但有所图,颖儿自然无不奉从,说得什么仰赖的话!只不知究竟何事,要弄这样玄虚?”
高强便将杭州朱家的事一一说了,蔡颖始则不解,继而大怒,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可恶朱缅!当日其父朱冲以狡计建一楼阁,一夜间集一等木材数百根,骗取了家祖的信任,这才脱了布衣的身份,得以晋身官爵,怎地竟敢起心要加害与郎君你?此等忘恩负义、狼子野心之辈,值得什么,要郎君这般费神,待颖儿一封书信传到京中,祖爷一句话便要他朱家父子去登州沙门岛上走一遭!”
高强听的有趣,这么大的威风,果然不愧是蔡京的孙女、相府的千金!不过要对付朱缅,与蔡京的默契的确是必要的,不言语一声就把他的门生给动了,这不是下了他老人家的面子?今日要与蔡颖商议的就是这事,可也没想到这娘子如此激愤,心里着实有些感动:“颖儿少安,些许小事,莫要气坏了身子,为夫还有事要说与颖儿听。”
蔡颖忙问是什么?高强便将明教与朱缅暗中勾结的事项说了,听得竟然有如此谋反大事,蔡颖倒减了怒气,心知莽撞不得,此刻官人既然说要仰赖自己的力,必是有了成竹在胸,且问问是何道理?
高强把自己的计较一一说明了,原来他适才遇刺后与许贯忠、张随云二人计议,觉这朱家盘踞江南已久,又手握杭州兵权,明教也是潜力暗伏,这两者一相结合,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相比之下自己倒成了客势,委实有些棘手。
张随云家学渊源,兵法是多读的,便想起三十六计中有条“反客为主”,以此建策,再经三人反复商议,得了这条计策,乃是既然高强“染病”,便要蔡颖自今起便以内审出查各处花石的名义,率内府家人与卫护官兵巡行各地,所到之处建应奉官署,划地为政,因这应奉局审查花石有圣旨为凭,各地官府都无法干涉。
待此例已成,各处吏民不以为异,便可趁机行事,将精兵藏于内审官署中混入杭州城,以查办纪家灭门案的名义一举拿下朱家,则明教孤掌难鸣,颓势已现。此时再结合对方天定等人的攻心战,瓦解明教亦不为难,方腊无人无兵无钱粮,赤手空拳怎造得反?这便是一条反客为主之计。
蔡颖听罢,双眼异彩涟涟,一把抓住高强的手道:“官人如此好计,怕孙吴也是有所不及了,要成如此大事,颖儿愿效犬马之劳!”
当下两人又计议一番,将这内审之事再前后推敲,如何行文各处,官署如何配置,内外号令如何统一,与各地官吏如何交通,路线如何行走,几下日程如何配合,都一一详细推敲,惟恐一处不到。高强在现代时,旁的不知道许多,“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是刻骨铭心,今番可是算是自己有生以来经历的最大阵仗,实容不得半点疏漏。
待得一切粗定,已是月上枝头,夫妻俩匆匆用了饭,便各自去写信。蔡颖要给祖父蔡京去信,高强却也有信要交给汴京的老爸高俅和燕青石秀等人,恰好蔡家人带得有信鸽可飞汴京,便一起写了转交。
目送三羽信鸽飞空,高强的心也似乎飞了起来,待得那回音来到、方子入苏,便是一场接一场的明争暗斗了……
第五卷 杭州 第一章 时迁
三月仲春,汴京城外,丝丝暖风吹起,送来阵阵花香鸟语,仿佛生怕人不记起,又是一年春到。
大观元年的春天,与往常一样应时来到,汴京的官员百姓各寻各处,官员者前呼后拥,富豪者雕车玉鞍,少年者鲜衣怒马,女眷者浓妆淡抹,至于平头百姓亦做一身新衣上身,携酒追花,呼朋引类,倾城出门踏青游春去也。
有道是“都城左近皆是园圃,百里之内并无余地”,汴京城郊百里都是踏青的好去处,州南太学的外舍旁有玉仙观,方池亭等处胜景,城北则多达官园圃,自宰相蔡京的花园以下都向游人开放,独乐冈、麦家园、孟四酒店等处市肆酒馆趁机大赚特赚,店掌柜望着挤涌进出的人潮,连乐的咧嘴的工夫都没有,只顾低头拨打算盘收钱便是。
城南四里有山头名望牛冈,其上剑客庙是都中胜景所在,比别处不逊半分热闹,站在庙前放眼望去,但见绿草如茵行人如织,骏骑嘶啸香轮辗转,斜陇歧陌粉墙细柳,只疑身处天外,谁知犹近禁中?
望牛冈边一株大树下,十几个书生打扮者或站或坐,纵酒放歌,身旁却都有些莺莺燕燕低吟和歌娇声劝酒,美酒佳人春色满眼,这酒饮的格外畅快,十余人都已是酒意醺然。其中一人抬头处,见一同窗立于树下俯瞰冈周,与同侪不类,立生怜悯之心,再一想自己等人这番还亏了这位同窗找来这些红颜知己同游,怎可叫他独立?
当即提了酒壶酒杯起身,踉跄来到这同窗身后,伸手去拍他肩膀,口中含糊嚷道:“望云兄,且来同饮!”
这手刚伸出去,不想那人却已转过身来,便拍了个空。那半醉者刚一楞,只听对方笑道:“兄等只管纵情,小弟刚得了一曲,正在推敲中。”看这人时,俊面如玉风采如神,嘴角略挂笑意,鬓边常簪娇花,正是都中有名的后进子弟燕青,当日他按照高强的安排入太学念书,高强绞尽脑汁送了他这么一个字,取的是“北望燕云十六州”的意思。
经过这半年来白沉香在丰乐楼的演唱,都中谁不知燕青的音律当今独步,这人一听他得了一曲,当即放开喉咙大叫:“望云兄又有新曲,诸位都来,都来!今日务要求个先睹为快不可!”
众人闻言耸动,都跳起来闹燕青,连那十几个丰乐楼的歌女也都在旁起哄,燕小乙的新曲,等闲可听不到的。
燕青一笑,手打拍子便唱道:“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这本是“后人”朱熹的游春诗,当日高强离京时抄录了百十首诗词出来,教燕青择时谱曲让白沉香演唱,以保丰乐楼白行首的歌名不坠。此刻他信步游春,触景生情,随手便将这诗给谱上了曲子。
一曲唱罢四外轰动,声音何止数十人!燕青抬头望时,原来不止自己同行的士子歌女,四下已聚集了数百人,个个在那里叫好:“今日好福气,出来踏青能听到燕小哥的新曲,幸何如哉!”
燕青一看势头不好,这么下去人定然越来越多,弄不好就要走不了,忙笑脸向四方打了个罗圈揖,正要说些“今日兴尽来日请早”之类的话,忽听圈外一人高喊“燕爷可在这里?衙内有信到!”
燕青一个激灵,纵身从人丛中挤出去,捉住来人手道:“衙内有信,信在何处?”
那人本是太尉府门房的一个帮闲,见了燕青赶紧要拜,被燕青一把拉住说声“罢了”,忙禀告道:“燕爷,衙内信在府中,太尉大人请燕爷回去一同商议,石爷也回来了?”
“石三郎也回来了?”燕青一喜,石秀自高强离京后不久便去了大名府,要借孟州快活林将北京和汴京连接起来,使手下势力向外扩展。本以为此去没有三五个月不能成事,却不想这么快便回来了,想必是办得顺利。
燕青向众同窗告了罪,大步来到冈下,攀鞍上马加了一鞭,那马四蹄翻飞直向城中太尉府而去。
到了大门口,燕青甩蹬离鞍下马登阶,直入太尉府后院高俅的书房。早有家人飞奔进去通禀,高俅已受了儿子求托,要看顾他这两个手下,这些日子多有见面议论,倒也知这两个有些才能,心下甚是器重,用一个“请”字,燕小乙登堂入室,见了高俅大礼参拜,高俅赶紧教起身,又命与一旁的石秀相见。
二人厮见已毕各自落座,高俅取出一封书信来递给燕青和石秀轮流看了,便问:“二位都是小犬的心腹,此番东南贼氛叵测,小犬特意来信相商,想必是有借重两位之处,何妨各抒己见?”
燕青和石秀对望一眼,燕青先开口道:“太尉在上,小乙观衙内信中所言,东南形势虽然复杂,然而斗智不斗力,衙内亦已成竹在胸,倒无须京中调援。”
石秀接口道:“小乙所言甚是,衙内向来多智能断,这信中寥寥数语条理分明,若要求援,必是连兵力几何、何人统兵、几时南下等等事务都要言明了。现在只说形势不及其余,想来必是有所决断,我等若贸然去援,说不定反而坏事。”
高俅听了不语,石秀乖巧得很,一见这样子便知高俅不悦,想是以为自己儿子现在身处逆境,你两个不思忠勤主事,反在这里说什么“多援坏事”的鬼话,焉知不是推搪之语?燕青也还罢了,他是高强的亲随,又在太学念书,现今掌管京中第一的青楼丰乐楼,三五日便可见一次天子的人物,未必要看高俅脸色;石秀却是身在禁军,直属高俅管辖,这大顶头上司的排头可吃不起。
故此一见高俅不语,石秀赶紧话锋一转:“只是兵马虽不宜调派,衙内身边却不可无人,尤其那朱家在东南经营已久,想必潜力颇强,衙内轻身入虎穴,胆识虽佳安危堪忧。小乙,”他向燕青看了一眼,“受衙内重托在京掌管丰乐楼,这是要害地方,须臾不得分身,石秀不才,愿向太尉讨令,前往东南助衙内一臂之力。”
高俅听着心里舒坦,那嘴立时便咧了开来:“石虞候忠心为主,实属难能!”只是虽然他是殿前太尉,掌管禁军数十万,要擅自调兵去东南却有所不能,非得经过枢密院不可,这一来一去迁延时日不说,连个明确的理由都没有,那枢密使张康国可也不是吃素的,大兵怎调的动?
好在大军虽不能动,做些手脚却也不是难事,高俅当即传了党世雄来,商议一番后叫他从禁军中选数百精兵,都分散从各厢中抽调,统一给个半年假期,再秘密到石秀所部的军营中集合,听他调遣便是。所谓重赏之下有勇夫,只需上峰差遣,再许以厚惠,些须数百精兵岂是难事?
几下计议已定,石秀和燕青向高俅告辞出门,到了门口,燕青拉着石秀去丰乐楼同坐,要一叙别来诸事,石秀刚说声好,旁边一人细声细气地也叫声好:“俺早听说东京丰乐楼天下闻名,白行首色艺双绝,没想到来京第一天就能开这眼界,跟着石老大果然是没错!”
燕青一楞,闪目看时,见这位五短身材瘦小枯干,其貌不扬形容猥琐,提到白行首时两眼放光,不问可知心向往之,听口音倒是大名府的小同乡,便向石秀道:“三郎,这却是哪位英雄,面生的紧?”
石秀却没燕青这么好气,直接两眼一瞪:“好时迁,给某家住了!来时某家对你说什么来?天子脚下京师重地,你这厮惯常偷鸡摸狗的,便放个屁也要经某家许可,怎地竟敢直呼丰乐楼白行首的芳名?下站!”
那人吓了一跳,诺诺连声向下站,大气也不敢出,一张脸皱的如同苦瓜也似。燕青倒觉他有趣,再问石秀时,才知这人是大名府有名的飞贼,人送外号叫做“鼓上蚤”,恭维他手脚便利,落在鼓上也没动静。
他这飞贼却知保身之道,与大名府押牢节级杨雄交情甚好,每常有些来往。只是今年蔡京上台以后,梁世杰回京入了宰执,户部尚书梁子美往任北京留守,新官上任三把火,抓的大名府大小盗贼鸡飞狗跳。时迁见风声吃紧,杨雄算得有些义气,没拿他去邀功就算不错,只是知道他行踪的其他人就没那么保险,便思想着要跑路,恰好石秀去大名府办事,便央着杨雄介绍,叫石秀带他来京。石秀本待不允,无奈杨雄面上却不过,只得捏着鼻子带这家伙回来。
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果然是不错,一路上石秀众手下便不断丢东西,人人都道是时迁所为,每天十二个时辰几十双眼睛盯着他,可也奇了,就这样还是少东西。石秀心知是自己初见时迁时态度不好,这小子是在向自己示威了,石秀也是江湖上打了滚来的,便折节向他服了回软,这才风平浪静回了汴京。
燕青听得大笑,忙再给时迁行礼:“鼓上蚤名不虚传,果然好本领!”
时迁骨头顿时轻了四两,还礼不迭,燕青把着他手臂往丰乐楼行去,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石三郎,此去东南,时小哥这身绵软小巧本事正好派用场,何不请了同行?”
第五卷 杭州 第二章 时势
大观元年春三月,杨花飞处绿草如茵,姑苏古城暖风轻送,吹得人心也似要飞起来一般。东南应奉局后园中,高强一人独坐在桃花树下饮酒,身旁小妾小环温酒,座前乐师小师师鼓琴,阵风拂过桃花瓣落,空气中弥漫着花香春意,雅得似要飞起一般。
只是高强却有些心不在焉,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蔡颖依照当初所定的“反客为主”的计策,率了内审官署四处巡游,到现在已去了十天了,沿途不知情况如何?每日虽有人来回送信,只是区区百余字语焉不详,东京那边又没有消息,可不叫人心急!
小环见高强这神情,她是跟高强最久的人了,怎不知他心思?这几日大娘蔡颖外出,她得以专宠私房,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又恢复到高强婚前的那种言笑不禁,这时便软语道:“衙内这酒饮的不爽快,可是心中思念大娘么?”
高强“嗨”了一声,心说思便是思她,只不过也不全是想老婆那种:“当日本衙内有信要送到东京汴梁,是你大娘带的飞鸽传书送去,到如今也不见个回音,衙内我胡思乱想,是不是鸽儿在路上被鹞鹰叼了去?”
小环扑哧一笑,倒把高强笑楞了,忙问“小环因何发笑”?小环抿着嘴道:“衙内有所不知,这鸽儿是认家的,放出去便会回巢,因此能带信,大娘的鸽儿是东京汴梁带来的,自然能回汴梁城去,只是要再回来却不会了,因此这回信自然就慢了。衙内若要东京到这里的信也能用鸽儿送,除非是在这苏州城生下的新鸽方可。”
“哦~~”原来如此啊!高强暗笑自己愚笨了,以前只看那些小说里动不动就是飞鸽传书,搞得跟电报一样,却原来还有这许多麻烦,这边养的鸽要带去那边才能送信回来。
见他开颐,小环便劝酒,高强一饮而尽,眼望师师盘膝坐在桃花树下,身前琴案,两旁香炉,一身白衣胜雪,两肩桃花飘香,那琴声更犹如天籁一般,一个娇美少女望去如神仙中人,忍不住“诗兴”大发:“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